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屏进了第十一列的倒数第三间试房。

试房不大,房中有一张窄榻、一桌一椅,一张矮几,一张方凳,桌上搁着统一配发的笔墨纸砚,矮几与方凳专供吃饭时用,以防试子在桌上吃饭污了考卷。墙角还有一个盆架,架上有一个脸盆,盆架下放了一小桶清水。

每间试房门口都有一个铜铃,铃坠上的绳子穿过墙壁挂在门边,如果有事,可以随时拉铃叫护卫。

试房中还有一个小隔间,做厕房之用。

张屏上下仔细打量试房,屋顶被细木板封住,不见房梁,窄榻没有床栏,墙上并无钉子,防止有试子想不开上吊。

试房的地上铺着细席,张屏用手抠了抠,席子粘贴在地上,大约是方便在考完后拆下,就不用再翻修地面了。

试房的墙壁都重新粉刷过,桌椅也是新漆的。看不出上一科试子留下的痕迹。

矮几上有一盏油灯,桌斗里放着火石,还有一盘蚊香。

门外护卫来回巡视,在门前停步,一脸警惕地看着张屏。张屏便不再看了,坐在凉榻上,拿蒲扇扇了扇风,护卫驻足片刻,方才走了。

夜晚,张屏答卷答得有些累,停笔休息,躺到榻上,忽然发现榻首的几根竹条可以卸下来。

他拆下竹条,只见这些竹条的背后都刻痕,打乱了拆卸的顺序,重新一根根排列,刻痕居然拼成了一行弯弯曲曲的文字。

张屏在道观中长大,认得这是符咒,大约是前几科中的哪个试子,想借助所谓鬼神之力答题,就在卧榻上刻了符咒,走之前唯恐被发现,把竹条打散了重新装过。这些笔划与字迹笔划不同,因此没被整修考场物品的人留意。

只是,一般想要这样做的试子都画文昌符、魁星符等等。这道符咒却是请鬼的,而且是请枉死的鬼。

张屏望着这些竹条思量了片刻,油灯火光摇曳,门窗缝中,忽然漏出细细的呜咽声。

那声音忽远忽近,张屏推开后窗辨认,却见对面试房的一扇窗内,有微弱的灯光闪动。

呜咽声正是从那扇窗的方向飘来,窗纸上一道黑影一晃,灯火倏然灭了,呜咽声也沉寂在夜色中。

隔着水渠的那列空试房静立在暗夜下,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梦中的幻象。

次日早上,张屏隔壁的隔壁被人用担架抬出了试场。

早上场役来送饭,门内没人应声,推门而入,只见此生口吐白沫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医官前来查看,说是癫痫发了,还好没咬到舌头,但是不能再接着考了,只能算他交卷,把人抬出试场。

那试子躺在担架上,双手微微抽搐,忽然猛地坐起身,大喊:“有鬼!有鬼!”

几个护卫把他按在担架上,匆匆向前走,巡场官侧首看见了站在门边的张屏和其他试子,皱眉摆摆手:“都进去,哪年科考没有一个两个的。跨出门,便以交卷或作弊论处。”

张屏与众试子们都回到了房内。

张屏记得,昨夜有灯火的,便是与三百五十六号试房相对的那间空房。

这件事之后,试场中一片太平,再无奇怪的事情出现,直到考试结束。

会试三天过去,兰珏被从小院中放了出来。一乘轿子将他抬到皇城文观阁内,他与其他参与阅卷的官员将要继续被关在这里,直到阅卷结束。

据闻这次会试极其圆满,除了一名试子因病被抬出考场外,其余全都顺利答卷完毕。

兰珏与其余官员闻之都十分欣慰。但就在此时,兰珏的顶头上司,本次会试的顶梁柱,礼部尚书龚颂明,因热伤风加上痢疾,被送回府中休养,不能参加阅卷。

龚大人倒下之后,和他一样年事已高的两位老大人也倒下了。朝廷不得不另外调人阅卷,临时从翰林院调了两名少壮的大学士,但龚大人的位置非同一般,需要找个至少同级的人顶替,兰珏与众官们都猜想,恐怕是要让云太傅过来压场了,没想到小皇帝的一道圣旨,居然调派刑部尚书陶周风代替龚颂明职务,主持审卷。

凭心而论,陶周风是先太傅柳羡的门生中,学问最好的一个,堪称本朝一代大儒,担任这个职务,远比他在刑部合适,而且陶周风脾气好,从不爱自做决断,最喜欢让下属做主。批阅考卷的官员们权限更宽了许多,所以众官都心悦诚服,欢欣鼓舞,觉得小皇上英明神武。

文观阁在皇城西南犄角,兰珏和阅卷的其余八位官员每晚在侧殿睡觉,白天在主殿阅卷。主殿隔出四个内间,每两个官员在一间内阅一部卷,陶周风在外间喝茶坐镇。

第一阅,典、纶、雅、贤四部,每部荐十份卷子。第二阅,由陶周风主审,从四十份卷子中选出三十份,就是今科中选名单,送交御前,以备殿试。

兰珏出了典部的题,他的内侄柳桐倚考了贤部,他便只能阅纶部与雅部,兰珏本想阅纶部,但曾经弹劾过他的大学士李方同也要阅纶部,李方同是中书令李岄的侄儿,李岄女儿即将做怀王妃,也就是说,李方同马上要成为皇帝的叔叔的岳丈的亲侄,算起来比皇上还高了一辈。

兰珏自忖惹不起这位皇亲,李大人性情锋锐,嫉恶如仇,离得远一些比较不容易刺激到他,对大家都好,所以兰珏选了雅部。

事实证明,兰珏的选择十分精明,几天之后,李大人就和与他一起阅卷的刘大人掐了起来,一直掐到陶周风面前。

兰珏谨慎地在雅部的门内侧观望,李方同和刘大人是为了两份卷子争执不下,纶部举荐的名额只剩下了最后一个,刘大人看上了一份卷子,李方同看上了另一份,闹到要让陶周风评判,陶周风和稀泥道:“皇上的圣谕中有云,本次科举提拔人才,可以不用拘泥于陈腐。虽然择四十份卷子是旧例,但总有破例嘛,就好像本部堂虽然是刑部尚书,也能坐在这里一样。既然二位难以决断,可见这两位试子都有出类拔萃的地方,纶部就选十一份卷子,从四十一份卷中再决定吧。我这就写个折子给皇上。”

陶周风连夜写了五千余字的折子,小皇上批复五个字——便由卿决断。

陶周风捧到了批复,其余三十九份卷子也已择出,开始复阅。

复阅时,陶周风捧着贤部的一份卷子,爱不释手,啧啧赞叹,贤部的两位主审也对此卷称赞不已,称其为圣贤风骨,锦绣文章,必定是今科状元,当即点选。

选中之后,兰珏也去看了看那份卷子。

的确一笔好字,对答不俗,文章清俊,堪称无可挑剔。考卷开封,意料之中的名字——柳桐倚。

后面的二十八份卷子很快择出,到了第三十份时,却又卡在了李方同和刘大人打架的那两份卷子上。李方同和刘大人各执一词。陶周风对两份卷子犹豫不决,其余的二十九份卷子已经开封,抄好名单,准备放榜了,陶周风还没有犹豫完。

已选出的二十九人中,兰珏没有看到张屏,他心中竟隐隐有惋惜之感。可能这个年轻的后生头脑虽好,但不太适合科试。对朝廷来说,倒是可惜了。

想及此处,兰珏又有些好笑,那张屏进了朝廷,想必也是李岄、李方同一派,又与己何干,他几时,也操起这样的闲心了。

那厢,李方同已经开始和刘大人互相攻击,质疑对方是不是收了所选考生的贿赂。

最后陶周风道:“不然这样,将这两份卷子都先开封,公示姓名,再由大家共同审阅决定。”

两份卷子拆开封条,兰珏看到姓名,先和陶周风一样愣了愣,接着乐了。

李方同选中的人,竟是张屏。

刘大人荐选的卷子,答卷试子名叫马廉。

第14章

兰珏把两份卷子都看了看。

张屏的答卷,一篇文章写得硬梆梆的,破题算是别致,剖析条理清晰,搭配上一笔死板板的小楷字,好像一块方方正正的板砖,分量是有,就是太楞。

刘邴冷笑道:“倘若列几个条目就能成好文章,那么衙门里代写讼状的各个都是文豪。”

李方同道:“此生的这篇文虽然死板有余,文采不足,但从答卷中可见此生思路清晰,性情严谨,见解独特。反观刘大人选的这一篇,的确是花团锦簇,句句皆有来历,从历代大家到本朝名士,我都看见了,只是看不见他在哪里。一个连己见都没有的人,进了朝廷之后,要怎么处理政务,替百姓谋福祉,替皇上分忧愁?不用说别的,他这笔字,就是仿得兰大人吧,虚丽浮夸,恰如其文!”

刘邴摇了摇扇子:“李大人,你这话说的,你到底是在说这学生的字不好呢,还是在说兰大人?”

李方同的神色僵了僵,向兰珏僵硬地拱拱手道:“抱歉,一时口误,兰大人的字我是极其佩服的,可这学生只模仿其形,刻意做作,却全无神韵。”

兰珏含笑道:“无妨无妨,兰某知道李大人是在赞扬兰某,多谢多谢。”

他看那马廉的卷子,试卷上的行楷,乍一看是有他的字迹的影子,可惜那些字都轻飘飘的,好像水草般浮在纸上。的确和李方同所说的一样,十分浮夸。

兰珏自己好书画,看人往往先看字,何况马廉又仿了他的字体,不由得更加苛刻,觉得从字上来看,此人性情有些浮躁。

再端看马廉的对答与文章,乍一看,颇为工整艳丽,细细品读,每个句子都似曾相识,依稀这句在这里见过,那句在那里见过。兰珏从中看到了柳羡的政见,云棠的文风,兰珏几篇颇有虚名的诗赋中的句子也在其中。

但此生极会取巧,他把这些句子打碎了,这一点那一点,穿插着用,他这样做,还带着讨考官欢心的用心,但倘若遇上个性死板的考官,只怕不会领情,还会质疑他的品行。

不过,像此生倒是有几分心智,像柳羡和云棠这种有天地之别的,都能被他再中和了几个人的文髓之后编在一体,居然也成了一章。

此生如果进了朝廷,应该比张屏更混得开些。

兰珏蓦然记起了那天刑部门上的那封告密信——

“试子马廉是文贼,窃文盗名,不配参加科试”。

李方同道:“这马生极会投机取巧,文章如同做人,要有自己的精神风骨,在此生的字和文中,我都看不到骨头。”

刘邴笑道:“李大人好大一顶帽子压下来。引文用典,本是寻常事,一向只听说会用典是学问好,到李大人这里怎么就成了投机取巧品行差了?难道李大人习字时没临过帖,写文章不曾用古人词句?我倒觉得此生伶俐机敏,堪成大器。李大人宁可抬举一个死鱼眼珠子般的试子,也不取马生,莫不是其中提到了柳老太傅的词句,李大人不高兴?恩师云太傅的词句此生也有用,我倒觉得他用得极好,若恩师见到了,必然会赞赏。”

李方同青了脸,陶周风连忙劝和道:“唉,二位为皇上选拔人才,都是本着一片耿耿之心。这两个试子嘛……确实难以抉择。这个张屏,本部堂认识,怪不得看他的字迹有些眼熟。前日刚审过一场案子,此生头脑机敏,协助刑部破了多年的悬案。文章虽然写得死板了些,但,本部堂觉得,他这个人并不死板……”

其余的阅卷官听到这个话风,就知道陶周风心中比较属意张屏。

与兰珏一同阅卷的翰林院吴学士立刻道:“原来此生还有断案的天份。难怪他的文章如此严谨。皇上、太后娘娘、怀王殿下都曾说过,朝廷里需要多一些稳重谨慎的人才,此生恰好合适。”

刘邴道:“正是如此,张屏才不可取。此生思路死板,不懂变通是其一,其二,他论证之时,所引典句,多有儒学之外。夫法,民之治也,务者,事之用也。这是哪里的句子?法家重刑严苛,此生《商君书》都用上了,要进了朝廷,保不定就是个商鞅般的酷吏。兰大人,你说对不对?”

李方同的叔父李岄与陶周风同是柳羡的门生,同属一系,兰珏虽然是柳羡的女婿,但柳羡从没让他进过柳家门,兰珏一向与王太师一门走得近,王太师与云太傅同气连枝,此时李方同那方占了上风,情理上,兰珏本来该帮刘邴说两句话。

可兰珏自然是属意张屏,马廉那些小聪明,实在不太上道。刘邴这么抬举他,十有八九,收过一些好处。

兰珏想着那封告密信,隐隐觉得有些蹊跷,道:“单看考卷,两名试子都有可取之处,马廉词句活泛,张屏失之文采,但见解独到,法家虽多酷吏,管仲韩非,都是圣贤,只是一句《商君书》,却也……确实难以决断……”

陶周风欣然道:“兰侍郎说得很是嘛!”

李方同没想到兰珏居然会在言语中偏向张屏,看着兰珏的眼神有些复杂。

刘邴呵呵道:“唉,兰大人,只怕李大人会因为那两个粽子,不领你的情啊。”

李方同皱起眉:“什么粽子?”

兰珏道:“哦,这个试子张屏,其实兰某也认得。还曾在他开的小摊上吃过两回饭,一次吃面,一次吃粽子,可能刘大人所指的就是这件事。”

李方同神色微变:“这个试子,居然当街卖吃食?”

刘邴笑吟吟道:“何止,据闻,他还到兰大人府上送过礼,是吧,兰大人?”

兰珏道:“对,送过一篓粽子,兰某当然不敢收礼,就丢了。”

陶周风替兰珏开解道:“兰侍郎认得他,本部堂倒是知道,那次本部堂审案时,兰大人在刑部,因此见过……”

李方同的脸色已经全黑了,刘邴继续道:“据闻此生还曾做过始乱终弃之事,有些情色纠纷。不过,阅卷当以考卷为主,不可以人品而论……”

陶周风道:“哦?怪了,单看此生文字,不像这种人啊?”

李方同冷然道:“陶大人,是下官才疏学浅,错荐了卷子。张屏此卷,请当下官从未推荐过。”

陶周风捧着张屏的卷子,唉声叹气:“李大人,你考虑好了?如果你不推举,这卷子就到不了本部堂这里,张屏便就此落榜了。”

李方同脸色铁青,深深一揖:“是下官无能,一时眼花。请大人准许下官收回举荐,这般人品,我李方同无论如何不会推荐!”

陶周风深深叹息,卷起张屏的考卷,抚摸半晌,放到一旁,提笔在马廉的卷子上打了个圈。

刘邴含笑道:“李大人本不用如此严谨,刘某对一些事情也只是听闻而已,唉,说来是我耽误了他,倘若不开考卷,说不定他便中了。可惜李大人错失了一位门生。”

李方同生硬地道:“李某还要谢谢刘大人,否则,收了这种人做学生,必定是李某一生的耻辱!”

兰珏在一旁一言不发地笑了笑,折回雅部的阅卷房内。

放榜的那个上午,张屏和陈筹站在人群中,反复将榜单看了几遍,确定上面没有他二人的大名。

张屏默默地转身,走出了人群,陈筹垂头丧气走在他身后。

一匹白马疾奔而来,险些撞到张屏,张屏与陈筹闪到街边,马上的人勒住缰绳,居高临下俯视他二人,扬眉笑道:“张兄,陈兄,好巧。”

张屏掀起眼皮,见那人竟是马廉。

马廉神采奕奕,眉梢眼底,尽是得色:“张兄,陈兄,榜上可有名乎?”

陈筹硬梆梆道:“名落孙山,真是羡慕死马兄你了。”

马廉笑道:“哪里哪里,榜单末尾,殿试之上,恐怕也是末名,侥幸而已。二位仁兄高才,下一科定能金榜题名!”

一抖马缰,卷尘而去。

陈筹哼道:“小人得志!唉,可惜,人家就是能得了志……张兄,你有什么打算?我想就留在京城。”

张屏道:“我回南池县,京城物价太高,住不起。”

陈筹道:“你与我一样,都没爹没娘的人,在哪里不行?京城的物价是高,不过先前你卖面,不也够花么?等以后咱俩互相帮衬,之前的几个月都过了,三年,那还不是一晃眼的事儿?除非,你不想接着考了……那多可惜……连马廉都能中,科举我看没什么难的,下一科你我肯定能中!”

张屏没吭声,回到住处,倒头睡了一觉。

陈筹与几个落榜的试子一同去买醉,彻夜未归,第二天早上才醉熏熏地回来。

张屏把他拖到床上躺好,推着许久没用的小板车,又到了路口出摊。

傍晚时分,他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从街那边走来。

那人走到摊前,向他道:“一碗面。”

张屏往面中打了颗荷包蛋,煮得老老的。端上面时,兰珏笑了笑:“我没要加蛋。”

张屏在围裙上擦了擦手,闷声道:“算送的。”

兰珏握着筷子看他:“落榜之后,有何打算?”

张屏道:“想回老家去。所以出摊赚点路费。”

兰珏挑起面,淡淡道:“若你想继续留在京城,我家里正好缺一个帐房。不过若是这样,你下一科应试时,不管是谁荐了你的卷子,你都要算我的门生了。”

张屏沉默片刻,道:“多谢大人抬爱,但,学生还是想回家。”

兰珏笑了笑:“我只是这么一说,自然还是要按照你的意愿选择。”

吃完面,兰珏起身付账,街的那头,突然出现了一群捕快,手拿兵器镣铐,向这个面摊走来。

雄赳赳地走在这群捕快最前面的,居然是王砚,大红的官服在夕阳下格外刺眼。

王砚的视线扫过兰珏,定在张屏身上,一抬手:“押回刑部!”

几个衙役往张屏身上套上铁链,王砚深深地望着他:“你是属扫把的么?”

兰珏不由得问:“究竟怎么回事?”

王砚再看向兰珏,神色复杂,眼神无奈:“会试中榜的一名试子马廉死了,他又是疑犯。”

第15章

在放榜的时候,会试选拔出的三十名试子的名单也已经送到御前。待一个月之后的殿试完毕,分出三甲,这三十名试子才能得到进士身份。

今上永宣帝翻看完试子的名单和考卷,将几位阅卷官召到御书房问话。

“朕听闻,今科试子之中,有个考生名叫张屏,协助刑部破获了一起悬案。陶爱卿的奏折中,亦曾提到过此生,大有赞赏。这样的人才,为何不在选出的三十人之中?”

礼部尚书龚颂明的痢疾已经好了,身体还未完全恢复,颤巍巍地站着。他没有参加阅卷,无法作答,便奏请让翰林学士李方同回答。

永宣帝向案下扫了一眼,道:“龚爱卿,为何兰爱卿未到,要李爱卿来和朕解释?”

龚颂明长叹了口气:“禀告皇上,这次选拔出的三十名试子之中,有一名刚刚遇害,刑部正在审理这个案子。遇害的试子名叫马廉,审卷之时,几位阅卷的官员在马廉与皇上方才提及的张屏之间难以取舍,还起了争议。陶大人、兰侍郎与李学士等几位大人,都看好张屏,而刘学士则举荐马廉。后来,因一些缘故,李学士撤销了对张屏的推荐。马廉中选。放榜当天晚上,马廉便遇害,刑部已将张屏带到衙门,兰侍郎似乎之前就认得张屏,亦有些嫌疑,不便前来面圣,因此未到,请皇上恕罪。过不多久,刑部的详陈此事的折子,应该就会呈上了。”

永宣帝听罢,微微皱眉:“龚爱卿的意思是,兰爱卿在私下把阅卷的过程泄露给张屏了?”

龚颂明连忙跪下:“皇上,臣万万不敢。是刑部有此揣测。”

永宣帝站起身,和颜悦色道:“龚爱卿快起身,朕只是随口问询,并没有别的意思,你大病初愈,不宜劳累。”又命小宦官给龚颂明搬了把椅子。

龚颂明刚谢恩完毕坐定,永宣帝又道:“这桩案子还是陶爱卿主审么?之前那桩什么黄鼠狼杀人的案子,他上书给朕,便对那张屏多有赞赏。”

一时间众官都摸不透永宣帝的意思,龚颂明含混道:“这个臣就不清楚了。或者……陶大人为了避嫌,会把此案移交大理寺。”

永宣帝笑了笑:“那朕即刻给陶爱卿写道手谕,让他不必避忌。朕相信陶爱卿的品行。以往历朝,王公官员举荐才子,多成佳话。若在本朝,官员只是认识考生,就要落上嫌疑,岂不会被后世耻笑?阅卷官员在放榜后的第二天才能出皇城。放榜的当天晚上,马廉遇害,因此兰爱卿应该目前没有嫌疑才是。”

又唤过一个小宦官,命兰珏即刻入宫。

约半个时辰之后,兰珏到了御书房,永宣帝道:“兰爱卿,听说陶爱卿与你在阅卷时,都属意张屏的卷子。朕亦想看看此生的文章。你把张屏的试卷的拿来给朕吧。”

李方同向前一步:“皇上,那张屏品行有亏,而且如今是命案疑犯,这样做是否有些不妥?”

永宣帝道:“朕只是想看看他的卷子罢了,卿不必太过顾虑。”

李方同还要说话,兰珏已跪倒在地:“龚尚书抱恙,陶大人主审阅卷完毕就回刑部了,是臣一时疏忽,还未得到皇上的旨意,就发了榜。请皇上治罪。”

永宣帝含笑道:“兰爱卿快请起,进士科三十人,由你们择选,这是旧例,朕信任众卿,不予干涉。便是不批阅,先发了榜,朕亦相信众卿的眼光,下不为例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