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开始一个深雪桔色的梦

  “祝海雅。”火哥用一种缓慢的速度念她的名字,“我在等你。”
不知道该不该托这桩囧事的福,第二天醒过来的海雅除了情绪低落一点,被撞的脑袋倒是没有半点异常了。
人生就是由这些乱七八糟的小插曲组合而成,所以,祝海雅,你要淡定。
在镜子前安慰了自己一番,海雅提起精神,继续去KTV上班。
或许是昨天她冷静的表现叫人意外,没有哭闹,也没有发火,老张和其他同事们看她的眼神反倒有了一丝欣赏,老张甚至抽空过来跟她说了几句话:“妹子,看你柔柔弱弱的,胆子挺大,我喜欢!”
海雅只有干笑两声。
到了晚上,KTV的客流量骤然增多,每个人都忙得焦头烂额,海雅刚送完一批客人进包厢,前台又按铃叫她下去接待来客,她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下楼,便见三四个年轻男女正在大厅里大声说笑,她敬业地迎上去:“欢迎光临乐来KTV……”
话说到一半卡住了,新来的两男两女客人里,谭书林赫然身处其中,胳膊还揽着一个漂亮女孩,还是上次在地下商业街遇到的那位,这花心大少罕见地没有换新女友。
谭书林一看见她,表情简直千变万化。先是不可思议,眼睛瞪得溜圆,紧跟着像是警觉似的盯着她上下打量,发现她身上穿的是乐来KTV的制服,那表情又变成了滑稽和讥诮。
“靠!”他歪着脑袋笑,“你家已经穷到要你来这种地方工作了?”
海雅假装没听见,勉力维持笑容,声音清晰地再说一遍:“欢迎光临乐来KTV,客人请先去前台登记一下。”
谭书林瞅着她只是笑,海雅目不斜视,用手势示意他们朝前台走:“客人请去前台登记一下。”
一行人里另外一个男生也说:“先去登记啦!”
海雅带着他们领了一个包间,再领上楼,谭书林看着她还是一个劲不可思议地笑,笑得她心神不宁。
记得上次妈妈给她电话,说沈阿姨因为生谭书林的气,所以停了他的零用钱,不过眼下看他大手大脚的模样,光最贵的啤酒就点了一打,想来沈阿姨也不过是一句气话,甚至只是说给妈妈他们听一下而已。仔细想想,她儿子在这件事上头根本就没什么错,又是一个人孤身在外求学,做妈妈的疼还来不及,怎可能把他逼到绝境?
谭书林好像专门跟她作对,全场就他们那个包间事情多,一会儿是开酒,一会儿是话筒出问题,海雅在外面简直站不了五分钟,陀螺似的一会儿被迫进去转一次。没一会儿那一打啤酒就被消灭掉,谭书林又叫了一打。
海雅把啤酒送进包间,谭书林正揽着那女孩,两人只用一个话筒,在唱《广岛之恋》,屋子里香烟酒气熏得人脑壳子疼,喝完的那些啤酒瓶就随便丢在地上,她弯腰把酒瓶收拾好,顺便替他们又开了四瓶啤酒。
一张百元大钞被丢在她手边,海雅顿了顿,面无表情地抬头,谭书林大约是醉了,满身酒气,脸冲着她笑,嘴对着话筒说:“服务得不错!小费!哈哈!”
海雅抿着唇,飞快捏起那张钱,一言不发地退出去。
她死死捏着那张钞票,虽然刚才被他显而易见的侮辱给气得红了眼,但现在细细想来,气愤之余,她又有些好笑。她已经摸索着自己走了很远的路,谭书林却还在原地不动,像个被宠坏的小孩,用自以为是的方法对待任何他不喜欢的人。
两打啤酒下去,谭书林叫唤她的次数终于少了,海雅抽空去了一趟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忽然眼角余光瞅见对面男洗手间的门没关,里面有个眼熟的身影一闪而过。
她想了想,索性抱着胳膊在门口等,没过几分钟,谭书林就从里面出来了,海雅抬手一拦:“谭书林。”
他吓一跳,抬头看看门上的标志,脸上一阵绿一阵红,大吼:“靠!这里是男厕所啊!”
海雅不为所动,把他刚才给的一百元递过去:“钱还给你,我不要。”
他半醉地笑了:“你不是穷到来这边捞钱吗?我帮你一把,你应当感激我。”
“我不是捞钱,只是出来历练。”她忍耐地看着他,把钱举高,“钱也不是拿来给你乱丢的,拿走。”
谭书林哈哈大笑:“你在我面前装什么?”
海雅有点不耐烦:“我还要工作,拿走你的钱!”
谭书林或许是醉了,或许是因为没被海雅用这种不耐烦的表情面对过,先愣了一下,紧跟着却开始恼羞成怒:“给你脸不要脸!什么历练?外面做家教什么的多着呢!你非要来这种娱乐场所历练?我不说你还得意了,谁知道你私地下做什么乱七八糟的工作!”
海雅被他的口不择言惊怒了,不自觉提高音量:“你少乱说!”
谭书林哈哈笑起来:“怎么是乱说?我今晚就给你家打电话!哈哈!祝海雅在娱乐场所做不正当工作!哈哈!你等着!”
海雅只觉整个人在往深渊里掉落,眼看他要走,她没命地拦住:“谭书林!你不要乱说!”
她纵然身正不怕影子歪,但架不住谭书林胡说,他添油加醋的本领她见识过。
他不耐烦地打开她的手:“走开!”
海雅固执地拦住不放。
真好笑,她为什么不能冷淡地甩手,告诉他随他去说?这种事说出来,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相信,祝家虽然窘迫到要靠谭家资助,但也不至于让养女去沦落风尘赚钱,沈阿姨只会认为儿子又找借口说她坏话,笑笑不置一词。
她也知道这样不顾一切拦着他更傻,更蠢,更让他看不起她,可她居然不能。
妈妈身体不好,爸爸有高血压,奶奶年事已高,她不敢想象被谭书林胡说后,一向爱面子的他们会气成什么样。
“谭书林,谭书林。”她用尽所有力气拉住他,一遍一遍地说,“请你不要乱说!”
他冷哼:“什么乱说?!”
她咬住嘴唇,终于改口:“请你不要告诉我家人!”
他终于停下来,轻蔑而居高临下看着她:“凭什么我要帮你瞒着?”
她被逼得仿佛上了绝路,猛然抬头,眼睛通红的:“谭书林,我没有欠你什么……做人不能那么过分!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一次信口胡说,我家人会被你气成什么样?!”
谭书林沉下脸:“你们死活本来就和我没关系!”
海雅眼里满是泪水,将那张一百元折叠得整整齐齐,送到他面前:“好,算我求你,谭书林,我求你不要乱说。你讨厌我家人,我可以不来烦你,但希望你尊重一下事实!不要凭着喜好去折磨人!”
谭书林不动了,站在那边垂头盯着她看。海雅固执地举着钱,一步不让。
两人僵持在那边,也不知过了多久,旁边突然有人碰了碰海雅:“……能让一下吗?”
海雅这才发觉自己正堵在男厕所门口,赶紧挪开:“不好意思……祝您……”
她情绪激动,把平常送走客人的话给顺出来了,话到嘴边才觉得不对劲,祝什么?祝您好好上厕所?祝您排泄愉快?话堵在喉咙里,她憋得脸色发绿。
那人没在意,忽然低头在她胸前的名牌上仔细看了一眼,一个字一个字念出来:“祝——海——雅。”
海雅愕然转头,却见他竟然就是那个“火哥”,他绕过谭书林进了洗手间,又望向她,语气认真而且温和地问她:“祝小姐,我能关门吗?”
海雅这才发现自己就正面对着男洗手间,里面景色一目了然。
她被眼前这一会儿让她愤怒,一会儿又让她窘迫的情况逼得胸闷,把钱硬塞进谭书林口袋里,低声说:“……就这样吧。”
她转身走了。
来KTV工作,虽然没干几天,也发生了不少不愉快的事,但海雅还是自觉学了不少东西。
忙碌而充实的生活永远让人充满希望,可是眼下,她又一次不得不丢掉这个希望。
海雅下楼找了个角落给杨小莹打电话,委婉地提出不想继续做下去了,杨小莹倒没什么意见,只说:“有事就算了,等我回去再替你看看有没有家教之类的工作。”
明明是人家热心帮忙,最后却变成这种结果,海雅内疚得不知怎么办才好,加上老张知道后脸色变得很难看,她更加感到尴尬与无所适从。说真的,自己做了几天就走,而且是在年前最忙的时候离开,人家会给什么好脸色才怪。
海雅无力解释其中复杂的内因,也不想解释,至少最后一天她得好好做到打烊,现在能做的也只有这个。
谭书林回去后没一会儿就走了,好像还在生闷气,一个人背着手走在最前,后面那漂亮姑娘一个劲拽他袖子,他也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