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佩仪方才已消耗完了返照的回光,如今彻底死了心,不再说话。

手机的嗡嗡震动不住催促,顾元卓砰地放下了酒瓶,终于接通电话。

“什么事?”他口气非常不耐烦。

而那一头没有声音。

顾元卓冷漠道:“我在外面有事,今天不回家了。”

那头依旧没有说话。

这时,乐曲完结。短暂的安静中,顾元卓听到话筒那头传来呼吸声。

“怎么了?”顾元卓挑眉,“要没什么事,我就挂了。”

“嗯……”尖细的声音传来,夹带着焦虑的哭腔。

“是谁?”顾元卓警觉,喝道,“什么人?”

林张二人也不禁侧目。

一首强劲的舞曲迸发出来,淹没了所有的声音。而顾元卓还是捕捉到了话筒里的微弱的哭声。

“舅舅……”

这个声音像一道电流,贯穿顾元卓的身躯,让他背脊本能地一僵,冷汗疯狂地涌出毛孔。

顾元卓倏然站起来。

“敏敏?!”

敏真带着哭腔,提高声音又说了一次:“舅舅!”

江雨生出事了?

顾元卓只觉得浑身皮肤自头顶到脚跟,一寸寸炸开。他立刻道:“我马上回来!”

顾元卓长腿一跨,直接踩着茶几而过,朝楼下飞奔。

“顾师兄!”张文杰追过来,“你喝了酒。我有车,我来送你。”

作者有话要说:

文改名为《绽放》了

因为被基友轮番吐槽原来的名字难听,而且太长了,在榜单上都显示不全。

第23章

邻居太太前些日子还对顾宅的那对情侣赞不绝口,不料今日就被打了脸。

人真是夸不得。才说人家相亲相爱,安分守己,今天就在家里上演全武行,把左邻右舍闹得鸡犬不宁。

大白天就有艳女前来砸门吵闹,跑车呼啸穿梭,你方唱罢我登场。到了半夜了还不消停,好梦正酣的时候,又有一辆车轰隆隆地载着一群年轻人大军压境,声势浩大地叫开了顾家的门,一脚油门冲进去。

邻居太太顶着一头发圈掀起窗帘望出去,就见顾宅灯火通明,屋内人影晃动,咣当作响,好似遭遇了土匪打劫。

“对面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丈夫翻了个身,嘟囔道:“不要管人家闲事。你白日里打望他们还不够,大半夜的还要盯梢,你怎么就不进情报局?”

太太道:“大家做邻居一两年,不能光是守望,而不相助。等等,救护车都来了。肯定出了大事!”

说罢,风风火火把丈夫从床上掀起来,一定要去探个究竟。

顾宅里也确实一派兵荒马乱。

顾元卓心急如焚地冲回家,又赶上酒劲上头的时候,走路双腿直打架。

“雨生——敏真?”

他跌跌撞撞进了门,一路上踢翻摆设,撞着家具。张文杰听着心惊肉疼,追在他身后拉扶他。

空荡荡的大屋子里黑灯瞎火的,有幽幽的哭泣声从不明的角落里传来。

林佩仪反而是最镇定的一个,大步一迈,首先打开了客厅的灯。

“敏敏?”顾元卓像只无头苍蝇。

“好像在那里?”林佩仪辨别出了哭声传出来的方位。

顾元卓推开了张文杰帮扶的手,奔到了客用卫生间。待看清里面的景象,三个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江雨生半身浴血,面无人色,昏迷不醒。敏真坐在他身边,哭得小脸浮肿,不住抽噎,自己身上也沾满了血迹。

这一幕惨得好似谋杀现场!

顾元卓迅速反应,立刻跪下来检查江雨生的伤势,扯来一条毛巾,用力摁住他流血的额头。

林佩仪则掏出手机,拨打了120。

张文杰倒是一时反应不过来,瞪着那个被顾元卓抱在怀里的男人发愣。

这不是生物学院的江教授吗?

雨生?

对了,江教授似乎就叫这个名字。

张文杰不认为这个正呜呜大哭的小女孩会是顾元卓的“老婆”,那除她之外,也就只有江雨生一人……

“文杰!”顾元卓肃声道,“上楼左手第一间卧室里的沙发上有一条毛毯,麻烦你拿下来。”

张文杰还处在震惊之中,下意识照着顾元卓的指使行动。

他进了卧室,拿起了毛毯,环视四周。

宽敞的卧室,双人床上两个枕头相依相偎。衣帽架上还挂着两件男式外套,却显然分属两个人。

从他站的角度,还可以一眼望进卫生间。洗漱台上,双镜双盆,牙刷剃须刀,全部都是两人份。

这不是江雨生的家。这是江雨生和顾元卓同居的家!

真相的利箭穿过张文杰的胸腔,他好似鼻子上重重挨了一拳,面孔阵红阵白。

原来学校里有关他们俩的流言竟然都是真的!

张文杰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下得楼来,把毛毯交给了顾元卓。

顾元卓根本顾不上旁人的情绪。他用毛毯把江雨生裹住,紧紧抱在怀里,心疼得面孔扭曲。

敏真还在一旁哭,小声呼唤着江雨生:“舅舅……”

“敏敏,你能说话了?”顾元卓悲喜交加,险些老泪纵横,“来,到叔叔这里来。”

他腾出一只手,把敏真也搂在怀里:“对不起,叔叔回来晚了。别怕啊,舅舅会没事的。”

张文杰看着这一家三口相依相偎的一幕,不禁后退了一小步。

林佩仪在旁边冷眼看了许久,这时朝张文杰投去讥嘲中夹杂着怜悯的一瞥。

一将功成万骨枯。他们两个都是这个名为顾元卓的战场上的皑皑白骨。

救护车终于风风火火赶到。救护人员手法娴熟,三下五除二就包扎好了江雨生的伤,将人抬上了车。

顾元卓抱着敏真亦步亦趋地跟着,宛如丧家之犬。

门外已围满了看热闹的邻居,张文杰听到林佩仪在同人解释:“江先生醉酒跌倒,摔伤了头……是啊,饮酒过量很伤身的……”

邻居太太哎哟哟地感叹:“看着一表人才的,居然酗酒。”

张文杰听得皱眉。

顾元卓却无暇管这些身外之物。他像一只忠犬,守在昏迷的恋人身边,双目通红,紧紧握着他的手,低头吻着他冰凉的指节。

张文杰心里酸涩苦楚,又庆幸自己先前决策明智,没有私挂了那个电话。他的胆子确实不如林佩仪大。

等到了医院,江雨生立刻被送到了急救室。

顾元卓抱着敏真略慢了一步,就被护士拦在了急救室门外,要他们先去挂号缴费。顾元卓不敢离开半步,正犹豫着,就听到里面的监控器发出尖锐的警报声。

护士匆匆自他面前跑过,唰地一声拉上了帘子。

“三号床室上速!过180了——”

“1毫克腺苷,静推——”

“没有用!”

“拿电击板!”

里面开始电击,气氛凝重如铅块,当头压下。

顾元卓高大的身躯猛地一晃,身躯沿着墙一路滑下来,蹲坐在地上。敏真光着脚站在地上,满脸无措。

“还不行——继续——”

“再来!”

敏真搂着顾元卓的脖子,感觉到他全身都在细微而剧烈地颤抖着,肌肤上布满冷汗。

“叔叔?”她焦急地呼唤。

顾元卓布满血丝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拉上的帘子,紧紧抱住敏真幼小的身躯,仿佛已绝望到想从一个孩子这里得到安慰。

突然间,警报声停了下来。空气几乎凝固住。

顾元卓惊恐地抬起头。

“死亡时间,一点二十三分。”医生宣布的声音透过帘子飘入耳中。

顾元卓疯了一般跳起来,冲过去一把掀开帘子。

“雨生——”

“喂喂,你做什么!”护士大喊着拦住他。

顾元卓目眦俱裂,朝床上扑去:“不!雨生——”

一张茄紫色的脸闯入眼中。顾元卓的嘶吼卡在了喉咙里。

床上躺着一个矮小干瘦的中年男人,敞开的胸膛上贴满电极。一对母子正站在对面床尾,抱头哇哇痛哭。

顾元卓中了咒语般定住,扭曲的面孔一时恢复不过来。

“哎呀,你这个人!”护士大声抱怨,推着顾元卓,“快出去,胡闹什么?”

身后,有医生拉开了帘子,大声问:“四号床的家属在哪里?喝酒摔破头的这位。”

顾元卓猛地回头:“这里!在这里!”

谢天谢地!江雨生安然无恙地躺在病床上,头上的伤口已包扎妥当,人还没有醒,却显然还活着。

医生拿着片子看:“没什么大问题,没伤着骨头。就是失血有点多。先住院观察两天。去交钱办手续吧。”

本以为山崩地裂,火山灰埋了庞贝城,结果在医生眼中,不过是扫房梁落下来了点毛毛灰。

顾元卓用力揉了揉脸,把狰狞的表情复位。他就像一条海难幸存的狗,灰溜溜地爬上了岸,抖了抖身上的水,拿着单子办手续去了。

***

张文杰隔着病房玻璃门,望见顾元卓正伏在江雨生的床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或者险些就被遗弃的大狗。

那种眷恋、依赖,和深切的懊悔,令人想走过去,轻摸他的他偶发。

很显然,江雨生不仅仅是顾元卓的恋人,更是他精神上的导师,灵魂的支柱。

“回家吧。”林佩仪在张文杰身后打了一个呵欠,“还是你打算留下来,收看下一集?”

确实没必要继续留下来。再尽心尽力,也不过只是友情出演的配角,观众记不住他们的名字。

张文杰开着车,先送林佩仪回家。

后半夜的都市,冷清寂静地宛若鬼城。却是有清洁工已起来作业,垃圾车轰隆隆开过。

天亮前的城市有一种百废待兴的孤凉之美,像是一个卸了妆的女子。疲惫、意兴阑珊,没有胭脂遮盖的沧桑和沟壑任由游人阅读。

林佩仪摇下窗,点了一支烟。

“你觉得他们会相爱多久?”

张文杰迟钝片刻才明白林佩仪的意思,喏喏道:“我看顾师兄还是很在意江教授的。没有情人不闹口角的。但是一出事,他比谁都紧张。我觉得他们中间插不下任何一个人。”

林佩仪哼笑,似乎在讥嘲张文杰的天真,或是虚伪。

“我觉得他们不会长久。”

张文杰没料到林佩仪会这么直接,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

林佩仪说:“你放心,他们俩要分手,不会和你我有关。也不会因为别的第三者。你看现在他们俩相爱得火辣辣,这不过是在燃烧荷尔蒙和肾上腺素。他们俩其实有不小的差别和分歧。一旦原始的激情消退,现实不会让他们好过。”

张文杰说:“如果真的很相爱,会一起克服困难的。任何一段关系,都需要磨合。”

“也许吧。”林佩仪淡漠道,“我倒巴不得能做个破坏他们的第三者。”

张文杰没开口接这句话。

林佩仪道:“这就是顾元卓让我们迷恋的地方。一旦他爱上了谁,就爱得死心塌地,至死不渝。江雨生大概上辈子拯救了全宇宙,这辈子既得有情人,又得亿万财,看样子连孝顺女也都有了。”

张文杰口头不说,心里也是十足嫉妒的。

林佩仪把烟头丢出了车窗:“可悲的是,我觉得就算他们分开了,顾元卓也不会选你我之中的一个。”

第24章

江雨生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少年离家的那一夜。

他衣衫单薄,穿着一双旧拖鞋,跌跌撞撞地走在夜路上。

路两侧的人家门窗紧闭,路灯一盏盏延伸出去,通往未知的尽头。夜风是潮湿粘稠的,天空中闷雷阵阵,正酝酿着一场暴雨。

而他找不到藏身之处。

他敲不开任何一扇门,又身无长物。没有去处,也找不到归宿。

但是内心深处有个信念在支撑着他:要坚持走下去,前面有人在等着他。

他不知道那人是谁,却因有这个信念,从未停止过脚步。

直到有人抓住了他的手。一股强大的力量将他一下从梦魇之中拽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