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真头皮发麻地扫了一眼笔记本,然后顿悟道:“你是不是不会看中文?我忘了写一下我的英文名。”

虽然他黑发黑眼,典型的亚裔长相,但他可能是日韩人或BBC。

“段、天、真,”迷人的嗓音缓缓念出她的名字,黑眸里浮现一丝嘲讽,“天真,是个好名字。”

天真的笔顿时停住,愕然抬起头——他的发音虽然有些生硬,但中文绝对称得上流利。

“你的意思是,你对我感兴趣?”他悠然开口,犀利的目光扫过她的脸。

天真才发现,他的左耳戴着一颗蓝钻耳钉,那是一种独特的蓝,数不清的光面折射出魅惑的蓝色,却又随着角度的改变,变换着异样的光芒。

“嗯,可以这么说。”她敛住心神,硬着头皮微笑。

“为什么?”修长的指敲击着桌面,天真发现了他无名指上那圈样式简单却设计别致的白金戒,顿时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她居然还选择了追求一个有妇之夫。

横竖都是一个死,她一咬牙,盯着他半晌,决定豁出去了。

“首先,你今天的穿衣风格让我第一眼就喜欢上了,”天真指着他椅背上搭着的那件手工精致的灰色西装外套,“乔治五世时期灰色成为夏季社交主流,这种低调奢华的颜色在宗教角度而言让人联想到鸽子的圣洁,从盎格鲁撒克逊一贯严谨简洁的穿衣风格来看,正宗的英式西装就应该只有深灰,海洋蓝,白色和天蓝色,再配上黑色毛衣,所谓一半优雅,一半不羁就是如此。”

“另外,你似乎是坐在这里看了很久的杂志,却没有去看秀,”天真望着他面前那本翻到最后几页的杂志,“也是我觉得你特别的原因之一,其实时装秀不过是造声势和增加曝光率的噱头而已,如今网络迅速,设计师谢幕不到一小时,网上就是铺天盖地的现场照片,那些仿冒者完全可以在正版生产订单完成之前就卖出大批以假乱真的仿制品,换句话说,时装秀也是一场集体自杀,而看秀的人,除了满足自己的虚荣感之外,也是在看设计师自杀。”

“讲完了?”在她几乎胡言乱语的连珠炮之后,他缓缓出声,甚至没忘了替她点上一杯咖啡。

天真点头,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手心全是汗,她知道自己完全就是在扯淡。

“恕我驽钝,我还是无法了解我吸引你的原因。”

天真深吸了一口气——这个男人简直是要逼死她。

她小心翼翼地望了一下四周,却发现根本没有其他空位了,而陈勖和她的女伴相同甚欢,完全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我…”

她刚一开口,就听见有人踩着高跟鞋而来,唤了一声“Kevin”。

香风袭来,一只手拍上她的肩膀,生硬地叫着她的中文名:“天真?原来你已经过来了。”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天真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周围有闪光灯亮起,她惊愕地盯着在她身旁坐下的Nelly,和坐着对面的那个男人——他就是Kevin Chun?

关于他的新闻实在少之又少,她这只小菜鸟到今天方知原来他长得这幅模样,想起刚才和他的那些对话,她简直要昏厥了,可更让她坐如针毡的是背后那道熟悉的目光。

她可以百分百地肯定,陈勖认出她了。

前狼后虎,腹背受敌——就是她现在状况的真实写照。

“段小姐似乎很焦虑?”那头狼淡笑着问道。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就是Kevin Chun…”她几乎是呻吟出声,心想果然是天要亡她,居然工作还没着落就把未来老板给调戏了。

“看来你们聊了一阵子了?”Nelly笑着开口,“怎么样Kevin,天真给你做助理没问题吧?”

狼没有说话,只是皮笑肉不笑,而天真几乎要溺毙在他的沉默里。

“没问题,”他徐徐出声,笑着回答,“她很好笑。”

天杀的——天真暗暗切齿,他居然用“funny”这个词来形容她,直觉地,她认为他的意思绝不是说她有趣,而是滑稽好笑。

不过,他这么说就是意味着她得到这份工作了?她稍稍宽慰,心想今天总算没有白跑一趟。

“天真。”背后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她顿时石化当场。

是陈勖,这个声音,她永远都不会忘记。

而这种肯定的语气,也只有他才有。

该死的,即使隔了这么多年,即使背对着她,他依旧可以一点怀疑也没有,完全笃定地唤她的名字,笃定他没有认错她。

有时候,她真的痛恨这种事事尽在他把握之中的感觉。

如果可以,她多么希望此刻像过去无数个夜晚,她身在梦里,梦醒了,她依旧孤身一个人,而他依旧没有出现过。

四、前景堪忧

她鸵鸟地没有回头。

“段天真。”魔音连名带姓,继续穿脑。

狼老板正兴趣盎然地看着她。

受不了他和Nelly双重目光的压迫,天真转过身。

“你有事?”她说,声音里的平静让她自己都意外。

这么多年,没想到再初遇时是这个样子。

按照小说里的情节,要么应该是在碧云天,黄叶地的秋日街头,忽然邂逅,然后再无语擦肩,要么就是很多年之后,彼此都已拖家带口,眉目间风霜渐染。

她曾经想象过无数次和陈勖相遇的场景,却从来没有想到是在这样一个阴雨绵绵的午后,有些热闹的咖啡室里。

其实再想想,也没什么好惊讶的,人生无处不相逢。

“我有话想单独跟你说。”

天真看着他,说不出心里的滋味,很奇怪,彼此说话的口气还是像从前一样熟稔,仿佛中间的那么长的时光从未消失过。

“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天真目光清冷,转过头不再看他。

其实有很多话想要说,很多事情想要问,当他真正出现在眼前,却觉得心乱如麻,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天真——”

“这位先生,”某狼忽然出声打断了她,“抱歉我现在有公事需要和我的下属谈,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稍后再找她,我可以告诉你她的号码…”

天真愣愣地听着他流利地报出她的号码,笔记本早合上了,他居然这么快就背了出来。

只是一个上司把下属的号码记得这么熟,再加上狼先生嘴边暧昧的笑意…陈勖的脸色忽然有些难看。

“我晚上再打电话给你。”他绷紧下颚开口道,然后便转身离去。

天真微微一颤。

“很有型的帅哥啊。”Nelly瞅着陈勖的背影朝天真笑道。

天真尴尬地一笑,没有说话。

“那我就先走了,还有事,你们慢慢聊,天真加油。”她打了声招呼,拍拍天真的肩膀离开。

“刚才是你的新品发布秀,一般设计师不是都会露个脸吗,你怎么不去?”气氛一下子就沉闷下来,天真只好故作轻松地主动搭腔。

“我懒得去,”他瞅着她淡然出声, “很抱歉让观众们失去了一次看我自杀的机会。”

天真干笑一声,额际冒出冷汗…话果然是不能乱说的。

“秦浅。”狼又突然开口。

“什么?”天真一怔,没有听清楚,他说什么“情浅”?

“秦朝的秦、深浅的浅,”他有些不耐重复,“我的中文名。”

“哦,”她有些想笑,“你的前鼻音和后鼻音没有分清楚,应该读秦——”

他瞪着她。

“我在香港长大。”他表情有些僵硬。

“哦,怪不得发音…”天真一副“我原谅你了”的神色,却在对上他视线时立刻噤声。

她居然在挑老板的刺,而他完全是“你吃饱了撑的”的表情。

“过会有事么?”他问。

天真摇头。

“那跟我走吧。”他将桌上的东西收拾进包里,穿上外套。

“去哪里?”天真连忙跟在他身后,小步追上他。

“工作。”他利落回答。

天真有些傻眼——现在就开始了?

他的工作室在泰晤士河边一个高级写字楼里。

印着磨砂Kevin Chun Logo的玻璃门自动打开,里面有几个人在忙着,见到他们都抬头打招呼。

开放式的宽阔楼层空间里,透过大大的落地窗可以看见壮丽宏伟的威斯敏斯特,暮色下的伦敦眼摩天轮霓虹璀璨。

“你站在那里干什么?”有些不耐烦的声音传来。

天真的视线从外面美丽的夜景上收回,看见秦浅站在中央的室内电梯前看着她。

她汗颜地吐了下舌头,在电梯门打开之后跟着他走了进去。

原来楼上还有一个大房间,不过是完全的家居设计,看来是他的个人空间。

“首先你得学会怎么穿着高跟鞋健步如飞。”他看着她吃力地跟着他的步伐,突然开口道。

“是。”天真识相地点头。

他拉开一扇门,开始脱衣服。

当天真抬眼看向他时,被吓得花容失色。

“你…你干什么?”她舌头打结地问道,目露惊恐地望着他。

才认识第一天的晚上,就把她带到私人住所来,还在她面前迫不及待地脱衣服——莫非他是个色情狂上司?

“你觉得我要干什么?”他面无表情地望着她,目光轻蔑地在她身上扫了一下,“还是你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能吸引我的?”

这个男人也太毒舌了吧!

天真朝一旁的穿衣镜瞅了一眼…她有这么糟糕吗?好歹她曾经也是众星拱月的班花耶,什么时候被人批得这么体无完肤?

“你照够了没有?”他看着她,“你知不知道什么是PA?”

天真机械地点头:“知道,Personal Assistant,私人助理。”

“那么助理小姐,麻烦你帮我挑套衣服,我晚上有场慈善宴会,谢谢。”他很礼貌地开口,表情却森冷得让她头皮发麻。

“原来PA还要帮人挑衣服的吗…”她喃喃自语,梦游般地蹭到衣橱前。

很不幸地,他听见了。

“你不要告诉我你没有做过PA,”他瞪着她,像个严厉的HR经理,“我很忙,我需要我的助理在安排我行程的时候把一切都准备妥当,包括我的衣服,她必须要熟悉我的品味和喜好。”

天真诚实地摇头:“她们只告诉我你工作室缺个助理,我以前在杂志社做过实习时尚助理。”

很好…秦浅看着她,觉得胸口血气翻涌,要不是之前那个助理突然出车祸时他正和Nelly在一起聊天,然后她当时就答应下来,他也不会就“饥不择食”地找来这么一位。

Ok,今晚给她一次机会,明天就可以炒了她。

天真忐忑不安地望着他,只看见他神色晦暗不明,不知道他转眼间就把自己判了死刑。

慈善晚会,应该也不用太正式…她暗暗叹了口气,转身认命地探进他衣橱翻看。

晕…他的衣服果然不是一般得多,她段天真二十多年的衣服数量都抵不上,怪不得他刚才打开这个庞大的衣橱时,她还以为他在开个房门。

她看得有些眼花缭乱。

“那个,你穿这套可好?”她小心翼翼地拎出一套银灰色threepiece,不安地举到他面前。

“现在不是乔治五世时期,小姐,我不用一直都穿灰色参与社交活动。”他用她说过的话讽刺她。

天真心中低咒一声,转过去继续挑。

“这个呢?”她换了一套黑色暗条纹。

他没说话,接了过去。

天真几乎要欢呼起来,通过了。

“衬衫呢,领带呢?”低沉的声音又冷冷传来。

果然高兴得太早了——她暗自哀嚎,从衬衫格里拿出一件相应的白色暗纹衬衣。

手上一轻,她心头也一松。

视线落在领带架上,目光顿时停滞。

那一条紫色的丝质领带,和她送给陈勖的那条极为相似。

那是在高三的时候,他刚得了全国物理竞赛一等奖,作为优秀学生代表在校庆庆典讲话,台上的他穿英俊挺拔,只是普通的西装式校服穿在他身上就格外好看,而白色的衬衫上就是她送给他的领带。

她站在人群里望着他,心里无比甜蜜,那领带是她偷偷把他叫到广播室里亲手为他系上的…这是他们共有的秘密,没有别人知道,这样的感觉,每每想起都有一种心酸的温暖。

“你觉得这条领带的颜色配么?”一声轻嗤,打断了她的回忆。

天真愕然回神,才发现自己把那条紫色领带送到了秦浅的面前。

她迅速地收回,目光扫视一番,拿下一条红底银碎花的领带,又配一方同色丝帕一起递给她。

他接过去:“我要换衣服,你去沙发坐下等我。”

切——换就换呗,好像她稀罕偷看他一样。

在他转过身时天真朝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却在他关上衣橱的那刻又看见了那抹紫色,心口一窒,有些闷痛。

五、歹竹坏笋

开放式的客厅摆设简单,佩斯利螺旋花纹的地毯上,摆着棕木茶几,天真在那张看起来价值不菲的彻斯特菲尔德真皮沙发上坐下来,漫不经心地翻看杂志。

十分钟后,穿戴一新的秦浅自盥洗室里走出来,天真瞥了他一眼,目光却被胶住了一样,再也移不开。

说实话,从小到大她遇见的帅哥也不少,秦浅的长相也称不上俊美,他的线条过于硬朗,再加上那双凌厉的黑眸,总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可她不得不承认,这家伙好好打扮起来还真有模有样的…尤其那修长的颈部,宽肩的线条,有种十分优雅的贵族气。

当然,她对他的好感目前仅限于他不说话的时候。

“你笑什么?”他蹙起眉。

“原来比起乔治五世,你更喜欢他儿子的调调。”天真打量着他那身或明或暗的条纹风格,还有打得很宽的温莎结。

“这是你今天的薪水,”秦浅完全不理会她的评论,自钱包里拿出两百镑的纸币放在茶几上,眸光微闪,“明天的工作再谈。”

天真眨眨眼,有些惊讶:“可我只是帮你挑了一身衣服而已——”

“下周Premiere Vision,我要去趟巴黎,主要行程资料在我楼下办公桌上,你都安排好,问下没走的同事,统计下这个星期的订单,还有在我桌上有一份涂鸦艺术家的名单,你跟他们联系下,把愿意和我合作的人都记下来。”

“这是今晚的工作,都明白了?”黑眸淡然地望着她。

天真点头…就知道他没这么容易放过她,不过这个日薪水平,比起以前那份工作实在是丰厚许多。

尽管秦老板只交待了三件事,却让她做了两个多小时还没有完成,那几个同事陆续下班了,她按了按空虚的胃,决定去公用厨房看一下有没有什么可以让她对付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