第89章

大院深舍,下了一阵雨,清晨起来,雨打风吹后,门外的台阶、长廊铺满了湿漉漉的花叶。侍女们忙碌着清扫院中的叶子,抬头听到通报声,便看到陆夫人神思不属、漫不经心地从她们身边走过,进入屋中寻老夫人了。

陆老夫人正在哀愁自己昨夜收到的信——此年代虽婚前男女私通甚繁,但想来长辈并不会多喜。陆三郎的信中没有说罗令妤怀了自己孩子的事,而是再一次强调自己迎娶罗令妤的决心。

陆昀下了通牒。陆家若不抓紧时间准备这门婚事,他就自行准备。待他解决了南阳范家的事,定了亲,便让罗令妤去南阳。陆家准备婚姻需要至少半年,陆昀自己却知道罗令妤若是怀了孕,半年一定等不及。他不告诉陆家实情,只想先把罗令妤骗去南阳成亲,到时山高路远,陆家反对也没办法。

陆三郎文采斐然,于信中引古博今,各类典故信手拈来。叙之以情,诉之以理,情理相合。至少陆老夫人昨晚收到信就看得难过,一晚上辗转反侧没有睡好,不断梦到自己的小儿和小儿媳死时前后一年的事。

多少年没有梦到那对夫妻,那对夫妻婚前未见得多深情。陆老夫人便知道,小儿子死前,曾想纳妾,儿媳哭哭啼啼,整日写信向她抱怨,哀求她管一管。陆老夫人被那对夫妻弄得心烦无比,左右相劝。待说不理他们两日,小儿子就战死了,儿媳也赴死了。

无人再记得什么纳不纳妾的事。

只记得镇北将军夫妻慷慨赴国难的情深义重。

然而陆老夫人知道。

陆老夫人更知道,陆昀恐怕也知道。那时陆昀虽只是几岁小孩子,然陆三郎自幼聪明绝顶,许多事他只是不说不问,不代表他心中无数。正因为知道,陆三郎才始终怀疑情爱、怀疑婚姻。他不只是不理解他母亲的羸弱,他同样理解不了他父亲对感情的态度。

陆昀在信中与陆老夫人说,如果不是罗令妤,也不会是别人了。

本身不想成亲生子的人,一旦下定决心,那是怎样强大的决心?

陆夫人掀帘子进来,看陆老夫人怅然地收好信纸:“让大郎再给他父亲写封信,说三郎的婚事不能拖了。就是罗娘子了这两日,天气凉了,你想个委婉点的说辞告知家中表小姐们。她们若是要走,你也不要拦了。待三郎成亲了,让三少夫人头疼家中女眷们的交际去。”

陆家嫁进来的女郎不少,可惜嫡系旁系都没出几个女郎。女郎们的交际很多时候比郎君们重要的多,陆家缺了这部分,陆夫人又本身守拙不爱出门。陆老夫人只能安慰自己,起码三郎挑中的媳妇,百般不好之下有一样很好——罗娘子性格活泼,喜欢交际。

陆夫人听了婆婆的吩咐,脸色难看地应了一声。陆老夫人看过来,她才愁苦万分地抱怨:“罗娘子虽然出身差些,但三郎起码能娶了亲。我的二郎却是受戒做了居士,整个屋子闹得乌烟瘴气,不是供着这个佛的佛像,就是把那尊菩萨请回家里了。”

“我多少次与人解释,在室居士是可成亲的,二郎并不是要出家。但我相看的女郎家中,一个个都不回应我,都疑心二郎现在做了居士,以后说不定要出家。二郎怎能这样?他哪怕成亲后再做居士呢,到时候谁管?他现在就受戒,谁家女郎敢嫁他啊?”

陆夫人悲从中来,捂着帕子坐在母亲下座哀伤不绝。陆显平日那般听话,偏偏这半年来跟疯了似的,她看得惊心动魄,眼皮子直跳。现在更糟糕,儿子竟然有出家的架势。陆夫人咬牙切齿:“什么佛教佛寺,要我说就是蛊惑人心,该全砸了去!”

“母亲,你说我们家郎君也算出众,旁人家郎君十七八岁就成亲了,我们家的二郎和三郎怎么就这般艰难?都怪早年我想着慢慢挑,我没料到这两个孩子眼光这么怪。小四郎身上,我可定要早早定下亲事,不能让他重蹈他两个哥哥的覆辙了。”

陆家小四郎陆昶,现在不过八九岁,正是无忧无虑的读书年龄。虽然小妾所生,但陆夫人膝下没有别的小孩子了,对他也算照顾。况且陆小四郎乖巧懂事,极为投陆夫人的缘。

陆家老夫人叹气,和儿媳于此颇有共鸣。婆媳二人讨论了一下两位郎君的婚事,陆老夫人原本对罗令妤有些犹豫的态度坚定了下来。起码陆三郎还愿意娶,陆二郎的婚事至今在天上飘呢。

被婆婆安慰一番,出门后,陆夫人下决定:哄骗也要哄骗一位女郎嫁给自家儿子。哥哥怎么能比弟弟慢那么多?

陆夫人琢磨着,再次让人去请宁平公主刘棠来家中玩。这位小公主分外单纯温柔,又救过她家二郎。女郎情根深种,应该好骗些才是。

不提陆老夫人如何和陆家族长、老君侯等人商量陆三郎的婚事,如何说服他们,罗令妤这边,并不知道这些。家中来避暑的表小姐们到了一个时间,跟约好了般,纷纷告辞回了家去。江婉仪江娘子走前,哭红了眼,幽怨无比地将因病了一场、身形愈发瘦美的罗娘子瞪了再瞪——

果然男人就好美色。

连三表哥那般人物,都如此俗气,只爱美人。

只有想到罗令妤的美貌,江婉仪才能稍微接受些。若说陆三郎爱的不只是罗令妤的美貌,江婉仪才要无法接受。江女郎这般贵女,宁可陆三郎只爱美色,也不承认自己身上有输于罗令妤其他品质的东西。

丹阳陆宅空了大半,少了美丽的女郎们,家中静了很多。夏日酷暑,蝉鸣萧萧。侍女们提着竹竿,在院外跳着挑知了。

知了知了声不断,趴在窗口写字的小娘子罗云婳再也忍不住,跳着跑了出去,嚷着自己也要挑知了玩。

而再过一会儿,陆家小四郎陆昶害羞地来表小姐院子里拜访,目瞪口呆地看到小表姐比他还像男孩子。罗小娘子挽着袖子、扎起裤脚,蹦蹦跳跳地爬上去抓知了。小四郎陆昶仰头看一眼蓊郁大树,头晕目眩地喊小表姐下来。

罗云婳扮个鬼脸,她从来不理会这个小表弟说什么。小娘子还调笑了陆昶一通,激怒了小四郎。陆小四郎当即扯起袖子也要爬树,不想输给小表姐。

罗令妤坐在窗下,正好能看到院中妹妹和小表弟的玩闹。表姐表弟什么的妹妹年纪还小呢,罗令妤也不多管。她甚至目中一闪,并不太赞同妹妹和小四郎走得过近。

陆家是绝不可能让两位罗氏女都嫁进陆家的。出身差的女君,让陆家放弃一部分利益的女君,有一位就够了。

不过这都要看妹妹啊。

若是妹妹喜欢,她使劲手段也要成全妹妹才是。

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着这些,笔下的字却不停。熟悉罗令妤字迹的,当能看出这位女郎换了一种字体。罗令妤虽没有陆三郎那般会十几种不同字体的书法大才,但她好歹自来倾慕寻梅居士,自己也下苦练过两种字体。第二种字体虽然写的不太好,但糊弄人,大约是可以的。

写好信封好后,让侍女打听陆二郎什么时候回来。当天黄昏,陆二郎陆显回到府上,那位刚病好的身段纤细仿若西子的女郎,就来寻他了。罗令妤拿着一封据说是寄自南阳罗氏的信,神情焦急地说南阳的罗伯母好似生了病,她要去探病。

罗令妤振振有词,目中藏着清愁:“定是病重了,才与我写信。不然南阳现今战乱,伯母她们定不愿意我回去的。二表哥,当日三表哥将我托付给你,你能让人送我去南阳么?”

倾国倾城的美人如水一般勾着世间男人的目光,而她自己也有自知之明。以她的美色,寻常人家护不住她,她只能嫁入豪门。同时,战乱年代,她也不该四处闲逛,她出门时遇到的危险,比旁的女郎只多不少。

罗令妤不敢带着自己那点儿仆从回南阳,她只好来央求好说话的二表哥。信中解释不清的事,她要亲自去南阳与陆三郎解释。待她说动了二表哥,再和陆家辞行更好。

茑与女萝,松柏之下。夜风徐徐吹拂,立在廊下说话的年轻男女衣袂飞扬,端庄而秀美。

罗令妤信心满满,压根不觉得陆二郎会拒绝自己。谁想这一次,她将将露出笑容,便见陆二郎身子轻微一震。郎君眼眸骤缩,脱口而出:“不可!你不可去南阳!”

陆二郎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察觉到噩梦扑来的威胁。梦中便是他护送表妹去南阳眼下他再和表妹一道去,岂不是和他的梦一模一样?一模一样的行动,岂不是招来一模一样的结局?陆二郎绝不能同意。

陆二郎沉着脸,甩袖进舍。他这般冷肃的样子,吓了罗令妤一跳,罗令妤从没见过陆二郎对自己摆过脸色。罗令妤更百思不得其解,跟在二表哥身后,她柔声细语地说着自己的理由,劝服陆二郎。陆二郎只皱着眉,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不同意。

郎君闷着脸坐下,拿着书随便翻看。罗令妤立在一边,既尴尬,又气恼。这般难堪样子,平日只有陆三郎给她。她如何能忍受随便一郎君就不屑她?女郎气馁后,旋身要出门,回头刺激他道:“你不送我也无妨,我求助陈王殿下去。当日三表哥离开之前,不只让你帮着照顾我,还有陈王呢。有周郎帮我说情,再有陈王是三表哥最好的朋友,陈王殿下一定会派人送我去南阳的。”

陆二郎:“不许去!”

罗令妤:“为何为何?你答应你弟弟照顾我的。”

他刷地起身,面沉如滴墨。陆二郎口拙,说不过自己这个伶牙俐齿的表妹。他一下子脱口而出:“因我梦到你我去了,三弟死了!”

罗令妤一愣。

心里突然一空。

她喃喃道:“只是一个梦而已”

擅察人眼色的罗令妤,在这时发现陆二郎的脸色不自在,似极为后悔他说的话。陆二郎微妙的表情变化,让罗令妤心中起疑,将他多看了两眼。但她的二表哥已经提防她,不愿多说罗令妤探寻不出来,只好先行告退。

临行前她宽慰二郎:“梦而已,梦与现实是反的。表哥不要忧心。”

陆二郎笑了笑,也说不过是一个梦,让她不要多想。

但是罗令妤是骗陆显的。

她如此心机重,她不可能不多想。

陆二郎那不自然的神情,在她脑海中一遍遍回放。

女郎辗转反侧,粉红指甲被她咬得狼藉。关于陆三郎的事,她不能不在意。她此人这般多疑,怎可能见到一个不妥,就轻易放过?

罗令妤若有所思,开始想如何从二表哥这里套话。

陆二郎好几日无异样,除了上朝,便去府衙,回来后也一脸愁色,不知在忧愁什么。到某一日,陆二郎休沐,要去开善寺见大师。得知这个消息,罗令妤即刻拉着妹妹出门。理由是周扬灵在开善寺接济贫民流民,周郎如此辛苦,她也该帮忙才是。

罗云婳十分怀疑姐姐的用心,但是愿意帮助人,总是好的。

车马辚辚,从市中穿行。车中帘子落着,罗令妤闭着眼靠车壁想心事,坐在一旁的罗云婳掀起车帘,明眸烂烂,新奇而欢喜地望着街边行人。

罗令妤闭着眼嘱咐:“不要看了,谁知道有没有坏人呢?这两日有朝廷官员被游侠所杀,太危险了。”

罗云婳:“游侠怎么会来杀我们?表哥家很厉害的。我再看最后一眼啊姐”

他们的车马从贫民窟走过,贫民窟外坐满了衣衫褴褛之人。有心善的人在此施粥,罗云婳掀起帘子,看到的便是流民们扑到一个地方,哄抢着那为数不多的粥。而某处聚满了人,另一处墙角下跪着的少年郎,面孔僵硬,就极为显眼了。

这位少年郎,是当日罗令妤姐妹下山回丹阳陆家时拦车的两人之一。可惜罗令妤从来不记无关紧要的人长什么样,罗云婳小娘子那日又在车中睡得香甜。那日护从又不是今日的护从。这样一来,牛车慢悠悠地驶过,陆家的车马无一人认得这个少年郎。

少年郎跪在这里,是因那位中年男人所罚。

之前中年男人用皮鞭将他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淋。中年男人气呼呼:“要你何用?让你杀一个朝廷官员,你都能被人发现踪迹。你好好躲着吧,若是被南国的人认出来了,你就直接去顶罪好了。要是说出我们主公是谁,你的家人别想活一人!”

扮作流民的中年男人在建业好心救援流民的士族女郎中挑来挑去,挑中了施粥最多的陈娘子。中年男人去巴结那位女郎,让少年郎在这里已经跪了一下午,以示惩戒。

少年郎低着头。

暑日炎炎,身上血肉结痂,长发汗湿。少年郎唇发白,翻出白皮。又是口渴饥饿,又是浑身伤痛,心中还带着几分暴戾火气。想日后事成,定要杀了那个同伴!他脑海中满是血腥杀戮之事,一双寒目染满了红血丝,忽听得头顶叮叮咣咣清脆几声,几个铜板从天而降,扔到了他面前。

小娘子声音黄鹂一般甜美,声线又低低地唤:“小哥哥,小哥哥”

少年郎抬头,看到车中掀着半张帘子,帘后妍丽鲜活的小女郎对他露齿而笑。她手指放在唇前嘘一声,指指那边在哄抢饭食的流民们,再指指掉到少年郎面前的铜板。小娘子的意思分外明显——快些藏起来,不要让人发现抢走了。

少年郎眼睛几不可查地缩了一下,浓长的黑睫扬起来,依然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小娘子的面容惊鸿一瞥,因车中另一女郎斥了一声,这位小娘子就连忙放下了帘子。贵族豪车,从少年郎身前驶过。

而少年郎低头,盯着扔在自己面前的几个铜钱。

良久,他才弯腰,将铜板攒到了手中。

第90章

罗令妤是小人,小人便行小人之事——打听到陆二郎陆显在开善寺通常的行踪后,她就寻比丘走了后门,确保陆二郎与佛祖说话时,自己能够顺利偷听。

到时听了陆二郎不该被人听的秘密,大可掉头就走装作不知;然罗令妤判断,二表哥近来每日唉声叹气,那日说他梦到陆昀死时,他表情又那般微妙奇怪。这本身信息,便让罗令妤觉得说不定二表哥忧愁的事,和陆昀有关。

陆昀人都走了,还让家中人这样牵肠挂肚。他真是祸害。

和妹妹一起到开善寺,见周郎与其他士族女郎都在帮忙,罗令妤和妹妹自然也过去打招呼,并将妹妹介绍给她们。见到周郎,罗令妤并不意外地看到陈王刘俶也在。罗令妤只是眼神微妙地看了一眼那位青年公子——陆昀的这个好友真是奇怪,百忙之中也要抽空,周郎去哪儿他跟去哪儿。他和陆昀都没这么好吧?

罗女郎来了,忙碌中的陈娘子陈绣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别开了脸。

见到罗令妤过来,周扬灵倒分外欣喜。因身体不好,周扬灵在烈日下站了一会儿,就到阴凉处歇着,同时轻声细语地告知罗令妤现在情况。原来经过周扬灵的拉线,开善寺愿意雇佣一些流民来帮寺中干活,好让一些流民有个容身之处。此年代的大寺庙权力甚大,产业甚多。能攀上开善寺这样建业有名的大寺,逃亡来建业的流民起码不怕饿死街头。周扬灵和陈绣等人,今日在这里,便是帮开善寺安顿这些流民。

这些都是周扬灵辛苦了一个月得到的结果。当周扬灵忙着这些时,罗令妤不过是坐在家中算算账,管管她的脂粉坊,帮陆昀管财,心情好了跟流民施舍一二。面对周扬灵温润面容,罗令妤心有羞愧,还有一种自己被比下去的感觉。这种感觉只是一瞬的事,就被罗令妤扔掉了。毕竟周郎是男子,和她专攻方向不同。男子比她厉害,她可以接受。

明目飞扬,罗令妤夸人时从不吝啬:“周郎这般才能,还悲天悯地,我不能及。”

罗女郎只是夸了一句,刘俶心中却有自豪感涌上。不等周扬灵谦虚两句,向来不怎么说话的陈王已在一旁轻声:“周郎很好。”

罗令妤:“我们只知道施粥,周郎却能想到解决源头问题。周郎,你怎这般厉害呢?”

陈王更高兴了:“罗妹妹说得对。”罗令妤的名字实在难念,他每次说前都要在心里打草稿很多次。以前他跟着陆昀喊“罗表妹”,现在他又跟着周扬灵喊“罗妹妹”。同时刘俶在心中想,还是周子波好,周子波的名字念起来朗朗上口,比罗令妤好多了。沾沾自喜的刘俶,真是个墙头草。

又来了。

周扬灵无奈地回头看了陈王一眼:“殿下,莫再无缘故地吹捧我了。我并没做什么,却要被你吹得不类凡人了。”

罗令妤眼皮跳了下:这两个男的,眉来眼去,怪怪的。

“周郎,罗姐姐,陈姐姐你们怎么在这里呀?”几人边说话边记录前来排队的流民信息时,远远传来女郎喜悦的唤声。

众人抬头一看,见到乌泱泱排队的流民后方,宁平公主一行人姗姗来迟。小公主刘棠见到这么多人都在,又听了她们说理由,竟是如此大义。大义和小情小爱对比鲜明,刘棠的脸慢慢红透,小声说:“陆夫人邀请我来礼佛啊。她人为何还不到?”

这是个傻公主。陆夫人哪里是找她礼佛,陆夫人是知道自己儿子要来,把宁平公主给骗到开善寺来了。为了给孩子们制造机会,陆夫人根本就不会过来。

罗令妤猜到陆夫人的想法,同情地看眼刘棠。这么单纯的公主,以后一定会被婆婆拿捏得厉害。而方才大人们说话插不上嘴的小妹妹罗云婳,这时候终于跳将出来,感觉找到了同类——“公主姐姐,我叫婳儿,我们见过的!”

自是在陆家。

刘棠低下头,连忙跟漂亮的小娘子打招呼。

然刘棠来了,陆夫人不到,刘棠颇有些彷徨。罗令妤心知陆夫人的目的是让刘棠见到陆二郎陆显,她也不说破,只笑眯眯地邀请刘棠来加入她们,帮她们安置流民。罗娘子慢悠悠道:“反正你也无事嘛。”

于是她们的队伍,再壮大一人。

今日却是真的很热闹。

周扬灵、陈王在,陈绣等几个赈灾许多日的女郎也在,罗令妤领着妹妹帮忙,公主忙前忙后而过了一会儿,有人惊喜喊“罗妹妹”。罗令妤扭头,见到是好久不见的齐三郎齐安。齐三郎今日清闲,和同伴来钟山游玩。约好的同伴在半道上寻不到了,齐三郎只好来开善寺等人。万万没想到,齐三郎心向往之许久的罗令妤也在。

罗令妤对他客气一笑,齐三郎就痴了,说话也开始结巴了:“妹妹,我、我想邀请你”

不好!

罗令妤心头一跳,看齐三郎这架势,有些向她表情的样子。若是以往她会得意忘形,但现在她有了陆昀,陆昀又是那般心眼小,同时还误会着她有孕。这般时候,一定不能出意外。于是,不等发痴的齐三郎将话说完,罗令妤就温柔地打断了他:“三郎怎么知道你朋友会来开善寺找你呢?钟山这么大,不如请主持帮忙找人吧。”

罗令妤热情地去帮齐三郎找他朋友,齐三郎每次要说话,都被罗令妤不动声色地牵走了话题。齐三郎迟钝一些,许久后才反应过来这位女郎不想听什么。齐三郎目中黯黯,跟着比丘离开的时候,回头望了罗娘子好几眼——原本他想问她,若是他说服家中,不纳妾,而是娶她,她愿不愿意跟他好。

可惜罗令妤不给齐三郎开口的机会。

安抚好齐三郎,鼓励郎君勇敢出去在山中转悠寻他的好友,罗令妤方才回到了临时搭就的凉棚下,继续给流民分发东西。周扬灵又身体不适,下去歇息,陈王陪同。罗令妤有些羡慕地望了一眼,略有些嫉妒。周郎都有人陪,她却要在大太阳下装模作样。她的雪臣哥哥还不知道在做什么呢。

她的雪臣哥哥都从来没有这般照顾过她。早些时候见到她,他通常在嫌弃她;后来见到她,他又是调戏多总之他没有在她做什么的时候,如陈王这般跟在旁边照顾。周郎还是男子,她还是女郎呢!

女郎心中算计着等去南阳见到陆昀,该如何引导陆昀疼爱宠爱自己。改掉他那一身自大的、清高的脾气,在她面前低下头来。让陆昀低头啊想到陆昀吹捧她、帮她干活的样子,想得美滋滋,罗令妤开心地笑出了声。她喜爱陆昀,喜爱到想起他便开怀,便迫不及待。这是除了金银权贵之外,世上最让她动心的了。

然回过头来,罗令妤对上陈娘子陈绣嫌恶的眼神。

罗令妤:“?”

陈娘子小声呸了一声,对她鄙夷道:“勾三搭四,水性杨花。陆雪臣怎么看上你?”

罗令妤:“你胡说什么?!谁告诉你我和三表哥如何了?”

她现今对“水性杨花”之类的词分外敏感,因陆昀在离开前就叮咛她“不要嫁别的男人”。同时心中警惕,因外人虽然有些猜测,但当不能确认她和陆昀的事才对。

然陈绣是撞见她二人亲吻的人。至今想起那一晚所见,陈绣都心里难过。罗令妤的风光,让陈绣心里怪异至今。她如今想着自己该放弃陆三郎了,可看到罗令妤这样,又忍不住为陆三郎抱屈——“左边一个周郎,右边一个齐三郎。只要和你说过三句话的郎君,你都把人迷得神魂颠倒。哼,可惜陆三郎不知道你本性。他若是在此,见到你和周郎、齐三郎这般勾搭,他岂会和你好?”

罗令妤兴味无比:这是醋了啊?

没关系,她可以让陈绣更醋。

齐三郎那边不好说,但罗令妤几乎确认周郎对她是没什么心思的。

然罗令妤面上不动声色,只低下头。陈绣见她不吭气,自觉有底气,便又说了罗令妤好几句。待看到周扬灵和陈王殿下过来,陈绣心中的火已经散得差不多,便不再开口了。然而周扬灵向她们两人望来,罗令妤抬头,飞快地看了她一眼。

女郎美丽的眼眸中含着清泪。泪眼婆娑,委屈哒哒。

周扬灵心一紧,立刻来关心罗令妤:“妹妹哭什么?谁招惹你了?”

哭?!

一旁的陈绣头一下子大了,噩梦一样的曾经和罗令妤打过交道的片段经验让她预感不妙果然下一刻,方才还不动声色的罗令妤抬起了泪眸,眼睛湿润地咬着唇,只哽咽不说话。美人却是哭,都是一番视觉享受。

而远远的,和刘棠玩的开心的罗云婳小娘子看到姐姐这边的情况,罗云婳叹气:姐姐又开始了。

罗令妤这般矫情,偏让周扬灵疼爱无比,关心地过来嘘寒问暖。而女郎柔弱,干脆靠在周郎肩头,咬着唇呜呜咽咽。

陈王刘俶脸色微白,目中暗色浓一分。他努力忍着自己不喜女郎和周郎靠近的念头,心中默念“这是陆昀的女人”,“我不能不高兴”。周郎是男子,到底是要娶妻生子的他不能说什么。

罗令妤靠着周郎肩膀饮泣良久,略微觉得周郎的肩好似有些垫着什么她待要细看,周扬灵不动声色地换了个姿势,将委屈的女郎拉远了自己的肩。被周扬灵鼓励而温柔的眼睛看着,罗令妤抽抽搭搭地问:“周郎,你对我好,是对我怀有男女私情,想要娶我么?你不能是单纯地喜欢我,将我当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