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呀?”王莹问。

“不知道。”我沮丧地答,至今我只认识且见过他一个朋友,就是王莹,“他朋友很多么?”

“还好啊,反正平时在一起玩的就我们那拨人呗,陶家的、花家的、戴家的,再有就是他们常带常新的姑娘们。”王莹不屑地说,而我听到姑娘还“们”,心里更不舒服了。

“杨澄交过很多女朋友吗?”我蹭到王莹身边问。

王莹用早就说过的懒得理你的眼神鄙视地看着我。

“好吧…那他交往最久的女朋友是谁?”我只好换了种问法。

“不记得有久的,”王莹说,“最长不过三个月。”

我安静下来,开始默默计算我们好了几天。

“他这个人从小就这样,想要的东西,就一定要得手。我记得小时候我爸从美国给我带回来一套变形金刚的模型玩具,他喜欢得不得了,天天缠着我要,拿各种好东西来和我换,他们男孩子喜欢那些,我本来也没太大兴趣,耐不住他磨人就送给他了。按理说费了这么大力气到手的玩具他总应该珍惜吧,可过几天他就带到学校里弄丢了,丢了也就丢了,一点都不见他心疼,就跟从来没在意过那些玩具似的。对女人也一样,你还记得以前我说过他为什么来B大念书么?本来他家里是安排他去美国的,就是为了追一个B大的女孩,他美国都不去了,死活要来这里。够痴心的了吧,结果怎么样呢?你也看到了,现在还不是和你好上了。”王莹合起书,站起来靠在书桌上剥开一只橘子,“你知道,像我们这样的人,从小什么都不缺,又没有父辈他们伟大的理想、革命的抱负。所有人都对我们很好,我们得到的也都是好的,所以我们是一群没有渴望的人。我总觉得他一直在找自己想要的东西,因为不知道到底想要什么,所以试试这个,再试试那个,如果不对就立刻丢掉,就这么简单而已。”

王莹递给我一半橘子,我接过来,怔怔地坐在床上,王莹尖叫着别坐床上的声音仿佛离我很远,我只想着,我到底是变形金刚还是女生甲乙,我的试用,会在哪天到期。

第三节

那天晚上杨澄到底还是没来消息。

听了王莹那些话,我一夜都没怎么睡好。其实这本来是我对杨澄早就该有的觉悟,我一早就知道他家世深厚,知道他为人轻浮,知道他前任众多。但我还是被他帅气的样子、被他大胆的接近、被他一个吻轻而易举地攻陷,并且还抱有也许他对我将会不同这样的幻想。可能爱情过于美好,接近它的人们就格外相信奇迹,认为自己能改变什么,可结果却总是不尽如人意,你从来改变不了别人,会变得小心翼翼不受控制的只有自己。

临熄灯前我很想发一条短信给他,问问他今天都在干什么,或者干脆通一个电话。但是又别扭地倔强着,仿佛只要他不理我,我就也不理他,那么就不算输了这段感情。而后想想,这真是笨蛋逻辑,真正不输的人,根本才不会想这些呢。

就这样晕乎乎地上了大半天的课,直到下午时,杨澄才终于有了信儿。我们是在教学楼外偶遇的,他看见我,怔了怔,走过来笑眯眯地问:“怎么不理我了啊?”

“是你不理我呀,昨天都没发短信。”见到他时,我的忧心少了一半,委屈却多了起来。

“咦,那你怎么不发给我?”

“不想发。”我赌气。

“哦,是吧。”对于我的郁郁寡欢,他似乎也无所谓。

我们并肩走了一会儿,一直沉默着,到底还是我先忍不住:“一会儿干什么?”

“出去和朋友吃饭。”他简单地答。

“什么朋友?”我本想昨天都没有消息,今天总要一起吃个饭什么的,没想到他早就有了别的安排。

“你不认识。”

“是啊,你所有的朋友,我也就认识王莹而已。”

杨澄终于听出了我语气中的不满,他停下脚步说:“都是我们从小一起玩的朋友,你本来就不认识啊。你的那些野蛮发小什么的,我不也不认识。”

“什么野蛮发小啊,秦川已经回加拿大了。”

“他还不野蛮?”杨澄冷哼了一声。

“我本来想和你一起吃饭的。”我缓和了些,低声说。

“今天不行,改天吧,”杨澄看了看表,“我要走了,你回宿舍么?”

我不答话,内心满是委屈和难过。

“又怎么了?”杨澄叹了口气,低下头看我。

“你打算试用我多久?”

“什么?”

“不是从来没有和谁好过三个月以上吗?那么打算在什么时候甩掉我?我好提前做个准备!”我红了眼圈。

“王莹又跟你说什么了?”

“杨澄,我就想谈个普通恋爱,能一起吃吃饭,上上课,一起去图书馆看书,去操场散步。有共同的朋友,能一起开玩笑聊天。我不想当个试错品,就像被摆在超市里免费品尝,喜欢就埋单,不喜欢就丢掉!”

我一股脑说了出来,杨澄抱着手站着,一脸烦躁:“我就不懂,为什么你们女孩都这么着急地去占领一个人,似乎只要是谈了恋爱,就有权力侵占别人的生活。”

“你‘们’女孩,”我刻意加重了“们”字的读音,“你倒是经验丰富。”

杨澄神色冷峻地板起脸:“我还以为你多少会不一样。算了,我走了。”

他不再多说什么,很潇洒地转身离开,我立在原地,胸口上下起伏。我想他怎么能就这样走掉,他不应该劝劝我哄哄我吗?我们的问题一点都没解决,我想拉回他,但又没有足够的勇气。这实在不是我想象中恋爱的样子,我们都不美好,反而尖刻地丑陋。

独自走回宿舍的路上,我的手机响了,我仍然不争气地有所期盼,忙不迭地拿出来看。

不是杨澄,是秦川。

“有没有好好等我?我回来了!:):):):):):)”

他发了一连串的笑脸,我却要哭出来。

他还不知道,他已经回来晚了。

第四节

秦川抵京,拎着他带去加拿大的所有行李。

他彻底回来了。

秦川让我给他在B大旁找个旅店开好房间,这次不一样,他没住那个五星级酒店,还特意跟我强调,找个便宜点的。

我在房间里等他来。一面很开心,想到以后又能和他经常在一起,而不用日夜颠倒地用QQ聊天,我就打心里觉得喜悦;一面又很惆怅,总觉得我们错过了什么,内心深处甚至会想,如果他早回来那么两个月,我还会不会有与杨澄的恋爱,是不是一切都将变得不同。

就这样胡思乱想的时候,门铃响了,我打开门,秦川冲我咧着嘴笑,他风尘仆仆,看得出一路都在赶,连他最在意的发型支起来一丛乱发都没抚平。

“乔乔!”

他伸手去揉我的头,我却微微闪身躲开了。这个细小的动作是我们之间关系的预判,只一瞬间就画开了一条清晰的线,那条线就叫作最好的朋友。

秦川愣了一下,即刻懂了什么。

我们坐下来,以自然亲切的口吻聊这两个礼拜发生的那些事。

秦川说他和陈宝嘉分手了。他赶回温哥华就直奔了医院,他以为陈宝嘉会虚弱地躺在床上,但他冲进病房时看见她正举着勺子在吃大桶冰淇淋,用的就是据说割了腕的右手。她不肯拆开纱布,直到秦川按住她,才看到那连两厘米都没有的铅笔道一样的伤口。秦川气急败坏,大喊着马上要回北京,而宝嘉马上跳到了医院窗台上,说只要秦川出这个门,她就立刻跳下去。于是从那天起,彻底开始了陈宝嘉自杀大集锦。

她跳窗八次,最初还只是做样子似的跨出一条腿到窗外,在发现秦川大为紧张之后,就一次比一次坚决。秦川说他好几次大半个身子都悬在外面去把她捞回来。

她开煤气五次,这个只要在旁边看着就很难成功,好在每次她都是在秦川在场的时候,跑去厨房反锁上门,并发短信通知说我要开煤气了。然后秦川就小寡妇哭老公一样地去敲门,直到最终他撞坏了那扇可怜的木制门,这种方式才宣告结束。

她吃药三次,这个她也全是当着秦川的面做的,抓起一瓶子药就往嘴里倒,第一次呛住了全喷了出来,第二次秦川紧张得又拍后背又抠喉咙折腾一溜够,发现吃的是维生素C,于是气得他第三次就没管,结果真去了医院洗胃。洗胃过程令陈宝嘉生不如死,此后就再没吃过药了。

其他七七八八匪夷所思的自杀样式不胜枚举,秦川说快被她折磨得神经衰弱了,好几天夜里做噩梦,梦见陈宝嘉吐着舌头流着血来缠他,吓得他半宿半宿睡不着。我纳闷就这样他们是怎么分的手,秦川一脸我是谁啊的得意样子说:“我也自杀啊!她不是嚷嚷她不活了么,好,那我也一起不活。她要跳窗我就比她跑得还快,有一段时间我们俩拼的就是百米速度,谁先占领窗台谁就离自杀成功近了一步,另外一个只能去救。她要吃药我就抢过来先吃,看谁吃得多呗。她要锁门开煤气,我就在另外一屋割腕,你看,有一回真划深了还流了不少血呢。”

我笑得花枝乱颤,秦川把手举到我面前,我没注意那浅浅的新伤,却瞥见了他手背上那个陈年的烟疤,莫名地,心里抽痛了一下。

秦川没注意我的神情,继续兴高采烈地讲他的逃脱办法:“我是连夜跑出来的,我给她写了一封遗书,让她不要再找我了,就说我会找个安静的地方自生自灭。你笑什么!我写的绝对是标准琼瑶体,今世无缘来生再见的那种感觉你懂么!”

秦川瞪着我,我抹去笑出的眼泪:“那你打算以后怎么办啊?”

“以后…”秦川顿了顿,他望向我的目光闪烁了下,我突然有些不敢直视他,别过了头,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点了支烟,“以后再说吧,我本来就是下了决心要回来了,不管怎么着,我都不会再待在加拿大。这事不能让我爸我妈我奶奶知道,所以我让你给我开这么个破房间,找着辙之前我得省着点花钱。”

“你不念书了?”我担忧地问。

“想念的时候再念吧。”

“可是…”

“别可是了,大不了我就去上海找我姐。”

“你去上海不又剩我一个人了。”

“你接着跟那个高官家的小衙内谈恋爱呗。”秦川扯着嘴角笑了笑。

我沉默了,手指紧紧地扭在一起。明明不再隔着千山万水,两个人就在一个房间里,可坐在床上的我和站在窗边的他却都显得那么孤独。

秦川把烟掐了,深吸了口气,走到我旁边,拍了拍我的肩膀:“乔乔,你没好好等我啊。”

我被他说得突然有点想哭,手机适时响起,我低头看,这次是杨澄,他就像之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照例给我发来了“干吗呢”,而这次,我既没高兴,也没失落。

第五节

“小衙内?”秦川轻哼。

“嗯。”我合上手机盖子,并没有回短信。

“他到底怎么样啊?我还真就看他不太顺眼。”

“切,你上来就把人家给打了,还怪别人不顺眼。”我鄙视他。

“那还不是因为他亲你吗!”

秦川不服气地大声喊,而我们一起意识到了什么,又安静了下来。

我觉得我和秦川的人生里的所有空白加起来,都没有这一天长。

手机再一次解救了我们,它尖声响起,这一次是杨澄打来了电话。

“怎么不回短信?”杨澄少有地关心起我。

“没看到。”

“哦,干什么呢?”

“刚接到秦川。”我看看秦川,他从箱子里东一件西一件地拿着东西,但耳朵一直竖着。

“什么?”杨澄很惊讶。

“秦川,我发小,他回国了。”

“你们在哪儿?”

“在学校旁边,大荣旅社。”

“你等着,我去找你!”

“哎,你…”不等我说完杨澄急匆匆地挂了电话,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跟秦川念叨:“他要来找我。”

“哦。”

“你瞧瞧你这箱子,什么乱七八糟的呀,我帮你收拾收拾东西吧。”我站起身,缓解我们之间的尴尬。

秦川的箱子很大,衣服东一团西一团,里面还夹着CD、握力器、药盒、杯子盖、枕套等一大堆小东西,可见他跑出来时是多么狼狈。

我一件件地把他的东西整理好,他在一旁慌张地藏起内衣和没来得及洗的袜子,嘟囔我多管闲事。我难得没跟他斗嘴,他一定不知道,很认真地为他做这些事的时候,我内心有种小小的安宁。

杨澄很快就到了,我下楼的时候还是有些不自然,倒是秦川比我大方,他推着我的肩膀,打开房门说:“快滚快滚!别在我面前装了啊!好不容易谈上个恋爱,也怪不容易的。”

“你才好不容易谈上恋爱呢!我现在很女人的好不好!”我扶着门框,摆了个挺胸提臀的姿势。

秦川看着我,就那么愣在了那里,我红了脸,他赶紧笑了,笑得特别遗憾。

兴许那种遗憾留了一半在我脸上,杨澄见到我的时候,我还在怅然若失。

“怎么了?看见我不高兴?”杨澄油嘴滑舌地调笑。

“没有。”

“奇怪,你平时不这样呀。”

“好像你多关心我平时怎么样似的。”我忍不住跟他抬杠。

“瞧瞧,你们女孩没说几句话,就这种语气,没法聊。”杨澄叹口气,又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补充,“哦不对,不是你们女孩,是你这个女孩。”

我被他说笑了,他顺势自然地揽住我的肩膀,我的身体却微微绷紧,杨澄也感觉到了,滞了一下,却并没有放开手。

“那个野蛮发小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他叫秦川…”

“哦,好吧,秦川。”

“他回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