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因为此时是上班时间,楼道里很安静,一行人沿着楼梯上上下下没遇到任何人——然而郗羽站在门口时还是觉得这事儿有点突破底线——这可是违法的啊!

可蒋园和李泽文的底线看起来比她高一点,蒋园对她露出个“这个主意稀松平常”的笑容,用挂在钥匙链上的一个奇特的小工具伸进钥匙孔,不到十秒钟就打开了这扇陈旧的老式门。

郗羽内心纵然有千万语言想要吐槽也不会选择在人家门口讨论“非法入侵”的合理性,她连忙跟在李泽文身后进了屋,特别小心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异响地带上了门。

这屋子真的空置了很久了——客厅里全是灰,三个人留在灰尘上的脚印几乎堪比当年阿姆斯特朗踏上月球的第一个脚印。

“我判断,至少有两年时间没有人进过着这间屋子。”蒋园说。

“可能还不止,”郗羽下意识看了看地面的灰尘,“这是室内,算封闭环境,每天的灰尘沉降量不会超过10毫克,所以……应该超过三年时间了。”

蒋园露出大大的笑容,对郗羽伸了个大拇指:“哦哦,果然是专业人士。这个估算时间的办法很不错的样子,回去告诉我估算方法?”

“……呃?”

郗羽真是惊叹蒋园的反应速度,连忙说了句“好”——她自我安慰的想,大概她常常做这种非法潜入的工作,所以对计算灰尘沉降有特别的需求吧。

屋子里窗帘紧闭,遮住了窗外的阳光,屋内光线不太好,但也足以看清屋内的结构和陈设。毕竟是建筑设计研究院自己的宿舍楼,房屋的设计很合理,有着很宽阔的客厅和大小适宜的卧室,客厅里的家具和电器都非常老气,让人实在怀疑是否还能正常运作。

蒋园宛如机器猫一样,从随身的书包里掏出三双橡胶手套和三双鞋套,三人一人分享了一套后;她又变魔术一般掏出两个一次性的塑料沐浴帽,她自己戴上一个,又示意郗羽也戴上帽子,随后熟练地开启房内的每一扇门一探究竟,看来她早上的探访工作没白做。

“教授,这个……我们这样是不是不太好?”郗羽站在这间较为昏暗的室内,轻声问自己的教授。就像是所有第一次做坏事的人一样,她情不自禁地压低了声音。

李泽文戴上手套,反问:“前几天我们还去了你中学的教室,也是非法潜入,你似乎完全没有想到要反对。”

“那不一样啊,教室里是空的,也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所以你的疑虑来自于这里套房子里有价值的东西,”李泽文当然知道她的紧张感来自何处,他也没戳破,只道,“只要我们什么都不带走就没事了。”

“不,我也不是这个意思……”郗羽有点紧张地绞着手指,“感觉性质不一样。”

“可你之前还当‘跟踪狂’,这也侵犯了他人的隐私权。”

“可是我没有恶意,并没有造成什么不良的结果啊……”

“我们也没有恶意,也不会造成什么恶果。”

郗羽简直快被李泽文的诡辩弄晕了:“总觉得光天化日之下做这种事情……有点不太好。”

“你难道想半夜偷偷来?”李泽文笑着反问。

“当然更不好,好像真的成梁上君子了。”郗羽就算再怎么没经验也知道这方法不可取,“我只是觉得,教授,让你为了我的事情触犯法律,真的……很对不起你。”

这位好学生的思维方式和道德标准还真是有意思——李泽文再一次感受到了郗羽与众不同的地方。

当然,他也不会瞒着郗羽,他会解释。

李泽文平稳道:“这么说吧,如果通过公开渠道能获取到某些信息,我当然不会触犯法律;但可惜的是,大部分有价值的信息都是秘而不宣的,为了拿到一些有用的资料,我不介意在法律无知无觉时稍微越过法律的边线。这次的事情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他说着,伸出手帮她理了理头上那个比较可笑的沐浴帽,微微一笑:“所以,不用担心。”

这时某房间内传来蒋园的声音:“在这里,你们进来。”

两人循声进入房内。

“这里是书房,潘越的日记如果在的话,就肯定在这一间。”

这是套二室的房子,一间卧室,一间书房。书房是最好的一间房屋,面积虽不大,但朝向极佳,窗帘外是个比较宽阔的阳台,正对着一株郁郁葱葱的梧桐树,有效挡住了来自其他宿舍楼的目光,三人可以放心的拉开窗帘不再用手电筒照明了。

整个书房陈设不多,窗边的一套绘图桌椅就占了整个房间三分之一的面积;绘图桌和墙壁的间隙里是个简易的收纳箱,里面起码插着数十卷图纸。收纳箱旁边则是一壁书架,书架上整整齐齐放了大半个墙壁的书,从《安徒生童话》到《一千零一夜》、从《西游记》到《聊斋志异》,从《福尔摩斯探案全集》到《百年孤独》;书架上没有放书的地方,则摆放着是一些零散的小件:奖状、奖杯、镇纸,笔筒……还有一些书房文具,最大件的就是一个书包,毫无疑问,是潘越的。

“……是潘越的书包……这是潘越的奖状……这些书全都是潘越的读物……”郗羽轻声说。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爸爸把儿子的东西都保存得很好,即便儿子已经去世很多年了。”蒋园唏嘘不已,“我们要找日记吧?可以动手了。”

“先拍照。”李泽文说。

蒋园“咔嚓咔嚓”拍了一通:“明白。”

好在这个书架不是开放式的,有玻璃窗,书架里的灰尘不多,可以比较放心的查看而不用担心每翻一本书就会引发灰尘风暴了。

因为知道这里不会有人来,接下来的两个小时,三个人有条不紊检查了书架上的物品——蒋园悉心向传授郗羽如何翻看别人的资料最后回复原装的技术,让郗羽深感术业有专攻。

第71章

他们成效斐然,刚开始工作后不久,蒋园就找到了潘越的手机。

在书架上的一个收纳盒里放着潘越当年的手机和充电器,虽然这款手机是如此的陈旧,陈旧得仿佛上个世纪的东西,但接上电源后伊然可以顺利开机,手机里没有SIM卡,基本信息还有显示。潘越的手机看来不常用,只保存十多个人的联系方式,都是家人和老师,还有一个孟冬;通话记录很单调,大部分都是和潘昱民的通话记录,基本上每天一次,通话时间通常超过10分钟,除了和父亲的通话记录,还有一通和他班主任邓玉梅语文老师周宏杰的通话;短信是最少的,整个手机里存储的短信不超过十条,大都是给他父亲发的,基本上都是书名,说自己要某某书,请爸爸买回来。这台手机充分说明了潘越和绝大多数学生比起来都更靠谱一些——相比玩手机,他更喜欢看书。

他们在书架的第二格找到了潘越的日记并拍了照。整整齐齐的十本,被潘越的父亲放在一起。除此外还有课堂笔记本和作业本,厚度起码有二十厘米,充分展现了一个接受应试教育的学生流下的汗水。这些不过价值不大,李泽文看过之后放弃了拍照的打算。

“也不是不能理解他爸爸,为什么要把这些东西保存下来。”蒋园翻着日记一张张拍照,轻声道。她动作熟练,翻页和拍照速度配合得当,只要有心还是可以看清字句。

“是啊,我家还算保存得比较多,但我中学之前的笔记本也都卖了废纸……”

“所以还是要有钱,房子多。你知道我之前调查过一个作家,他专门买了好几套房子专门用来放读者来信。”蒋园说,“人这一生需要和制造的东西还是挺多,衣服鞋袜,学习资料等等,普通家庭就那么几十平米百来平米的房子,根本只装不下那么多的过往历史,也只好卖废品。”

随后一行人仔细查看了书架上的图书——书架上的书挺多,大都是名著,从一千零一夜到福尔摩斯,从巴尔扎克到海明威,一套英文版哈利·波特系列就在书架的第二层,只有一到五卷。他没能看到后面的结局。

“这里有一些诗集,比如《泰戈尔诗选》、《草叶集》,但没有其他的英文诗集,至少没看到英文原版的诗歌选集。”郗羽说。

“是。”李泽文的目光扫过书脊,简短回答。

克里斯蒂娜·罗塞蒂的诗歌可能许多英国文学书里都有收录,但潘越的藏书里,一本都没有。那么,潘越是如何接触到克里斯蒂娜·罗塞蒂的诗歌并将之翻译成了中文?

两个可能答案是:他从某处借来了一本书,然后他还了回去;从某处借来了一本书,他去世后这本书被人悄悄取走,和他那个消失的素材本一样。

是的,潘越初中阶段使用的素材本也没找到——众人翻遍了书架也只找到了他小学阶段使用的素材本。

这本素材本和日记本外观相似装帧相仿,书页的纸张也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就是素材本厚很多。根据素材本里的几个时间段可以判断他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才掌握了养成了整理素材的习惯。

写作这种事情,古今中外都是一回事,都要从模仿开始,当你在一本书里看到了精彩的句子时,恰好这个句子又能表达你的心灵感悟,难免就会想把它抄写下来。潘越的情况也不例外,摘抄的内容比较丰富——有名人名言,比如高尔基和到法布尔,有古代诗词,从李白到苏轼,有精彩的场景描写,写人写景写物。

这书房的三个人都是阅读量极大的专业人士,李泽文尤甚;而做这本笔记的潘越当时还是小学生,阅读的范畴基本上都是“经典名著”一类,因此这本摘抄的素材本的内容,三个人几乎都可以看出来历。

李泽文说:“不用拍照了,价值不大,没有原创内容。”

“可惜没有初中的素材本。”郗羽说,“这个应该重要一些。”

蒋园目光深沉:“我有一种感觉,如果找到了那个素材本,估计事情的真相也就水落石出了。”

李泽文将这厚厚一本素材本放回书架上:“这的确是一条思路。”

“拿走这个素材本的人肯定是对他很熟悉的人,比如亲人、同学、老师……”蒋园说着有些轻微的泄气,“说来说去还是这些人。”

郗羽微微蹙着眉心,她抬头看向李泽文:“我在想,他的素材本不见了,居然也没有人起疑吗?”

李泽文道:“恐怕的确如此。对警方而言,笔迹更重要,只要‘遗书’上的字是潘越写的,只要‘遗书’是在潘越书包里发现的,他们不会纠结这张纸的来源,并且,这素材本的纸张和日记本的纸张一样,警方很自然地认为是从日记本上撕下来的。至于潘越的父母,也不会知道青春期儿子的每一个举动,他们知道他看书的时候做了笔记,但也就仅此而已;再说同学,就连他最好的朋友孟冬也对他记录素材的事情不以为然。同时,潘越的性格也决定了他不会告诉别人自己在看什么在写什么,孟冬转述过他的一句话‘阅读是一件相对隐私的事’,如果孟冬没说谎,这句话是很有意义的。更重要的是,当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他的日记上,这个没有原创内容的素材本是否还在不是关注的重点。”

“像你这么说,”蒋园质疑,“如果大家真的都不太关心他的素材本,如果潘越的保密工作做得不错,那这个世界上还会有谁知道他翻译了一首悲观绝望的英文诗?”

李泽文没有直接回答,他转过目光看向窗外,窗外的大树葱葱郁郁,树冠宛若波涛翻滚的湖泊。在树冠里栖息的夏蝉不知疲倦地鸣叫。蝉的生命如此短暂,是一种很短命的生物,要在地底下生存三到九年,经过这漫长的地下黑暗生活,最终拱出地面,爬上树枝,享受阳光下短暂的几十天后死亡。

片刻后他收回目光,平静道:“这就是我们此刻要面对的问题。”

最后他们发现了另外一些比较有价值的东西,那就是两套相册。

相册里的几百张照片记录了潘越的一生,从一个胖乎乎的小婴儿变成一个清秀的男生,从蹒跚学步到背着书包上小学,还有各种旅游的照片……每张照片后还用娟秀的字体写上了照片拍摄时间。他是个很上相的小男孩,照片里的他挺俊秀可爱,绝大多数时候都面带微笑。

“每一张都有日期,日期的字体很娟秀,是潘越的母亲写的。”蒋园说。

照片里的一家三口面带笑容,父亲儒雅帅气,母亲知性秀美,儿子活波可爱——再加上良好的经济条件,这一家人从照片里看上去,简直是“中国好家庭”的样本家庭。

郗羽看得百感交集。隔着那么远的时间和空间,她第一次对潘越有了更鲜活的感受。

潘越对她来说,大部分时间里他都近似为一个符号般的存在,常常从她脑子里跳出来咬她一口。但说到底,她对他并不了解,也不知道他有着什么样的人生,现在,潘越这个人的形象一点点从照片里凸显出来。郗羽看到了他的过去、现在……甚至还有未来,原本可能有的未来。

直到李泽文伸手过来,修长的手指将相册合上取走,郗羽才被惊醒。

李泽文深深看一眼她:“准备走了。”

离开前,蒋园还简单清理了一下三人留下的各种痕迹——主要是脚印,她背着的书包宛如机器猫的口袋,里面装有一个巴掌大的小风扇,她用风扇对着地面的灰尘吹了三分钟,使得地上的浮尘看上去比较均匀,掩盖住三人的脚印,以郗羽大气动力学博士的眼光来看,被吹散又聚集起来的灰尘状态肯定不如正常状态下浮沉的自然堆积,但不是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虽然这番举动其实没必要的,以这个家目前的状况来看,也许接下来几年时间里潘昱民都不会过来。

“要谨慎一点。”蒋园说,“我们这行最需要谨慎了。”

“……”

郗羽无言,这下午的所见所闻就像一场著名教授精心准备的大课,不论她是否愿意,她都觉自己又学到了一些知识——虽然她希望,这些知识这辈子再也不会被用到。

第72章

5月3日

妈妈很啰嗦。爸爸买回来许多可爱的草莓,妈妈把草莓洗干净才能吃。我于是把草莓放在水龙头下洗了洗,妈妈问:”草莓洗干净了没有?”我说:“洗干净了。”

妈妈说:“真的洗干净了吗?”

我说:“真的洗干净了。”

妈妈说:“草莓上有很多农药,如果不洗干净吃了要生病。”

我跟妈妈说:“我仔仔细细洗了。”

妈妈说:“再洗一遍吧。”

我只好再洗一遍。

妈妈说:“草莓光洗不行,还要泡一泡才能吃。”

……天啦,我要什么时候才能吃上草莓呢?

6月12日

妈妈像一块晴雨表。晴天的时候她笑眯眯,让我暖洋洋;雨天的时候就容易生气了。哎,要是妈妈每天都是晴天就好了。

7月20日

外公今天给我看了他身上的伤口,他说这是当年打仗的时候留下来的。外公说当年一颗子弹穿过了他的大腿,他差点死在了战场上。我问外公疼不疼,外公说疼当然是疼的,不过想到那些去世的老站友,就不疼了。他毕竟还活着。

9月25日

我今天收到了一笔稿费,足足20块钱!这可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挣钱!我太高兴了。老师在全班同学面前表扬了我,说大家要跟我学习。爸爸跟我说,从现在开始,我每发表一篇文章,他就会按照稿费的3倍给我奖金!看来我要多写文章,才能多多赚钱了。

11月20日

妈妈生病了,爸爸说妈妈的心脏不太好。医生说她就是累出来的毛病,以后最好不要再做太累的工作。

12月30日

妈妈从医院辞职回家了,说以后当就在家里当家庭主妇了。妈妈跟我说,爸爸工作那么忙,常常出差还熬夜,如果她不辞职就没人照顾我了。

爸爸也很支持妈妈的决定,说身体最重要,好好养病最重要,挣钱的事情就交给他了。

7月26日

今天天气特别凉爽,爸爸妈妈带我去了游乐园,游乐园有好多有趣的项目,我一时间都不知道先应该选择哪个后选择那个。爸爸让我分析为什么有些项目好玩,有些不好玩。我说,越刺激项目的越好玩。爸爸说,不,越贵的项目越好玩;妈妈说,你们父子俩说得都不对,我认为排队越长的项目越好玩。哈哈,我觉得我们说得都有道理。

5月18日

今天爸爸带我去了他工作的建筑设计研究所。爸爸的办公室好多的图纸和模型。开会的时候,他和许多叔叔阿姨坐在一起,讨论那种设计更好。他们还问我的意见!我说第二个模型好看,叔叔阿姨说我“有眼光!”我也觉得我很有眼光。

叔叔阿姨还说我也可以当建筑师,我说我想当作家,叔叔阿姨都笑了,说我志向远大。

12月5日

今天我被一道奥数题给难住了,我想了又想算了又算,但没得到正确的答案,爸爸和妈妈抢着要帮我解答这道题。爸爸说女士优先,让妈妈先来试一试。

可惜妈妈失败了,她在那里算呀算想呀想,还画了许多图,都没有解出这道题。

爸爸得意的把妈妈赶到一边,说:“你这个医生的数学都还给老师了,让我来。”

爸爸两分钟就算出了结果,爸爸好聪明!我好佩服爸爸!

1月20日

爸爸妈妈带我去看了音乐会。交响乐团在舞台上演奏,我虽然听不懂,但觉得很好听。

爸爸说我们的位置很好,可以欣赏到更美妙的音乐,爸爸还跟我说了许多的建筑知识,如何设计音乐会场才能让所有人都听到悦耳的音乐。

9月12日

今天爸爸妈妈吵架了。妈妈像一只狮子,竖着颈子上的毛,对着爸爸咆哮。爸爸没说话,走进书房“砰”一声关上了门,门都差点被他摔烂了。今天爸爸妈妈对我道歉,说昨天吵架说意外事故,他们以后不会吵架了。

10月9日

爸爸妈妈又吵架了。他们以为我听不懂他们在吵架的内容,其实我当然明白,我都十一岁了。他们声音虽然低沉,但语气很激动。

我问孟冬他的爸爸妈妈会不会吵架,他理所当然得地说当然要吵架,爸爸妈妈哪有不吵架的,习惯就好。

11月1日

大舅舅今天打电话过来说外公住进了医院,我和妈妈赶往医院去看望外公。

外公戴着呼吸罩,躺在病床上休息。我握着外公的手,觉得只有一点温度。妈妈问医生,外公的说情况不太好。

爸爸在外地出差,妈妈连打了三十几个电话催他来看外公,爸爸说自己今天实在赶不回来,有工作,明天才能回家,妈妈在电话里破口大骂爸爸,还叫爸爸“这次不回来以后都不要再回来了”。

我好难过。我不知道我是为外公难过还是为爸爸妈妈的吵架难过。

11月10日

外公今天醒了一次。他用微弱的声音对妈妈和舅舅说,别救了,没必要再浪费医疗资源了。

外公说自己活了快九十岁,也应该死了。相比他那些死在战场上的战友,他非常幸运。

11月15日

外公去世了,我和妈妈都哭红了眼睛,妈妈有一段时间几乎看不清路,走路都要舅妈搀扶着走。

很多人都来祭拜外公,殡仪馆来了好多好多人。大舅和二舅跟客人们握手道谢。大舅舅说市长都来了,因为外公是离休干部,参加过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所以很多领导都来祭拜他。

我一直以为外公会长命百岁的,可没想到外公这么早就去世了。

小时候,外公常常跟我说他上战场的那些事。他还跟我说过,以后我当了作家后,就给他写一本传记,可是我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12月25日

我去孟冬家看到了他爸爸妈妈送的圣诞礼物,是一艘船模,非常精致。孟冬说这个船模是从国外买回来的,零件有五百多个。我们一起拼船模,忙碌了整整一天都没拼好。我想主要应该怪罪孟冬家的那只猫,它常常过来捣乱,还把船帆给叼走了,我们不得不把它关到笼子里。

5月30日

我考上南都二中啦。这所学校可是爸爸的母校,爸爸常常和我说他读中学时发生的种种趣事,让我羡慕不已。

现在,我能和爸爸成为校友了,这可真是件高兴的事情!

9月3日

今天中午我第一次去学校的食堂。巧的很,妈妈今天没在家,孟冬的妈妈也不在,于是我俩直接去了食堂。

食堂里飘荡着奇特的香味,仔细闻可以闻到米饭的香气和油脂的味道。食堂的人真是多,一眼望去都是密密麻麻的身影,热闹拥挤,而且最有趣的是还有一个“高三窗口”,这真是差别待遇呀。不过想到高三的学生要高考了也可以理解了。

我总觉得食堂的热闹程度比全校开大会时还要热闹得多。这可能是混乱度的原因吧。全校开会的时候大家都整整齐齐站着,一行一列,非常有秩序。可在食堂时就是凭着本事说话了。人高马大的高年级学生小跑到窗口抢饭,还有人试图加塞,几乎每个窗口前都站了好多学生。我们初一的学生是年纪最小的,个头也是最小的,是学校这个生态圈的最底层,遇到高年级的同学加塞简直毫无反抗之力呀。

让我意外的是,在隔壁窗口排队的一个女生和一个试图插队的高年级的男生说:请按照秩序排队,好吗?

那个男生人高马大,我很为那个女生担心,生怕她遭遇被高大男生欺负,但我显然想多了。男生乖乖走到了队尾排队。

和那个女生同行的一个女孩问她:那个高中生看起来好厉害,你不担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