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情难却,西陵公子只能答应了宴龙。

宴龙带着西陵公子上了一艘非常精致的画舫,画舫上服侍的人都是妙龄少女,就连那乘船的船娘也容貌姣好,体态动人。备置的小菜十分可心,桂花圆子酿,松鼠鱼,碧海明月汤…

明眸皓齿的少女穿着南方的轻纱裙,用南人特殊的软语娇声把菜名一道道报出,别有一番情趣。

西陵公子笑赞:“果然是未到南地不知何为风流。”其实心中戒备,食不知味。

宴龙越客气,他越紧张。本来他对宴龙一无所知,可因为云桑和诺奈,对宴龙和少昊之间的地位争斗了解了点滴,知道宴龙绝不是好相与的人物。

看着眼前的碧波荡漾,西陵不禁想起相逢于水边的云桑和诺奈,也不知道她们究竟怎么样了。她曾写信问云桑要不要她去高辛代为探望诺奈。云桑来信说,现在局势复杂,实在无心他念。阿珩明白云桑已有所指,帝位交接时,一不小心就会爆发大乱,云桑既要照顾病重的炎帝,又要辅助柔弱的榆罔,只怕“心力交瘁”四个字都不足以形容她的心情。

宴龙看西陵公子神情紧张,心神恍惚,取出梧桐琴,笑道:“公子医人身体,在下的琴技只可遇人心灵,愿意为公子奏一曲,希望能消解公子的疲劳。”宴龙自负琴技天下无双,平日并不轻易弹,更不用说为人抚琴取乐,可对西陵公子存了收服之心,所以不惜纡尊降贵。

西陵公子忙行礼道谢。

宴龙琴技不凡,不愧被赞誉为天下第一。起音温和,犹如春风,吹去了一切凡尘俗世,令人心神放松,不知不觉中忘记了所有烦恼。琴音又与周围景致水乳交融,音在景中流,景在音总显,西陵公子随着琴音,细细欣赏其周围的景致。

河畔俱是放灯的人,为了祈求来年太平,纷纷把灯放入河中。点点灯光随着波涛起起伏伏,流向远处。

她们的画舫在河中无声而行,就如行走在璀璨星光中。此时又正是江南草长莺飞、花红柳绿的季节,河岸两侧百花盛开,烂漫四野,晚风徐崃,花随风舞,落英缤纷,美不胜收。

西陵想着再有一个月九黎深山中的桃花就会盛开,他就又能见到蚩尤,不禁深思飘摇。年年岁岁,他们都按照约定,相会于桃花树下。相聚虽然短暂,欢乐却很绵长。

几声粗哑难听的山笛骤然响起,不成曲调,打断了西陵公子的思绪,也大乱了宴龙的琴音,叮的一声,琴弦断了。宴龙的脸色变了变,盯着岸上道:“不如我们上岸去走走。”

西陵公子笑点点头:“也好。”

船娘将船靠了岸,河灯看得越发清楚,宴龙边走边和西陵公子解释各种花灯。

莲花灯寓意吉祥安康,桃花等祈求好姻缘,枣花灯是祝祷早生贵子,并蒂莲灯是希望永结同心,龟甲灯是祝福父母长寿…

西陵公子原本只是看热闹,在宴龙的解释下渐渐明白了,每一盏灯后都有一个人在虔诚的祈祷,每一盏灯都是一个诚挚的心愿。

几个顽童举着花灯冲过来,奔跑间花灯着了火,人群为了避免火乱了起来。

西陵公子眼珠子骨碌一转,借着人群的混乱,假装和宴龙走散,浑水摸鱼的遛了。宴龙盛情款待背后的用意,他十分清楚,可他也知道自己用不可能答应,既然如此,不如早早离开。

等到了人少处,西陵公子发现已经看不到宴龙的身影不禁嘻嘻而笑,不想桃花林内也传来笑声,

西陵愣住,“是谁?”

他仰头去看,一个丰神俊逸的白衣男子斜坐在杏花树上,手握酒壶,仪态潇洒,犹如花中醉仙,满树繁丽的杏花赢得他飘逸出尘,卓尔不凡。

竟然是少昊,难怪能惊扰宴龙的琴音,西陵立即傻了。

少昊微笑着问;“公子是来赏河灯的吧?”

“是。”

“其实,最好的赏灯地点不在河上。”

“那是哪里?”

一直黑色的玄鸟落在他们身前,少昊笑指指天空,“看天上的星星要在地上,看地上的星星自然要到天上。”

他邀请西陵公子上玄鸟。西陵公子犹豫了一瞬,跳到玄鸟背上。

玄鸟腾空而起,西陵公子和少昊并肩而立,同看看脚下。

高辛国内湖泊密集,河流众多。放灯节是高辛最大的节日,家家户户都会做灯来放,起先坐着画舫只能看到一条河上的灯,此时,从高空俯瞰,才发现所有的湖泊河流上都飘着点点灯光,光芒摇曳,渺渺茫茫,就好似地上有无数颗星星,而这些星星又汇聚成了无数条星河,或蜿蜒曲折,或好大壮阔,竟是比浩瀚的星空更璀璨,更美丽。

西陵看的目瞪口呆,喃喃说:“人间天境,不知自己究竟是在天上还是地上。”

少昊凝视着化作了满天星辰的高辛大地,微笑着说:“我年年都会看,年年依旧震撼。”

西陵问:“放灯节的传统从何而来?”

“年代久远,传说很多。有个传说是说一个美丽少女的心上人取乐远方战斗,一直都没有回来,悲伤的少女就在河上燃灯,指引他回家,据说奄奄一息的勇士靠着灯地指引,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和少女团聚。还有一个传说是说在一个美丽安宁的村庄出现了打水怪,一个勇敢的少年为了救全村人,和水怪搏斗而死,他的母亲非常悲伤,日日夜夜在河边徘徊,呼唤着儿子的名字,村民们为了安慰悲伤的母亲就在河上燃灯。”

“那你相信那个传说?”

少昊说:“我相信这些灯就是星星。”

“就是星星?”

少昊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我出生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抚养我的老嬷嬷常常指着天上的星星告诉我,母亲没有离开,她化作了星星,一直在守护我,我刚开始很相信她的话,不管高兴还是悲伤的时候都虔诚的对着星星倾诉,就好象母亲听到了一些,可是有一次,我受了很大的委屈,弟弟有母亲保护,我去什么都没有,只能被欺凌,我就对老嬷嬷说我在不相信你的鬼话,从来没有什么守护的行星!老嬷嬷很难过,带着我出来看人放灯,和今天晚上一样,整个高辛的大地似乎搜变成星辰密布的天空,老嬷嬷说‘看见了吗?这全是守护的星星!’”

西陵凝视着脚下的星辰,明白了少昊的意思,这些灯是无数个少女,无数个勇士,无数个母亲,无数个儿子点燃的灯,灯光就是他们守护的亲人的心,所以是守护的星星。

少昊微笑的看着西陵公子,“在下高辛少昊。”

这是一个令大荒震惊的名字,西陵公子没有想到他会突然道破自己的身份,冷冷的看着他。

“我总觉得能潜心学医的人肯定都有心中想守护的东西,不知道西陵公子最想守护什么?”

西陵公子沉默着,少昊虽然没有看破他是谁,却看透了她的心思。在父亲和大哥的威严和力量面前,他显得渺小,他不想有朝一日,面对父亲和大哥时,他什么都做不了,所以他要努力研习医术。

少昊也不继续追问,微笑着说:“西陵公子的医术就像是火,能帮助那些少女和母亲点燃的灯,让她们幸福,我想为整个高辛的少女和母亲请您留下,和我一起守护这幅人间天境图。”

西陵公子的心咚的一跳,此时的少昊眉宇间尽是坚毅,如若万仞之山,坚不可摧。隐隐的,他竟然又是尊敬,又是害怕。

少昊笑了笑说:“我也知道这个决定很大,你不必着急做决定,反正你还要在高辛国继续游历,等你考虑好后再告诉我,不管你是否愿意,我都很感谢你来到高辛,更欢迎你再次来高辛。”

西陵公子只能点点头。

玄鸟戴着,他们落在了一处小小的院落中,西陵公子刚想拒绝,少昊笑着推开房门,只看案头全是书籍,“这是我这些年收集的医书,希望对公子有所帮助。”

西陵公子不禁心动,快步走进去,拿起一侧翻看,少昊轻轻关山门,等西陵公子抬头时,少昊已经不再,

西陵公子想告辞,可又舍不得这些医书,只得坐了下来,继续阅读。

连着几日,阿珩都在潜心研读少昊收集的书籍,少昊从不来打扰他,他甚至感觉不到少昊就住在同一座院子中。只有偶尔传来的酒香让他明白那个人就在不远处,

这一日,他正在看书,又闻到酒香,不过这酒香是雌滇酒,他终于按耐不住,拉开了门,却看不到人影,

正在纳闷,从屋顶上传来声音,“书看完了吗?”

阿珩回身,仰头,看到少昊侧身斜躺在屋顶上,一手支头,一手抱这个酒葫芦,身后恰好一轮明月,溶溶清辉下,他宛若月中醉仙。

“快乐,你喝的是什么酒?”

“雌滇酒,要不要尝一下?”少昊把酒葫芦抛给西陵公子。

阿珩浅浅喝了一口,装作不胜酒力,有仍会给少昊,“怎么酒还分雌雄?”

少昊微笑着望着天空,似乎想起了什么,“这是一个同样喜欢饮酒的朋友告诉我的,酒的确还分雌雄。”

阿珩呼吸一滞,坐在院子里的石桌上,装作很好奇的问:“什么样的人能让名满天下的少昊视作酒中朋友?”

少昊喝着酒,唇畔含着笑,一直不说话,过了一会才说:“她挺有趣的。”少昊说着望向西面,“不知道她现在又在哪个地方喝喝酒,听人讲故事。”

阿珩默不作声,少昊摇着酒葫芦问:“要不要再尝尝?”

阿珩笑,“好啊!”

少昊把酒葫芦扔了过来。

两人一个坐在石桌上,一个躺在屋顶上,一边喝酒,一边说着闲话。

阿珩知道少昊所图其实和宴龙一样,他先是故意破坏了宴龙的计划,之后又步步为营,让西陵公子无法拒绝他的好意,可同样的事情,少昊做来却自然而然,透着真诚。阿珩突然想,如果他真的只是西陵公子,只怕早已经对少昊心悦诚服,能够甘愿供他驱使。

两人聊到半夜,阿珩怕露陷,不敢再喝,装作醉了,踉踉跄跄的走回了屋子休息。

清晨时分,阿珩正在洗漱,突然看见无数蚕涌进屋中,蚕儿排成两个大字“速回。”

阿珩手中的毛巾掉到地上,脸色发白。

等心神恢复镇定后,他走出屋子,发现少昊站在院子中,目送一直传递消息的玄鸟远去,少昊的面色透着异样的沉重。

什么样的事情才能同时惊动轩辕和高辛?阿珩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心情越发沉重起来。

少昊说道:“我本想公子在高辛四处走一走,可现在加重有急事发生,找我回去,只能先走一步,抱歉!公子想去什么地方,我派属下护送。”

阿珩说:“不必了,因为有些私事要处理,我也正想和你辞行。”

少昊笑着点头,“那你保重,我很期待与公子的来日重逢。”

阿珩几分无奈的笑了笑,“一定会重逢。”

少昊不再逗留,行色匆匆的驾驭玄鸟而去。

阿珩等他走了,也立即招呼阿獙和烈阳,匆匆赶往轩辕山。能同时惊动母亲和俊帝,召唤他们回家,目前只有可能是炎帝病危的消息。看来高辛和轩辕在刺探他国消息的实力上旗鼓相当。

阿珩望向神农山的方向,蚩尤可还好?

阿珩还在半空,就看见青阳站在朝云殿前。

她跳下阿獙的背,走到青阳面前,恭敬的行礼,“大哥。”

青阳只点点头,走在了前面,阿珩默默地随在他身后。

走进正殿,阿珩居然看见了几百年没有在朝云殿出现过的父亲。

父亲和母亲面对面坐在案前饮茶。

父亲一身王袍,气度雍容,正雄姿勃发,母亲却一头白发,风霜满面,以年老色衰。若不着调她们的身份,没有人敢相信他们是夫妻。

青阳行礼后,站在了一边,阿珩跪下磕头,“父王,母后,珩儿回来了。”

黄帝笑着说:“坐到父王身边来,老是在外面野,从来不说来看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