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珏道:“不热,我早年受过冻,有些畏寒,但比旁人耐热。”

张屏道:“是大人未中功名之前?”

兰珏转着酒盏,似笑非笑看他:“本部院的家底,是不是都被你给查了?”

张屏郑重地道:“学生只查了辜清章相关。”

兰珏垂眼看着盏内的酒,慢慢道:“那也差不多了,遇着他时,正是我最潦倒之时。”

张屏不说话,兰珏有饮了两杯酒,方才又看向张屏:“为何要查他?”

张屏道:“学生其实是想查辜家庄。”

兰珏微微眯眼:“你觉得,辜清章的出身有问题?”

张屏不答,但从袖中取出一条丝帕,兰珏接过,看到丝帕角上绣得杏叶杏果,心中不由得一顿。

他折起丝帕:“你为什么要查他和刘知荟的关系?”

张屏道:“一开始学生只是觉得蹊跷,辜清章与辜家庄相关,都在刘大人主持编撰县志时,模糊抹去了,刘大人主持编纂的地方志,各处详尽,唯独这里略去,学生十分不解。后来查得,刘大人与辜清章是同科,兰大人与辜清章亦是。我问询过县中曾见过辜清章之人,此人绝非寻常人物,兰大人和刘大人应该都认识他……”

兰珏道:“然后你觉得刘大人的做法有隐情,再写信询问本部院,回信让你觉得本部院刻意回避,反倒生疑。”

张屏默认。

屋中又一时寂静,相持约半刻钟,兰珏方才又开口:“辜清章与刘知荟结识,在与我结识之后。因何结识我不清楚,但他们之前,应该不认识。结识之后……也只是日夜谈论学问诗词,并无什么异常。当然,即便有异常,我也不知道。”将酒盏举到唇边,轻描淡写道,“因为辜清章与刘知荟交情浓厚之后,便不怎么与我往来了。”

张屏在椅子上挪动一下:“学生想问……之前辜清章与大人的关系好到什么程度?”

兰珏从酒杯上抬眼,挑眉看了看他:“同进同出,同食同榻。”

张屏轻咳一声:“那么……后来辜清章是突然疏远了大人……还是……”

兰珏将酒盏往桌上一搁:“辜清章当时与我疏远,实属情理之中。我那时一心求功名,提书本便是经纶教条,谈文章就是应试制式。刘大人当时并不古板,谈诗词,论琴画,真正风雅,辜清章与他趣味更合。当日与我相交,本就勉强,我有诸多作为,他并不赞同。”

他这般无之所谓地说,但那人当年言语,又恍惚萦绕耳边。

“佩之佩之,你这是要把美玉丢进油锅,秀木砍成棺材板!”

辜清章在桌边来回走,带得灯影摇曳,他只当听不见,埋头练字。

昨日在庙前,竟遇着了便服到庙中敬香的孙侍郎,孙侍郎对着他的字幅,评了一个字——浮。

孙侍郎是本届科试主考,喜欢方正的小隶或小楷,笔力朴实,字形刚正。

于是他抱了一摞纸苦练,像刚开始习字的小孩子一样。

改字形,比学写字更难,手忍不住飘勾出撇捺,他就砸自己的手腕,手腕肿成馒头,两眼看字都快成双影。

辜清章最后来夺他手中的笔,打翻了油灯,险些起了火灾,袖子也点着了,幸亏他为了冰手,放了一盆凉水在手边,及时浇灭了火,辜清章没有烧伤。

火灭了,他呆站在漆黑的屋里,桌上的纸在吧嗒吧嗒滴水,他想道歉,却听辜清章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说:“佩之,你定然能榜上有名,世上的人万万千千,谁都不可能面面俱到,处处迎合,反倒得不偿失。”

他看不见辜清章的神色,但能想到他这时的眼神。

辜清章的眼神中必然带着悲悯,说实话,兰珏不喜欢这样的眼神。

他不择手段,一定要榜上有名,因为他知道自己输不起,输了这一回,可能无法捱到三年后。

所以他总是无法听从辜清章的劝告,刘知荟和他不同。

刘知荟也穷,可是他穷得清清白白,堂堂正正,不像他是犯官之后,天生血里就流着不堪。

结识了刘知荟之后,辜清章和他说话就越来越少,多的是叹气。

后来也不在一间屋子里住了,有时候两三天才碰见一次。

没了辜清章,同科的试子们也没谁与他往来。现在回想,他那时候嘴硬,其实心里挺难受的,人都要拢群,自己来来去去,其实就证明了失败。

兰珏慢慢道:“若说到蹊跷,可能就是疏临……辜清章他死前一个来月,当时也快科考了,他突然和我说,他可能不久于人世。”

张屏的眼神立刻就振奋了:“哦?”

兰珏微微皱眉:“我那时和他有段时间怎么说话了,偶然在街上遇到。”

也不算偶然,那几天他实在缺钱,就又写了几幅字,送到字画店中寄卖,恰好碰见辜清章和刘知荟在路边茶棚吃茶,见面了不能不打个招呼,谁知道又碰见了王砚。

想起当年的王砚,兰珏就有点哭笑不得。

当时王公子乃京中一霸,王太师其时还是大将军,但已手握重兵,兼任兵部尚书,王公子骑着一匹白得闪眼的胡种名驹纵横京城,两袖兜风,霸气四溢。

某一天,王公子领着几个跟班在兰珏摆摊的庙门口呼啸而过,因那天风微有点大,王公子迎风招展的大袖子挂在了兰珏的摊上,哗啦带翻了摊子。王公子便勒住缰绳,居高临下斜瞥了一眼兰珏和辜清章,向身边小厮一摆头,那小厮立刻丢出一锭大银:“我家大公子赏你们了。”

要是今天的兰珏碰见这事,肯定笑笑把银子捡起来,吹吹灰,揣袖子里,当撞了大运,白赚一笔,晚上去吃顿好的。

但那时他还年轻并且楞着,顿时就捡起了银子托在掌中,又加上一枚铜板,向着已随着王砚调转马头的小厮道:“这位留步,此是我给你家公子补衣服的钱。”

那小厮回过头,眼直了,声音也直了:“哪里来的穷酸,这般不识抬举!”

王砚调回马头,抬手止住小厮,眯眼一瞥兰珏,从腰间摸出一个钱袋,丢下,吐出两个字:“砸了。”

第37章

几个小厮纵马上前,直接踏向兰珏的摊子,幸亏辜清章拖着兰珏闪到一旁,兰珏方才没被踩扁。

他和辜清章在地上滚了两三滚,灰头土脸地爬起来,摊子早已踩碎,字画七零八落,王公子带着随从们呼啸而去。

辜清章帮他收拾起还没坏的字画,从地上捡起那袋钱,拍拍灰,打开看了看,笑道:“这位王大公子,还真是不积德,不如你我就帮他积一回。”扯着他把那一袋钱全散给了附近了乞丐。

兰珏一时意气,等回去后,也有点后悔,他想求功名,得罪了王大公子,等于自己葬送自己的前途。以后他远远看到王公子,就绕着走,想来这种人也不会记着他这样的人。

哪知道,许久之后,兰珏已和辜清章十分疏离,在在茶棚外竟又遇到,谁想到王公子真就还记得他,一勒缰绳,白闪闪的马咴地一扬前蹄,王砚朝兰珏一勾手指,小厮尖声道:“我家大公子让你过来!”

兰珏心知,既然撞见,必然就躲不过了。还未想到该如何应对,便瞥见茶棚中,辜清章要站起身,刘知荟握住他的衣袖,皱眉向兰珏这里望了一眼。

这一眼的涵义,足能写出一篇文章,其名为——《与不可相交者为伍,必遭其累》。

兰珏心中一堵,抬腿向王砚迎了过去,却也只看着那个小厮道:“你家大公子当路堵我这个穷试子,有何贵干?”

辜清章已经走到他身后,轻声道:“佩之,惹不得便避。”继而向王砚笑道,“路遇阁下,实是缘分,但眼下还有些急事要办,便先告辞,来日若再有缘相见,一并与阁下见礼。”拉着兰珏示意他走。

兰珏却不动,王砚耷下眼皮,仿佛眼前没有辜清章这个人一样,辜清章的话,他当然更没听见,只向小厮道:“问他手里拿的什么。”

小厮立刻尖声道:“我家大公子问你,手里拿的什么?”

兰珏道:“你家大公子好清闲。还管我这个路人手中拿什么。我爱拿什么,便拿什么。”

小厮转头向王砚:“禀大公子,这人有意不回大公子的话,还说他爱拿什么,就拿什么。”

辜清章往后拉兰珏,又有一只手,拉住了辜清章,是刘知荟。

正在这时,王砚的小厮又开始传话了:“将你手中的东西拿过来,我家大公子要看。”

兰珏道:“哦,告诉你家大公子,我不想给他看。”

小厮立刻再转头:“大公子,这穷酸竟说,他手里的东西,不给大公子看。”

辜清章低声道:“佩之。”

刘知荟却扯着辜清章,皱眉:“你几时惹上了这等事?”

兰珏听着刺耳,向辜清章道:“辜兄,王公子今日只是想与我说话,没你和刘兄什么事,你与刘兄先走罢。”

辜清章沉下神色:“佩之……”

马背上的王砚,在此时又开口,却是直接和兰珏对话的模样:“你手里的那些,是字画?”

王公子眯着眼睛,视线不是看着小厮,而是直接望着兰珏。兰珏正要冷笑回,是或不是,与王公子何干。王砚又道:“拿去卖的?”

兰珏干脆只发出一声冷笑,王砚道:“拿来我看看,我买。”

兰珏道:“王公子,真是对不住了,我这些俗字烂画,上不得台面,更不想卖给王公子。”

王砚道:“你寄出去,我就买的到。”

兰珏道:“那就是店主做得好买卖了。反正在我手中,便不会卖给阁下。”

王砚一声嗤笑:“蠢材。”

辜清章向王砚拱拱手:“王公子,真是对不住,先告辞了。”拉扯兰珏,兰珏仍旧不动,刘知荟深深皱着眉叹了一口气:“兰兄,你只当看清章的面子,别在此事上多纠缠了。

兰珏心中再一堵,此时王砚又低头,和小厮说了几句什么,小厮高声喊话:“那穷酸,我家大公子说了,他不打你,他有笔买卖,真心想和你做,看你识相不识相。”

兰珏不知自己怎么想的,一句话便从嘴里飘了出来:“什么买卖?”

王砚嘴角吊起一丝笑,又再俯身对小厮说了几句。小厮道:“街上人杂,大公子怎么能在这里谈事,得找个清静的地方。”

兰珏挑眉,马背上的王公子握住缰绳,以一个极其洒脱的姿态,向对面富丽堂皇的酒楼一瞥。小厮道:“大公子已经选好的地方,你跟来便是。”

辜清章扣住兰珏的手臂:“佩之!”

刘知荟轻声道:“兰兄,你我都是想要科举入仕的人,应知深浅,大将军公子,非我等所能沾惹。听清章的劝,莫再意气用事。”

那小厮又开始喊话:“大公子问,你敢去,还是不敢?”

兰珏抬眼一笑:“大将军公子请客,得要多大面子才有的机会,怎会不去?”

王砚一勒马,再以一个潇洒的姿态回身,视线仍旧只盯住兰珏:“我只请你一人。请罢。”

兰珏甩开了辜清章的手,微笑道:“王公子请。”

兰珏双眼望着烛火,叹了口气:“之后数年,乃至今日。我每每想起清章,就总想到此事此景,无限后悔。我那时何其可笑,又何其……我对不起清章,伤他触他之事,又何止这一件。数不胜数。他待我之宽容真心,我待他之计较无理,重新想来,真是……但再悔,再自省,清章亦不能复生。我兰珏一生唯一真心相交的挚友,再回不来了。即便真有魂魄,待我死时,他该早就转生。此生失之,来生错过,生生世世,都不再得见。”

张屏点点头:“嗯,要是有下辈子,就算见到了,也不认得。”

兰珏的视线从灯火上移到他脸上,片刻后才道:“你说得不错,但以后,旁人忆旧伤怀时,你想劝慰,最好别再这样说话。”

张屏肃然颔首,又道:“其实学生并不信转生,也不信轮回,也不信鬼魂。学生觉得,人死如灯灭。方才是因为大人的话,才那样说。”

兰珏道:“罢了,刚刚是我说错了。以后旁人说话,你只管听,不用接。”

张屏点点头,又动动嘴,再合上。

兰珏挑眉:“你想说什么?不必吞下,这句话可以说。”

张屏道:“学生想问,王大人当时找兰大人,到底是……”

兰珏道:“哦,那事真出我意料。原来王砚当时找我,真不是想寻我晦气,是要和我谈买卖。”

兰珏怀揣着被王公子狠狠修理的准备进了酒楼。王公子抬手包了整座酒楼两个时辰,挑了最大最阔气的雅间,兰珏走进去,小厮关上门,屏风后并未跳出几个拿棍子的家丁。王公子坐在酒桌上首,摆了个尊贵典雅的姿态,望向兰珏:“坐?”

兰珏抱着伸头缩头都是一刀的心态,在王砚对面坐定。王砚看向他摆到桌面上的卷轴,又说想瞧瞧。

兰珏人都坐在王砚对面了,不可能再说不让看,就递过卷轴。没想到王砚接过展开,还看得一脸认真,几个卷轴都瞧了瞧之后,道:“都是你亲笔?”

兰珏道:“是。”

王砚点点头,从袖中取出一个鼓囊囊的荷包,啪地搁在桌上:“两日之内,做出一则写竹子的赋。”点一点其中一幅字,“与此诗意境类似便可。再要一幅春竹图。须有奋发向上之意。这些是定钱,做得出来,另有酬金。”

兰珏道:“王公子当真?”

王砚道:“我有多少工夫,能闲着跟你废话?”

兰珏道:“那好,王公子要的东西,不必两日。取纸笔来,立时便有。”

王砚深深看了他一眼,命小厮去取纸笔。

兰珏憋了一口意气在胸,情绪正是翻涌,纸笔到后,挽袖磨墨,先将春竹图一挥而就。绘图之时,题赋文字,已结成在腹中。待画毕。换过纸笔,下笔不停,又是一气呵成。

王砚一直摆着那个尊贵典雅的姿势一旁看着,待画赋皆成,取过再看,点点头,真的又摸出一锭银子,摆在那个荷包旁。

兰珏取过,放入袖中,起身,拱拱手:“那在下便先告辞了。”

也以一个极其洒脱的姿态,走出了房门。

直至出了酒楼,真的没再发生什么,兰珏方才真的相信了。王砚的确是找他“谈买卖”来的。

兰珏有种脑袋上挨了一下,以为是块石头,没想到是张大饼的幸庆,揣着这么多钱,竟不敢进店卖点急需的东西,径直回了住处。一到家,就发现辜清章正坐在房内。

辜清章一看到他,便站起身,一脸肃然:“佩之,王砚此人,不可相交。若你不破了此命,来日必然有祸。”

第38章

兰珏一见辜清章,乍闻此言,刚被钱冲淡的烦躁顿时又聚结于胸,似笑非笑道:“哦?那劳烦你给我算一算,我这样的人,该与何人相交?”

辜清章又露出兰珏最不爱看的那种神情,好像很替他担心着急一般:“佩之……”

兰珏径直从他眼前走过,只当没看见辜清章刚倒好的茶,另取了个杯子又倒了一杯:“这样的命,不用你算,我也会。王公子一看就是个惹事的主儿,近了他不招上事才怪。他这么横,就因为他老子是大将军。哪天他老子倒了,他全家都得完。只是……”

他有意从怀中取出那包钱,在手里掂了掂:“虽说富贵难出三代,王大将军到王公子这里,不过两代,王大将军官运正昌,抱得上王公子大腿前程有望,就算牵牵王公子的裤脚,起码也吃喝不愁。”

辜清章定定看着他:“佩之,别置气。你不是这种人。”

兰珏扬眉:“不是哪种人?我就是这种人。我与你,与刘知荟方才真的不是一路人。” 啪将银子包往床上一丢,“疏临,我这话,并非置气,拿了王大公子这包银子,我当真欢喜。”

本以为心态难转过弯,多少有一两分尴尬羞耻与不适,却发现丝毫没有,唯有开心。

“我与辜清章,本非同类。”兰珏慢慢搁下酒盏,“你查了这么多,应早就知道,本部院是犯官之后。先祖父本是京兆府主簿,府尹辛余谋私受贿,他亦卷在其内,同被大理寺查办,在牢中畏罪自尽,家中被抄,余下男女本要充入奴籍,恰逢先帝登基大赦,没去为奴为婢,但一无所剩,连叫花子都不如。都没挨过饿受过罪,有扛不住自己寻短见了的,也有实在体弱是捱不住苦病没了的,后就剩得先父一人。本来连他也不得剩,寻了断跳河没沉下去,被一个洗衣女救了,就是先母。他没死,但说句大不孝的话,以后跟死了没两样,一辈子除了吃饭喝酒叹气没多做过什么,我曾疑惑先母何必捞他。不过,要不捞他,也就没我了。”

说到此处,自己轻笑一声,瞥向张屏,见其一声不吭地听,表情颇为专注,专注之外,倒没流露出其他,虽未对兰珏方才的那句话接上点什么,不过这也是他的本性。兰珏对此表现尚算满意。

当年,兰珏畏畏缩缩时,走在路上,瞟见行人闲聊,都唯恐在谈自己身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直至进了官场,头一两年还常觉得同僚在背后指戳,回想更是好笑了。

“先母在京郊九和县织坊里做活,家就住那里,本部院打小市井里长,因此,你莫以为我黍麦不辨,不知米价油钱,其实各样苦都吃过。与你一样,劈过柴挑过水,还替先母卖过针线,饿极了,也偷过旁人地里的瓜。”

曾以为耻,但如今轻描淡写道来,却如年少时的功勋。

张屏道:“唔。”

兰珏突然觉得,小皇上把张屏外放,着实英明神武。此生处事,真让人不知如何评判,假如进了朝廷,结果难以想象。单说倘若换一个人坐在对面,溜须拍马的言辞暂不多想,“大人早年原来也曾如此不易”之类顺竿的话必然当要来上一两句罢。

也就是本部院这样的胸怀,才容得了他罢了。

兰珏接着道:“先父一生只教过我一件对的事,唯有读书考功名,才能换一种活法。先母半夜还赶活做针线,换钱送我进学堂,那时着实刻苦,路上捡片有字的纸头儿,都揣回家藏着,反复看。县城北关有个书坊,我在那里做过搬纸的活计,就为了能偷看两眼坊中的书,那地方如果还在格局未变,我仍能闭着眼进出。只是,我那时用功,从没想过是不是真喜欢念书,实际是为着不再受穷。”挑眉看了看仍不吭声的张屏,“你若有见解,但说无妨。”

张屏道:“大人尚未说到辜清章,学生暂无见解。”

兰珏微微眯眼:“哦,是,怎么尽说我自己的事了,难为你听我絮叨许久。”烛芯噼啪,酒入杯中,碎影流金。

“我与辜清章,乃入京科试时相识。当时我在街边卖字画,他买了几张。”

细雪中,那人收了伞,抬手一指架上的一排字画。

“这些兄台可都卖否?”

“挂的都卖。”他取架上的画,“阁下为何买这么多?”

“小弟方才说了,明年春闱,兄台定然高中,预先买上囤着,他日富贵,说不定就指着这些了。”

奚落、耍弄,他早已习以为常。但眼前这双清亮含笑的眼,让他不想往心怀叵测上想。

他取了一幅画,卷好,裹了纸,扎束递过:“阁下既为知己,怎能再谈买卖。此画权作相赠,但望不弃。”

那人双手接过画:“蒙兰兄相赠,实不堪领此厚礼,不知何以为报。”

别转头扯了做如厕之用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