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的喧嚣侵蚀不了这片隐秘的乐园。这儿只属于郊野,属于荷塘与柳树,属于蛙和夏虫。

江雨生他们在荷塘边的雅座坐下。木桌藤椅,碗筷上印着“十八桌。”

“他们只做十八桌?”江雨生问。

“一般来说,是的。”顾元卓说,“大厨做什么,客人就吃什么,不接点菜。哪怕这样,都要提前十天半个月愉悦才有位置。不过,我同老板熟。所以,我们今日是第十九桌。”

雅座小半悬在荷塘上,栏杆边荷叶田田,一朵荷花独秀。也许明日沐浴了阳光,它就能绽放开来。

菜很快上来。

全素,白瓷盘装着,摆盘不讲究,品相也并不花哨,就好似妈妈才从厨房里端出来一样。

江雨生尝了一口,立刻眯起了眼。

好吃得都舍不得咽下肚。

顾元卓注视着他,笑容同月光一般安静而温柔。

屋内传出飘渺的音乐声,宝岛歌后的嗓音是如此地妩媚、轻柔。

“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将会是在哪里?日子过得怎么样,人生是否要珍惜……”

江雨生托着腮,一边吃菜喝酒,也在一边思考这一串串问题。

“如果我没有遇见你,我的生活肯定没有现在这么有趣。”顾元卓说。

江雨生说:“你没听歌里唱吗?你也许也会有爱情甜如蜜。”

“和别的人?我看难。”顾元卓道,“在你之前,在你之后,我不是没有遇见过各式各样的人。美丽的、张扬的、安静的、睿智的……但是,天下只有一个江雨生。”

“你要照着我的样子去找,那是对他们的不公平。”江雨生说,“每个人都是不同的个体。”

“我怎么不知道呢?”顾元卓摇头,“可是只有你,样样都得我的心。别的人,这里多一分,那里少一寸,都和我不合适。”

曾相爱数年的人,犹如两枚装在袋子里的石子,已磨合成了同彼此最适应的状态。

再去寻找别的人,投入到一场新的头破血流的磨合里,实在需要极大的勇气和毅力。

江雨生未尝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一直单身。

歌声依旧:“任时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心甘情愿感染你的气息。人生几何,能够得到知己。失去生命的力量也不可惜……”

小楼里透出的橙色的灯光,在蓝紫色的夏夜里如一团融化了的流金岁月。

人世间无数跌宕起伏、悲欢离合,都徜徉其中。

“可惜伤了脚。”顾元卓叹道,“不然,这个气氛,真适合和你跳舞。”

江雨生抿着花雕酒,已有了微微醉意。

他不说话,只笑着。俊秀的面容被暖黄的光照亮,肌肤光洁,眉目冶丽,三分迷惘,七分脉脉含情。

“哪怕什么都不做,就是拥着你,站在风中也好。”顾元卓凝视着他。

“多无聊。”江雨生说。

“不无聊。”顾元卓轻声道,“我会在你耳边说话,会凝视你的眼睛。我会搂着你的腰,手指穿过你的头发。然后,我会吻你。”

江雨生的视线是飘散的,像一艘小船,摇摇晃晃,飘进了顾元卓的眼里。

顾元卓的声音不知道来自天堂,还是地狱:

“我会轻柔地吻你的嘴唇,感受你的温暖和柔软,一点点耐心地吮吸,直到你松开了牙齿。然后我会加深这个吻,品尝你,撩拨你,让你回应,让你浑身都热起来。我会吻得你膝盖发软,倒在我怀里。”

顾元卓倾过身躯,朝江雨生靠近:“这会是一个无比美妙的吻,雨生。足够唤醒我们过去所有的记忆。而你会柔软地靠在我的臂弯里,不说话,但是内心在期待下一个吻……”

两张面孔就要接触在一起。

江雨生突然打了一个酒嗝。

蛙声中,顾元卓低下头笑起来,肩膀剧烈抽动。

“唉,可惜。”江雨生道,“刚才气氛不错,我都心动了。要不,再来一次?”

顾元卓笑得眼角湿润,抹了一把脸:“你累了,雨生。来,我带你回家。”

回家的路上,顾元卓也并没有借机把这个吻补回来。

半醉的江雨生,意识是清醒的,身体却发软,一上车就瘫倒在后座里。

顾元卓将江雨生搂在怀里,脸颊贴着他的额头,拉着他的手,十指相扣。

都市灯光倒带而过,车里十分安静。两个人都望着夜都市,若有所思。

直到电梯抵达,两人互相搀扶着走了出来,将要分道扬镳。

这时,顾元卓忽然伸手,扣着江雨生的脑后,将他拉过来。

他在江雨生的额头上落下了一个吻。

“晚安,雨生。”

这夜,江雨生睡得极其香甜。

梦里,他正躺在一艘微微摇晃的雪白游艇上。海风还微微热,夕阳给人间万物都染了一层金光。

穿着沙滩裤、赤着胸膛的少年顾元卓正坐在他的身旁,收起钓鱼绳。他全身晒成金棕色,俊美得好似大师手下的雕像。

江雨生朝顾元卓笑,拿脚踢了踢他。顾元卓会意,丢下钓竿,俯身朝他吻过来。

***

顾元卓的脚伤并不严重,养了一周便去医生处取下石膏。

石膏取下那一刻,捂了一个礼拜的生化气体喷涌而出,好似有人当场怒砸了一篮子臭鸡蛋。

江雨生和敏真立刻后退出十米外。

“有那么严重么……”顾元卓觉得内心有点受伤。

顾元卓走路依旧有点不便,受伤的部位暂时还不能过度用力。自行车是肯定暂时不便骑了,顾元卓也不至于真的骑着小紫上下班。于是他每日都厚着脸皮蹭江雨生的车。

“顾总不至于没有养司机吧。”江雨生被他蹭了三天,很是不耐烦。

顾元卓这人,蹭车也没个自觉,全程都打了鸡血似的表演脱口秀。偏偏他的段子真风趣,诙谐不低俗,敏真还在一旁捧哏。两人一唱一和的,简直可以去参加选秀。

弄得江雨生在一旁,想笑又不能笑,拼命装高冷,脸皮子蹦得和鼓面儿似的,都能捶得咚咚响。

“活该你装逼呀。装逼当然要有苦吃。”于怀平在电话里嘲道,“外面都传言你们俩大白天地在办公室里就干了起来,很是干柴烈火。”

江雨生道:“外面还传言我打残了他一个肾呢,你怎么不信这一条?”

于怀平笑:“听说你们现在同进同出,俨然整整齐齐的一家人。我看我那前妹夫是要落选了。”

正说着,门铃响了。

江雨生拿着手机去开门,门口就站着郭信文。

江雨生瞪得眼珠差点脱眶,下意识看手机。

“喂喂?”于怀平还在说,“不过我也支持你选顾元卓。到底轻车熟路,旧船票上老客船。换个郭信文,你们还要重头磨合起。”

郭信文听他说完,冲着手机道:“谢谢了,前大舅子。你还是好好养病吧。”

江雨生忙把手机挂断了。他同郭信文面面相觑。

郭信文问:“我能进去坐坐吗?”

“当然!”江雨生忙把人请进屋。

郭信文永远一身笔挺的西服,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一副端正肃穆,风度矜持优雅。

江雨生发现郭信文的鬓角已有了少许白发。他并未染,不屑遮挡这点风霜岁月的痕迹。

“一个人在家?”郭信文问。

江雨生递了罐冰啤酒过去:“敏真在屋里和她在美国的朋友视频聊天。”

顾元卓则临时出差去邻市,明日才回来。郭信文上门时间选得好巧。

江雨生问:“你的事处理完了?”

郭信文一笑:“再不处理完,你就要被顾元卓追走了。”

江雨生好一阵尴尬。

真是,他不好意思什么?明明是他郭信文自己忙,又不是江雨生阳奉阴违,口头说给他机会,转头就给别人开了黑箱。

“那你今天没有安排?”郭信文问。

江雨生点头。

“那,跟我出去走走如何?”郭信文开门见山,“我的比分已经落后太多,必须要抓紧时间奋起直追了。”

江雨生忍俊不禁。

确实。他已经答应了让郭信文参赛,总不能不给人家上台表演的机会,就判他出局。

江雨生问:“你不怕这事不成,连朋友都做不成?”

郭信文嗤笑:“我们俩都几岁了,还会像小孩子一样,感情非黑即白,不是爱就是恨?”

“我们小孩子也不是那么简单的好么。”敏真自屋里走出来,本来想和客人打声招呼,恰好听到了郭信文这句话,十分不服气。

“我们人小,可七情六欲一样不缺。也会想爱而不敢,想恨不能。我们也知道,爱与恨,还夹杂着十几层深深浅浅的感情。”

“敏敏早熟。”郭信文道,“你支持我追你舅舅吗?”

敏真歪着头:“我要不支持,郭大叔叔你也不像会放弃的样子。只是,我想问清楚一点。”

郭信文道:“你说。”

敏真正色道:“当年你们家对舅舅有误解,害得他差不多十年的时间里背负恶名,生活中受过很多歧视和刁难。那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是很痛苦的难言之隐!”

郭信文露出惭愧之色,低下了头。

“当时大家最爱说舅舅爱慕虚荣、高攀有钱人。说真的,这些事的后遗症,哪怕到了今天,舅舅已经凭借自己的努力取得了这么大的成就了,还有人背地里说他全靠傍着郭家和于家两个大金主才有今天。”

江雨生淡淡道:“谁人背后不说人?他们不过是嫉妒我,没有话头都会捏造一个。这不是你郭大叔叔的错。”

“不!”郭信文汗颜,“空穴不会来风。确实是我们当年起了个坏头,埋下了这一枚种子。”

江雨生温和道:“可你这些年一直尽力弥补,我都看在眼里的。”

“那是以前。”敏真说,“现在郭大叔叔和怀安阿姨离婚,来追求舅舅,又在给那些嚼舌根的人提供新话题。而且,这下还真把舅舅当年傍金主的流言坐实了。舅舅如今有头有脸,名誉上如果有这么大一个污点……”

国内学术界还是十分保守的。江雨生若想和圈内人维持良好的社交互动,还是要将性向遮掩一下的好。

“你提醒得很对,敏真。”郭信文深吸一口气,“我的一举一动,确实会给你舅舅带来很大的影响。但是我希望你相信,我是真心喜欢,和尊重你舅舅的。”

“那你要保护好他。”敏真一板一眼,“舅舅对你一直都很体谅和宽容。这些话,也只能是我来和你说。”

“敏真。”江雨生已觉得不大好意思,“郭叔叔是你长辈!”

“她说的对,雨生。”郭信文苦笑,“爸说的没错,我始终太过高傲,眼角看不到旁人的辛苦,只觉得一切都是天经地义。你们放心。这一次,我一定会做好。不论我和雨生将来会如何,我都不会再让他因我而受委屈了。”

敏真这才满意,开冰箱拿了一支冰糕,又回屋看动画片去了。

四下无人,郭信文握住了江雨生的手,低声说:“雨生,我们约会吧。”

江雨生也没抽手,只是问:“人们约会,是为了什么?”

郭信文说:“增进彼此了解,让我向你展示我的优点,以博得你的欣赏和喜欢。”

江雨生说:“我们认识这么多年,我们彼此的优点和缺点,互相都非常清楚。而我也一直欣赏和喜欢你。”

“可没有喜欢到愿意和我做恋人。”

江雨生笑:“我们俩和恋人的区别,大概就是还未调过情,没有拥抱接吻上过床。”

郭信文深吸一口气,似鼓起了极大的勇气:“那我们就试试好了!”

江雨生笑得越发欢乐:“信文,你这表情,和那一次次决定尝试吃生鱿鱼时一模一样。”

郭信文皱眉:“雨生,我是认真的。在美国那次,难道我表现得还不够坚决?”

“不不不!”江雨生摆手,“我不是怀疑你的态度。我只是……唉!”

他站了起来:“来吧,我们出去走走。”

“去哪里?”

“不是要增加彼此的了解么?”江雨生说,“我有一面,你从未见过,我想你应该了解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顾总当年一个愣头青就能把经历过沧桑的江教授追到,是有两把刷子的。

他撩汉子的功夫那是杠杠的!

顾总和郭总,算是进入白热化竞争中,你方唱罢我登场。

今天更新有6K,大家开心不?

第100章

江雨生将郭信文带到了纯色。

深夜十点半,狂欢才刚刚拉开帷幕。

这些异色的灵魂,褪去了白日的躯壳,涌入纯色,寻找同伴的慰籍来消除一周的疲惫。

他们并未奇装异服、浓妆艳抹,但是那一张张面孔,写满了往日在外面的阳光下所看不到的寂寞和渴望。

青涩的学生、斯文的白领、粗糙的蓝领、满身金贵的富豪……这些人全都卸下了社会属性,在这里回归本我,展示出他们最原始,最不加修饰的一张面孔。

彼此试探着,纠缠着,寻求着陪伴,或是发泄欲-望的理想对象。

纯色,最纯粹的颜色。

许多老客人都认识江雨生,纷纷打招呼。

“Rain,阁下终于又露面了!”

“雨生,过来和我们一起喝酒。”

“江总,带了新朋友来?是你男朋友?”

郭信文生得高大英俊,衣着气质一望即知是养尊处优的精英人士。他一走进纯色,强力磁铁般吸引了大半场目光。

有人纳闷:“这位哥哥怎么有点眼熟?”

“是演员,还是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