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应该可以待一个月,到八月底。”

“八月底?你的假期有这么长?实验室的工作呢?”李泽文盯着她。

自从两年前的选修课之后,她和李泽文一直保持着还算密切的联系,即使她去普林斯顿做博士后,两人也保持着邮件往来。两三个星期前,李泽文告知她自己即将回国,问了问她现在的工作情况。郗羽回复说自己在实验室的工作忙碌,一时半会无法回国——没想到这么快就被现实惨痛打脸。

李泽文的问话当然靠谱的,一个博士后确实不应该有如此长的假期。

美国的博士生毕业后,有一部分人会选择进入工业界工作,剩下一半人只要有可能,多半还是想学术圈子找一份博士后的岗位。郗羽也不例外,今年六月从MIT毕业后,她在美国大气海洋局下辖的地球流体动力学实验室里找到了一个为期两年的博士后岗位。博士后这份噱头在普通人看来还挺高大上,其实和普通的打工仔也没什么区别,是一份朝九晚九的全职工作,干活才能拿钱,只不过干活的地点是实验室罢了。

美国国家实验室是博士后们最好的去处,类似国内的国企,经费充足,工作压力也不大,她的税后月薪可以拿到四千美元——不算很多,但对没家庭负担的单身人群来说,足够用了。总的而言,国家实验室的工作比学校的实验室轻松一些,老板不苛刻的话,每年给十天半个月的假期当然可能发生的,但一个多月假期,还是给刚刚入职不久的新人?至少李泽文从来没听过如此慷慨的老板——他自己也给人当老板,算是很理性不push人的那种,可他也从不会给手下的学生和助教这么长的假期。

“……嗯,”郗羽无奈道,“暂时遇到了一些问题。”

“什么问题?”李泽文盯着她,镜片后的目光压得人喘息不过气来。

第7章

这事儿要从头说起。大约一两周前,郗羽所在的项目组一位华裔专家田教授忽然被传说中的美国联邦调查局带走调查,说她泄密,研究所的内部调查和重新审核也随之展开。美国大气海洋局下辖的实验室确实有许多机密项目,这些机密项目大都分布在全美的其他实验室里,审核严格,背景排查都要做个三五次,从来不招外国人。但郗羽所在的普林斯顿地球流体动力学实验室主要做基础理论工作——工作内容就算建立各种模型,进行各种数理计算,和机密信息关系不大,绝对称得上兼容并包,实验室的的各国人民可以开一个小型联合国会议了,华裔研究员的人数不少——但田教授的事情发生之后,一切都变了。

郗羽才进入研究所一个多月,是簇新簇新的新人,完全做理论研究,毫不涉密,所以也不在调查人员的视线内,至少FBI没让她这段时间呆在美国哪都不许去——不过她手上的项目还是被暂停,门卡被收回,研究所的位置也显得飘忽不定。有小道消息称研究所里将展开一次大规模的政审,清除非美国国籍的人员。项目组的老板打听了一下,觉得这事儿应该要一个月才会有结论,于是给她放了一个月假,说如果情况糟糕到她没办法把这一轮博后做完,可以帮她联系业内其他学者,同时还表示,总之不论去哪里,他都会给一份很好的推荐信。

恰逢此时,王安安一封邮件过来邀请她当伴娘,郗羽心说留在美国也没什么用处,她现在实验室都进不了——于是她匆匆忙忙把美国的工作处理了一下,就收拾包袱回国了。

这件事里唯一值得安慰的,大概就是实验室这边表示工资照发了。

这事儿对李泽文也是新闻。他自己学政治学,对国家之间的明争暗斗了解得很深,何况他手段多渠道广,来自各方面的信息也很多,但在这件事上,确实消息滞后了好几天。

“你们组多少人?有多少华裔和你这样的中国留学生?”

“全实验室三十二个华裔,我们组有三个,中国学生就我一个。”

“你们三个都停职了?”

“是的……”郗羽无奈地长长叹息,想起自己前途未卜的工作,情绪难免有点低沉。

“田教授做什么研究?”

“据我所知,是冰川运动方面的研究。”

“你还在做博士论文的选题?”

“我在做延续的内容,极地的大气动力学模型。”

“具体哪方面?”

“低温下的声学耦合和动力学的模拟数值研究。”

“需要许多仪器设备和海量数据的支持?”

“是呀,否则一切都只是模型……没有证明就没什么意义。”郗羽继续忧愁地叹了口气。她一点也不奇怪李泽文为什么会知道这一点。这位教授知识储备量极大,数理水平也基本上达到了理工科本科生的水准。

李泽文点头,转开了话题:“田教授现在的情况如何?请律师了吗?”

郗羽默默摇了摇头,她只是研究所里最底层的打工者,了解的信息少得可怜。反正出事后她在研究所里再也没看到田教授。

郗羽的手握紧又松开:“总之我们都觉得泄密没可能,田教授十年前就入籍了,现在一家人都在美国,怎么可能泄密?何况,她也不太可能接触到什么机密信息啊。”

李泽文脸上毫无笑意:“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以后这样的事情还会更多的。”

“我想也是……当时去美国留学,是觉得美国的科研体系成熟,环境优越,没想到才几年,还是遇到这种烦心事,”郗羽有些泄气,“我打算看看情况,如果实在没办法干下去的话,趁假期再找一份工作。”

“现在是暑假,机会比较多,”李泽文问,“那还打算留在美国吗?”

“我正在做的研究比较前沿,除了美国,能去的研究所极少,”郗羽摊手,无奈道,“实在不行,去欧洲也是个选择……法国的一个实验室可能有点意向。”

“没考虑回国?”

“当然是考虑过的,”郗羽说,实际上每个留学生都把“回国”作为备选项,只不过通常在比较靠后的位置,“但国内的科研环境也不算理想,仪器和设备和我在美国接触的有代差,而且听说人际关系也是麻烦事。”

郗羽绝不是不爱国,也不是对美国有什么深厚的感情,想留在美国的原因无他,因为国内的经济和科研实力的差距。如果把大气科学比喻成金字塔的话,美国绝对站在最尖端的位置,资源丰富机会特别多——譬如,她身边的都是行业内的一流学者,可以随时和同行交流最新资讯,她念博士的时候就可以蹭船去南极考察,写一个简单申请就有超级计算机用,更别说还有海量的数据可以查阅……种种优势太大了,如果在国内,因为资源有限,竞争激烈,这些好事几乎很难轮到她。

理工科的情况李泽文也清楚,他眉心微松:“事在人为。你是做数学模型的,设备差一点也不是不能出成果。而且据我所知,国内几个研究设施虽然不如美国,但在世界上也是第一梯队了,至少不逊色欧洲。”

“这件事我也知道……”

郗羽含糊地附和了几句,她内心当然同意李泽文的判断。不过她还是认为,自己才刚刚博士毕业,就算要回国,也要在美国获得足够的经验值后再考虑,起码要发三五篇影响因子过10的论文再说。

她不想再提自己的未来问题,反正一团乱麻连个线头都找不到——李泽文自己也是这个学术界的一份子,还是特别特别成功的那类,她还在苦哈哈当学生的时候人家都当上了教授,对其中的结症认识肯定比她深入了不少。

为了让李泽文减少提问,郗羽主动出击:“教授,你呢?你现在是回国度假?”

“不是度假,有一些事情需要回国处理。”

“这样啊。”郗羽微微前前倾身体,“我好像听说,你已经评上副教授了吧?”

“你知道?”李泽文侧目,似乎并不相信她能获知他的近况。

“其实……也是前不久知道的。”

美国一流大学特别反对近亲繁殖,几乎不允许自己本校培养的博士生直接留校工作。郗羽离开了麻省去新泽西做博士后,但是以前留学生圈子联系还在,她就是从群发的邮件里看到了这则消息,留学生们一片赞叹。三十岁出头就在世界顶尖学校评上副教授,真是牛人中的战斗机——不,航天飞机,何况他的方向还是社会科学,那是一条晋升途径比理工科更窄的险恶路径。

“真是厉害!教授,真的要恭喜你。”郗羽佩服得五体投地,“只是我现在说恭喜是不是太晚了?”

“没什么,”李泽文不以为意,“还没拿到终身职位。”

在美国的绝大多数大学里,副教授就已经是终身职位,学校不能随意解雇,经费充足,很多教授视这一职位为人生最大目标。但只有两三个大学例外,其中就包括哈佛。在哈佛大学,只有正教授是终身职位,副教授的地位始终不太稳固——好在哈佛的副教授去其他任何高校也都可以拿到终身职位。

“我想对你来说,哈佛的tenure不会是什么障碍。”

李泽文说:“应当还需要三四年时间。”

他的语气虽然轻描淡写,但那份笃定和自信郗羽绝对不会听错。

三四年时间,他也不会超过三十五岁,这个年龄能在世界顶尖大学当上终身教授当然不是绝无仅有,但数量真是不多。郗羽身在MIT这种牛人辈出的地方,这几年时间里世界各地的天才男女见了不少,但这些“非人类”中认识的人群里厉害到李泽文这个程度的实也在不多,此时唯有肃然起敬。

说话间,汽车到达机场,临近晚上的机场灯火通明,将整个天空渲染成金红的色泽,郗羽默默感慨了一句光污染真严重,然后下了车,李泽文从后备车厢里取出她那个沉重的26寸大行李箱拿给她,又抽出一张名片取出一支笔,在背面写上一个号码递给她。

“这个暑假我会在国内,这是我国内的电话号码,需要帮忙的话就给我打电话。”

郗羽站在机场门口目送那辆漆黑的汽车驶远,再默默把手中质感极佳的名片翻到正面,眼角蓦然跳了跳。

李泽文的名头下,除了他在美国的职位外,还有一则是京大政策研究院的副院长。

郗羽摸索着名片,脸色镇定地矗立在机场大门口,高深莫测地冥思了一会,最后才气沉丹田的抒发出一声悠然长叹。

她对自己的职业生涯做过规划。她觉得自己有点小天赋,也很努力,即使算不上理科学科的留学生中最优秀的,但也绝对不差,她今年二十六岁,目前可以做三四年博士后——不超过五年,再拿出几篇有分量的论文,三十岁左右可以凭借资历去美国某大学申请一个助理教授,再努力奋斗六七年,在四十岁之前争取拿到终身职位。

但人家才三十出头就实现了她的全部目标。

她衡量了自己和李泽文之间的差距,默默叹了口气——这个世界呈现金字塔结构,最顶端的那些人做什么事情都会成功——算了算了,人生还长,再接再厉吧。

第8章

送走了郗羽,李泽文脸上一直挂着的笑容彻底消散无影,他拿出手机开始发邮件。

李泽文虽然人在国内,但大部分联系人都在国外,他对外的主要联系方式还是传统的邮件。他花了十几分钟写了邮件,发给了数位自己在美国的助手和朋友。

“出了什么事情吗?”

周翼一路上都很敬业地充当了一个好司机,一句话都没说,此刻看到李泽文神色凝重,忍不住开口询问缘故。

他是李泽文父亲的助理,比李泽文小了一岁,非常干练,李泽文回国这阵子事情也很多,京大要组建一个新学院可谓千头万绪,虽然学院那边也给临时安排了一位秘书给他,但那位秘书用起来不算顺手,李泽文父亲就把自己的得力手下暂时派给了儿子,充当他的助理,辅助他进行工作。

“田教授的事情,我需要了解一下情况。”

周翼对这些学术圈的事情没了解,但还是尽责询问:“需要我做什么?”

“还不确定,相关信息太少。”李泽文揉了眉心,脸色微沉。

横在大国中的矛盾永远会不会有缓和的一天,田教授的事情李泽文大致能推断个八九不离十——但他素来不会觉得自己的推论就是事实,信息这种东西从来都是多多益善。

周翼点了点头,李泽文在国外的事情他帮不上什么忙,于是岔开话题:“刚刚的那位女生是你在美国的学生?”

李泽文略微点头,容颜稍霁。

周翼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李泽文,笑道:“她这次回国时间也很长,其实可以问问她在国内联系方式。”

“她很快就会回京的。”

“啊?不是才回家吗?”

李泽文端坐后座上,手指轻轻敲了敲腿,道:“她从来都不是一个会对人产生好奇心的人,而她一旦产生好奇心,她会想方设法查清楚。”

“那要不要帮她的忙?”

李泽文不置可否:“她应该有人脉查清一个人的基本信息。”

以他对郗羽的了解,深知她肯定有备用手段,否则绝对不会这么轻易的放走程茵——至于后续如何,等等看吧。

飞机准点到达了南都机场,郗羽拖着行李箱出现在机场到达大厅门口时,时间已经来到了第二天,已经过了十二点半。

过了凌晨,到达机场的航班比较少,郗羽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到接机大厅出口处的自家姐姐。

“姐姐!”

“小羽。”郗柔笑着拥抱妹妹。

郗柔人如其名,性格绵软温和,小时候说话总是细声细气,成年后当了老师,即便跟熊孩子说话音量也从不会很高,现在当了母亲之后,更是温柔得和水一样。

姐妹两人已经整整三年半的时间没有见过,此时一见,真是说不出的兴奋,她抱着姐姐小孩子模样的跳了两下:“姐姐,我好高兴啊!”

虽然视频里常常见面,对对方的高矮胖瘦也了如指掌,但这种实在的拥抱亲人的感觉也实在太好。小时候郗羽家住房紧张,她和姐姐共用一间卧室,姐妹俩在一张上下床上睡了十年,直到家里换了大房子以后才分开。

在长达一分钟的拥抱之后,郗柔拍了拍妹妹的肩头,笑着说,“见见你姐夫。”

郗羽这才开始注意到姐夫的存在,她不好意思的一笑:“姐夫,谢谢你来接我。”

郗柔的老公姓黎名宇飞,身材高大,相貌俊朗,是一名光荣的人民警察,目前是市分局安保大队的民警。基层警察的工作十分忙碌,没节没假,这几年和姐姐视频聊天的时候也没见到他几次,几乎每次问“姐夫在哪里”,郗柔都能说出“加班”“出任务”两个关键词。

黎宇飞一伸手拖过郗羽的行李箱,爽朗一笑:“一家人说什么客气话,咱们回家。”

“回家”这两个字,承载了世界上最温暖的感情。

南都市的机场和市区距离不算近,此时正值深夜交通状况无以伦比的好,半个小时后,郗羽就出现在自家客厅里了,路上时间太短,郗羽都还没来及跟姐姐把王安安婚礼的细节聊完。

三年半的时间,家里也不可能有什么变化,家具电器一概没变。姐姐姐夫的儿子黎午阳小朋友已经睡了,方慧也熬不住半小时前睡了,但郗广耀还在客厅等着女儿回来。

郗羽冲上去就给了老爹一个兴奋的拥抱:“爸,我回来啦。”

郗广耀当然也很激动,但做爹的尊严始终都在,他上下打量女儿一番,发现其精神状态不错,脸颊饱满,遂满意地伸出手拍了拍女儿的肩:“回来就好。”

“爸,我在美国给你买了礼物呢。”郗羽得意洋洋地准备去拿行李箱。

郗广耀简直好笑:“你不看看都几点了,明天吧。”

“哦,对哦。”

家里的摆设毫无变化,挂钟还在餐桌上方的墙壁上,郗羽目光一扫,惊觉现在都凌晨一点了。

郗广耀年龄也大了,平时的生活习惯都不错,早睡早起,今天为了等小女儿回来熬到现在。此刻看到女儿一切安好,那种兴奋慢慢褪去,疲惫也慢慢浮现:“那先早点休息,有话明天再说。”

郗羽笑着把房间指给了郗羽:“房间我和方姨昨天就收拾好了,你洗个澡就睡吧。”

“好好好。”

郗羽常年不回家,家里也没有她的房间,这次回家就的住处就是书房,书房面积不大,四壁都是书架,放满了书——房屋中间临时搭了个单人床,床单被子都簇新无比,飘荡着太阳暴晒后的干爽香味,应当是姐姐前几天才准备好的。

郗家的房子有些年头,是十多年前郗广耀任职的中学打政策擦边球修房子的时候分的,面积不小,一百多个平方。父亲和方阿姨住主卧,姐姐姐夫则住在次卧,黎午阳小朋友也快到四岁,也已经分床睡,家里也给他安排了一间卧室,剩下的一间则是书房。郗家父女俩都是教育工作者,对清静的书房要求挺高。

四室二厅的房子说起来大,但毕竟住了老中青三代五口人,人均面积就相对一般。和父母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对已经成家生小孩的郗柔来说,也是无奈之举。

这么多年来,郗家的经济状况都没有特别好的时候。两个女儿带来了较大的经济压力,加上后来郗羽的母亲患了重病,家里花了许多钱治病。没过两年郗柔结婚,姐夫黎宇飞人品好相貌也好,但家庭负担较重,父母还在农村,他干着警察这份很有意义但收入一般的工作,年轻小夫妻没什么钱,只能继续和父母住在一个屋檐下——好在家里也大,也不是住不下。

这几年夫妻俩攒了点钱,再加上郗羽父亲的支撑,几个月前付了首付买了个两室一厅的小房子,目前已经交房正在装修。

家就是家,即便数年没有回来,但想到亲人就在屋子内,内心顿时充满了满足感,郗羽合眼躺到床上,不到几分钟就睡着了。

因为倒时差的缘故,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第二天中午,为了迎接郗羽回家,方慧做了一大桌子菜——郗羽完全吃撑了,这还是她一边吃饭一边喂黎午阳小朋友的缘故。

“方阿姨厨艺真好。”郗羽揉着黎午阳小朋友的短发,由衷感慨,“我都好些年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饭了。”

“你喜欢就好。”方慧笑得很温和。

郗柔笑道:“你不知道,两周前,方阿姨就在准备你喜欢吃的。”

黎午阳小朋友也附和点头:“可不是,外婆常常说‘小羽最喜欢这个了’。”

郗羽心中一暖,把她的喜好记得那么牢,也是为难方阿姨了。

在母亲因病逝世后,有人将方慧介绍给丧妻的郗广耀,她是个很温和的中年妇女,虽然和已经有两个女儿的郗广耀是半路夫妻,方慧对郗家也倾注了所有的热情。

方慧是个传统意义上的中国好老婆,勤劳能干,家务万能,厨艺非常好,她把家里打理得一尘不染,柜子里的衣服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对老公的两个女儿也是尽心尽力,黎午阳小朋友就是她一手带大的。这么好的女人却时运不济命运坎坷,年轻时被老公家暴好容易才离婚,唯一的女儿还在一次意外事故中去世了。

因为父亲再婚的时候郗羽郗柔姐妹俩已经成年,实在没可能对她改口叫“妈”,也确实把她当做了自己的长辈。

郗羽把黎午阳小朋友从膝盖上放下来:“对了对了,来拿礼物啦。”

她给家里所有人都准备了礼物,最新的智能手机就买了两部,给小朋友的昂贵船模,还有给姐姐和方阿姨的护肤品,装满了整整一个行李箱。

“买这么多东西干嘛?”郗柔吃了一惊,郗羽箱子里的东西就没一个便宜的。

“没花太多钱的。”郗羽很气概地挥挥手,“你们都没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我也应该带一点礼物。”

郗羽其实是打肿脸充胖子。她每个月固然有学校给的两千块奖学金,但波士顿消费高,学校附近的公寓极贵,每个月光是房租就要一千二,她的可支配金额也就八百块,还得交保险。她算得上是极度节省的人,不旅游不娱乐尽量自己做饭,每天过着三点一线的生活,每个月最多就能剩个两百块——然而她的鸿运也比一般人更好,每几个月就会遇到一些计划外的状况,所以额外的开销也不少,所以在去美国的前三年时间,她几乎一分钱都没能剩下来。她现在还有钱给家里人买礼物,主要得益于出海的那段时间,那几个月她转租了房子,在南极也没花钱的地方,因此省下了一万多美元。

“需要用钱的时候多,要记得量入为出。”郗广耀一脸地语重心长。看到小女儿回国他心情非常好,但他当了一辈子教育工作者,习惯了教育人,一开口就是过来人的谆谆教诲,不说女儿两句都不舒服。

“我们实验室的工资还可以的,爸,不用担心。”郗羽如同每一个漂泊在外的学子一样,只报喜不报忧,也没说自己这份工作没准就保不住了。

郗广耀看着女儿自信满满的脸,也觉得没法劝了。

如果说郗柔还要在父亲的羽翼下生活,但是郗羽已经完全独立了。身为妹妹的她上本科时就跟家里没什么太大的经济联系了,每年拿到的奖学金就足以支付她的日常开销了。在这种情况下,郗家人没什么立场指责她的花钱——何况这一箱子礼品还是给家里人买的。

第9章

接下来的几天,郗羽过得非常繁忙。作为郗家在学术界水平最高的人,她时隔三年多后再次回国怎么也是个不大不小的新闻,有许多社交工作要做。她用了两天时间去给逝去的亲人扫墓,同时各路亲戚的邀请也纷至沓来,姨妈姑姑舅舅伯父等纷纷打电话来说请吃饭——别人盛情邀约,她自然也是要赴宴的,何况她也很久没有见到家里的亲人,于情于理也应当去探望一下。

四天之后,她回国带来的热潮才慢慢平静下去,家里也恢复到往日的平静,就像世界上的任何一个普通家庭。

郗家一家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节奏,不可能因为郗羽的回国而改变原有的安排。黎宇飞继续做着警察这份有意义的工作,郗柔则要去盯着正在装修的屋子,方慧要照顾小朋友忙碌家务,郗广耀则回到学校去上课,他的学生九月份就要升高三,正是学习压力最大最辛苦的时候——人人皆知,高二学生的暑假等于不存在,因此老师们也没有暑假。

回家的第五天,郗羽终于有了一点自己的时间,吃过午饭后她坐在书房,整理了一份自己的简历出来,发给了世界范围内的一些院校和研究所。

发完简历,郗羽准备出门,却和姐夫黎宇飞来了个巧遇。黎宇飞昨天上了夜班,今天本来应该休息,不过他刚刚接到了局里叫他回去加班的电话——他于是立刻换上警服准备出门。警察不好干,尤其是黎宇飞所在的治安大队,随着这些年社会环境的复杂化,更是一分钟都闲不下来,总是做好了随时出动的准备,平时忙,假期更忙。

“小羽,你去哪儿?”黎宇飞一边拿着车钥匙一边问她。

“去南都二中。”

“很巧,和我去局里恰好顺路,你搭我的车走吧。”

和自家人更没什么客气的必要,郗羽当然也不会拒绝姐夫的好意,有便车坐能节约时间总是好事。

这车子是姐姐姐夫小两口攒钱买的家用小车,买来三四年时间,保护的非常好。黎宇飞熟练地启动了汽车,车子平稳驶出小区,黎宇飞问她:“小羽,你去南都二中干做什么?”

“我在南都二中念过初中,想回去看看。”

“原来是你的母校啊,”黎宇飞这些年和郗羽几乎没有打过交道,对这位小姨子的过往一概不知,“回母校看老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