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航的神情突然一黯,低下头去,看着店员在木桶里倒上热水,放进浴盐、玫瑰花瓣,这脚洗得真是尊贵。

泡完脚出来,都是午后了,成功建议去吃印度飞饼,她坚决地拒绝。

“被我刺激了,找个地方哭去?”成功斜着眼问。

“蠢猪不会想太多的。”诸航闷声回道。

成功叹了口气,这样落寞的话出自猪之口,听得人心戚戚。但是不给他如何诱哄,诸航都没有和他倾诉的想法,他挫败地看着她上了公交。她是回家还是继续在外游荡,他不知道。想打个电话给卓绍华,约了一块去健身,顺便问问两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取消了。开了车乱转,发觉自己回到了医院。“职业强迫症?”狠狠讥笑了自己一番。

停好车,直接出了医院,拐了几拐,上楼,敲了三下。里面有人问:“谁?”

“是我!”他不耐烦地又敲了一下。

门开了,单惟一穿着一身宽松的家居装,手里拿着只笔,两只眼睛眨个不停,像是吃了一惊的样。“成医生,你找我有事?”

“我没吃午饭!”呃,玄关处有一双毛毛的拖鞋,和单惟一脚上的像是一对。有男人常来?

“这是给哥哥穿的!”单惟一读懂了他的表情。

他微笑,好不矜持地换上拖鞋,四处转了一圈。

单惟一现在家里养伤,头上的纱布已经拆了,在单惟天的监督下,伤口回复得还不错,头发放下来,几乎看不出。脸上也多了点肉肉,比从前圆润了点。很认真的一姑娘,为了爱情真是拼命。沙发上摊满了国考的各种资料,笔记本电脑开着,里面有个男人正在黑板上讲解着试题,单惟一的笔记记得密密麻麻。

“我把饭都吃了,只能给成医生下点面条”单惟一为难地看着成功。

成功不讲究,往沙发上一躺,翘起两条腿,拉过电脑,选了个不动脑的小游戏玩着。“我就不帮你忙了,你做啥都行。”

单惟一厨艺进步不小,虽说是一碗阳春面,也做得色香味俱全。面条上铺着的鸡蛋嫩黄嫩黄,浮在汤里的葱花碧绿碧绿,面条不软不硬,很耐嚼。

“自学成才?”成功震惊了。

单惟一开心地回道:“哥哥手把手教的,他要工作,不可能天天来照顾我。”

成功挑起一筷子面条,吃得极慢。单惟一坐在他对面,打量着他:“成医生,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没有。”

“你进来都叹三回气了。”

成功抬起眼皮,沉吟了下,不自觉地又叹了口气:“好哥们的两口子在闹矛盾,我却没办法宽慰他们。”

“他们是什么样的人?”

“应该算是精英中的翘楚。”

单惟一嘴巴张得溜圆:“成医生已经非常优秀了,这样评价他们,他们肯定特别不凡。如果他们有矛盾,成医生你还是别管吧!”

“呃?”成功愣住。

“你想啊,一个优等生要是遇到难题,你在一边指手画脚要帮他,他会非常讨厌。难题于他是种挑战,这是他的乐趣。同样的道理,你好友他们那么聪明,什么道理都是懂的,他们现在的矛盾,除非他们自己想通了,想解决,别人帮的忙只会是倒忙,反而会更加大他们的矛盾。”

成功出了一身冷汗,是呀,绍华不是不体贴的人,猪也不是不爱绍华,不是不努力的,不然哪会甘心受着这样那样的束缚。

“闹矛盾也不算是坏事,我爸妈经常吵,他们依然白头到老。我都羡慕别人有个可生气的对象。”单惟一羞涩地笑了。

“你不是有眼镜男,以后当他是出气筒。”成功三口两口吃下鸡蛋,发觉单惟一突然转过身去,木木地看着阳台,“你们也…吵架了?”

“他不考公务员了!”

“为什么?”

“公司有个升职的机会,他的可能性很大,他要全力以赴。”

“好呀,那你也不要考了。”成功奇异地发现自己刚刚因为诸航而堵着的心通了。

“他鼓励我去考,别受他的影响。”

“笨蛋,你告诉他,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他,你喜欢他。”

单惟一淡淡地挤出一丝凄婉的笑意:“成医生,如果你去山区工作,有个女生说要陪你同去,你不会想到什么吗?”

会的,第一直觉就是她喜欢他,还喜欢得不轻。成功的呼吸有一瞬间的凝滞,这只单细胞原来也有颗玲珑心,只是太羞涩、太委婉,这是她告白的方式,用行动告诉眼镜男,她爱他,他是懂的,但他选择了忽视,这是他拒绝的方式。

“那更没必要去杭州那破地方。”成功毫不掩饰自己的袒护心理,把人间天堂视为穷乡僻壤:“他不识宝,是他的损失。好了,不要看书了,咱们出去吃喝玩乐。”

单惟一咬着唇轻轻摇头:“我要考,一定要考上。”

“你真摔傻啦!”

“喜欢他六年!这六年,遇到过许多困难,有时都觉得撑不下去了,可一想到能和他在一起,就又充满了力量。虽然没有结果,还是想去他长大的城市看看,他读过的学校,上学的林荫道,他和同学游戏的公园、逛过的超市,看着他长大的叔叔伯伯们,他喜欢过的女生,最崇拜的老师…呵呵,这样就算是圆满的回忆了。然后,我有可能会调回南昌,我的生活就再也和他无关了。”

想骂她白痴,想骂她笨蛋,一时,都张不开嘴了,成功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此刻,她的心里一定也不好受,就像一个总是依赖别人的人,别人突然抽身而去,没了支点,她该怎么站直?

其实单惟一非常非常坚强,坚强得令他心发抖、发软。

再一想到她义不容辞地想离开北京,无名火就直冲头脑。“单惟一,为啥我一敲门,你就开。你真当北京的治安有多好?”

他莫名其妙地一吼,单惟一听得一头雾水:“我听出你是成医生呀!”

“我就不是男人,不会有非分之想?不仅是我,你那个哥要是来了,也别让他久待。”

单惟一皱着眉,摸摸成功的头,又摸摸自己的,自言自语:“差不多呀,没发热啊!”

“我不是在说胡话,我是在告诫你。单身女子独居,要学会保护自己。”

单惟一被成功的脸色吓住,她妥协地点点头。“你饱了吗?”

气饱了!“你在催我走?”

单惟一居然没否认。

成功捂着心口,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哥哥说好下午送菜和水果过来,他…不让我见成医生。”

“我难道是魔鬼,会把你给吃了?”

“不是!哥哥说,这样是为成医生好,不然小护士们会乱八卦,影响成医生的名声。”

“你就不在意你的名声?”单惟天给单惟一的脑洗得真厉害。

“我马上就离开北京了。”

成功倏地意识到,她一旦离开北京,一边追寻眼镜男从前的踪迹,再一边慢慢擦去和眼镜男有关的一切,那么,自然,他也在那一切之中。自飞机上惊悚的初遇,再一次次的邂逅、交集,不知不觉间,他已把她看作了一个特别的人,而她似乎没有同样的想法。

他就不值得她一点留恋?这太欺负人了!成功朝单惟一投去狠狠的一瞥,单惟一蓦然打了个寒颤。

高墙,红门,探出墙头的桂花树,丝毫不受季节的影响,树叶依旧青翠欲滴,只是花瓣已经凋落了。漫天漫地的香是菊花散发出来的,雪海,玄墨。天鹅湖、清水荷花…单单听花名,脑中已勾勒出她们的芳姿,亲眼所见,她们的美远远不止这些。客厅里养的是百合,餐厅里是马蹄莲,哪一簇都是高雅圣洁…

诸航深呼吸,每一次来到卓明的深宅大院,都会被欧灿刻意装饰出来的高雅搞得想逃,逃到某个农贸市场,抱起一捧水淋淋的蔬菜,狠狠地补充几口氧气。

果真是上不了厅堂!诸航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