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有什么问题不能直接交流?又不是有个皇位要继承,皇帝老子要提防儿子兵谏逼宫。普通人家父子,搞什么谍战?

不知情的还当顾卫东做过克格勃。

“他说养孩子这事很好,让我比以往成熟懂事了许多。他还知道我代理的几个顶级客户的名字。我们多数时间都在聊工作。”顾元卓说,“雨生,我觉得他老了。他明显是有意放低姿态来接近我。我不知道是什么让他变了。也许人老了都会这样。三千红尘,都是寂寞。家是一个人最终的归宿。”

江雨生问:“那关于你的工作,他有什么看法?有没有想叫你回去跟着他做?”

“还真没有。”顾元卓说,“我本来以为他和我套近乎,就是想我回去的。结果他反而说我在外面很好,让我继续去磨练拼搏。其实我和家里的公司又没有仇,迟早都要回去接班的。我挺高兴他能体谅我。”

顾元卓的姐夫虽然家境也不错,但其人无大才能,顾卫东从来没重视和提拔过这个女婿。顾元卓也知道家里的公司不会长腿跑掉。这就是独子的优势和自信了。

顾元卓又说:“对了,他还问到了你。”

江雨生简直惊骇了:“我?”

第29章

顾元卓又说:“对了,他还问到了你。”

江雨生简直惊骇了:“我?”

“是,你。”顾元卓斜睨了一眼,“有什么奇怪的?你现在身价高了,自然就入了他的眼了。他对金钱的敏锐度简直高过金属探测器。你这里钱币叮当一响,他那里就立刻亮起一盏灯来。”

“那他问了我什么?”江雨生十分好奇。

顾元卓不屑撇嘴:“他想知道你在郭家还有靠山吗,还想知道你是否有参与集团事务。我说你只管收红利过日子。他还顺口问了问我们的日子过得怎么样。雨生,他真的变了。他从来不关心这些儿女情长的。我说我们很恩爱,就故意要看他脸色的。他居然还点头,要我跟你好好过。”

“和我好好过?”江雨生重复,呆滞。

“是。”顾元卓激动地说,“他说你比我成熟稳重,凡事肯定尽量包容我,让我不要对你任性。他还问我们有没有结婚的打算。”

“结婚?”江雨生提高了音量。

他们两个当事人都还没有考虑到那么远去。同性结婚也不是挑个黄道吉日走进婚姻登记所就能办的。

“对!”顾元卓大笑,“我当时的表情和你差不多。”

“你怎么回答?”

“我差点把酒洒他裤子上。我说,我们还没有考虑那么远,我现在事业刚起步,想先拼搏一阵再说。”顾元卓把手一摊,“然后他没说什么了。我觉得他提这个话题,无非是想表示他接受你了。他自己也不自在得很。后来我们喝光了酒,分道扬镳。他回纽约,我回家。”

故事说完了。

真是峰回路转,跌宕起伏。

江雨生用力消化着大量信息,好一阵说不出话。

顾元卓长嗳了一口气。奔波了一天,他也累了,但是俊朗的面孔上有一种得偿所愿的满足。

江雨生最爱他这个表情,像个吃到了糖果的孩子,一点点甜就能让他快活。每次看到,他就想亲吻恋人的脸。

江雨生觉得自己总是有些阴郁和惴惴不安的,这是流浪后遗症。所以他分外眷恋顾元卓身上传递过来的幸福感。

父母的祝福,事业的成功,恋人的爱情,顾元卓全有了。生活对于他来说真是一局游刃有余的游戏。别人奋斗半生还未必得到的,他二十出头就赚了个大满贯。

“他到了机场,还给我打了个电话。”睡意浮上顾元卓的脸,他打了个呵欠。

“是他本人打来的,不是他秘书。我都有多少年没有接到过他亲自打来的电话了。他说忘了给敏真一个礼物,明天让秘书送过来。我替敏真谢谢他了。”

江雨生给他掖了掖被子,俯身吻他的额头。

顾元卓很快发出轻微的鼾声。

江雨生就着微弱的光线凝视着情人的睡颜,心想,郭老说,顾卫东是一名赌徒。

顾元卓却说,我爸老了,变了。他千里迢迢赶回来给妻子过生,放手让儿子出去拼搏,接纳了儿子的同性情人,甚至还给他们收养的小女孩送礼物。

郭老是江湖老客,识人如炬。而顾元卓……顾元卓是顾卫东的儿子。

就算顾卫东是赌徒,哪怕是杀人犯,顾元卓也依旧要给他做儿子的。又不能真的割股还肉。

江雨生终于入睡。

梦到少年时,家里的小屋当西晒,闷热如罐头,吊扇和台扇一起对着吹,依旧大汗淋漓。

窗外阵阵蝉声,孩童在楼下嬉戏喧哗。他伏案做着试卷,汗水低在纸上,糊了字迹。

屋里还有人。江父就坐在身后。江雨生能听到父亲时不时翻动书页的哗啦声。

他知道自己如果回过头,就能看到父亲的脸。

母亲病逝,父亲不准他进灵堂。父亲病逝时,他又正在美国留学,赶回来时遗体已经火化。

算起来自十六岁被赶出家门,他就再也没有见过父母的面。

而这个闷热的夏夜,江父如往常一样陪着儿子做功课。只要江雨生回过头,就能再看他一眼。

只要能回头……

江雨生睁开眼,阳光撒满窗帘。枕边无人,但是有欢笑声从楼下传来。

“舅舅!”敏真上来敲门,“起床啦!顾叔叔煮了云吞呢。”

江雨生长长吐了一口气,肌肤上贴着一层粘稠的汗,仿佛是从梦里带出来的。

他应了一声,起床洗漱。

***

顾卫东送给敏真的礼物,价值不菲,竟然是一条蒂芬妮的钻石小手链。

大概这就是顾卫东给女性送礼的惯例,不论老少,一律送珠宝。千错万错,珠宝总不会错。

“太贵重了。”江雨生说,“孩子太小,当不起这么贵重的礼物。”

“那就收起来,等敏真大了再戴好了。”顾元卓说,“就当给她攒嫁妆好啦。”

江雨生把手链交给敏真自己收藏,他信任孩子。

敏真有一个木头妆盒,里面装着她一些零零碎碎不值钱的玻璃手串和发卡头绳。她就把这条昂贵的手链丢在了里面,扣一把黄铜小锁。

这个暑假还剩半个来月,敏真早就把功课写完,成日里除了游泳外,就是看书。

她也不全看学习书。江雨生是个开明的家长,给孩子买了许多内容健康的漫画和儿童书。敏真最喜欢看儿童科普书,十万个为什么。她对科学深深着迷。

文学书也深得她的欢心。有一次江雨生看到她正兴致勃勃地看《呼啸山庄》。

“她才九岁,看这本书是不是太早了?”江雨生和顾元卓商量。

“《呼啸山庄》是不合适。看多了,要和穷小子私奔就不好了。”

顾元卓推荐敏真看《傲慢与偏见》:“瞧着了,女人就要找达西这样的男人做丈夫。将来眼睛放亮一点。男人没钱,娶什么老婆?”

江雨生啼笑皆非:“你太功利,教坏了孩子。”

江雨生自己有一套脂批红楼梦,推荐给了敏真读。

这下轮到顾元卓反过来笑:“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这又好得到哪里去?”

“哟!”江雨生斜睨他,“顾大少除去金融书,居然还熟读过红楼梦!”

顾元卓诉苦:“小时候被家教盯着把古今中外名著全都读过一遍好吗?我妈最喜欢红楼梦那种繁花陷落、红颜薄命的调调。什么如花美眷,怎敌那似水流年。于是逼着我们姐弟俩背名句。”

江雨生极度同情,以至于反而哈哈大笑:“那你该记得,书里也写过‘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我倒觉得都是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童年阴影罩头,顾元卓忿忿,回书房继续盯他的大盘去了。

而敏真其实根本就不挑剔读物。她正是求知若渴的年纪,学习欲-望惊人地强烈。地上的纸片印有字,她都会捡起来读一读。

敏真记得,那段时间她隔三差五就会收到新礼物。手头宽裕了的江雨生总是不停地给她买东买西,衣服、玩具、书本,为她办了各种儿童俱乐部的年卡,还差点给她买来一只拉布拉多小狗。

顾元卓私下对敏真感叹:“你舅舅的童年太贫瘠,学海无涯苦作舟,从来没有享受过做孩子的快乐。所以他才这么包容我,这么宠溺你。他对儿童以及有童心的人总是特别怜爱。”

敏真说:“叔,你这么一说,我觉得你好像在趁人之危占便宜。”

顾元卓没好气,捏了一把孩子的脸:“你懂什么。我也在有意配合他好吗?你以为我都这把年纪了,还真的那么喜欢撒娇摇尾巴?”

“我觉得你就是好这口呀。”敏真直言不讳,大眼睛一片耿直。

顾元卓生气了,抢走了她盘子里最后一个蛋挞。

“小丫头不能说话的时候可爱得多!”

江雨生请了专业设计师,为敏真做的童装精美而时尚,还配套鞋帽皮包。小女孩妆扮出来,比杂志上的童装模特还要娇俏出众。大人们看了,往往都会哗地一声叫好。

那设计师是个英姿飒爽的短发女郎,手里夹着女士香烟,薄薄红唇抿着,笑:“你们俩基佬倒是喜欢养萝莉。”

她谈吐十分直白,细长飞挑的眼睛里有种目空一切的傲慢,举止却又有一种鹤一般的优雅。

有个清秀的长发少女和她如影随形。茶点上来的时候,那女孩把小巧的头颅搁在女设计师的肩膀上,神情有些忧郁,透着无限依恋。

敏真想,原来女孩子里也有和舅舅他们一样的情侣。

江雨生和顾元卓将打扮得如皇室公主的敏真带在身边,出门社交。

这对情人现在时常一起出席正式的社交场所,关系十分透明。社会已经变了。他们这样的人不再需要遮遮掩掩,甚至反成了一种流行时尚。

这日的酒会是顾元卓的老板举办的,包下希尔顿酒店的大宴会厅,将其布置得好似水晶洞一般光芒璀璨。

音乐悠扬低缓,化于无形。水晶杯堆成高高的金字塔,侍者带着白手套,将金色的酒液自上而下倾注。还有个落地的五层高的巧克力喷泉,简直引得孩子们疯狂。

宾客们衣香鬓影环绕全场,交谈说笑声都非常熟练且精准地控制在一定分贝之下。

顾元卓和江雨生衣冠楚楚,英俊优雅,几乎是满场最引人注目的一对。顾元卓带着江雨生满场交际,收获了一大片真心或是客套的称赞艳羡之声。

敏真觉得很有趣。顾元卓江雨生时,不再提他是大学教授。往往他只用开个头,说这是我男朋友,对方就会迫不及待把手伸过来。

“江先生,久仰!”

江雨生凭借那3%的郭氏集团股权,赫然跻身本城新贵之列。他不仅有一份清高的职业,谈吐斯文,生得又清俊儒雅,在社交场所备受欢迎。

敏真在甜点桌边,听女客们议论纷纷。

“听说是大学教授,青年学者。难怪气质这么好。”

“顾元卓不用依靠他爹,自己如今也打下一片江山了。”

“这么优秀的两个男人,却偏偏要内部消耗。你说我们这些女人怎么能不剩下来?”

女郎们一阵哈哈苦笑。

作者有话要说:

明日敏真会放一个大招。

第30章

又有女客感慨道:“顾元卓当初可是个女友成群的公子哥儿,结果说弯就弯了,而且反而变得痴情又忠贞。那江教授看着斯斯文文,背地里肯定有什么过人之处。”

“你们没听说吗?”有个女客压低了嗓音,“那个江教授,原本是郭长维的人……”

女客中一阵细细喧哗:“这事郭家不是都否认了?”

“还以为顾元卓才是情史悠久的那一个。”

那爆料的女客面露得色:“今天郭孝文也来了呀。见到顾元卓和他男朋友进来,他立刻挂下了脸,冷笑道:哟,顾元卓穿着一双破鞋来了。”

女客们不禁哗然。

“这话说得真难听。”

“郭孝文可是城里出了名的小霸王。”

“难怪郭孝文一来就钻进棋牌室里不出来。刚才还见麦琪和雪莉像缉毒犬似的四处搜寻他呢。”

“他爹都大行了,大哥也即位了。什么年代了,难道还要嫔妃内宠悬梁殉葬不成?”

女客们又是一阵哄笑,鼓掌叫好。

敏真听得直皱眉。

虽说这些话也并不粗鲁,可带着一股高高在上的姿态,对当事人挖苦嘲讽。

江雨生说他和郭长维是清白的,敏真百分百信任舅舅。可是别人却不这么想。哪怕图个娱乐,也是宁可信其有,不愿信其无的。

就像顾元卓说的那样:若不然,人家凭什么给你这么大一笔遗产?

江雨生百口莫辩,干脆不辨了,任由你们议论去。

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不被说?

身后传来一声嗤笑。

谁?

偷听被捉,敏真好一阵惊慌,瞪大了眼转过身去。

走廊对面,有个男人靠着栏杆站着,双手抄在裤子口袋里,一脸似笑非笑。

他很年轻,几乎还可以称作男孩,身材却十分高大。也许因为肌肉跟不上骨骼生长的速度,身躯有些削瘦单薄。夏日户外炎热,他解开了领子,卷起了袖子,一派不拘。

敏真特别注意到他的头发,短粗浓密,根根竖立,像长了一头钢刺。

那男人朝敏真招了招手:“小孩儿,过来。”

命令式的句式,既不亲切也不礼貌。敏真眉头微微皱,但还是走了过去。

男人弯下腰,手撑在膝盖上,打量敏真:“你是顾元卓他们俩带来的那个小孩儿,是不是?”

敏真困惑而警惕地盯着他。

近看,这男人长得不坏。皮肤白皙干净,轮廓分明,眉毛极浓,张牙舞爪地横在眉骨上,显得整张脸颇倨傲狂放。

对着个小女孩,有什么好傲的?没本事的人最爱虚张声势。

“不说话?看来真的是哑巴。”男人嗤笑。

敏真冷眼看他,问:“你是谁?”

“原来会说话。”男人笑而不答,“瞧你这一身暴发户的打扮。你舅舅发了财,便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他熬出头了。我是谁?小孩儿,你这身衣服首饰,原本都该是我的。”

啊?

敏真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这条牙黄色缀珍珠水晶的蓬蓬纱裙,再抬头看着对面这个浓眉大眼的男人,脱口而出:“你为什么想要穿女孩子的裙子?”

男人一噎,嘴角牵动脸皮不住抽搐,好一阵说不出话。

“哦。”敏真后知后觉,“你是郭家的人,是不是?”

男人深吸了一口气,镇定下来:“看来你知道你舅舅是怎么发得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