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查着陪护公司的资料,她的手机就响了。

是个陌生号码,钟有时刚要不耐烦地掐掉,却是一怔。

这号码…

不就是下午305的房东给她的那个?

他怎么会在这时候给她打电话?一时之间钟有时脑子里略过无数种可能,可每一种可能都被逐一排除,手机却依旧还在响。

终于,屏幕渐渐暗了下去,看来这通来电再响不过两声就要断了,她不就是在等着电话自行断掉么?可怎么手突然不听使唤,在铃响结束的前一瞬猛地划开了接听键?都不给她理智先行的机会…

钟有时压根没说话,却已觉喉咙干涩。

对方等了等,很平淡地开了口,只有两个字:“走了?”

他嗓音虽然低迷,但她就算听清楚了,也没听懂:“什么?”

“我刚看见你的车在楼下。”

“…”

“…”

“嗯,走了。”她的语气和后视镜里衬出来的那张脸一样僵硬。

沉默短暂地流淌过彼此的听筒,末了,他就像曾经无数次送她出门前那样,嘱咐道,“开车小心点。”

钟有时慌忙挂了电话。

跟个逃兵似的,车子刚发动就踩了油门要走。

怕再多耽搁一秒,自己就要溃不成军。

“叮咚——”

她最终还是按响了305的门铃。

这个男人,电话里前前后后说了不过三句话,且自始至终都很平淡,钟有时却分明有种被他逼上梁山的感觉。

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气馁?对,就是气馁。以为自己赢了,转头却发现自己才是输得最难看的那种气馁。

等了许久门才应声而开,他坐在轮椅上自下而上看她。

她板着张脸。

他依旧平静。

两相对峙下,他忽而一笑:“你还是来了。”

钟有时别开眼去看别的:“你受伤多多少少是因为我,我才来的。毕竟要不是我,你也不会住这儿来。”

她音色硬邦邦的。

而他还是那样笑着,笑里三分苦涩,七分笃定,分明赢家姿态。

也对,她连自己都骗不过,又怎么骗得过他?

但他没再说什么,只划着轮椅往回走,动作十分生涩,一看就是还没用惯。钟有时手都已经伸过去,下意识地要搭把手,却又愣是中途收了回来。

他划着轮椅停在厨房的料理台边,看样子是要给自己倒杯水,却始终够不着,钟有时想了想——既然都已经来了——走过去替他倒了杯。

她把水杯递过去。:“今天太晚了,我明天帮你物色个陪护。”

他刚要喝水的动作一滞。

终究是一口没喝就放下了水杯,转而从自己兜里摸出手机打电话。

钟有时正疑惑他这是要打给谁,她的手机就响了。

她看他的眼神不免又多了几分疑惑,他却只朝她抬抬下巴,示意她接电话。

得,只能从包里摸出手机,但全程锁着眉:自己就站在他跟前,他还给她打什么电话?

从包里摸出手机的同时就准备挂断,却在挂机的前一秒被他抽走了手机。

钟有时虽然不明白他要干嘛,手已经下意识地伸过去抢夺。

不料刚才操作轮椅的动作还生涩无比的他,此刻手腕稍一翻转,一下子就把轮椅调了个个儿,直接成了背对她,钟有时夺手机的手自然扑了个空。

钟有时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可也没来得及看清他究竟捣鼓了些什么,他就已重新转回身来,把手机还给她。

“我把我的号码存上了,免得以后我又莫名其妙被人指控扰民。”

“…”

“…”

钟有时默默地咬紧牙关。

这种感觉真的很糟糕,比考试作弊被抓还糟糕。

她以为的天衣无缝,他却在讲台上看得分明…

第85章

前男友小腿骨折,钟有时特地帮他找了一家华人开设的陪护公司,连陪护都尽量找中国人,这样算面面俱到了吧,可惜她人都回北京了,陪护公司打来的电话还是不断。

她和陪护公司的通话频繁到罗淼都发现了,彼时他们刚和绫尚集团的CBO开完会,她手机就响了。

号称中国lvmh的绫尚集团有意收购timeless进行全方位打造,钟有时和罗淼虽然谁都没打算答应,但对方约见面,他们还是不能驳了对方面子。本打算见了面当面拒绝的,但绫尚的CBO竟然先一步认出了罗淼。再不需要他们二人当面拒绝,对方已猜到合作不成了——

罗淼是徐子期的弟弟,就算要卖掉品牌,他也肯定卖给徐子期,不可能便宜了外人。

虽然最后绫尚的CBO客客气气地送他们到了电梯间,但这场会面多少有点不欢而散的味道。

而钟有时前脚刚进了电梯,后脚陪护公司的电话就来了——

“又被辞退了?”钟有时早料到陪护公司联系自己不会有什么好事了,语气里无奈大过惊讶。

“是的,”陪护公司的经理亲自给她打电话,看得出来他们也很为难,但本着顾客至上的原则,他还是建议道,“要不要再换一个陪护?”

钟有时掐指一算,她来北京两周,身在纽约的陆觐然已经开掉了三个陪护。这些陪护,要漂亮的有漂亮的,要贴心的有贴心的,甚至在他两度开掉了女陪护后,钟有时索性当他觉得被女性贴身照顾不方便好了,还特地加了钱,才抢到了陪护公司里极少数的男陪护名额。可这男陪护到头来,还是被开掉了…

怎么这陆觐然生个病而已,行事作风都突变了?跟个小屁孩似的跟她较劲,幼不幼稚?

她这边厢正不知道怎么回答,耳边的手机就突然被人抽走了,钟有时手心一空,回头就见罗淼正把她的手机举到耳边:“还请什么陪护?让他自生自灭好了。”

罗淼虽然和她前后脚进的电梯,但她接电话这段时间,他一直保持沉默,钟有时差点忘了电梯里还有他。

电话那头的陪护经理突然听见一抹男声,应该也吓了一跳,罗淼也没打算给对方时间反应,啪地就把电话挂了。

转头又跟没事人似的,把手机塞回钟有时手里。

罗淼就这么插着裤袋从刚开启的电梯门里走了出去,好似之前夺手机乱说话的人压根不是他,可背影已多多少少透了点戾气。

果然七月里的燥热天气,谁的脾气都不好。

钟有时已经够烦躁不堪了,罗淼又来火上浇油,隔天的新店剪彩,他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对别人都喜笑颜开的,就对她冷脸。在外人看来,这两位设计师得有多大的矛盾?连起码的貌合神离都不屑于装一下?

显然在多数人眼里,timeless其实是罗淼说了算,timeless虽然一直是以独立设计师品牌自居,没有签给徐子期所在的集团,但timeless这种靠设计师大赛打响头炮的品牌——还是徐子期投的比赛——一年不到的时间已经在北京开设两家分店,官网也在近期开售,运营团队的功力不可小觑,自然有人怀疑这是徐子期在幕后帮自家弟弟操持。迟早有一天timeless是要被徐子期收入囊中的。

只有少部分人知道的真相却是,运营团队是钟有时和罗淼亲自一个一个面试招进来的,更多时候她和罗淼都得像这次这样,纽约北京两头跑。

她不打算把timeless卖给任何人,罗淼也很尊重她的意思。

当然,她和罗淼不和徐子期撇清关系,也是为了沾点徐子期的光,毕竟打着徐子期的名号,很多事情都出奇的顺利。

下一步timeless将进驻上海,随着规模的扩大,日后会否将徐子期这个大金主以入股的形式吸纳进来,那都是后话。

这次的分店开业徐子期也来了,钟有时还挺庆幸早年间她发现萧岸劈腿的时候,没有失去理智冲到徐子期面前指着她鼻子骂小三——虽然她当时年少无知,差点这么做了——至今徐子期还不知道她和萧岸曾经的关系,还看在罗淼的面子上,多多少少帮衬了timeless。只是今儿就连面对徐子期,她都能说上几句体己话,反倒罗淼,那张冷脸分明专门摆给她看的。

开业酒会老秦也来了,还特地给timeless留了个专访版面,要知道如今品牌方找老秦合作,一条转发的报价是几万,一条深度植入的全篇幅软广的报价已近十万。

钟有时这次回来自然是住老秦家,她离开不到半年,老秦又换了更大的房子,一个衣帽间已经是当初整个主卧那么大,老秦也不存钱,有的花尽量花。

连老秦都发现了开业酒会上的异样:“你那好拍档怎么回事?脸色甩到飞起。”

钟有时躺在老秦的梦幻圆床上打着滚,妄图甩掉脑海里罗淼那冷脸的样子,然收效甚微:“鬼知道。估计他大姨妈来了。”

“你还是小心点吧。反正我对徐子期没好感,徐子期的弟弟也是个骄矜的主,不好伺候。”

钟有时终于不打滚了:“不,他不一样,他对人其实很好。虽然很多时候表现得很让人操蛋。”这一点钟有时倒是很笃定,当即就给老秦否了。

这个话题钟有时也不太想继续,便转而问老秦:“别老说我了,你家那位呢?”

“我家哪位?”老秦一脸明知故问。显然钟有时提到的这个人惹她不愉快了,钟有时这么问的当下,她眼里便多了几分恼意,但很快被她粉饰过去。

“还能有谁?一夜N次郎啊。”

“哦,他啊!”老秦那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装得也不太好,“他很久没找我了,应该已经死了。”

最后一个“死”字说得咬牙切齿,钟有时可算是听出来了,其实老秦跟方程的关系,早就不能用一句“炮.友”就简单概括,

“他不联系你,你也不联系下他?你就不担心他出事?”

“他能出什么事?出车祸?得绝症?他好歹也是一名人吧,能死的这么悄莫声息?我倒宁愿相信他老菜色吃腻歪了,找新菜色吃去了。反正我不上杆子,他不找我,我就当他死了,逢年过节给他烧张纸已经是我对他最后的仁慈。”

别说,钟有时还真相信老秦做得出来这种事。

她若是有老秦三分之一那么看得开,就真如罗淼所说,还犯得着请什么陪护?让那瘸子自生自灭好了。

可能老秦眼睛里一闪即逝的那抹失落也只是钟有时的错觉吧,转瞬间老秦已一脸哄诱地冲她挑眉:“要不要去喝一杯?”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两个酒鬼一拍即合,这就换衣服出门,看来老秦今晚也不打算撩汉了,跟钟有时一样素颜出了门,这都已经凌晨一点了,老秦车开得飞快,“那酒吧新开的我还没来得及去,正好…”

还没说完就被手机铃声打断。

是钟有时的手机响。

都这个点了,还有谁会联系她?推算一下纽约的时差,倒极有可能又是陪护公司打来的电话,钟有时掏出手机之前胡思乱想了一团,可掏出手机一看,还是傻眼了。

是中国国内的区号。

钟有时接起来,当即耳边震耳欲聋:“终于打通了…”

对方的声音都快淹没在了狂放的背景音乐声中。看来是从酒吧打来的电话。

“你是?”

对方几乎是在扯着嗓子喊:“我们这儿有个客人喝醉了,他报了这个号码给我。”

电话声大到老秦都听见了,放缓了车速问钟有时:“谁啊?”

钟有时也一脸疑惑,刚冲老秦摇了摇头,就听电话那头的人继续扯着嗓子叫苦不迭:“这位客人已经拉着我给我上了一个小时的课了,您快来接他走吧…”

上课?

钟有时顿时一脸恍悟。

老秦力推的新酒吧看来是去不了了,中途改道去了刚那酒保电话里说的地儿。舞池旁的吧台,果然罗淼还坐在那儿给酒保上课。

酒保为了脱身,已经开始自掏腰包给罗淼买酒,一门心思等着他彻底醉死过去。

钟有时几乎是以救世主的姿态现身,那酒保听完她自报家门,几乎是颤抖地握住钟有时的手:“你总算来了…”

可酒保高估了钟有时,罗淼看着精瘦,但估计是因为个子太高,竟沉得要死,两个女人压根馋不走他。罗淼课还没上完,看样子也不太想走,这么一来二去,最后竟成了钟有时、秦子彧、酒保三人各抻着脑袋围在罗淼身旁,百无聊赖地听讲。

可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钟有时听课听得都快要不顾周围震耳欲聋的音乐声而打起了瞌睡,脑袋也是歪着歪着就要栽下去了,却在猛地瞌睡一醒的同时,突然脑中灵光一闪,赶紧让酒保来杯特调。

琴酒和伏特加一起喝最容易醉,她这千杯不醉好几次都是被这混酒撂倒的,她就不信了,同样的招数还制不了他?

果然,三杯混酒下肚,罗淼说话都撇了。

“老师,您说了这么久,口渴了吧,来,再喝杯水吧。”钟有时把这第四杯混酒毕恭毕敬地递过去。罗淼看着酒杯,眼神愣着愣着,终于两眼一翻——

彻底倒在了吧台上。

好不容易在保安的帮助下把罗淼塞进了车后座,可麻烦又来了——

把他送哪去?

钟有时可不记得他家住哪儿了。

他身上又没有证件,老秦正抱怨着:“以后这种好事可别找我了,我这一晚的运动量都快赶上去一个星期的健身房了。”

钟有时那种有求于人时特有的装乖巧的眼神就暗搓搓地瞥了过来。

秦子彧见状,嘴角忍不住抽了抽:“你该不会是要让他…住咱们那儿吧?”

好在新公寓够宽敞,秦子彧也算帮忙帮到底,让罗淼暂时在客房落脚。

可她们刚把人搀进客厅,秦子彧一撒手,罗淼就连人带钟有时一起倒向了沙发,好在钟有时眼疾手快,连忙撒手从他胳膊底下钻走,才没被这醉鬼压在沙发上动弹不得——

反观罗淼,已经仰面闷倒进了沙发里。

秦子彧可是累得一丝力气都不存,走路都发飘,更别提早已满头大汗了。她开了空调就直奔卧室:“我去冲个澡,妈的,胳膊都快断了。”

钟有时也好不到哪去。

看沙发上的罗淼睡得安详自在,她简直恨从中来,抬脚就要踹他。

不料他一个翻身,钟有时不仅没踹着,还差点一脚踩空摔个大的。

“我真是太善良了…”钟有时忍不住夸自己。

再看一眼罗淼,他这么趴着睡,估计能憋死自己,可她又翻不动他,只能不客气地拍他的肩膀:“喂!”

可琴酒兑伏特加杀伤力太猛,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喂!!”

他竟然挥手打掉了她推他肩膀的手。

钟有时放弃了,心理暗忖着憋死就憋死吧,转身要走。

却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

他好像在说话,可惜声音闷在沙发里,钟有时压根听不清,只能凑近了。

这回总算听清了——

“别走…”

“…”

“别回去找他…”

“…”

“留在…”

可她宁愿自己压根没听清了…

第86章

宿醉的隔天头痛欲裂地醒来,周遭是全然陌生的环境,他却什么都不记得了,看来昨晚断片的厉害,至于自己怎么会出现在这儿,还光着个上半身…

低头看看上衣失踪的自己,刚要撑起酸痛的脖子坐起来,罗淼却生生一定。

怎么…感觉到…一道视线不怀好意地在他身上游走?

罗淼僵硬地扭头看去,只见一旁的单人沙发上坐着个衣冠楚楚的女人,就这么喝着燕麦早茶默默地看着他,也不知道已经这么看了他多久。

见他扭头看过来,对方还冲他一笑,啧啧叹道:“真没想到现在的小孩身材都这么好…”

罗淼顿时一个激灵醒过神来,赶紧捞过抱枕遮住自己上半身。

秦子彧的目光顿时黯淡下去,终于索然无味地站了起来。

罗淼赶紧叫住她:“我衣服呢?”

既然没法再饱眼福,秦子彧回答时头都不回,只一边走回卧室准备继续睡回笼觉,一边丢回一句话:“你昨晚吐了一身,老钟把你衣服扔了,你就先光着膀子吧。”

说完人已进了卧室,“砰”地一声关上门。留罗淼一个人坐在冷冷清清的客厅里,好歹是从眼前的一片陌生中摘出了点有效信息——

那女的刚才话里提到了…老钟?

罗淼皱眉半天,突然恍然大悟,刚才那女的他之前应该见过,就在他和钟有时启程前往纽约时,钟有时有个特飒蜜范儿的闺蜜来机场送行,似乎她当时就管钟有时叫“老钟”…

当时那飒蜜化着精致的妆,罗淼真是万万无法把那张挑不出任何毛病的脸和刚才那张素颜的脸孔划上等号。

但这不是问题的关键,他抱着抱枕走去卧室敲门,里头的人连门都懒得开,只扯着嗓子问他:“什么事?”

“钟有时人呢?”

“她没跟你说么?她先回纽约了。”

罗淼一愣。

还以为自己听错:“你说什么?”

房门里的人又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她,先回,纽约了!”

这鸽子放的可真够大的,他们之前明明订的是周末的航班回纽约,原想着北京的事情处理完之后,再多待几天,她当是也满口答应,毕竟她也想和朋友多聚聚,罗淼也了解,在纽约新建立的社交圈,哪比得上国内的老朋友真情实意,可怎么…

…突然就提前走了?

连声招呼都不打。

突然想到一个可能性,罗淼的喉间一涩:“她…有说她是因为什么急事才提前回的?”

一门之隔的卧室里,秦子彧气得腾得从床上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