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过无数次的我很淡定:“假的啦!他亲自己的手背。”

“哦,我说呢,不然牺牲也太大了。”

“怎么能叫牺牲!”我瞪圆了眼睛,天知道我多么期盼能和千喜交换。

嘻哈之间,我瞥向了舞台,光束慢慢弱下去,聚拢成一个小小的圆圈,小船哥背冲着我们,只有坐在左边的我能看到他半个侧脸。

然后我就清楚地看到了,小船哥轻吻了千喜的脸,中间没隔着任何东西。

大幕落下,我的眼前漆黑一片。

在去往后台的路上,我心跳得很厉害,不断安慰自己往好处想。兴许是刚才灯光太暗了,我没看清楚,或者演出时太紧张,一时没顾上那么多,再不然是剧社社长要求,正式演出一定要来真格的。可是我越不停地安抚自己,就越忐忑。心里有另外一个声音,说着和这完全不同的话,我只是狠狠捂住它的嘴而已,但偏偏又听得那么清晰。

我跌跌撞撞地闯入后台,大家都纷纷望向我,我迅速找到了小船哥的目光,那么温暖的地方,有我的唯一答案。

“乔乔,你怎么跑过来了?”小船哥笑着说,“怎么样,在台下看是不是觉得我们特别傻?”

“千喜呢?”我四处张望,所答非所问。

“她去洗脸了,你找她?”

“不,小船哥,我找你。”

“怎么了?你说。”

“你过来,”我把他拉到后台幕布最角落的地方停下来,紧喘了一口气,“小船哥,你说要告诉我的是什么事?”

“啊…这个啊,倒不着急说…”小船哥吞吐起来。

“你说嘛!”我觉得自己的心跳声隔着衣服都能听到了。

“那个…”小船哥顿了顿,垂下眼睛,“对不起啊,乔乔,我食言了,我有女朋友了。”

那个呼之欲出的残忍答案,终究从他嘴里说出来了。我并不那么心疼,没有哭,也不再畏惧,只是瞬间觉得这世界太安静了,安静地吸走了所有的光,连一直闪烁微芒的小船哥,都在黑暗中暗淡了下来。

“是千喜么?”我的声音听起来冷静平和,就像听到了一件最稀松平常的事而已。奇怪的是,我居然能听得那么仔细,仿佛敏感到能捕捉到任何声响,敏感得像一只张开了口的蚌。而所有细碎的感触,只是因为没有保护,体无完肤。

“她对你说了?”小船哥有些惊讶。

我摇摇头,然后感觉一切尘埃落定。

小船哥说,他们一直想对我说,但又总是有些腼腆。

小船哥说,不管怎样,他还是要第一个告诉我。

小船哥说,他记不得什么时候开始对千喜格外在意了,但是他没对她说。是她某一天先跑来对他说的。

小船哥说,千喜说喜欢就是要说出来,人生可以错,但不能后悔,不能错过。

小船哥说,千喜是个好姑娘,就像我一样。

我频频点着头,我想起那个美好的秋日,想起千喜笃定地对我说的那些话,想着她怎样勇敢地践行。我觉得千喜特别好,真的,她几乎全说对了,但只说错了一点。

有的喜欢,其实一辈子都不用说出口了。

第十六节

后来小船哥还追问我有什么事要告诉他,我说秦川圣诞节要回来了,是BoxingDay,小船哥很高兴,他说一定要带着千喜,请他吃饭。我说带着千喜,挺好的。

我们的谈话进行到尾声,小船哥正夸我英语变好了的时候,千喜回来了,她望向小船哥的样子分外光彩与众不同,之前我的脑子大概被狗吃了,才会没有发现。

千喜把我悄悄拖后了一点:“乔乔,他对你说了?”

她称他作他。

“嗯,恭喜你们,真好。”我微笑着说,那样子他们一定看不出来一点难过。

我一直以为我不善于撒谎,原来我只是还没隐忍到需要虚伪地撒谎的程度。

“乔乔,谢谢你。”千喜也笑了,那是真心开心才会有的笑靥,对比起来,才显出我刚刚笑得多么难看。

剧社社长招呼着他们去庆功聚餐,两个人默契甜蜜地相视一笑。走之前,他们都说:“乔乔,加油!”

小船哥是想让我英语加油,千喜是想让我表白加油。

我挥了挥手,转身离去。

还加什么油?Ihavelost。

暗恋多年的男孩喜欢上我的好朋友,就像陨石砸中地球,我的小说没有结局,最后一页是世界末日。

回宿舍的路上,我转去小超市买了五罐青岛啤酒。我以前没喝过酒,看过很多小说电视,觉得似乎这个时候就该喝一杯,一醉方休。

王莹和徐林已经先回到宿舍了,两人正点评着话剧的优劣,就看见我拎着一袋子啤酒进来了。

我一罐罐地拿出来,摆在桌子上,拉开一罐,喝了一大口。

眉毛鼻子眼都皱到了一起,又苦又涩真难喝。也许古人以酒解忧,就是来和它拼谁更苦涩吧。

“谢乔,你不是中邪了吧?”徐林瞪大眼睛看着我。

“废话少说,来不来一口?”我把易拉罐举到她眼前。

“走着!”徐林愉快地接过来,又拿起了一罐扔给王莹。

“我不要!”王莹一边喊着一边不得不接住它,徐林一向有办法让她不能拒绝。

“到底咋啦?和温哥华男朋友吵架啦?”徐林和我碰杯,喝了一口。

“我跟他真没什么,”我无奈地说,“大学宿舍不一起喝个酒,能叫宿舍么?来来,干一个!”

“这酒太难喝了!我记得我们家的啤酒不这个味儿啊!”王莹龇牙咧嘴。

“你们家啤酒肯定都是特供的!易拉罐都得镶金边儿!”徐林嘲笑她。

“滚!”

徐林笑着去跟她碰杯,“咱们要不要等等千喜回来一块儿喝啊?”

“不用,她和她男朋友去庆功了。”我轻轻地说,一仰脖,把酒喝到了底。

“男!朋!友!”徐林一下子跳起来,“她、她、她确定有男朋友了?和杨澄公开了?”

“不是,是我小船哥啦。”我呵呵笑了,“恋爱真好啊!”

“我靠!劲爆啊!氧气男完灭太子党啊!不过别说!他们俩还真配!今天我看那话剧,就他们俩还有点感觉,敢情是真有事儿啊…你捅我干吗?”徐林莫名其妙地看着王莹。

“傻叉儿。”王莹白着眼说。

她举着易拉罐到我跟前,跟我碰了一杯说:“你也傻叉儿。”

我突然觉得王莹什么都懂,然后我就喝了,然后我就大了。

那天我们三个女生越喝越High,前前后后下去买了三回酒,一共消灭了16听。据说千喜回来时都惊呆了,徐林正对着窗外喊:“飞影我爱你!司狼神威我爱你!仙道彰我爱你!《人形电脑天使心》操你妈逼!”而王莹正一边拉着徐林,一边拉着我说:“不许碰我床!不许吐!”我则抱着电话哭得一塌糊涂,大声说着:“秦川!秦始皇!你怎么还不回来!你快回来!”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大醉,第一次丢失记忆,第一次离开了我的小船哥。

第十七节

12月24日的清晨,我们宿舍被急促的电话铃吵醒,徐林照例骂着娘去接电话,气急败坏地把我从上铺扽下来。我披头散发,肿着眼睛接起了电话,秦川的声音马上传了过来。

“乔乔!你没事吧!”

“啊?没事儿啊,怎么啦?”我打了个呵欠。

“你昨天晚上号啕大哭吓死我了…到底怎么了你哭成那样!家里没出事吧!”秦川很紧张的样子,而我当着千喜的面又怎么说得出口。

“没事,就是聚餐喝多了。”

“我操!”秦川声音骤然高了上去,“你丫知不知道就因为你哭成那德行,我圣诞节都不过了直接改了机票呀!你丫知不知道温哥华这边下了多大的雪呀!你丫知不知道我打开门门口就是一堵雪墙啊!雪墙你懂么!就跟你在糖罐子里往外看似的!你丫…”

“你在哪儿?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听着秦川絮絮叨叨的话,我又要哭出来了。

“在机场!航班停了一大片,我等飞机呢!”他气愤地嚷。

“真的真的?”我激动地问,我迫不及待地想见到他,仿佛在一片灰烬中看到了荧荧火光。

“废话!”

“你快回来。”我哑着嗓子低声说。

“我一人承受不来!”徐林嬉笑地唱起来。

千喜笑了,王莹笑了,秦川笑了,我也跟着笑了。

这世界总是还算宽容待我。

当晚原本期待已久的平安夜联谊如期而至,但因为小船哥和千喜的突然惊喜,原本人员搭配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小船哥自然要和千喜在一起,娜娜立刻黏上了杨澄,剧社社长对王莹大献殷勤,而我便和徐林凑在了一起。

我们八个人,分成了两辆车。王莹和杨澄事先安排好了,他们都是打死也不挤公交车的主儿,家里分别派了两辆车来跟着我们,搞得一场普通聚会却排场十足。千喜他们和社长坐王莹家的车,我和徐林、娜娜坐杨澄家的车。

坐在车里的娜娜很兴奋,她悄声跟徐林说,看这辆甲A开头的奥迪车就知道果然传闻不假,杨澄家要比王莹家背景更深厚。而我坐在窗边才发现,颜色那么深的玻璃膜,从外面看不到里面,从里面倒是能很清楚地看到外面。

之前准备送给小船哥的那盘专辑,就在我的随身听里转着,歌片儿上原本铅笔画着的圆圈已经被我擦掉了,但是因为橡皮同时擦去了纸面的底色,“我一直爱你”这五个字反倒更加凸显出来。不过已经没用了,我把它藏在包里,并在内心埋葬了它。我不想听《简单爱》,只是一遍遍地重复听《开不了口》,听杰伦漫不经心地唱透伤心:

就是开不了口让她知道,

就是那么简单几句我办不到,

整颗心悬在半空,

我只能够远远看着,

这些我都做得到,

但那个人已经不是我…

我还是安静地哭了。

第十八节

杨澄在FiveClub订了一个大包间,平时去惯了麦乐迪,连钱柜都觉得略奢侈的我们一下子被镇住了,本来还有点冷的气氛瞬时沸腾起来。

徐林扑到宽敞的大沙发上抢过麦连唱了几首郑钧、张楚的歌,最后唱到《回到拉萨》时被实在听不下去的王莹切了歌,娜娜表白心迹似的大唱《勇气》,杨澄唱了朴树的《NewBoy》,又被娜娜在旁边逼着唱了谢霆锋的《谢谢你的爱1999》和《因为爱所以爱》,也许是因为长得实在像,听起来还真有些原唱的感觉。而千喜仍然只唱王菲,《浮躁》《笑忘书》《流年》还有《执迷不悔》。王菲和谢霆锋正在轰轰烈烈地谈着姐弟恋,有点缺心眼儿的社长瞎起哄似的鼓动杨澄和千喜合唱,千喜并不理他,只是笑笑地坐回小船哥的身边。小船哥什么歌都没唱,他一直礼貌而拘谨,照顾着我和千喜,间或和别人聊聊天。

而我本以为看到千喜和别的男孩在一起,杨澄会过问一下。这或许仅仅是没骨气的我的怨念,我希望能通过他代替我过问一下。可他并没有,他只在出发之前,千喜介绍到小船哥的时候上下打量了他一下,然后就如同没事人一样置身事外了。一晚上他的手机响个不停,他时不时要接个电话发个短信,有些嗲嗲的女声从听筒那边都能传到我们的耳朵里,从他嘴里也听不出什么好恶,一概应承着。也许王莹说得对,杨澄这人身上,就没有过半点真心。

娜娜突然点了《简单爱》,她一把把麦克风塞到我手里:“乔乔就喜欢杰伦,快一起唱!”

“不不不!”我急忙推辞,“我不太会唱这个。”

“瞎说,前几天还听你在宿舍唱呢!快快快!前奏开始了!”

音乐响起,我只好跟着娜娜哼唱起来,余光里我能看到小船哥正轻轻为我拍着手,而屏幕上的歌词又那么熟悉那么扎眼。我能分辨清,我曾在哪个字上画过圆圈,曾经煞费苦心地拼凑了怎样的爱恋。

唱着《简单爱》如同唱飞了我的半个魂魄,王莹没等结束就切了歌,娜娜大叫起来,王莹只是不屑地说难听,她走到我身边,把麦拿走时,轻轻地说:“傻叉儿!”

说真的,我被她骂得有点感激。

娜娜报复似的又切了王莹的《恰似你的温柔》,招呼大家:“不唱了不唱了!一起玩会儿杀人吧!”

徐林立刻双手赞成:“可以,被你们腻腻歪歪地唱烦了!来来来,天黑请闭眼。”

我们要了一副牌,几个人围坐在一起玩杀人游戏,可没几局大家就没了兴趣,主要是社长水平太差,经常出现中间睁眼,作为法官却暴露警察这样的乌龙。娜娜灵机一动,又提出来玩真心话大冒险,她藏了小小的私心,想趁机套一套杨澄的真心话。

开始几轮都不是杨澄中招,在真心话“说出有没有第一次”和大冒险“喝下一杯每人加了不同饮料的满满一杯地狱饮品”之间社长选择了大冒险,可我们都很不屑,因为我们每个人心里都清楚,他一定还没有过第一次。在真心话“说出男/女朋友的名字”和“给系主任打电话问老师你平时用哪根手指挖鼻屎”之间,徐林轻松地选择了真心话,她说她小学男朋友是冰河,中学男朋友是仙道,大学男朋友目前还在选,路飞很可爱,鸣人也不错。这答案令全座人都恨不得拿水泼她。在真心话“说出今天内裤的颜色”和大冒险“拥抱在座的某个女孩子”之间,小船哥红着脸拥抱了千喜,我不知这是不是他们第一次的拥抱,那双伸展开的臂膀,在我面前坚定地去往了另外一个方向。

在他们的恋爱里,我无数次刷新对世界的认知,谁说失恋是心疼,分明是呼吸会疼,眨眼会疼,吃东西会疼,听到声音会疼,所有所有感觉都是疼的。

杨澄终于在最后一Part被抽中,问题也如娜娜期待的有意义,在真心话“你最爱的人叫什么名字”和“敲隔壁房间门大喊我有脚气”之间,杨澄选了真心话,他不羁地笑笑:“我还没爱过谁呢。”

大家都对这个显然不真心的话不满意,娜娜起哄让他喝一杯,我也打算跟着借酒浇愁地灌一大口啤酒,小船哥却拉住了我,换了果汁递给我。我无奈地望着他想,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这个问题换我,我会选真心话,会说出何筱舟的名字。

第十九节

真心话大冒险之后是国王游戏,大家已经玩开了,连小船哥都跟着说笑起来。我也混在中间笑着,叫着,起哄着,开心着。假装高兴是一种麻醉,我就像泡在水里,所有声音和模样都与我隔着一层,那么不真切。

不知道是玩到第几局,娜娜是国王,她跳起来,大声叫着:“我是国王!所有人都听我的!下面,抽到红桃A的人,要以求婚的姿势,单膝跪地去亲吻红桃6的手背!谁谁?快站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