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奴婢们记下了。”

谢嫮点点头,开始在众人面前踱步,虽然姿势有些老成,颇有些小孩子强装大人的感觉,如今谢嫮的脸色自然是好了很多,身子虽然依旧孱弱,但是众人在见识过这个小大人眼睛不眨就把涵香从身边踢开了,他们的身契自从进入巽芳居开始,就已经送到了这位姑娘的手中,所以,别看她年纪小,可是手里却实实在在的捏着她们的去留大权呢,故谁都不敢懈怠,连从前的一点不恭敬都不敢再表现出来了。

“大家都知道,前些日子我大病了一场,病中想通了很多事情,从前的确是我不懂事,累的老爷和夫人为我操心,实属不孝,今后,我必不能再像从前那般浑噩,那首先就是要从身边之人开始做起了。涵香伺候了我好几年,我对她如何大家有目共睹,可是她却是如何待我的?明明是我身边的人,却总想着替旁人尽忠,尽管那个人是我的母亲,可涵香这种行为是一个忠仆该有的吗?而我对于这种吃里扒外的人是最不能忍受的,既然大家有已经到了我的院子,那咱们就该一条心,若是连我身边之人,我都没法放心的话,那将来又谈何替老爷和夫人分忧呢?”

谢嫮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听起来十分温润,再加上她不生气时,语调也掌控的十分精妙,叫人听不出她话中的情绪,也辨不明她话中的真伪,只一味的随着她的话语牵动心思,叫人不敢再像从前那边怠慢了。

“我今日会将大家聚集起来,就是为了说这些,这是我第一次说,也是最后一次,你们若忠心,我必不负你们,但有人若是吃里扒外,我也必不留情,可懂?”

五个仆婢尽数低头称是,心中对这个看起来半大一点儿的五姑娘那是服了。

接着谢嫮又探了探如今各人身上的分工,然后,留下了花意和竹情,叫其他人退下去了。

谢嫮对花意和竹情原就夹杂着上辈子的情义,所以,自然是会重用她们的,便将涵香日常贴身伺候她的事情与这两个丫头分说了一遍,两个丫头谨慎记下,其余管理院落之时则暂时由她自己来,这对于此时的谢嫮来说,不过是费心看几眼的事情,涵香在她这院落里真正要她管的就是每月的例钱还有她的珠宝首饰,因为她年纪还小,妆奁中的东西还不算多,也相对不值钱(最值钱的已经给她送人了),其他倒没什么必要开支,毕竟也不需要她去参与人情往来,只不过是寻常普通的开支,这些对于不认识字,不会记账的人来说是难事,但对谢嫮来说可不算。

花意竹情出去之后,谢嫮将她的宝箱中都清点了一下,剩余的钱币不多,也就三四吊,一吊以一百文算,不过,在那三四吊铜钱之下,还放着两张银票,都是五十两面额的,想来是涵香管账时方面管理,特意去兑换的银票,谢嫮每月和府中其他小姐一样,有五两银子的份例,除去买些零食,玩意儿之类的东西,衣服和首饰自有大府和云氏替她打点,每一季度府中姑娘都会统一裁剪两三套衣衫,谢嫮此时衣柜中衣衫大多是侯府统一制裁时的那些,其余几件看来该是云氏替她张罗的,并无其他,那么如今留下这一百两零四百钱的数目就不对了,因为按照府里的份例,她一年就是六十两,这些钱不会有其他人来分刮,如今她十一岁了,涵香来之前都是夫人亲自替她管着这些,夫人自然不会贪她这点小利,交给涵香时的数目必是登对的,可如今只剩下这些,其中的门道,又怎会叫人不解呢?

暗自庆幸,将身边一个还未爆发的毒瘤清理了出去,这样的蚕食鲸吞,也不怪她日后野心会变得那么大,直接想脱了奴籍翻身做主子了。

那丫头今后要在夫人身边伺候,谢嫮想着还得寻个机会与夫人再提醒一番才好。

云氏每天都要去大府主院里伺候请安,老夫人因着上回谢嫮失仪之事,又没少刁难云氏,云氏不强势,也没什么手段,若说有点,怕也就只有那副天生的好脾气了,无论老夫人怎么说,怎么做,她都像是没事人一样,尽心尽力的做着自己应该做的事情。过了些时日之后,老夫人的气消了,倒也没再说出什么要教育谢嫮的话来。

前几日还特地遣人来问了问谢嫮的身子好些了没有,云氏一一对应,说是谢嫮好了很多,老夫人又说既然好了,那学堂里的功课也不能落下太多,云氏当晚就来了谢嫮的院子里,谢嫮的脸色不可同日而语,整个人虽然依旧白皙,可是脸上那润泽的血色却是骗不了人的,没有了两个月前的孱弱和枯槁,谢嫮整个人就像是初升的朝阳般,漂亮的叫人挪不开眼。

云氏心中宽慰,说出了老夫人的话,问谢嫮能不能去学堂坐坐,她不指望谢嫮真的能在学堂中学有所成,但是能与姐妹们走动走动,不也能排遣心情嘛,总比她一个人在院子里要好,时间久了,性子可就孤僻难改了。

谢嫮傍晚时练了拳,出了一身汗,此时正洗过了澡,花意给她梳理着湿漉漉的头发,竹情则蹲在一旁替她顺着发丝擦拭水渍,谢嫮坐在梳妆台前,往手上擦着什么膏蜜,那膏蜜呈乳粉色,很是漂亮,装载之玉罐也相当精美,谢嫮用摆在玉罐子旁边的竹签挑起了一小块乳粉膏蜜擦在手心,而后将之盖好,不等竹情给她梳好头发,谢嫮一边擦着手,一边就站了起来,坐到了云氏身旁,说道:

“嗯,女儿的身子已无大碍,明日便可去学堂。”

云氏这两个月已经习惯了女儿的突然长大,从前若是她来传老夫人的话,这个闺女定是满脸的倨傲,不做理会,那样就真的叫她为难了,毕竟闺女不去学堂,那就是她这个家长担责怪了,旁人甚少会说女儿无心向学,大多会说她这个做母亲的不会教养,如今谢嫮一口答应了这事儿,云氏就觉得拨开了心中云雾,安下心来,补充说道:

“也不是要你去做学问,就去坐坐,与众姐妹聚一聚,这才不至于被人说孤僻,将来连个说话的姐妹都没有。”

谢嫮但笑不语,‘孤僻’这两个字,的确就是上一世谢家姐妹对她的评价,而上一世,她根本不在乎,觉得她们评论了就评论了,与她何干?这份倨傲一直维持到了她二十三岁,那一年就因为她的倨傲,差点被主子赐死,而那时她已是教习姑姑,手下也有十来人,竟然无一人站出来替她分辨说话,真是人缘差到了极点,后来她被皇上赶到赦免之后才意识到,人缘这东西的可怕,所谓墙倒众人推,大家都不喜欢你,对你来说并没有任何好处,反而还处处受制,自那时开始,她才慢慢的收起了她那莫名其妙的高傲,开始学着怎么做人。

天生奴缘

云氏来到巽芳居之后,先是问了谢嫮上学堂的事,谢嫮一口便答应了,倒没有叫她费多少口舌,后来两人又聊到了谢韶的身上,提起这个儿子,云氏又是一阵心焦:

“唉,你那哥哥这些日子也不知去了哪里,学堂也没去,外头他经常去的地方都不见人,苏师父那里更是不见他,也不知道派人回来递个话,真是愁人!你父亲都问了我好几回,我也不知如何作答,只能先拖着,可…”

云氏的话让谢嫮也感到有些意外,她一直待在她的巽芳居,谢韶也不常来找她,所以,他这些日子违规家她也不知道,如今听云氏说来,心中也是颇为惊奇的,因为,在她的印象中,谢韶虽然走东走西,却也不是那没有分寸之人,行处总会派人回来告知,他素来对云氏孝顺,又岂会这般不闻不问的消失好几天呢?

若说出事,谢嫮是不担心的,因为她这个哥哥从小习武,身边也有会武功的小厮,再加上他是侯府公子,市井中又有何人会寻他的晦气?若不是出事,那就说明了,他这回要做的事情铁定是不能告诉谢靳和云氏的,已经严重到一旦告诉了,就做不成的地步,所以才会这般不言不语的吧。

想着谢韶这回回来之后,背上可能要挨的挞数,谢嫮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心,真是要替他疼的一身的冷汗呀!

不过,这些猜想,谢嫮自然不会全部告知云氏了,免得坏了谢韶的事,之宽慰她说道:

“娘,您就放心吧,我相信哥哥不是那胡作非为之人,定是在外有什么事牵绊住了,待他办完了事,自然就会回来与爹娘请罪的。”

云氏又是一叹:“唉,真是不省心。这回他回来,我定不会替他求情,让你爹打断他的腿才好呢。”

谢嫮笑了,因为云氏这话说出来,恐怕就连她自己也是不相信的,每回谢韶挨打,那就跟打在云氏身上没什么两样,见一回哭一回,埋怨谢靳一回。

云氏又问了谢嫮手上的伤,谢嫮将手掌摊开让她看,云氏只觉得女儿这双手可真好看,一根根指尖儿像是葱白似的,细长莹润,白皙光泽,凑近嗅了嗅,还有一种沁人心脾的馨香,看了看谢嫮梳妆台上的那只玉罐子,想起那里面乳粉色的膏脂,不禁问道:

“你这手上涂的是什么?真香。”

谢嫮自己抬手闻了闻,说道:“娘也觉得香吗?这是前几日闲着无事自己瞎琢磨调制的,将牛乳煮过后,掺入庆余堂的琼脂膏,再加入红梅瓣、粉桃瓣,嫩杏瓣,梨白瓣汁液调色调香,并不难调,娘要是喜欢,下回我再调的时候,也替您多调一罐,可好?”

云氏又将谢嫮的手拾起来闻了闻,点头说道:“我闻着甚好。竟不知我的阿瞳还会自己做膏了。从前只见你日日夜夜的看书,不是作诗就是写字,闲暇时间多是弹琴弄乐,我还曾说你快变成书呆子了,如今看来,你这般通晓,定是从前读书的功效了。”

谢嫮莞尔一笑,小小的脸上再次漾出耀眼的光泽,叫云氏都不禁看呆,心喜极了,在她的眼里,子女自然是最好的,就是之前谢嫮瘦骨嶙峋,形容枯槁的时候,她也未曾觉得女儿难看,如今谢嫮的气色不可同日而语,脸上不那么苍白羸弱,身上不那么骨架惊悚,看起来就更加喜人了。

谢嫮见云氏这般盯着她,心中一动,便趁势说道:

“娘,女儿想学跳舞,如今这身子也太弱了,若是能多加练习,必然对身体大有好处。”

云氏微微一愣,说道:“学堂里不是也有教授仪态的老师吗?女子仪态之中便有一项是跳舞呀。”

“可是娘,学堂里的老师有那么多学生,府里的姐姐全在那里,老师如何会教我多一些?再说那温老师是宫中退下的嬷嬷,教的是礼仪姿态,练习的也只是寻常拉伸形体的舞步,女儿以为却不精妙,所以…”谢嫮竭力游说。

云氏却还有些迟疑:“可是,咱们家的姑娘也不是江湖艺人,学舞技总没有大用的,今后也甚少有场合能用,何必费那心思苦苦去学呢?”

“娘,女儿只想多学些东西,顺便强身健体。难道女儿有个健康的体魄,娘亲不乐意吗?”

谢嫮这是打定了主意要靠跳舞来增加体力了,自然对云氏百般说服。其实她也不是不能跳,可若没有舞师‘指点’她真的把那技能满满的飞天舞跳出来了,才会叫人疑心震惊呢。

想着先找个老师回来做个名声,将来就是有人看见她跳,也不会怀疑她是无师自通的妖怪了。

云氏看着面前花骨朵般的丫头睁着眼睛看着她,只觉得那里头清澈深邃,仿佛有一道黄金圈般吸引着她,这一瞬间,云氏甚至觉得这个闺女是妖怪变的,若是寻常人,哪里能有这样通彻灵透的眸子呢,看着就叫人沉沦。

最后,也许是谢嫮楚楚可怜的姿态,也许是云氏被她那句‘健康的体魄’动摇,反正,云氏倒是应下了这件事,说晚上与谢靳商量一番,她这么说,其实事儿就算是成了的,谢靳会管子女的功课,可是却一定不会管女儿学舞,这是云氏管的后宅事。

云氏走后,谢嫮心里也有些担心谢韶,倒不怕他卷了她的五两金子,也知道他这当口不会有事,就是怕他做不成事儿不敢回来。

第二天一早,谢莘就来了巽芳居,花意和竹情再给谢嫮梳洗装扮,玉绡就快脚走到了门边,对谢嫮行礼报道:“姑娘,二姑娘正往咱们这儿走,已经过了垂花门儿,后脚就该到了。”

这也是涵香走后,谢嫮给她们立下的规矩,有人来巽芳居,要事先就进来通传,无规矩不成方圆,经过谢嫮的好几次提点,如今巽芳居里五个丫鬟婆子也就不敢违逆了。

谢嫮看着镜中的自己,脸色越来越好,她那精致的五官总算是显了些雏形出来,看着生涩稚嫩,但就像是那枝头的青丝浆果,尽管涩嘴,可闻起来,看起来却是顶顶清新的。

上一世的谢嫮也知道自己长得不赖,从后来她二十岁的‘高龄’还能被选入宫去这一点来看,就能证明一二了,不过,她也知道,所为外貌,也就是相由心生吧,上一世二十岁之前的谢嫮可没什么品德,不是说她道德亏损,而是说不出色,过于平庸了。她心底是傲的,可是身份也是没有的,没有身份,那就没有傲的理由,可是偏偏她又放不下那个身段,以至于,让身边的人都以为她不好相处,其实天可怜见,她真不是不好相处啊,只是不明白该怎么与人相处,有的时候她明明帮了人家,可是就因为嘴上功夫不行,还落下了埋怨,有些人明明没帮过人,甚至在背后还说旁人坏话,暗地里使绊子,可这些人就仗着自己嘴皮子好,表现和善,却偏偏混了个好人缘。

当然了,这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也是要靠缘分就是了。

就好像谁也没料到,她这样一个脾气孤傲,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的性子,竟然能在那样冷情狠戾的尊上面前平安伺候了十多年。

而她要说的,就是和尊上这份主仆缘分,比她出色的奴婢自然多如牛毛,可是尊上放着她在跟前儿伺候,未曾提起假手他人,这就说明了,她天生就是给尊上做奴婢的,有了这天生的奴缘,谢嫮身边的人一茬儿一茬儿的换,可就她屹立不倒,看周围云卷云舒,跌破了很多人眼镜儿。

不过,谢嫮自问对伺候尊上这件事的确尽心就是了。少说话,多做事,做好事,这就是她的秘诀了。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做奴婢也是有学问的,此刻先按下不表了。

谢莘被玉瑾请入谢嫮闺房的时候,谢嫮也穿戴整齐迎了上来,笑得像是初升朝阳中,枝头最娇嫩的那朵沾着露水的花骨朵儿般,粉意盎然,纯洁清澈。

“我好了,劳烦姐姐来喊我一道,明儿我去喊姐姐。”

在她刚醒来的时候,谢莘刻意喊了谢衡她们来点醒她,谢嫮就对这个讨厌不起来了。

谢莘也是娇嫩美貌的,听谢嫮说的客气,对谢嫮伸出了手,说道:

“咱们还是这样,谁先起来,谁先来叫,从前你是不愿与我一同去学堂,如今愿意了,咱们姐妹自当要亲近的。”

“嗯。”

谢嫮连连点头,果真像个天真无邪的孩子般搂住了自家姐姐的胳膊,有点娇嗔,有点撒娇,总之把谢莘哄得直笑。

两人一路说笑,就去了侯府东侧院的玉瓶斋中,玉瓶斋的斋主叫做颜九卿,她说过,女子当如玉瓶,挺拔不阿,玉质精粹,便以此来命名,颜九卿是我朝少数几个盛具才名的女傅之一,所谓女傅,虽说也有男子之文采雄略,可是却因生做女子,命中注定不得入朝堂,而只空得女傅的名声,红过那么几年之后,也终究逃不脱嫁人生子的命运,至此,比普通妇人多几分才气,有的才高八斗的女傅婚后能放下身段傲气,也有过的好的,但像是颜九卿这样的,从生下来就不知道服软是什么意思的女人,即便才气通天,最终也只能落得被休弃成下堂妇的命运。

辗转来到谢府做了西席,曾经心比天高的女傅,如今也只能迫于生计,做了勋候府中教授女业的导师。幸好归义侯对颜九卿这个西席老师还是很客气的,勒令府中子女皆须静听颜九卿的教导,以她做文学榜样。她是教授府中女子国文诗词的,还有其他教授仪态,声乐,蚕桑织布等先生,以颜九卿为尊。

情之一事(改错,二更在下面)

谢府姑娘们的学堂设在玉瓶斋,玉瓶斋其实就是一座水榭,以两条横跨清荷湖的九曲回廊通至湖心,水榭前有一块空地,天晴时,颜九卿就让姑娘们在这露天的空地上听课,倒也惬意。逢雨天,雪天,寒天则入水榭。

今日晴朗无风,谢莘和谢嫮来到水榭的时候,颜九卿已经坐在先生席上,谢莘与谢嫮来到其面前行过学生礼后,颜九卿便抬头看了一眼她们,侧目扫过一眼谢嫮,点头算作答礼。

归义侯府自老侯爷往下一共有三位老爷,大老爷谢邰,二老爷谢靳,三老爷谢权,侯府里共有六位姑娘,四位公子,姑娘中排行首的是谢柔,大房庶女,如今已经出嫁,是嫁给了军器监监司之长子,做的嫡妻。谢府二姑娘便是谢莘,二房嫡出;三姑娘谢衡,大房庶出;四姑娘谢钰,三房庶出;五姑娘谢嫮,二房嫡出;六姑娘谢绰,三房庶出。

谢府公子辈倒是不那么鼎盛,嫡庶拢共也只有四位,大公子谢仲,是大房庶出;二公子便是谢韶,二房嫡出;三公子谢晁,三房庶出;四公子谢博,是大房嫡出。

谢莘和谢嫮不是最早来的,三房的庶女谢绰(chuo)比她们还早,她虽比谢嫮小两个月出世,但看起来却比谢嫮要大,她算是谢府所有姑娘里面最勤奋的一个了,最起码在台面上是最勤奋的,日日上学堂,从不落课,每天最早来,最晚走,确实是模范学生,也是她知道自己是庶出,姨娘又是个通房丫头出身,在三房里也说不上话,自己总要多努力些,给自己挣个好名声。

看见谢莘和谢嫮,谢绰早早就起身与她们见礼,牵着谢嫮的手说道:“五姐姐身子可好些了?”

谢嫮脾气古怪,在第一天绝食的时候,就对来看她的人放过话,说只当她是死了,再不要来烦她。所以,自她说过那句话之后,原本隔天还有人去看看她,那之后,除了谢莘,谢韶他们,其他房的姐妹婶子是一个都没过。

笑着点头,阳光下她白的那么通透,脸色显出了丝丝红润,五官也没了从前的高傲,如今的她嘴角还总爱噙着一抹笑,总想着冲淡一些从前的冷傲,她原本五官生的就挺好,不苟言笑的时候看起来都是漂亮的,更别说是脸上挂着笑了。

后来绝食变成了那副枯竭样貌也是她自找的,如今只盼着将身子养好了,气色好了,她这张面皮子就不会差到那里去的。

“身子好了,原也没什么大病,多谢六妹妹记挂了。”

正说着话的功夫,谢衡和谢钰联袂而来,给颜九卿行过礼后,看见谢嫮,两人对视一眼,这才向她走来,谢衡热络的问候道:

“五妹妹今儿终于来了,瞧着这两天倒是丰腴了不少,这从前的功,怕是要掉下了吧。”

谢嫮笑了笑,绽放光华,看的谢衡和谢钰一阵刺目,只听她说道:

“三姐姐笑话我了,什么功不功的,再不敢做那寻死的傻事了,前儿病的不轻,总想着早些好了来跟姐妹们团聚,一直养到今天才能见人。”

谢衡和谢钰对视一眼,没有说话,谢钰一阵撇嘴,眼中满是轻蔑,嘴角也勾着嘲笑,谢嫮只当没看见,谢衡眼珠子一转,突然牵着谢嫮的手,将她拉到一边说道:

“五妹妹可要加油啊,我听我哥哥说,过两天由他做东,要请东陵书院的几位世家中的高才公子来府做客,我替妹妹打听了,春山公子也在邀请之列,若是那日妹妹能在公子面前演绎一番,那春山公子必会为你感动。”

谢嫮看着谢衡近在咫尺的脸,心中一百个猜不透,李臻那样光风霁月的一个人,如何会喜欢上这样一个心思恶毒的女人。她顾然生的美貌,可是,这世间比她美貌的人多如牛毛,就是上一世的谢嫮生的也不比她差,可为何独独她入了李臻的眼,这是谢嫮到死也没想明白的事情。

谢衡见谢嫮没了反应,只盯着自己的脸出神,不禁暗自推搡了她一下,谢嫮这才回过神来,对谢衡笑了笑,说道:

“三姐姐说笑了,既是大哥哥宴客,我这做妹子的如何去演绎什么?又不是伶人艺人,姐姐别说这个了,叫人听了笑话。”

说完这些话,谢嫮这才收回了递在谢衡脸上的目光,转过身去,坐回了谢莘身旁,绝口不提她这两年痴恋李臻的事情,那模样,就好像这两年做出那些丢人事,罔顾名声的人不是她一样。

倒不是谢嫮不想替自己辩驳,而是因为痴恋,尤其是单向痴恋这种名声,一旦传了出去,基本上说多少自清的话都是挽回不了的,就算她现在赌咒发誓,说她不喜欢李臻,也是没有人相信的,人家只会继续笑她,说她是换了一种以退为进的方式,骨子里还是那个花痴。

而谢嫮不敢否认,她上一世的确就是个花痴!满心满眼全是李臻,从九岁喜欢到三十六岁,二十七年,上天给了她一个嫁给他的机会,可是,却连半年都没有熬过,就死在了自己爱了一辈子的男人手里。

再活一世,谢嫮是真的觉得自己可以放弃了,李臻爱的是谢衡,不管什么原因,就算她为了他蹉跎了一辈子,等候了一辈子,临了也如愿嫁给了他,可是却还是抵不住他的深情,另有所爱。

要说,这辈子谢嫮对李臻没有一点心思了,那现在也是不敢说绝对的,只不过,她如今是真的已经死心罢了。情之一事,初时动人,会叫人蒙蔽双眼,丧失理智,可后面等待的无非就是寸寸断肠。即便她为李臻熬死了性命,他也未曾喜欢过她一星半点,如此爱上痛苦一世,不如趁早放手,谢嫮是真的怕了,死心了。

李臻再好,他是夜空中的明月,蓝天里的骄阳,是不染纤尘,不沾尘世的谪仙,但这些却是都只属于谢衡,永远不可能是她谢嫮的。

所谓看透,便是这个道理吧。

只可惜,世人多被世情蒙蔽,执拗自信,鲜少能有看清自身的,直到离开以后,失去以后,或者像她这样再来一世,也许才能真正的看清自己的斤两,不再做那无妄的期盼吧。

颜九卿今日讲的是玄言诗《秋月》,疏林积凉风,虚岫结凝霄。湛露洒庭林,密叶辞荣条。抚菌悲先落,攀松羡后凋(注1)。

她一字一句的讲解,温润的声音在空旷的湖面上回荡,她的声音是这样柔和,知识是那样渊博,可为何这样一个才学高明,温雅如斯的女子会成了他人的下堂妇呢?可见感情一事,真的不能用才学的高低来判断。

谢韶这一回可是玩儿大了,失踪了将近一个半月才回来,回来之后,不无意外的给谢靳喊去了书房,一顿打是肯定的。

谢嫮听说谢韶回来了,放下了手里正调制的香蜜就赶去了书房,听见书房里头战况正激烈着,谢嫮就躲在院子里的假山后头偷看,没一会儿,就见谢韶捂着屁股,一瘸一拐的从书房里走出来,云氏随后而出,虽然心疼,却也板着一张脸,谢嫮只听到她说了一句:

“你爹爹这回罚你,我真想拍手叫好,罚你面壁十日都是轻的,要我说,就应该打断你的腿,叫你还敢这样没规矩!”

谢韶不在家的这一个半月,云氏几乎天天派人出去找,在她面前就不止念叨了多少回,这回也是动了真怒。谢韶偷偷看了一眼亲娘,确定一下出了书房说的话不会被谢靳听见,他本就是个赖子,脸皮于他而言不算什么,刚被打了也不长教训,上去就搂住云氏的胳膊无赖的撒闹,好话说了一箩筐。

“娘,您快别说了,我这背上都跟冒火星儿似的,爹这回可是下了狠手,儿子可怜,不过是出去玩了几天,就叫爹爹这样恼火,可是,我那帮朋友都出去了,就我一人儿留在京里,多没趣儿啊,凭的还叫人说我没胆色,您儿子怎么能让旁人说我没胆色呢?这不是丢爹娘的脸面吗?我也是…我也是…迫不得已的。”

云氏气结:“你一声不吭,从京城跑去了扬州,一个半月啊,你还敢说是为了我们?哎哟,真是气死我了,你快快再去书房,将这番话说给你爹听听,看看他会不会再赏你几十藤板。”

谢韶暗自吐了吐舌,被云氏推开,又粘了上去,这回,干脆把脑袋都搁在云氏肩膀上了。

(注1:玄言诗在东晋后期就已经渐渐消失了,这种体裁不是唐诗宋词里常见的,我也是偶然看见的,这种诗写的好,是因为它富有佛学哲理,言之有物,当然了,这是表面的理由,而最真实的理由是因为…这种诗用词艰难…身为文盲的我…根本看不懂。哈哈。)

跪了下来

“娘,您真的忍心让爹打死我呀!我爹那藤板你不是不知道,下手重着呢,我这后背肯定是废了,将来留疤,娶了媳妇儿人家肯定要嫌弃我的,您要是真忍心,那我现在就去爹那儿,横竖也没人心疼,打死我活该嘛。”

“你!”

对于自己儿子的不要脸,云氏也不是第一次见识了,被他噎了个透,看着他脸色发白,又想起刚才挨打的时候,终是于心不忍,伸手在谢韶的耳朵上拧了一下,谢韶也知道卖乖,配合着云氏的动作,滑稽的让自己被她的手吊了起来,不住求饶:

“哎哟,哎哟,娘,轻点儿,您轻点儿,耳朵要掉了!”

云氏松开,愤愤道:“哼,我巴不得揪掉了你的耳朵,反正留着也是个摆设。”

谢韶一手捂着屁、股,一手捂着耳朵,看云氏这样子,他知道自己这关总算又是过了,搂着云氏的胳膊,撒娇着要她给自己上药,又缠又磨,云氏终于叹了口气,认命了。

他们走了之后,谢嫮才从假山后头走出,心里咋舌,她这哥哥还真是人才啊。一声不吭的离家一个半月,竟然去了趟扬州?是去玩儿的?还是去…

带着疑惑,谢嫮回到了巽芳居,果不其然,半个时辰之后,谢韶就从外头钻了进来,把谢嫮喊出了闺房。

凉亭中,谢嫮坐着,谢韶站着,谢嫮不禁打趣道:

“怎的不坐?”

说着话,眼睛往谢韶的下身瞧去,被谢韶凿了一下额头,说道:

“你不都看见了嘛,明知故问。就知道你这丫头也是个没良心的。看见我挨打,不替我求情也就算了,竟然还躲在外面偷看,偷听,不厚道。”

谢韶嘴上埋怨,眼里可是没少看着这个妹子,心里也是惊奇,不过这么些时候没见,竟然漂亮了不少,气质端庄,白皙润泽,倒真有点野鸭子变天鹅的感觉,再这么长下去,将来得漂亮成什么样儿啊,从前她油盐不进,软硬不吃,走哪儿都是一副鼻孔朝天的高傲模样,面对那样一副讨厌的表情,谁会觉得她好看啊,可是现在不一样,冷傲没有了,嘴角那抹笑就跟抹了蜜似的,看着亲切的想叫人捏她的小脸蛋儿,仔细的搓揉捏扁,欺负欺负才好呢。

谢嫮不以为意,说道:

“我怎么没良心?你不在家的日子里,我可没少跟娘说你的好话。”花意奉了茶来,谢嫮亲自给谢韶斟茶,递到他手上,说道:

“你胆子倒是大,爹爹让你去面壁,你竟然就直接面到我这里来了,要是给爹爹知道了,没准儿得连我一起教训呢。到底是谁没良心啊?”

谢韶喝了那杯子里的水,突然想起自己来的正事,后背和屁股被打的火辣辣的疼,谢韶也坐不下来,干脆蹲了身子来到妹子面前,说道:

“好妹妹,这一回你可一定得帮我!事关咱们俩以后的终身幸福,你可以定要帮帮哥哥呀。”

“…”

谢嫮满头黑线,冷言看着这个蹲在自己面前的哥哥,他还真是不讲究,什么话都能信口拈来的说,终身幸福?扯哪儿去了?

不等谢嫮发问,谢韶就接着说道:“你知道爹让我面壁,我让小六穿了我的衣服在房里替我,我现在要出门儿,晚了就亏了,可是爹不让出,院门和院墙外头都是他的人,我出不去啊。”

谢嫮眯眼看着谢韶,似乎有点明白谢韶的意思了,试探的问道:“所以,你是想…”

谢韶连连点头,谢嫮却猛地站起,直接拒绝:“别说了,不行。”

说完,谢嫮就要回房,却被谢韶拉住,哭丧着脸,看着谢嫮好长时间,谢韶才颓然的垂头站了起来,在谢嫮耳旁说了一句话之后,谢嫮的眼睛才亮了起来,脸上有了些血肉的谢嫮,眼睛依旧很大,却是不会再像从前那样瞪得像是要掉出眼珠子似的了,如今虽然目光也很凌厉,可是看着是舒心很多,夹杂着那种纯净的清媚。

“你说真的?”谢嫮心中一喜,不放心的对谢韶确认。

谢韶无奈的点点头,说道:“不骗你,真的,不能再耽搁了,贾三就要分利了,我若不在场,必定要比旁人少分,同样是辛苦了这么久,我可不想便宜他们。”

谢嫮敛眸想了想,刚才谢韶在她耳边说了三个字:十万两。若是他说别的,谢嫮也许不动心,可是他直接说了数字,并且是这样一个叫她没有想到的庞大数字。

心念转的很快,在谢韶下一次开口催促前,谢嫮就做好了决定,看了他一眼,说道:

“跟我进来。”

谢嫮带着谢韶入室,招手喊来了花意,说道:

“你去和夫人说,我想去书斋买画纸,让夫人派人通知门房套车马。”

花意领命去了之后,又对竹情说道:“去跟福婶儿找一身大些的衣服过来。”

花意和竹情如今是最听话的两个丫头,对谢嫮的吩咐那是奉若圣旨的,领了命就去了,谢韶一听她让门房去准备车马了,心也稍稍定了下来。

半个时辰之后,谢嫮带着一个婆子,从谢府的侧门出去,一溜就上了车,车子往城中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