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倒陌生的后土看到阿珩,一改平时接人待物的含蓄温和,态度异常亲切,带着沐槿过来向阿珩行礼,口称“王子妃”,蚩尤却是做了个揖淡淡问道:“王姬近来可好?”

沐槿还以为蚩尤是不懂礼节的口误,小声提醒,“女子婚后,就要依照夫家称呼,应该叫王子妃。”

青阳和少昊都好似没听见,阿珩心里一震,有忧虑,可更有浓浓的喜悦,连对蚩尤的恨怨都消了一半,对蚩尤回道:“一切安好。”

蚩尤笑问:“不知道王姬和少昊恩爱欢好时,有没有偶尔想起过旧日情郎呢?”

大家皆悚然变色,正在这时,若水的送亲队伍到了,喜乐蓦然大声响奏,才把蚩尤这句话盖了过去。

两个侍女掀开车帘,一个朱红衣服的女子端坐在车内,女子面容清秀,眉目磊落,喜服收腰窄袖,犹如骑射时的装扮,衬得人英姿飒爽。

喜娘把昌意手里握着的红绸的末端放到新娘子手里,示意新娘子跟着昌意走。只要下了送亲车,随着昌意登上鸾车,就表示她成为了轩辕家的媳妇。

不想新娘子虽握住了红绸,却没有下车,反倒站在车椽上,高高在上地俯瞰着众人。大家被她气势所摄,都停止了交谈和说笑。

昌意因为紧张,还没有察觉,只是紧紧地捏着红绸,埋头走着,手中的红绸突然绷紧,他差点摔了一跤,昌意紧张地回头,才发现新娘子高高站在车上,一身红裙,艳光逼人。濁山昌仆朗声说:“我是若水族的濁山昌仆,今日要嫁的是轩辕族的轩辕昌意,谢谢各位远道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就请各位为我们做个见证。”

四方来宾全都看着濁山昌仆,猜不透她想干什么。

昌仆看住昌意,“我们若水儿女一生一世只择偶一次,我是真心真意一生一世跟随你,与你白头偕老,你可愿意一生一世只有我一个妻?”

这是要昌意当着天下的面发誓再不纳妃,青阳立即变色,想走上前说话,阿珩抓住他的胳膊,眼中有恳求,“大哥!”

青阳狠心甩脱了阿珩的手,走到昌仆面前刚要发话,回过神的昌意迅速开口,“我愿意!”没有丝毫犹豫,他似乎还怕众人没有听清,更大声地说:“我愿意!”

四周发出低低的惊呼声,青阳气得脸色发青,瞪着昌意,眼神却很是复杂。

昌仆又问道:“我将来会是若水的族长,我的族人会为了我死战到只剩最后一个人,我也会为了保护他们死战到只剩下最后一滴血,你若娶了我,就要和我一起守护若水的若木年年都开花,你愿意吗?”

昌意微笑着,非常平静地说:“我只知道从今而后我是你的夫君,我会用生命保护你。”

昌仆粲然而笑,因为幸福,所以美丽,容色比漫天璀璨的若木花更动人。她握紧了红绸,跳下车辇,飞跃到昌意面前,笑对她的族人宣布,“从今而后,昌仆与昌意祸福与共,生死相依。”

她身后的若水儿女发出震天动地的欢呼声。轩辕族这边却尴尬地沉默着,大家都看着青阳,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阿珩笑着欢呼,朱萸偷偷瞟了眼脸色铁青的青阳,用力鼓掌,一边鼓掌一边随着阿珩欢呼,轩辕族看到王姬如此,才没有顾忌地欢笑道贺起来。

若水的男儿吹起芦笙,女儿摇着若木花铃,一边歌唱,一边跳舞,又抬出大缸大缸的美酒,给所有宾客都倒了一大碗。大家被若水儿女赤诚的欢乐感染,原定的礼仪全乱了,只知道随着他们一起庆祝。

昌意牵着昌仆走到青阳和阿珩面前,介绍道:“这是我大哥,这是我小妹,这位是小妹夫少昊。”

昌仆刚才当着整个大荒来宾的面,英姿飒爽、言谈爽利,此时却面色含羞,紧张地给青阳见礼,似乎生怕青阳嫌弃她。

阿珩是真心对这个嫂子喜欢得不得了,迫不及待地拿出准备的礼物,双手捧给昌仆,“嫂子,这是我和少昊为你打造的一把匕首。”阿珩绘制的图样,少昊用寒山之铁、汤谷之水、太阳之火,整整花费了一年时间打造出这把贴身匕首。

“高辛少昊的兵器?”简直是所有武者梦寐以求的礼物,昌仆眼中满是惊讶欢喜,取过细看。把柄和剑鞘用扶桑木做成,雕刻着若木花的纹饰,她缓缓抽出匕首,剑身一泓秋水,光可鉴人。昌仆爱不释手,忙对阿珩和少昊道谢。

昌仆把手腕上带着的若木镯子褪下,戴到阿珩手腕上,“这是很普通的木头镯子,不过有我们若水儿女的承诺在上面,不管你什么时候有为难,我们若水儿女都会带着弓箭挡在你身前。”

阿珩姗姗行礼,“谢谢嫂子。”

昌意凝视着妻子,眼中有无尽的欢喜和幸福,昌仆脸红了,低着头谁都不敢看。

青阳看到这里,无声地叹了口气,对昌意无奈地说:“既然礼仪全乱了,你们就直接上山吧,父王和母后还在朝云殿等着你们磕头。”

朱萸忙去叫了玉辇过来。

阿珩把他们送到车边,直到他们的车舆消失在云霄里,她仍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发呆。

耳旁突然响起蚩尤的声音,“你可真懂得他们那般的感情?既然说新欢是珍珠,为什么有惦记着鱼目的旧爱,让阿獙把衣袍送来?”

阿珩心惊肉跳,先侧身移开几步,才能平静地回头,“听不懂大将军在说什么,我和少昊情投意合,美满幸福。”

蚩尤眼中又是恨又是无奈,“真不知道我看上你什么?你水性杨花、胆小懦弱、自私狠心,可我竟然还是忘不掉你。”

青阳和少昊都看着他们,阿珩脸色一沉,“也许以前我有什么举动让大将军误会了,现在我已经是高辛的王子妃,还请大将军自重。”厉声说完,她向少昊走去,站到了少昊身边,青阳这才把视线移开。

蚩尤纵声大笑,一边笑,一边端起酒碗,咕咚咕咚灌下。

阿珩心内一片荒凉,只知道保持着一个微笑的表情,茫然地凝视着前方。

若水少女提着酒坛过来敬酒,少昊取了一碗酒递给阿珩,“尝尝若水的若酒,味道很特别。”

阿珩微笑着喝下,满嘴的苦涩,“嗯,不错。”

后土端着两碗酒过来,阿珩以为他是要给少昊敬酒说事,特意会避开。不想后土追过来,把一碗酒递给她,笑而不语,一直凝视着她,阿珩心中尴尬,只能笑说:“多谢将军。”一仰头,把酒饮尽。

后土眼中难掩失望,“你不认识我了吗?”

阿珩愣住,后土这些年和持有齐名,是神农族最拔尖的后起之秀,她当然早就听说过他,可唯一一次见他就是阿珩和蚩尤上神农山找炎帝拿解药,后土恰后奉命把手神农山,当时阿珩用驻颜花变化了容貌,所以认真说起来,阿珩见过后土,后土却没见过阿珩。可构图眼中浓烈的失望让阿珩竟生了几丝感动,正想问他何出此言,有赤鸟飞落在后土肩头,将一枚小小的玉简吐在后土掌中,后土容色一肃,看着阿珩欲言又止,终只是行了个礼,匆匆离去。

阿珩愁思满腹,也懒得多想,寻了个安静的角落,把若酒像水一样灌下去。

云桑静静走来,却看朱萸守在阿珩身旁,含笑说了两句客套话,转身要离去,阿珩拉住他,“没事,朱萸是我大哥的侍女,绝对信得过。”又对朱萸半央求,半命令地说:“好姐姐,你帮我们看着点,我想和云桑单独说会话。”

青阳离开前,只是叮嘱朱萸盯着阿珩,不许阿珩和蚩尤单独相处,却没吩咐不许和云桑相处,所以朱萸应了声“好”,走到一边守着。

云桑坐到阿珩身边,细细看着阿珩,“听说拟合少昊十分恩爱美满?”

阿珩苦笑,仰头把一碗酒咕咚咕咚喝下。

云桑心中了然,轻轻叹了口气,“真羡慕昌仆啊!纵情任性地想爱就爱,不喜欢和其他女子分享丈夫,就当众让你哥哥立下誓言。你哥哥也是好样的,明知道你父王会生气,仍旧毫不犹豫地发誓。”

阿珩斜睨着她,“何必羡慕别人?炎帝榆罔是你的亲弟弟,可不会逼迫你做任何事情,你若愿意下嫁,诺奈也会毫不犹豫立誓,一生一世与你一个共白头。”

“你这个死丫头,说话越来越没遮拦!”云桑脸颊飞起红晕,娇羞中透着无言的甜蜜。

阿珩笑看着云桑,看来上次诺奈的神农山之行没有白跑,他们俩已经冰释前嫌,“拟合诺奈什么时候?”

“什么什么时候?”云桑故作听不懂。

“什么时候成婚啊!你是神农长王姬,下嫁给诺奈有点委屈,可这种事情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压根不必管人家说什么,只要诺奈自己坚持,少昊肯定也会帮他。”

云桑点点头,“诺奈倒没那么小家子气的心思,他压根没拿我当王姬看,只等我同意,他就正式上紫金顶求婚。”

“那为什么…”

“榆罔是个好弟弟,事事为我考虑,正因为他是个好弟弟,我有岂能不为他打算?你也知道榆罔的性子,这个炎帝当得十分艰难,祝融他们都盯着榆罔,蚩尤如今羽翼未成,就我还能弹压住祝融几分,我若现在成婚,又是嫁给一个外族的将军,对榆罔很不利,所以我和诺奈说,等我两百年。两百年后,蚩尤必定能真正掌控神农军队,有他辅佐榆罔,那么我就可以放心出嫁了。”云桑笑着长舒口气,“我也就可以真正扔下长王姬的身份,从此做一个见识浅薄,心胸狭隘,沉迷于闲情琐事,只为夫婿做羹汤的小女子。”

阿珩喜悦地说:“恭喜姐姐!你为父亲,为妹妹,为弟弟筹划了这么多年,也应该为自己筹划一次了。”

云桑含笑问:“你呢?你从小就不羁倔强,我不相信你会心甘情愿听凭你父王安排。”

“我也有自己的打算。”阿珩倒满两碗酒,递给云桑一碗,“看到四哥今天有多快乐了吗,小时候,不管什么四哥都一直让着我、护着我,如今我应该让着他、护着他,让他太太平平地和真心喜欢的女子在一起。只要四哥、母亲过得安稳,不管我再委屈也是一种幸福。”

云桑摇头感叹,“阿珩,你可真是长大了!”可其实,云桑心里真希望阿珩能永远和以前一样。

“干!”阿珩与他碰碗,云桑本不喜喝酒,可今日的就不论如何也要陪着阿珩喝。

她们两个左一碗、右一碗,没多久云桑就喝得昏迷不醒,阿珩依旧自斟自饮,直到也喝得失去了意识。

道是无晴却有晴

轩辕山下依旧喜气洋洋,轩辕山上却情势突然紧张。少昊、青阳、蚩尤、后土先后收到了同样的消息。

河图洛书在虞渊出现。

传说中,河图洛书是盘古大帝绘制的地图,不仅记载了整个大荒的山川河流,还记载着每个地方的气候变化,如果拥有这张地图,不仅可以了解各地的地理,还可以利用气候变化布阵,是兵家必争之宝。

盘古大帝逝世后,河图洛书也消失不见,传闻盘古大帝把河图洛书藏在一颗玉卵中,交给一只金鸡看守,金鸡化作了一座山峰。几万年来,无数神族踏遍大荒山峰,寻访着河图洛书,却一无所获,可今日,有神族的探子看到了传说中的金鸡在虞渊附近出没。

不要说少昊、青阳、后土悚然动容,就是凡事带着点不在乎的蚩尤都准备亲自赶赴虞渊。

阿珩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三妃彤鱼氏所居的指月殿,父王披着件玄色外袍,静坐在窗前,浮云中的月亮半隐半现,像一个玉钩一样钩在窗棱,就好似是月亮勾开了窗户。

父王望着月亮怔怔出神,好似想起了极久远的事情,依旧英俊的眉目中带着一点点迷惘的温柔。

阿珩从没见过这样的父王,不敢出大气地偷偷看着。

黄帝对月笑起来,眉目中的温柔却消失了,“酒醒了就过来。”

阿珩忙走过去,跪坐到黄帝膝旁,“父王怎么还没睡?”

黄帝笑看着阿珩,“少昊对你好吗?”

阿珩低下头,“很好!”

“我可一直在盼着抱外孙呢!”

阿珩哼哼着说:“女儿知道,不过这事也急不来。”

“你们都是血脉纯正的神族,少昊灵力高强,又和你如此恩爱,按理说…”黄帝皱了皱眉头,“难道别有隐情?趁着在家,在离开前,让医师查看一下身子。”

一股寒气从脚底腾起,吓得阿珩身子发软,一瞬后阿珩才反应过来父王是在怀疑少昊暗中耍了花招,并没有怀疑到她。

黄帝说:“哦,对了!刚才收到报奏,说河图洛书在虞渊出现了。你也知道你母亲的西陵一族虽未得天下,可地位和神农、高辛一样,都曾是盘古大帝麾下的重臣。你母亲曾和我说过,家族中口耳相传,河图洛书不仅仅是一份地图,还藏着一个堪比盘古劈开天地的大秘密,我想这才是神农和高辛如此劳师动众的原因,我虽不怎么信这种无稽之谈,不过决不能让河图洛书落到他们二族手中。”

“几万年间都不知道风传了多少次,谁知道这次是真是假?”

“不管真假,我们都必须得到,如果让神农族得到它,轩辕族的覆灭也就近在眼前了。青阳已经带着手下赶去虞渊,可高辛的少昊、宴龙、中容、神农的蚩尤、祝融、共工、后土都纷纷赶往虞渊,我不放心青阳,想让吕意去帮他一把。”

阿珩心内有一丝悲哀,如果真相让四哥去,为什么是把她留在指月殿,还用醒酒石令她想来?

“我去吧,今夜是四哥的新婚夜,是四哥的第一个新婚夜,也是最后一个。”

黄帝看着阿珩不说话,阿珩跪下道:“我灵力虽然比不上四哥,不过我和少昊是夫妻,何况这种事情只怕最后是斗智而非斗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