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丽又问:“姐姐,是不是真的啊,你真的可以看见吗?”

“好像是吧。”我口是心非地回答,手指又开始不自觉地绞起了衣角。

“太好啦太好啦……”

听见她们那么开心地叫,我挺不好意思的,但愿我真的如梅姨所说,能很快复明吧,这也是我现在最大的心愿了。

我说:“你们先玩去吧,盖好房子再来叫我。丽丽你扶我到树底下坐一会儿吧。”

“好。”

她们扶着我坐到了树荫下。自从来到江南,我的好多时光差不多都是在这棵树下面度过的。我嫌屋子里面闷,梅姨不放心我到处走,总是会让刘妈带我到这里坐着。这儿离小溪不远,可以听到流水声,可以听到鸟叫声,还有就是这些孩子们嬉戏玩闹的声音。失去光明之后,聆听各种声音成了我消磨时间的最好方式。

“沈姑娘好啊,我们又见面了。”

一听这个声音我有种想逃跑的冲动,又是他,那个问题多多的言先生。我差不多已经做好了回答他的准备。结果他没有马上问问题,而是简单说了句:“沈姑娘今天气色不错。”

“嗯,你也不错。”我随口回答。

他笑了:“沈姑娘怎么知道我也不错,不是看不见吗?”

又来了!我以为他今天会收敛一点,没想到才一句话就发问了。我赌气似的说:“哼,你少欺负人,我马上就可以看见了,你信不信?”

“当真?”

“当然是真的,比珍珠还真!”

“哈哈……”他笑了。很大气的笑声,让我又联想到了沈煦之,曾几何时这种笑也是属于他的。我也不知道是怎么的,总爱把他们放在一起相提并论,就像以前在上海大家都喜欢把我和周欣欣联系在一起。尽管我并不是很喜欢这个言先生,我就是觉得他能给我一种沈煦之才能给我的感觉。

忽然,他止住了笑声,换了一个很低沉的声音道:“你现在这个样子很好,很可爱。”

“什么,你说什么?”我蒙了。他的声音很小,我还是听见了。我不明白他怎么会无缘无故说我现在很可爱?他认识以前的我?一个胆大的想法跳出我的脑海。

“你……你是?”我腾的从石头上站起来,一脸不可思议。

是他吗?真的是他吗?我敢相信。

言先生问我:“沈姑娘你怎么了?”

“你是谁?”

“在下姓言,单名一个默字,姑娘不是知道的吗。”

“你以前见过我?”

“上次在桃林见过,姑娘不会忘记了吧?”

我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我这是怎么了,他怎么可能是沈煦之呢,沈煦之现在应该好好的呆在上海才是。

“没有,呵呵。失礼了,抱歉。”

我不再说话,他也没有说什么。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我挺尴尬的,想找个借口溜走,想了半天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幸好他没有向上次那样一个问题接一个。我后退了一步,靠在树干上发呆。我身上火辣辣的,总感觉他在看我,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过了一会儿,孩子们都过来了,我才松了口气。

言默对他们说:“你们别光顾着玩,昨天我教你们的诗会背了吗?明天上课谁还不会可是要打手心的哦。”

大家都沉默了,小虎子说:“先生,你教的诗好难啊,比李先生教的难多了。我只会背一点点。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什么什么,在水一方。什么什么……在水中央。”

我哽噎了,多么熟悉的诗,沈煦之第一次带我出去玩,在琴语轩的水墨画屏风上写着的就是这首是诗,这也是妈妈最喜欢的诗,记不清有多少次,我梦见妈妈或是沈煦之轻轻搂着我,低声念着“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想到这些,我不自觉地念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小虎子大叫:“哇,姐姐你好厉害,你会背整首啊!”

我一愣,马上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笑笑。

言先生问我:“看来沈姑娘学问不浅啊,呵呵,以前应该念过很多书吧?”

“不是的,见过而已,喜欢就记下了。”我回答。

不过是背一首诗而已,这样他也能看出我学问不浅?我暗自好笑,这个言先生还真是有趣。

梅姨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挽素啊,回来吃药了。”

“来啦。”我正愁找不到借口回去,于是对言默说,“我妈叫我呢,我先回去了。言先生再见。”

“你妈?”言默似是很惊讶。

我凝眉:“有什么不对吗?”

“呵呵,这倒不是,上次不是听你叫他梅姨的吗?”

这次轮到我说不出话来了。这段时间以来,我不知不觉中早就把梅姨当成我的妈妈。或许这是我最难以想象的,梅姨和念乔在我生命中的位置互相来了个天大的转变。

我回答言默:“梅姨不是我的亲妈吗,但是对我来说就像亲妈妈一样。”

话音刚落梅姨已经走过来了,她说了句“回去吧挽素”然后又停住了,像上次见到言默时一样,沉默了好久。我怕她又胡思乱想,赶紧把她拉走了。

我不敢说出你的名字

这几天梅姨都呆在家里没有出门,听她说,裁缝铺掌柜的小儿子娶媳妇,所以暂时关门没做生意。不仅如此,掌柜一高兴还给她涨了月钱。上次沈煦之来的时候给过她一笔钱,还清我看病所欠下的钱之后还余下不少,再加上这次张的月钱,梅姨对我说她觉得自己忽然摇身一变成了富翁似的。

令我难以理解的是她每天都会乐呵呵地把钱数上一遍,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她居然这么爱钱。那时候她和那些阔太太们搓麻将,钱大把大把地往外砸,她眼睛都不会眨一下。搞得金姨和凤姨天天在我面前抱怨这母子俩如何如何败家。

沦落到这个地步,我们已经是今非昔比了。以前我上街买东西从来就不会在乎价钱,买衣服更是连试穿也懒得,进了店铺,看见好看的直接伸手一指一大把,让店员打包送到沈公馆,然后优雅地转身去下一家店铺扫荡。

其实梅姨完全可以跟着沈煦之回到上海继续过她挥金如土的阔太太生活,我从没想过她会为了我而留下。上海在我的记忆里充满了血一般惨烈的颜色,我对它有了深深的排斥,即便是眼睛没有瞎,我也很难说服自己再回到那个伤心地。我骗不了自己,我还是爱着沈煦之的,很爱很爱。可是我再也没有勇气重新面对他,更没有勇气面对念乔和她们即将出世的孩子。

沈煦之回去以后,梅姨也劝过我,她说:“挽素,你有没有想过回上海,到了那里,说不定你的眼睛就有的治了。”

我的回答很坚定:“我不想回去,如果让我眼睛复明的代价是回到上海继续过那种勾心斗角的复杂生活,我宁愿一辈子生活在黑暗中!”

那以后我们很默契的再也没有提过沈煦之和回上海的事情,在我看来,在这里平平淡淡过一辈子未尝不是件好事。只要爸爸和外公一切安好,我就没有牵挂了。我的内心亦是自私的,明知道失去我他们会很难受。尤其是外公,之于他我是唯一的亲人了,没能照顾好挽衣他觉得自己亏欠了死去的妈妈。难以想象我的死该令他该多难过多自责啊,他已经是一个离古稀之年不远的老人了。因为不敢面对,我选择自了逃避。

喝过药之后,我百无聊赖地坐在门槛上抬头仰视天空。夏日的午后是太阳最猛烈的时候,在这个时候看太阳也是我接触光明最多的时候,朦朦胧胧的亮光在我眼前晃动,让我不由感到我离重见光明已经不远了。即使这是自欺欺人,我还是喜欢一如既往地自欺欺人下去。

梅姨在身后喊我:“挽素啊,来来来,过来嗑瓜子。”

我嫣然一笑:“你自己慢慢嗑吧,我嘴巴很干,不想嗑。”

“叫你过来就过来,哪来那么多废话,我一个人嗑多无聊啊。”

我只好乖乖地走过去,在她旁边的凳子上坐下。

梅姨喜欢嗑瓜子,这是我从小就知道的事。还记得那时她总是一边磕一边絮絮叨叨地数落念乔,念乔则每次都会被她给骂哭。以至于每次只要她一嗑起瓜子来,我和念乔就会心照不宣地往楼上走,完全把她的话当耳边风。而梅姨的坏女人形象也是在那个时侯就深深印在我的心里,根深蒂固的。

就在我陷入回忆的时候,咔咔的嗑瓜子声响了起来。梅姨今天似乎很开心,话匣子一打开就没完没了了,她说:“不用看店的日子真轻松!你都不知道那些来裁衣服的人有多烦,就为了几文钱他能跟你讨上半天价。真是的,没钱裁什么衣服啊。唉,真希望老板多几个儿子,最好天天娶媳妇。”

我挖苦她:“又没有人逼你去给人家看店,你不是有个宝贝儿子吗,让他天天给你送钱啊,保证你数钱数到手抽筋。”

梅姨朝我扔了一把瓜子壳,说:“你个小白眼狼,我这还不是为了你啊!要不是你拖累我,我现在正在周公馆和那些个太太搓麻将呢,以我的手气,还不赢他一大把钱回来。”

我哭笑不得,梅姨搓麻将的手气和她的厨艺一样烂,这是沈公馆众所周知的事情,只有我傻傻的被她蒙在鼓里,还以为她的厨艺有多好,但是她搓麻将搓得有多差劲我是很清楚的。

“死丫头,你最近跟那个言先生走得很近,该不会是看上他了吧?”

“你别乱说,”我急了,完全没料到她活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辩解道,“我都看不见他长什么样,怎么会看上他。你别瞎想啊。”

梅姨说:“你放心,那个姓言的长得一表人才,绝对不比我儿子差!”

“那是两码事,梅姨,你是个明白人,不会不知道我心里的那个人是谁吧。即使我不再爱他了,我也绝不会再爱上其他人。”说完我站起来走了,不想再跟她就这个话题继续深究下去。

梅姨在我后面喊:“死丫头你去哪,我说你怎么还是一副小姐脾气,说说都不可以啊!喂,你回来……”

我不理会她,继续摸着墙壁往外走。

刚才她提到沈煦之,我的喉咙痒痒的,我怕再说下去自己就会忍不住哭出来。沈煦之——他是我心里永远的痛。

起风了,我闻到了草木的清香,心里的酸涩也渐渐淡去了。我走到巷口的梨树下,靠着树干默默发呆。眼睛看不见了,我渐渐养成了这样的习惯,独自一人的时候我总喜欢倚着墙壁或是树干而立,只有这样我才能感觉到即使是在黑暗中我也不是孤独的。

风还是没有停下来,叶子扑扑地被吹着贴上了我的脸颊。我扯下其中一片,放在嘴巴里轻轻嚼了嚼,苦涩之味从舌头上散开,渐渐的,嘴巴里全是苦味,心里也全是苦味。我不禁皱起了眉头。

“这是叶子。又不是什么好吃的东西,当然不会有什么好味道。”言默的声音突然随风飘入我的耳中。

我愣了一愣,眼泪毫无征兆地大肆涌出。

多么熟悉的话语,曾是何时,在沈公馆的栀子花丛中,沈煦之也对我说过同样的话。那时我和他还只是兄妹,我甚至还有点讨厌他,习惯将从梅姨那里受的气全部发泄在他身上。那段青涩的时光也许正是我们最天真烂漫的时候,我们可以毫无顾忌互相看不顺眼,互相讨厌,有什么话说什么话,心里反而没有那么多疙疙瘩瘩。

秋日的花园里,栀子花开败了,我轻轻揪下一片花瓣放进嘴里嚼了嚼,嘴里盈满苦涩。我不禁蹙眉。这一幕恰好被沈煦之看到,他抱着双手,眉毛一挑,笑嘻嘻地对我说:“这是花瓣,又不是什么好吃的东西,当然不会有什么好味道。”我反驳道:“不用你管,你给我走开。”

那时的他并不知道,花开荼靡,我只是想感受一下荼靡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正如现在,我也只是想感受一下被风吹过的滋味。

也许是我太入神了,言默是什么时候来的我一点感觉都没有。他走了过来,轻轻替我拭去了脸上的泪。我如遭雷击,身体本能地往后退去,后脑勺撞在了树枝上。树叶哗啦啦响了。

“你……”我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仅仅一个“你”字,再没有下文了。

言默说:“你撞疼了吗?”

“没事。”我很窘迫。

“那就好。”

他不再说话。我的心像是被猫爪子狠狠抓着,揪心地痛。为什么不同的两个人总给我相同的感觉?为什么我总是会把他当作另一个人?我讨厌自己的优柔寡断。

我激动起来,对着他大声喊:“为什么你要突然出现,你知不知道我讨厌你,你走啊,走啊……”

眼泪又不停地往下落,所有的委屈一触即发,我终于忍不住大声哭了出来。言默伸手为我擦眼泪,我一把推开他,吼道:“不用你管,你给我走开!”

“想哭就哭吧,我知道你心里的苦。挽素……”

我的心跳瞬间停住了,他刚才叫我……挽素?

“你你……你是谁,你到底是谁?”我尖叫起来。无边的恐惧将我推向死亡的深渊,我竟是如此害怕知道真相。

他淡淡开口:“我是言默。”

我知道他是言默,不是沈煦之。我也无比渴望能看见眼前这个人的样子,我希望他真的只是言默。

“如果你不是他,求你不要这样叫我好吗,求你……”我哽噎了,“忘了我的名字……”

他只说了一个字:“好。”

过了很久,我们两个人依然迎风站立,谁都没有开口讲话。身后的树叶被风吹得扑啦啦直响,一声一声像是拍在我的心弦上。我拼命让自己能够坦然面对他,就算当他是陌生人也好啊……

直到我转身离开,他还是没有再说什么。我一步一步往前走,脚步声淹没在风声之中。我一直认为风是萧瑟的,即便是在夏天,风声过耳,我还是会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而这种感觉有仿佛是来自我内心最深处,那个埋藏着我最不堪回首的往事的地方。风一吹,原本完整的记忆很轻易就被撕裂成了碎片,它们如尘埃般无所不在,肆虐地在我周围晃动着,很快便将我完全吞噬。

俨然秋去唤雪归

很久很久以前,久到我都记不清到底是在什么时候,或许是妈妈还未离开我的时候,也或许是我和念乔姗妮尚在那个雾气弥漫的如梦幻般的城市享受我们最青涩美好的年华的时候。我一度认为时间是随着人的心情而变化的,美好的日子总是容易匆匆而逝,即使是亿万斯年,有时候也短暂如轻轻一眨眼,一凝眸,一回首……而苦难的日子是那么漫长,明明只是日月交替的一昼一夜,却似在等待海枯石烂般,时间仿佛也停住了脚步。以前外公告诉过我,一刹那为一念,二十念为一瞬,二十瞬为一弹指,二十弹指为一罗预,二十罗预为一须臾,一日一夜有三十须臾。刚到这里的那段时间,我的每一天就像是数着一刹那一刹那过来的。

如今我也不知道我的生活究竟是算美好还是算苦难,一天一天过去,既不短暂也不漫长,正应了妈妈所说的:细水长流。

梅姨说:“挽素你变了。”

我也觉得我变了。和过去华丽却复杂的生活告别,我就像坠入了另一个时空。眼前的我不再自以为是,不再青涩懵懂,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我像长大了十岁,明白了生命前十八年所不曾明白的道理。这才是生活,真真正正的生活啊。

初到江南还是在柔和的阳春三月,我曾经在那个万物复苏的季节沉睡了,那时失去一切的我心灰意冷,对生命看得很淡,甚至曾萌生过死的念头。最终我走出了笼罩在心头的阴霾。我想,在经历过这一切之后,再大的苦难之于我也不算什么了。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吧。

失去了光明,我反而拥有了一颗平常心;失去了上海花花世界的繁华生活,我却体会到了妈妈最希望我能够拥有的细水长流般的日子;失去了在爸爸和外公膝下承欢的机会,我从梅姨那里感受到了阔别十几年的母爱……

我对自己的眼睛能否复明已经不抱很大的希望了,因为我明白等待的日子是最漫长的,若是我一味的等着重见光明的那一天,或许我又会回到数着一刹那一刹那过日子的那段时间。

梅姨也劝过我,她说:“大夫没有保证你的眼睛一定会好,你要有心里准备。”

我听了之后只是笑了笑:“我都习惯当一个瞎子了,如果哪一天真的能看见了,说不定反而会不习惯呢。”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聆听几乎成了我生活的全部,渐渐地伴随我走过了原本平淡无常的四季。

本来我是极喜欢春天的,看不见花红草绿,我只能凭借着往日的想象在脑海中描绘那多姿多彩的画面。幸好我还可以闻到散落在空气中的芬芳。那时刘妈总会扶着我去桃林散步,我努力倾听空山鸟语,溪水淙淙,轻风拂面,以及花开的声音,无声胜有声。我想,我能够感受到桃花绽的刹那花瓣轻轻划破空气的美丽。

后来到了夏天,我和梅姨的关系也慢慢的不像之前那么紧张了,直到完全冰释前嫌,有时候她的行为令我会不知不觉把她当成妈妈。妈妈在世的时候,每次打雷她都会到我的房间里来陪我睡。正因为如此,我自小就特别害怕打雷但又特别期待夏天雷声大作的日子。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个雷声轰然的夜晚,梅姨抱着缩成一团的我陪我入睡的情形。我没有告诉她,其实我那个晚上彻夜未眠,当她抱着我的时候我忽然觉得她身上竟然有着属于我妈妈的气息。

跟着那一帮小孩子混久了,我自己都不知道原来我在无意中也学会了撒娇,就像小时候在妈妈怀里吵着要吃糖一样。梅姨让我洗衣服或是洗菜的时候,我总是会扯着她的衣角讨价还价,以至于到了后来她干脆不理我,直接自己一个人抱着满满一盆衣服出门去了。

言默是在那个秋季离开的。当小虎子告诉我言先生走了的时候,我心里微微有些许失落。尽管我并不怎么喜欢他,但也不讨厌他,他总能给我一种像沈煦之的感觉,对于他我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偶尔还会傻傻地想,如果言默就是沈煦之,那会怎么样,我的生活岂不是乱套了。胡思乱想一通之后,我又会拼命赶跑脑子里这些不切实际的东西。他走了,也许并不是件坏事。秋天,本来就是离别的季节。

以前国文课老师教的那些诗句:“灯火已黄昏”,“流水绕孤村”,“无边落木萧萧下”……我似乎都懂了。那么荒凉孤寂的景象,在我的意识里就是属于秋天的。从前无论是在上海还是在伦敦,我的生活总是被填满了华丽的色彩,根本无法感觉到这样的气息。

俨然秋去唤雪归。

意想不到的是,当冬天第一场大雪纷纷降临的时候,我的眼睛在终于能看见了。真到了这一刻,我反而并没有如想象中的那么狂喜和兴奋,只是一个人坐在雪地里默默掩面而泣。梅姨就站在我身边,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一切,她也哭了,这也是我第一次看到她流泪。

那一天的清晨,我是在梦里被外面孩子们的嬉戏声给吵醒的,他们大叫下雪啦下雪啦,很是兴奋。醒来之后我便没了睡意,自打来到江南,我爱睡懒觉的习惯也在不知不觉中改掉了。以往哪怕是醒了,我也总是会在床上赖上好一会儿,小桃光是催我起床就要催上七八遍。

我钻出被窝,像往常一样穿衣叠被,然后慢慢摸着去打开房门。

“吱呀——”,门开了。

突如其来的雪地白光铺天盖地朝我涌来,像是瞬间就要把我吞没。那明晃晃的亮光直刺我的眼,针扎一般疼痛。我想都没想马上伸手捂住了眼睛。梅姨从屋里走出来看见了这一幕,她急忙问:“怎么了怎么了?”

“这光好刺眼。”我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