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了甜蜜,为什么又还要牢牢地抓住痛苦?

自私呵,谁不自私?

自己就选择自私,不行吗?

把心放在黑暗里,她忽然觉得有点理解李欢了--原来,自己和李欢一样都是完美主义者,妄想拥有唯一的独一无二的爱,稍有欠缺,即使表面不说,也隐隐地耿耿于怀。所以

,他能对自己很好很好,却不是平等的,不是可以共患难的伴侣,危险他一肩挑,自己只需要在他花团锦簇的时候,站在他身边,分享他的荣耀。

这是他的伟大呢还是他的自私?

而自己呢!

自己比叶嘉和李欢都更得寸进尺,因为缺少爱,就更渴望,妄想拥有很多很多,只属于自己一个人的爱!潜意识里要对方把自己永远放在第一位!但就像一个贫乏的乞丐,妄

想得到一万两黄金,真的得到了,却不知道该把这一万两黄金放在哪里!

自己并没有储藏爱的房间!

原来,每个人最爱的都是自己,其次才是爱情。

是不是因为这样自私,才遭到了天谴?

所以,有这样一个爱自己的人出现,他立刻就被上天收回去了。

风吹得窗帘簌簌的地作响,也许门外还有脚步声。她下意识地盯着闷得方向,黄晖是有钥匙的,他会不会要开门进来了?

可是,等了好久,他为什么就是不进来呢?

她在黑夜里一个人咯咯地笑起来:"黄晖,你要等等我,这个世界上,再也不可能有人像你一样对我好了,我最怕没有人对我好了,你一定要等着我……"

她站起身,有条不紊地拉亮灯,在茶几上拿一把锋利的水果刀,看着自己的手腕,上面的青色血管如一条蚯蚓,被拉得直直的。

一刀下去,涌出血来,却又感觉不到疼。等明白疼时,她的脑子还是十分清醒,心想,这样的死法,可真不好受。

她放下刀子,想起自己的包包,从包包里摸出一大包纸片裹着的安眠药来,足足有一百多片。这是那些天,黄先生夫妇选墓地外出时,她悄然上街买的。当时也不知道买来干

什么,只一家家药店走下去,也不知道转了多少家,才零散凑了这一百多片。

饮水机没有开电源,水是冷的。

她倒了满满一大杯,像吃维生素一般。冰冷的水和着大把的药,一点也不困难地咽了下去。丝毫也没有觉得痛苦。

然后,她重新坐在沙发上,脑子里还是十分清楚,喃喃自语道:"黄晖,我可不是为你殉情。我只是害怕没有人再爱我再关心我了。要我从此一个人呆下去,真是太可怕了。就

让我自私到底吧,也免得其他人再费周折了,从此,想害我的,想对我好的,他们都解脱了

眼睛开始发花,脑袋开始发晕,胸口一阵阵地闷,有强烈的想呕吐的感觉。

她的身子慢慢地软瘫下去,嘴角涌出白色的泡沫,眼前逐渐变得黑暗,意识也开始模糊,只隐隐约约地看到黄晖的笑脸,甚至,自己久违的父母的笑脸。

自己,很久没有想起父母了,连做梦都没有梦见他们了。

原来,他们就在自己身边。

这世界上,还能有谁比父母对你还好?

如果,一路同行的都是最爱自己的人,去另一个世界,又何尝不是好事?

她的身子从沙发上滚到地上,腿脚还无意识地抖动几下,冷冷的风从开着的窗子里一阵一阵地吹进来,整个世界,变得那么安静

她若死了,我也活不了

三名保安站在小区单元密码锁门口,其中一名保安反复地按着门锁的对讲机,声音越来越大:"冯小姐,冯小姐……"

没有人应声,也没有丝毫动静。连续呼叫了好几分钟,依旧没有响动。如果屋子里有人,不应该这样毫无动静。

三人有点慌了,这不仅是因为警方有所交代,而且还关系着小区业主对保安的信任与否。

其中一名是保安队长,他立刻就要报警,110都拨好了,却被人一把掀开:"让开,我来开门……"

他怒视着来人:"你想干什么?"

李欢愤怒得几乎要扇他一耳光:"她这么久都没有回答。出了事情,是不是你们负责?"

他不由得退后一步,眼睁睁地看着李欢拿出钥匙开了门。

一屋子令人作呕的血腥气、药味、呕吐的腥味……他冲过去,一把抱住倒在地上,身子已经乱蹬成一团的冯丰,发不出声来,好像自己的世界也快要覆灭了。

他抱起她就往门外冲,三名保安吓得面面相觑,带上门就追了出去。

大中见他这样抱着冯丰,心知不妙,立刻打开了车门,也不等他吩咐,立刻就飞速地发动车子往最近的医院开去。

李欢紧紧地抱住她,又将自己身上的大衣脱下来裹住她,可是,她的手脚都已经冰凉了,也不知道是因为天气的寒冷还是因为呼吸的停顿。

"开车。"

他只说得这两个字,就变成了哑巴。手抚在她的鼻息上,连手都开始冰凉,这一刻,完全乱了方寸,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才能让她赶到温暖,甚至,慢慢的,自己的手脚都和

她一样冰凉起来。

大中连喊他两声,见他神思恍惚,叹息一声,立刻给一个医院的医生朋友打了电话。

车子连续闯了十几个红灯,终于停在医院门口。

当抢救室的门要关上的一刹那,李欢突然冲了上去。大中死死拉住他,他强力一挣,大中在他耳边喝道:"老大,你若干扰了抢救,她就活不过来了……"

他呆呆地停下脚步,靠在墙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大中回来,手里拿着一小瓶烧刀子。

李欢看也没看,接过就一口喝了下去。

烈酒入喉,一阵火辣辣地,脑子却清醒了几分。时间仿佛陷入了停顿,有好一会儿,他感觉不到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

远处,隐隐地传来鞭炮声。

这样的深夜,怎么会有人无缘无故放鞭炮呢?

大中低声道:"零点了,今天就是除夕了……"

他蓦然心惊,又是除夕了?这是自己来到现代的第三个还是第四个除夕?

每一年的这一天自己在干什么?又是谁人陪伴在自己身边?

他的身子软下去,蹲在地上,忽然嚎啕大哭起来。

大中惊呆了,来来往往的行人也惊呆了。

一名护士走过来,皱着眉头:"先生,你注意点,深更半夜的,不要影响了其他病人…"

他恍若未闻,依旧嚎哭不止。

医院里的生死不过寻常事,但是,人们见到这样一个汉子哭得如此惨切,无不好奇地探头探脑。

大中拉他一把:"老大……"

他的嚎哭声停止了,静静地坐在冰凉的地上,将头埋在膝盖里,只想,她若死了,我也决计活不下去了!

若不是自己当初愚蠢的决定,执意赶她走,对她说出那样恶毒的话,她怎么会去接受黄晖?又怎么会走上今天的绝路?

自己才是不折不扣的凶手。

她要死了,就是自己害死的!

许久,急救室的门缓缓推开。

他站起身,腿脚麻木得几乎要跌倒。

大中扶他一把,抢先开口:"医生,情况怎么样?"

"她手腕上的伤口浅,不碍事。不过服药的时间长了,加上身体虚弱,还能不能活过来,就要看她的造化了……你们可以先进去看看。"

李欢冲进去,但依旧隔着一层玻璃。她躺在重症监护室里,身上盖着白色的被子,只能看见凌乱的黑发,也不知道是生是死。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这一次他连嚎哭都不敢了,心里揣着那么深刻的怯意,好像一开口,她的魂魄就要被惊散。

他一动不动地贴在玻璃上,好像某一种巨大的标本。

主治医生走过来,皱着眉头:"病人家属……"

他蓦然心惊:"医生,怎么样了?"

"她的情况没有明显好转,你们要有个心理准备……"

好像行将就木的人,又被捅了一刀,他没有再追问医生,依旧像一只标本一样贴在玻璃窗上……

东方的天空己经露出第一缕晨曦,这个城市已经彻底开始了它的充满欢庆的气氛--

四处都是鞭炮声,辞旧迎新,辛劳了一年的人们,都阖家团聚了

过年了!

大中买了早点,叫一声:"老大……"

李欢回过头来,大中手里的一杯豆浆差点翻倒在地上,惊得只看着李欢满头的白发--仿佛是发生在一瞬间的事情,只是眨眨眼晴,李欢就满头尽白,再也看不到一丝黑发了。

之前,他才不过是两鬓染霜而己!

大中好一会儿反应不过来,只怔怔道:"老大,老大……"

李欢置若罔闻,只看到观察室的门开了,医生缓缓从里面走出来。这一刻,心里出奇地平静,仿佛不是在关心冯丰的生死,而是在关心自己的生死,一步一步走过去,平静道

:"医生,怎么样了?"

叶嘉刚下飞机,走出VIP通道,就看到一辆很奇怪的车子停在那里。

他接到了电话,父亲说派人来接他。当时他己经在电话里拒绝了,这么多年来,无论来来去去,他都没有让家人接送过,现在,父亲生病住院了,又还何必多此一举?

经过的人,无不好奇地看着这辆车,因为这车也实在太打眼了。竟然是一辆最新款的迈巴赫。

如此招摇的天价顶级车停在这里,然石,一位穿制服的司机恭恭敬敬地打开车门,一个貌不惊人的男人走了出来。

说也奇怪,他一站在车边,这招摇的车,立刻就变得那么适度,好像跟他的身份十分吻合。

"叶嘉,你回来了。"

叶嘉有点意外,还以为只是司机来,怎么是父亲亲自来了?

"爸,你怎么不好好休养?"

叶霈上前一步,看看儿子,才叹道:"上车再说吧。"

叶嘉上车,看看父亲的脸色:"爸,身体现在如何?"

"人老了,总会生病。没事,现在己经好得差不多了。你母亲情况如何?"

叶嘉淡淡道:"她现在情绪不太好,也许过一段时间就没事了。"叶霈沉默了一下:"儿子,我知道你怪我。但是,男人逢场作戏总是有的,我并没有想要和你母亲离婚。而且,

我也不会跟她离婚。外面的女人,永远无法取代她的地位。"

"如果没有一点爱情,离婚也不是什么坏事。"

儿子的反应太过淡然,叶霈盯着他:"一日夫妻百日恩,怎么会没有一点感情?何况,我们还有你这样一个共同的儿子。"

叶嘉没有回答,也无法回答,总不能自己强逼父母离婚吧。

"儿子,这辆车是送给你的。"

"我有车,而且,这车子,我开着不适合。爸,我不需要。"

"你要开着不合适,谁还能合适?儿子,你不要推辞了,这些年,爸对你关心不够,心里一直很内疚……"

这是作为补偿么?叶嘉哑然失笑。自己己经是三十几岁快步入中年的人了,并不是因为父母离异受了委屈的小男孩。

他坚决地摇摇头:"爸,我真的不需要。你知道我的工作,我用不上这样的车。"

"你可以停在车库里,想什么时候开就什么时候开。我直接叫司机给你开回家。"

叶霈更是因执,也许是刚刚生病过后,身体明显没有痊愈,神情也苍老了许多,语调疲惫:"儿子,你们兄弟几个,只有你让我操心得最少,花费在你身上的心血也最少。这几

年,他们几个都在家族事业上获得了许多他们想要的东西,只有你,什么都不求。儿子,这是做父亲的一点心意,请你接受。我吩咐家里己经准备好了年饭,等你一起吃饭……"

叶嘉这才想起,是除夕了。

想起冯丰,她这个时候,一个人在干什么呢?

他摇摇头:"爸,我还有有点事情。抱歉,无法回家吃饭了。"

叶霈明显地很失望:"儿子,一家人好久没有聚过了……"

"爸,家里有哥哥姐姐还有晓波他们,再说,你完全可以找你最愿意呆在一起的人过年,反正妈也走了……"

"儿子,你还是不原谅我?"

"爸,你知道我并没有责怪你。每个人的生活态度不同,你有权利追求你最想过的生活,而且,这些年,你不一直都是这样的吗?"

叶霈哑口无言。

叶嘉拿出手机,拨了个熟悉的号码,电话通了,却没有人接听。他再拨,还是没有人接听。

叶霈见他的脸色逐渐不安,问道:"儿子,有事情?"

"嗯。我找小丰,她一直没有接电话,"他有点焦虑,"爸,我今天不回家了,我要去看看小丰……"

我爱你

"哦,你还要去看冯丰?"叶霈摇摇头,"现在真不理解你们这些年轻人,分手了,真的还能继续做朋友?"

叶嘉看父亲有点不以为然,自己也摇摇头:"爸,我不是要和小丰做朋友。如果有可能,我会和她复婚的。"

"复婚?"叶希有点意外,"儿子,你这又是何必!天下好女人何其多,你何苦偏要令自己不愉快?"

"爸,天下好女人多,但是适合我的不多。只有跟小丰在一起,我才感觉到愉快,跟其他人在一起,不行,没这个感觉。"

"你要去找小丰,也不争这一时半刻,回家吃了饭再说吧,一家人都等着你。明天你可以去找她,带回家来都行。"

叶嘉沉默了一下,这一刻,对父亲不能说没有任何感激,毕竟,父亲在自己的婚事上从来没有施加过任何阻力。

"爸,你放心,总有一天,我会带小丰回来的。但是,现在我得去看看她。我特意赶回来,就是要陪她过年……"他面有愧色,"爸,请你原谅。你有大哥他们陪着,可是,小

丰没有任何人陪,她也没有亲人,原谅我这一次吧。"

他下车,又对父亲说一声:"爸,你保重,我会尽快和小丰一起回来看你的。"

叶霈想叫住他,他已经跑出去一段距离,立刻招手上了一辆出租车。

反复拨打她的手机、座机,都无人接听。

叶嘉心里越来越有种不详的预感,本来是要去家里找她的,想了想,立刻叫司机掉头,往她的小店赶去。

小店关着门,他才想起今天是除夕,不营业了。小店的门上贴着告示,说因为春节放假一周,要正月初六才恢复营业。"

他立刻拨打萧昭业的手机,萧昭业的声音有点不稳,还心惶惶的:"叶医生,你可回来了。姐姐失踪了……"

心仿佛掉进了谷底,叶嘉还是镇定着:"怎么会失踪了?"

"……黄晖被人杀了,姐姐参加完他的葬礼,就不见人影。我们给她打电话也没有人接,我们还等着她一起过年,我们怎么办?"

黄晖死了?

叶嘉握着手机的手有点发抖,究竟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了?

这一切,自己为什么毫不知情?

萧昭业还在絮絮叨叨地说什么,他们几个初来现代,冯丰就是他们的监护人。这是他们的第一个除夕,放假了,不知道该干什么,而且,因为失踪几人,再加上黄晖的死亡,

每一个人都隐隐察觉到一种潜在的危险,原本指望着冯丰回来,大家一起商量一下,可是,她却突然无故失踪了,几个少年,无不惊恐。

叶嘉的声音还是镇定的:"萧昭业,你带着他们几个好好过年。不要乱走,有什么事情,可以找我。"

"好。叶医生,你找到姐姐后,尽快给我们打个电话吧。我们都很着急……"

他挂了电话,立刻又给李欢打电话,出了这么多事情,李欢,难道也会一无所知?

………………

下午了,天气阴惨惨的,但是好在没有下雨了。

风冷冷地刮着,医院里的人少了一些,能出院的都尽量出院了,许多人都赶着回去吃年夜饭了。

住院部的VIP病房更是显得清净,豪华得跟酒店似的大楼,几乎令人感觉不到这里是医院。可是,再豪华的病房还是病房,尤其是这样的时刻,更是令人感觉不到丝毫的人气。

这是11楼,透过窗户是一片空中花园,里面盛开着一些温室出来的精心栽培的冬日的花。再然后,还能看到远方悬挂在空中的大红气球,热烈昭示着新年的来临。

再美的景致,看在眼里也是死气沉沉。

李欢收回视线,只盯着宽大的病床上那张惨白的脸。她躺在中间,像一个衰弱的小孩子,嘴唇干裂,长长的睫毛压住眼帘,一动不动,仿佛,再也不会睁开了。

过了不知多久,他觉得自己眼晴有点儿花,他看到那排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唔……"

一声低低的呻吟声。

他欣喜若狂地俯下身去:"冯丰,冯丰……"

她缓缓睁开眼晴,恍如梦里。

身上并没有其他任何感觉,只是觉得冷,像浸在冷水里一般。

"冯丰,好点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她呻吟一声:"冷……"

冷?盖得这么厚,怎么会冷?

他摸摸她的额头,额头是温热的,并不冰凉。再摸摸她伸在外面打着点滴的手,手也是温温的,并不凉。

他把被子给她拉了拉,手轻轻覆在她露在外面的手上,柔声道:"我在这里,不会冷的"

她的眼珠艰难地转动两下,看着他满头的白发,一时觉得这个人很陌生,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在怎样的环境。

"李欢……"

她声音微弱,他几乎要贴在她唇上才能听清楚她说的什么。

"什么都别说,先休息,好不好?"他笑得那么开心,声音几乎柔得要滴出水来,"我一直都会陪着你的,一直都陪着,今后,再也不会离开了!等你好点,我们再说话,无论你

说什么,我都会听的。"

实在是太疲倦了,脑子里也是昏昏沉沉的,什么都想不起来。她闭上眼晴,很快又睡着了。

他松了口气,手轻轻理理她睡得有些皱皱的眉毛,她的眉毛也很长,有几根特别奇怪地纠结在一起。

很长的时间,他的嘴唇都轻轻贴在她的唇上,仿佛一个在荒漠里行走了许久的绝望的人,一瞬间终于逃出生天。

巨大的狂喜几乎击溃了他,他的头侧在她的身边,轻轻拉住她的手,沉沉地睡了过去。

大中蹑手蹑脚地进来,他拿着两个电话,一个是李欢的,一个是冯丰的,两个电话都响了许多次,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见李欢睡得那么熟,这是连续一周以来,他第一

次熟睡,便不想打搅他,又悄然退了出去。

冯丰再次睁开眼睛时,眼前是黑的,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心里有点害怕,想动一下,才发现有人拉住自己的手,很温暖的感觉,仿佛还在那个下雪的夜晚,两人手拉着手,在街上狂奔。她惊喜地喊:"黄晖……"

声音明明那么大,是用了全力发出的,为什么却轻如蚊蚋,身边的人都感觉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