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航满脑门的汗,以手作扇,跑得都说不出话来。卓绍华心疼地去里面休息间给她拧了条冷毛巾,让她擦擦。“路上赶了吧,不要着急,我会等你。”

“我知道首长会等我,可是我们都很久没约会了,万一又有紧急情况,不是和首长又错开了。”诸航朝副官的办公室瞄了瞄,声音轻得像耳语。

卓绍华心一颤,接回毛巾时揽住了诸航的腰,如此近,他能闻到她身上浅浅的汗味。这是约会吗,桌上堆着公文,那台红色的内线电话随时都可能响起,副官们的办公室里键盘敲得噼里啪啦,这哪里是可以约会的场所,甚至都没有一束鲜花。对于诸航,他确实有点惭愧。“饿了吧,一会儿就吃晚饭。”他小声说。

“嗯!”其他人都去吃晚餐,这儿就是他们的二人世界。诸航先进了休息室。休息室的窗户很宽,有着漂亮的露台。推开窗户,凉风习习。说是休息室,却没有床,只有张长沙发。有不少个夜晚,首长就是

在这儿度过的,一个人,一盏灯。诸航坐下,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沙发,心酥酥的。

首长现在的身份,独自坐地铁、进餐厅、逛公园、去电影院,都是不允许的。回家后,左边是恋儿,右边是帆帆,两个人独处的空间,几乎只有卧室了。诸航不抱怨的,你不能要求一个男人有文韬武略,又希望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听着外面安静了下来,卓绍华端着盆文竹进来,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至少有抹绿色。”秀气的文竹,清纯无尘,如春水泛碧。

诸航抿嘴一笑,首长是在制造浪漫!

勤务兵送来了晚餐,两盘凉面,两碟小菜,两听啤酒。卓绍华打开啤酒,递给诸航。诸航倾身过来,啄了下他的唇。“今天真开心。”

“快与我分享下。”婚姻就是分享,共一个房间,一张床,一个洗手间,有时,连感冒也“有难同当”。

首长脱了军装,只穿了件白衬衫,下摆拉了出来,头发一丝不乱,发丝像墨一样黑。

七年了,再美的风景都会让人疲劳,而首长的一个笑,还是会打动她的心。这样肩挨着肩坐着,像一根弦的两端同时发出颤音。

“金圣叹批西厢,拷艳一折,有三十三个‘不亦快哉’。我今天也有很多‘不亦快哉’。”诸航竖起手指,“一、唐嫂没有来电话,说明恋儿今天一天没闯祸,不亦快哉。二、今天的例会听说了一些刺激的事

,很对我胃口,不亦快哉。三、新来了一位同事,不小心发现了他的弱点,不亦快哉。四、虽然跑得有点喘,但赶上了班车,还有座位,不亦快哉。五、晚饭是我爱吃的凉面,不仅如此,陪我吃面的人还是首长,不亦快哉。六…”

“楼下有树,树上见天,天中有月,月下有我,怀中有你,不亦快哉。”卓绍华目光一沉,深如海洋,海水悠然荡漾。

“绍华!”诸航跌入那片碧波之中,她看见首长下巴上的青色须根,看到蠕动的喉结,感觉到他温热的气息。

“对不起,工作确实是忙,可是我忘了,我不只是宁城军区的一号首长,我还是诸航的爱人。一个男人连关怀爱人的时间都挤不出来,还配谈什么事业、成就。”卓绍华拥着诸航,把她抱坐在膝上,刚刚那番“不亦快哉”,听得他很是心酸。这孩子的快乐如此简单,他给予了她多少?

“以后,我会改正。”

诸航笑着点点头,她才不会装着深明大义,说首长你顾大家就好,小家有我。“尽量不夜不归宿?”这沙发哪里睡得舒服呀,首长那么大个头,身子要蜷成哪样。

“好!”钩住她伸过来的小拇指,表示承诺,“其他呢?”

“有空管管你家闺女。”絮絮叨叨的妈妈,一盘凉面吃完,苦也诉尽了,“首长你怎么笑得出来,我都快急死了。”

这孩子现在以为自己成熟,早忘了

自己儿时的那些糗事。所以有什么可急的,长大了,这世上就多了一个诸航,也会锁住一个叫卓绍华的男子的心。“不上就不上吧,反正恋儿小。要不,送她去北京待一阵?”

“哪家?”首长这是要挑起世界大战的节奏。

“几家轮流。”卓绍华一碗水端得很平,“恋儿去了北京,帆帆又不需要烦神,你可以轻松点,专心于工作。”

“我以前也没懈怠工作呀!”诸航不以为然。

卓绍华不语,牵着诸航的手下楼。今晚,不想工作了,就这样两个人安静地走走,看看灯光,看看街景。

“诸航,你后是帆帆和恋儿的妈妈,先是…”

“卓绍华的妻子。”诸航接过话。

“还是呢?”

首长这是在打什么哑谜,她哪还有第三个身份。

卓绍华轻声叹息,只是将她的手握得更紧。在诸航来之前,他刚和成书记碰了面。日理万机的人,竟然待在宁城三天,除了安抚下李南,又没其他特别的工作。成书记说很久没看到帆帆和恋儿,怪想念的。卓绍华猜测,诸航的新任务怕是要下达了。

那种风口浪尖的日子,诸航已远离了五年。五年了吗,怎么会这么长,这样平静如水的时光,恍若一瞬。

“首长?”首长的目光有点怪,像在看她,又像在看着墨黑的夜色。诸航摇摇他的手。

“当初为什么会选择计算机这个专业?”卓绍华幽幽地问。

诸航扑哧笑了

:“当然是因为喜欢呀!怎么突然问这个?”

曾经,他是那么欣赏和惊叹于她的计算机才华,现在,他恨不得她普通到不能再普通。时光岁月可以淡化一切闪光的品质,这是一个冷酷善忘、变化莫测的时代,人最最渴望的还是细水长流般的温暖日子。

卓绍华对着夜色呼出一口长气:“我们很久没有这样散步了。”

“是呀,天气真舒服,不冷不热。”

两人慢慢向前走,肩并着肩,从背后看,像两株挺拔的木棉,各自独立,根须却牢牢地缠在一起。

第三章 雪云乍变春云簇

花园里的桂花开了,一大早,唐嫂拿了个竹匾摆在树下,用竹竿轻轻敲打枝干,不一会儿,匾上落满了金黄色的花朵。恋儿仰着脖子,乌溜溜的眼睛眨都不眨,问桂花有什么用啊?唐嫂说可以做糕,做汤圆,还能泡茶喝。恋儿听得直流口水,捧了一把桂花就往嘴里塞。唐嫂忙拦住:“宝贝,脏呢!”恋儿歪着头,舔舔嘴唇,嫩嫩地问:“那什么时候可以吃?”

“天冷的时候。”

恋儿撅着小屁屁,从地上捡起一片落叶:“现在天就很冷了呀,你看叶子都冻掉了。”

唐嫂乐了,摸摸小脸,有点凉。“进屋去,妈妈今天给你做好吃的。”

恋儿扭头就往屋里跑,两条小胖腿摆得像风火轮似的。帆帆坐在客厅里看电视,看到她,竖起手指:“妈妈在书房看书!”恋儿捂住嘴巴,挨着帆帆坐下,兴奋道:“唐婶说妈妈今天做好吃的。”

帆帆担忧地朝书房瞟了一眼,是呀,这不正在做餐前功课吗!

诸航把烤面包的流程看得很仔细,还做了笔记,确定没有任何疑问,在午饭后,她昂首阔步地进了厨房。为了这次烤面包,她还特地买了条围裙,粉蓝的底,衬着一朵朵小白花,看着就很居家。在开始前,她还和帆帆、恋儿一起留了影。帮着拍照片的吴佐直竖大拇指,直说真像、很像。

“像什么?”诸航一头雾水。

“像会做饭啊!”

“…”

结果暂时未知,但是诸航的态度虔诚而又端正,每一个步骤她都严格地按照书中写的去做,面粉几两,黄油几克,砂糖几勺,鸡蛋几个…确实不太难。帆帆看会儿书,就来厨房看一眼。看到面团有了变化,他不自觉地发出惊叹声。恋儿根本不愿离开厨房,嘴里一直嚷嚷着饿。唐嫂说:“不是刚吃完午饭吗?”恋儿直勾勾地看着面包机,大声回道:“午饭吃的是饭,我现在要吃的是面包。”唐嫂晕厥。

面包出炉。四个人围坐着,八只眼睛瞪得溜圆。

唐嫂撇了下嘴,说像冬天腌雪里蕻要用的石头,硬邦邦的。

恋儿含着指头说,不对,像花园角落里堆着的砖块,上面沾满了泥巴。

帆帆是读书人,学问深,摇摇头说,很像蜂巢,黑黑的,一个孔挨着一个孔。

诸航傻了眼,明明过程堪称完美,为什么出来的成品差别这么大?原料没问题,机器没问题,那么,只有人的问题。“这样子是不能带去家长会的吧?”明知无望,她还在企图挣扎。

帆帆想了想,回道:“其实什么也不带更好,低调又保持一点神秘感。真正的高手,实力都是隐藏的。”

这是安慰吗?诸航欲哭无泪:“知道了,妈妈连傻瓜都不如。”

帆帆说道:“天才在左,傻瓜在右。不如傻瓜的人就是天才。我妈妈是电脑天才。”

恋儿不甘落后:“小西瓜的妈妈不会打球,

我妈妈会。小月饼的妈妈天天把脸涂得像吊死鬼,我妈妈就不。”

“你见过吊死鬼?”诸航惊悚了。

“小月饼的奶奶见过,她告诉唐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