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昊想说什么,阿珩赶着说:“既然能忘记说明也不打紧,忘就忘了吧!”她笑了笑,盯着少昊,“大哥说我和蚩尤是情人,你介意我和他之间的事吗?”

少昊道:“当然不会。你我姻缘早定,我若有心,谁都抢不走,是我自己推开了你。”

“那你现在为什么又想做夫妻了?”

“我…我…新婚时,和你定了盟约,让你做我的假王子妃。”向来从容的少昊竟然结结巴巴,透着紧张,“现在,我后悔了。”

阿珩盯着少昊,似乎想看透少昊的心。少昊只觉心跳如雷,好像整个天地都在这一刻消失了,唯有眼前的阿珩清晰分明,一呼一吸都撕扯着他的心。

半晌后,阿珩把手伸给少昊,说道:“那好,我们重新开始,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以后我会做你真正的王子妃。”

崖下忽有一声急促的喘气声,少昊提掌凝力,却见一只老山猿从崖下掠出,抓着藤条荡到了树上。

少昊散去灵力,握住阿珩的手,把她拉进怀里,迟疑了一下,在她额上轻轻吻了一下,阿珩依偎着他,没有拒绝。

少昊紧紧抱住了阿珩,在她耳畔许下今生最郑重的诺言:“我要的不仅仅是王子妃,我还要你是我的妻子,一生一世,一心一人。”

阿珩身子猛地一颤,想抬头说什么,少昊用力抵住了她的头,喃喃低语:“什么都别说,我什么都不想听,你只需记住我的诺言就好了。”

阿珩能感觉到他掌间的微颤,似一种无声的乞求,半晌后,她俯在他的肩头,慢慢闭上了眼睛。

山亭中挂着的火明珠发出明亮的红光,从少昊和阿珩身上照过,在对面的崖壁上投下两个黑色的影子,相依相偎,亲昵恩爱。

蚩尤背贴山崖,悬在藤蔓上,恰好面对着崖壁上的影子图。

蚩尤面色苍白,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相拥的影子图,野风吹来,藤蔓被吹得一起一伏,蚩尤也就随着藤蔓荡来荡去,犹如一片孤苦无依的秋叶,在冷风中,摇摇欲坠。

三 天能老,情难绝

蚩尤悲伤地凝视着崖壁上相依相偎的影子。

若换成其他人,此时朝云峰上有少昊、青阳两大高手,自己又重伤未愈,要么知难而退,徐图之,要么另谋他策,可蚩尤的性格中连转圜的余地都没有,有的只是奋不顾身的一往无前。

他眼眸中的悲伤渐渐被狠毅取代,突然拽着青藤,一荡而起,挥刀砍向少昊。

猝不及防间,少昊用足灵力,想把对方逼退,不曾想硬碰硬了一下,少昊被震得半边身子麻木,对方却未退半步,他心下骇然。

蚩尤左手横刀胸前,右手抓着阿珩,嘿嘿一笑,“少昊,这些年你没什么长进啊!”

少昊看清是他,知道不会伤到阿珩,反倒放下心来,右手虚探,握住了一把白色的水剑,淡笑道:“将军倒是大有长进,不会被我一下就打落水中了。”

蚩尤不以当年为耻,反而笑着说:“所以这一次我要把阿珩带走了。”拽着阿珩就要走,不想少昊的左手依旧紧握着阿珩,不肯放松丝毫。

少昊的水剑攻向他,蚩尤不敢轻敌,反身回击,因为两人都抓着阿珩,都怕伤到阿珩,所以都收敛着灵力,招式一触即散,只见在一个小小的圈里,刺眼的刀光剑芒闪烁不停。

阿珩被拽得歪歪扭扭,又突见蚩尤,心神激荡,灵力不受控制,身体变得滚烫,以少昊和蚩尤的灵力都禁受不住,下意识地松开了她。

阿珩脚边的青草野花迅速枯萎,连悬崖下长着的葛藤叶子都开始发黄,少昊和蚩尤惊讶地盯着她,阿珩修炼的是木灵,怎么会毁损草木之灵?

阿珩看到他们的眼神,生了自厌自弃之心,后退几步,冷冷道:“你们现在发现了,我早已经不是以前的阿珩。”

少昊思索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是怎么回事,蚩尤却眼中只有阿珩,根本不去细想,看她正好站在悬崖边上,大笑着扑向阿珩。

少昊挥拳,一条白色的巨龙扑向蚩尤,想把蚩尤逼开,蚩尤却未闪避,任由巨龙袭身,不管不顾地抱住阿珩。

龙头打到蚩尤背上,蚩尤被打下悬崖,阿珩也随着他坠下。

“啊——”

阿珩尖叫着,下意识地紧抱住蚩尤,风声呼呼地在耳畔吹过,青丝飞起,迷乱了她的眼睛。

这一刻,万丈悬崖,两人疾落如流星,命悬一线,她的世界被逼得只有了他,不得不依靠他。

阿珩瞪着蚩尤,眼中似恨似怨,“放开我!”

蚩尤背上挨了少昊一掌,怀里的阿珩又烫如火炭,痛得他呲牙咧嘴,却嬉皮笑脸地说:“不放手,你杀了我也不放手!”

少昊看到阿珩也被带下悬崖,忙召唤玄鸟,飞跃而下,急急追来。

眼看着蚩尤和阿珩好像就要触地,蚩尤长啸,逍遥从谷底飞掠而出,接住了蚩尤和阿珩,一个盘旋提升,向远处飞去,蚩尤回头看了看少昊,居然得意洋洋地咧嘴一笑,做了个鬼脸。

逍遥一振翅就消失不见了,遨游九天的大鹏根本不是玄鸟所能追赶。

少昊呆立在玄鸟背上,痴看着长空浩荡,晚风清凉,山岚聚,雾霭散,他的指间似乎还有阿珩的余温,可是,她又一次从他指间离去。

少昊心内滋味复杂,他当然可以调遣手下的力量去搜寻阿珩,可是他能吗?在难以分辨的悲伤中,隐隐竟然对蚩尤有一点羡慕,张狂无忌,随心所欲也许是所有男人的梦想,可真正能做到不怕生死、不计得失、不惧世人眼光的又有几个?

逍遥的速度比两百多年前更快了,不过盏茶工夫,就进入神农国内,它速度渐慢,越飞越低,落在九黎。

“放开我!”阿珩用力挣扎着,想甩脱蚩尤。

蚩尤拿出一截龙筋,把自己的左手和阿珩的右手捆在一起,打了个死结,决绝地说:“什么时候你想起我了,我什么时候解开它。”

阿珩气得怒嚷:“我一辈子都想不起来呢?”

“那我们就这么一辈子。”

蚩尤强拖着阿珩往前走。

在这个远离红尘繁华的地方,两百年的时光就像是不存在一样,一切都是老样子。

风尾竹间的竹楼依旧是老样子,半新不旧,竹台上停着几只不知名的鸟,唧唧喳喳地叫着。

白色石块砌成的祭天台,因为日日维护,丝毫不见陈旧,洁白如新,周围悬挂的兽骨风铃有的洁白,有的泛黄,和从前一样,风一过,就叮叮当当地响。

祭台的外面,全是桃树,枝繁叶茂,郁郁葱葱。两百年前,这里还没有这么多桃树,看来是这两百年间栽下的。

蚩尤推开竹楼的门,把阿珩拖到竹台上,“还记得这里吗?”

阿珩冷冰冰地说:“不记得!”

蚩尤指着山坡上的桃树问:“记得那里吗?”

“不记得!”

他抱着阿珩跃下竹台,从桃林间漫步走过,“有没有想起一点过去?我们曾许诺不管身在何处,当桃花盛开时,都相会于桃花树下,不见不散。”

阿珩看着四处的桃花,若有所思,蚩尤满眼期盼。

阿珩忽然淡淡一笑,“我倒是想起有一次我和少昊相逢于桃花树下,那天正好是高辛的放灯节,他带我去看河灯,我们同乘玄鸟,从高空俯瞰高辛,整个大地星辰密布,可真美啊!”

蚩尤神色难看,紧紧地抓着阿珩的手,阿珩不耐烦地说:“不要白费时间,忘记了就是忘记了。”

蚩尤牵着阿珩走到一株大桃树下,“还记得这里吗?”

阿珩无聊地打量了一眼,“一株比别的桃树更大些的桃树。”

蚩尤握着她的手去摸树上刻的字,“这些字呢?”

阿珩淡淡看了几眼,嗤地讥笑,“写这么多的蚩尤做什么?难道以前的那个阿珩写的?她可真够闲的!”

“你我约定桃花树下不见不散,可是我失约了。第一次,因为炎帝当日亡故,云桑下令封山,我没能赶来;第二次,因为我怒你嫁给了少昊,以为你已经变心,收到你的衣袍后,虽然明白了你的心意,可又很你水性杨花,但其实我来了,看看我身上的衣袍,我又捡了回去。”蚩尤强把阿珩的手摁倒她用簪子刻的字上,“你骂得很对,‘既不守诺,何必许诺?’诺言的意义就在于明知不能为、不可为时,也要拼命做到。”

阿珩手指冰凉,没有任何反应,蚩尤把她的手摁在心口,“今生今世,永无第三次!”

阿珩甩脱他的手,冷冷说:“即使我需要男人的诺言也自会去找我的夫君少昊要,不劳您多事!”

蚩尤神色黯然,默站了一瞬,拉着阿珩继续边走边看周围景致,行到祭台边,他拖着阿珩坐下,“两百年不见,你就不想知道这些年我做了些什么吗?”

阿珩好笑,“我根本不记得你了,干嘛要关心你做过什么?”

蚩尤悲伤地看着阿珩,阿珩低下头,撕扯着龙筋,想把它解开。

他们面前是百亩桃林,山风吹过,绿叶翻滚,犹如绿色的波涛,祭台四周的风铃时急时缓地响着。

叮当、叮当…

反反复复的声音越发凸显出山野的静谧。

良久的沉默后,蚩尤低沉的声音乍然响起,“你认识的巫王已经死了,米朵和金丹也走了,米朵老时,一直想再见你一面,说什么都不求,就是想再给你做顿饭吃。她一遍遍追问你的下落,我却无言以对。米朵惦记着你爱喝酒嘎,每年都把最好的酒嘎用石坛封好,埋在桃树下,这边的几十株桃树,每株下面都埋着一坛米朵为你做的酒嘎。她老得眼睛都看不清时,依旧挣扎着为你做了一坛酒嘎。”

阿珩解龙筋的手不知不觉停了,凝视着桃林,咬着唇,一声不吭。

“头几十年,每年四月,我来九黎时,都和他们一块儿喝酒嘎,金丹陪着我种桃树,米朵把酒坛埋到属下,我喜欢听他们谈论你,就好似你仍在一样。后来他们都走了,只剩下我一个,无数个夜里,转辗反侧,夜不能寐,我真正理解了师傅的感受,漫长的生命就是最大的惩罚,很多时候我会忍不住大笑,因为,我活该!”

蚩尤的头深埋着,阿珩看不到他的表情,但能看到他鬓角的白发,以他的年龄和神力,实不该如此。她轻叹了口气,温和地说:“反正我已经全都忘记了,你也不必愧疚,你就当作我没有复生,把我全忘了吧!”阿珩一边说话,一边居然悄悄地解开了龙筋。

蚩尤沉声问:“要怎么样你才能原谅我?”

阿珩猛然跳起,撒腿就跑,“让我重新开始,我就原谅你。”

蚩尤反应十分机敏,立即就追上来,在桃林中抓住了她,阿珩又踢又踹又骂:“我已经全忘记了,我想重新开始,我就要重新开始!”

蚩尤神色悲痛,默默地盯着她,一瞬后,突然把她用力抱起,扛在肩头,跃到逍遥背上,“好,让你重新开始!”

阿珩不停地打着蚩尤,“放下我,放下我!”蚩尤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驾驭逍遥疾驰。

一会儿后,逍遥落在了一处旷野中。蚩尤像栽葱一般,把阿珩立到地上,阿珩刚一站稳,转身就逃。

蚩尤倒不着急,倚着逍遥,好整以暇地所:“你跑吧,跑一次,我抓一次,看看是你跑得快,还是我追得快。”

阿珩脚步一顿,回过神,又是无奈,又是愤怒地喊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你不是要重新开始吗?我们就重新开始!”

阿珩对蚩尤不停地作揖行礼,近乎哀求地说:“蚩尤,蚩尤大将军,我已经忘记了你,你堂堂一国大将,何必再纠缠不休?比无赖还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