蚩尤盯着阿珩,“你怎么把真容露出来了?”

阿珩摸了下自己的脸颊,“刚才炎帝提到了我的母亲,不知不觉中老是想着年轻时的母亲,大概驻颜花就把我的容颜变回去了。”难怪炎帝心神会那么波动,原来借把她当做了母亲。

阿珩一夜转辗反侧,几乎没有合眼。清晨她起来时,只觉得疲惫不堪,可精神紧绷,竟然一丝困意都没有。

她看到炎帝坐在廊下雕刻木头,走过去做到炎帝对面,看着眼前的此项老者,还是没有办法接受这个维系着大荒太平的人竟然就要死了。

炎帝说:“昨晚上居然在一个小姑娘面前失态,真是让人见笑。”

阿珩取下髻上的驻颜花,“伯伯,我是西陵嫘的女儿,小字珩,娘亲叫我珩儿。”

炎帝凝视了她医会,视线慢慢移向她手中的驻颜花,阿珩娇俏一笑,把驻颜花插回簪上,“这是从湄姨那里赢来的。”

炎帝笑起来,“听说她把你管了六十年,她到还是老样子,动不动就生气。”炎帝说着花,神思怔怔,笑意淡了,“我最后一次见她是我成婚之日,没有想到一别就是两千多年,她可好?”

阿珩想了一会说:“挺好的,她常常一个人站在悬崖边上看落日,哦,对了,她还喜欢做傀儡,很多宫女都是傀儡人。”

炎帝专注地雕刻着木鸟,“她的傀儡术还是我和你娘教她的,他一直想要一只会唱歌的木鸟,那时候她的灵力做不出来,总是央求我和阿嫘帮她做。”

阿珩怕勾起往事,不敢再谈,转移了话题,问:“蚩尤呢?”

炎帝说:“他一直在各个山头忙碌,不知什么阵法,我猜他是想借天势地气为我续命。蚩尤他虽然没有学过一天阵法,可他天生对五行灵气感觉敏锐,布阵破阵自有一套。”

正说着蚩尤回来了,看到炎帝手里的东西,皱了皱眉,“要做傀儡?你还有灵力浪费在这些事情上?我帮你做。”

炎帝说:“我想自己做。”

蚩尤说:“紫金顶比小月灵气充盈,你应该去紫金顶住。”

“我想在这里。”

蚩尤哈哈大笑起来,“你这老头临死了才算有点意思,从前从不说我想什么,永远都是什么黎民啊苍生啊!你看,说说‘我想’也没有什么大不了,是不是比整天惦记着天下痛快多了?”

炎帝一巴掌笑答道蚩尤头上,“你这只泼猴!阿珩的药在屋子里,去煎了。”

“我说了多少遍?别打头!”蚩尤一边嘟囔,一边从屋子里拿了药,蹲在泉水边煎药。

每一味药的先后顺序个分量都有严格要求,往日大大咧咧的蚩尤格外小心专注,

阿珩凝视着蚩尤,心中有感动,也有惶恐。

炎帝笑着问她:“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阿珩低下头。

炎帝说:“蚩尤喜欢你,你想过怎么办?”

阿珩惊慌的抬头,急急否认:“蚩尤不是认真的,他就是一时好玩贪新鲜。”

炎帝凝视着蚩尤,眼中有父亲般的慈祥和担忧,“你错了,他是这世间,最认真的人,他的喜欢就是喜欢,发自内心,没有一丝杂念,真挚无比。”他们头顶真好飞过一对燕子,炎帝指了指说道:“他们看似轻率,只是年年求欢,从没有许诺过一生一世在一起,可她们却终身不离不弃,你爹爹给了你母亲盛大的婚礼,承诺了终身结发,这些年他又是如何对待她的?”

阿珩怔怔的望着远去的燕子,半晌后低声说:“我在九黎住了一段时间,发现九黎族信奉只活在今朝,他们认为只要眼前快活了,就是明天立即死了也没有什么,可自小到大,父亲对我们的教导都是三思后行,一举一动必须从长远的利益考虑,不能贪图眼前的一直之快,到底哪个对?”

炎帝想了一会说:“你爹爹也没有说错,处在他的位置必须如此,但这些年我常常后悔,后悔没有多陪陪听訞,总以为将来有很多时间可以弥补她,却不知道天下的事,我们能拥有的只有现在,即使是神,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阿珩默默沉思、

“吃药了。”蚩尤端着药走过来。

阿珩难得对他和颜悦色,蚩尤意外的愣住。

一只赤鸟飞来,落在炎帝肩头,炎帝道:“榆罔和沐槿上山来了。蚩尤,你带阿珩去山里走走,榆罔和沐槿还不知道我的病情,我想单独和他们呆一会。”

阿珩低声问:“沐槿是谁?”

蚩尤对这些事情很淡漠,简单地说:“炎帝的义女。”

“哦,也是神农的往姬了,难怪有时候听人说神农有四位王姬,我还以为是误传。”

蚩尤带着阿珩去白松岭。

白松岭十分秀丽,崖壁上长满独特的白皮松,各具姿态,游走其间,一步一景,美不胜收。

不过,这并不算什么,真正令人惊奇的是蚩尤,他对山林有一种天生的熟悉,那里有山泉可以喝,哪里有野果子可以吃,哪里可以看到小熊仔。。。。。。他一一知道,就好似他就是这座大山的惊魂所化。

两人渴了蚩尤带着阿珩到了一处泉眼。

阿珩弯身喝了几口水,又洗了洗脸,回身看向蚩尤,此时正午的明亮日光透过松树林照射下来,泉水边的青苔都泛着绿光。蚩尤蹲踞在大石上姿势很不雅,却有一种猛兽特有的随意和威严。他朝阿珩咧嘴而笑,眼神明亮,阿珩也不知熬为何,信就猛的几跳,竟然不敢和蚩尤对视。

她扭回头,随手把鞋子脱去,把脚浸在泉水中,一荡一荡地踢着水。

蚩尤跳坐到阿珩身边,和阿珩一样踢着水玩。

日光从树叶的间隙落下,谁水滩上有斑斑驳驳的光影,蚩尤像个贪玩的孩子一般,不停的有脚去踢水潭中的光点,没踢碎一个,他就欢快的大笑,那些以为炎帝病逝即将而来的烦恼似乎一点都没有影响到他。

阿珩的疲倦与恐惧从心里一点点涌出,不知不觉中靠在蚩尤的肩膀上。

蚩尤轻声问:“怎么了?”

阿珩问:“炎帝还有多长时间?”

“他的病越到后面越会痛苦,万毒噬心,通道骨髓,难以忍受,越早走越少受罪,可师父他表面上什么都看的通透,其实什么都放不下,肯定会尽力而为他的子民对活一天,总是要撑到不能撑时,才不得不放手。”

“那究竟能撑多久?”

“不知道,也许三年,也许五年,不过即使我们都动用灵力为他续命,也不会超过十年。”

“蚩尤,我觉得很累,很害怕。”也许因为此时的山水太温柔,蚩尤的肩膀又很牢靠,阿珩第一次打开了心怀。战争一旦开始,首先被卷入的就是她们这些王族子弟。

蚩尤脸贴在她的头发上,“如果你累了,就靠在我肩上休息,如果你害怕,就躲到我怀里,让我来保护你。”

阿珩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一呼一吸之间,让她有一种异样的安心,“如果靠的时间久了,你会不会累,会不会不耐烦?”蚩尤的唇好似从他发丝上轻轻扫过,停在她的耳畔,“不会,阿珩,难道你到现在还不明白?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

就好似有灿烂温暖的阳光射进他的心里,阿珩整个身子暖洋洋的,疲惫和恐惧都消失了。一夜未眠,浓重的困意涌上来,她像个猫儿般打了个哈欠,“好困。仰躺在青石上。蚩尤也躺了下来,两个人之间隔着一段亲近却不亲密的距离。阿珩有种莫名的心安,就好似一切的危险苦难都被蚩尤阻挡,这一刻就算天塌地陷,也有个人保护她,陪着她。

山风轻拂,有泉水叮咚声随风而来,越发凸显出山中的静谧,阳光慷慨的洒下。隔着树影,明亮却不刺眼,将融融暖意镌刻入他们心底。闭上眼睛好似能听到岁月流逝的声音,蚩尤与阿珩都闭目休息,似乎一起聆听那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夕阳西下十分,阿珩缓缓睁开了眼睛,只看眼前的山水清秀,林木葱茏,四野绯色的烟雾弥漫,纹罗天成,整个天空都化作了精美的器材锦缎,燕子在彩云间徘徊低舞。阿珩目眩神迷,恍恍惚惚,她侧头,恰恰对上了一双漆黑交界的双眸,犹如夜晚的天空,深邃辽阔,璀璨危险,阿珩怔怔的看着,忘记了今夕何夕,身在何处。猛地坐了起来,面红耳赤,一颗心跳的咚咚响,却装作镇静:“我们该回去了。”

蚩尤愣了一瞬,气恼的仰天张口,野兽一般狂嗷,霎时间,山林内的走兽飞禽仓皇的逃命,不一会就逃了个一干二净,静得连一声蛐蛐叫都再听不到。

蚩尤坐了起来,凝视着阿珩,阿珩匆匆避开他的视线,快步赶回小月顶,“走吧!”

蚩尤默默地跟在她身后,走了好久,忽然说:“我身上的这件衣袍是你亲手做的,对吗?”

阿珩脚步顿了一顿,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只是越走越快。

蚩尤喜笑颜开,追上她,得意的说;“你又是养蚕又是纺纱,折腾了二十多年,玉山上那么多宫女,谁不知道啊。我早就问得一清二楚了。”

阿珩羞窘不堪,没好气的说:“有什么大不了?不就是一件跑袍子吗?”说着快步跑起来,再不肯理会蚩尤。

蚩尤在他身后边追,边说:“我会永远穿着它。”

阿珩嘴角忍不住露出笑意,越发不敢看蚩尤,越跑越快。

阿珩像小鹿一般敏捷的在山林间奔跑,像一阵风一般冲上了小月顶,因为草木茂密,不提防间,一头撞到了一个人身上。阿珩脚下打滑,差点崴伤脚,幸亏对方扶了她一把。

阿珩笑着抬头,“谢。。。。。”

竟然是少昊,阿珩信突突乱跳,身子发软,面红耳赤的呆在当地。

少昊抱歉地说:“姑娘可有伤着?”他看向阿珩身后,微笑着点点头。蚩尤的笑容却立即消失。

蚩尤大步走了过来,一手扶住阿珩,一手推开少昊,“高辛的王子殿下怎么会在神农山?”

少昊没有回答,榆罔和一个红衣少女并肩走来,阿珩猜测红衣山女就是炎帝的义女沐槿,名花艳动人犹如木槿花,难怪叫沐槿

沐槿笑看着蚩尤:“云桑姐姐受伤了,幸亏遇到少昊殿下,殿下就护送云桑姐姐回来了。”当视线扫到蚩尤对阿珩的呵护时,笑容立即消失。

阿珩一时心急,立即问道:“云桑怎么了?”

沐槿盯着他,眼中隐有敌意,“王姬的名字是你能直呼的吗?”

蚩尤冷冷道:“名字本来就是用来被叫的。”

沐槿意外的瞪着蚩尤,显然没有想到万事冷漠的蚩尤竟然会出言相护,眼睛中渐渐浮上一层泪已,却倔强的咬着唇。

榆罔深深看了一眼阿珩,谦和的回道:“路上遇到几个为非作歹的妖族,上是没有大碍,修养几个月就好,姑娘认识我的姐姐吗?”

阿珩点了点头,心中蹊跷,云桑怎么会到高辛去?又怎么会那么巧的旁道少昊?

一只赤鸟飞来,落在榆罔肩头,与往年高笑着对大家说:“已经准备好晚饭,父王请我们过去。”

厅堂内,摆放着一桌简单的饭菜,炎帝坐在首位,他们一一给炎帝行礼,炎帝凝视着她们,心情颇为复杂。这简陋的毛竹屋内,居然机缘巧合的云集着以权掌握未来天下走势的后生晚辈,不知道再过几百年,他们还会记得今日吗?

阿珩问道:“炎帝,我不饿,想去看看大王姬,可以吗?”

炎帝看了一眼少昊,说道:“去吧,这个丫头大了,很多心事都不肯和我说了。你去陪她聊聊也好。”炎帝显然觉察到云桑被妖怪所伤是胡说八道。

阿珩行礼后,告退。

等他走了出去,沐槿按耐不住的问:“父王,她是谁?”

炎帝看着蚩尤,看看少昊,对榆罔和沐槿说道:“是我结拜妹妹的女儿,自从妹妹出嫁后,因为我的身份所限,我们很少来往,所以你们都没有见过她。”

炎帝的神情十分感慨,显然语出真挚,连心思缜密的少昊都相信了,不再怀疑阿珩的身份。

阿珩轻轻走进屋子,看到云桑神色黯然,呆呆的盯着窗外。

“姐姐。”阿珩拨下驻颜花,坐到云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