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公案2 作者:大风刮过

备注:

穷试子张屏偶遇礼部侍郎兰珏,他从穷书生到小吏乃至官居丞相的人生序篇正式拉开帷幕。

第一篇包括已出版的《张公案Ⅰ》和《张公案Ⅱ》(上下)三本书的内容,案件到【古井姥姥】。

这里的《张公案2》从【瓷公子】案开始,是全新的内容。

另外继续无耻地打小广告,《张公案Ⅰ》和《张公案Ⅱ》出书版当当网、亚马逊、京东以及记忆坊淘宝店均由销售,全国各大新华书店及实体书店也能购买。出书版内容收录到《古井姥姥》案,另附有《古刹夜话》、《二世祖》、《中元魇》、《小宝》几篇出书版特有的番外故事,感谢各位大大的关爱

第一章

『他人愿点石成金,我只求化土为玉。』

作画造像,最关键处,是点睛。

壁上飞龙,一经点睛便腾云而去。画中美人,美目绘就,即能走出画卷,变为鲜活。

那,土胎泥塑,是否亦会如此?

他缓缓将纤细笔端在墨液中蘸饱满,望着眼前的双目。

空荡荡的眼眶,是他预先雕好的轮廓,他闭着眼,都能轻易刻出这形状。

那双眼,时时刻刻,都在他的意海眼前。他完全不用思索,提起笔,勾、描、填,最后两点,即是目光凝聚处。霎时,那一天,那一刻,他的眼神,又回到了这世间。

他放下笔,手指虚虚摩挲着着这双眼,这轮廓,露出微笑。

他拿起吹筒,放到口边,釉水密密,均匀撒于坯上,再以笔刷补填,刷涂均匀。

十泥一灰,上上等釉。

草木灰可以配釉。人死后经焚,所化之灰,又与草木灰有什么差别?

他舔了舔指尖沾染的釉浆,将坯捧入匣钵,温柔得仿佛抱怀中的情人进了床帐。

匣钵入窑。

窑火起。

天地相接处仿佛也生起了火一般,那一抹鱼肚白的边隙上,掠出一抹绚红。

“喔喔喔——”

各户人家的老少公鸡此起彼伏地吊着嗓子,甫撑开一片光亮的天边泛出一缕红霞,老葛提着菜筐走到后院的菜窖门口,掏摸钥匙。

新知县张大人到任也有不少天了,县衙里的人跟他们这些在内宅伺候的人都还摸不透大人的脾性。山头上那位姥姥的事,令他们都极其地佩服张大人。朝廷也罢,衙门也罢,明面上肯定都说,这些全是人作怪,绝无灵异邪性,但张大人的法力与道行,他们都见识了,铭记了。

他们虽都想亲近大人,沾些灵气,但张大人喜怒不形于色,十分难以捉摸,比方说老葛虽是厨房里第一把勺的大厨,到现在都没搞清楚张大人究竟喜欢吃啥。

以往厨房备饭,都是根据谢大人与老夫人的口味来的。谢大人是南方人,好吃甜鲜口味。张大人到后,礼部兰侍郎屈驾暂住在宅内,饭食均由侍郎府的厨子做,张大人跟着吃,他们这些人连洗碗水都摸不到,也不晓得张大人哪道菜吃得多。

昨天兰大人回乡祭祖,侍郎府的厨子们也随之而去,老葛等人才算有了在大人面前露脸的机会。

厨房这几天倒是一直在备着无昧法师的素斋。无昧法师与张大人既是师兄弟,想来口味相近。西北人,都爱吃面食,口味应是偏咸。法师吃面吃饺子,爱放点儿醋,还亲自做过一回榆钱面鱼儿给张大人吃,他们也都记下了。

老葛盘算着,如果早上熬个卤,配上面,再搭几个炒菜,还是有些齁得慌。就先备下粥三种、面点几样、馄饨两种,荠菜鲜嫩,刚好剁馄饨馅儿,油饼果子也炸上,细面备好,万一大人想吃呢?另外再要些精致爽口又开胃的小菜。要让张大人感受到厨房的心意,及与侍郎府的厨子们不算太有差距。

春来有各样菜蔬可入膳,但老葛觉得,论起最适合醋溜的,还是大白菜,拣菜心中段切丝,清清爽爽,脆脆嫩嫩,定能得大人赞赏。

这时节大白菜本不易得,恰好菜窖里还存着几棵。老葛不放心那些毛躁孩子们,亲自来瞧瞧白菜都还可用么。且大白菜须得配些佐味之物方才鲜美,老葛记着菜窖下的冰室里还有半根火腿,正好搭配。

打开菜窖的门,老葛隐隐闻到一股异味。他点亮壁灯,见几个空木箱压堆在菜窖通往冰室的门上。

他拖开木箱,提着灯笼,推门进冰窖,只见藏冰箱上,直挺挺横着一物,上盖白布,布下形状,依稀是……

老葛颤着手掀开白布,呼吸一窒,僵硬后退两步,猛回头,连滚带爬奔出菜窖。

“来人!快来人!!!菜窖里头有个死人——!!!”

☆、第二章

张屏披上官服匆匆赶到了菜窖。

昨日,圣旨下,寿念山慈寿姥姥案,刑部侍郎王砚,查案机敏,与京兆府及丰乐县衙协同灵活,赐玉带一根,锦袍一领、如意一柄。

京兆府尹冯邰,办案严谨,推辨缜密,赐玉尺一柄、金花十朵。

礼部侍郎兰珏,博学强识,敦善行不怠,加封翰林廷讲学士,赐玉带一根,串珠两挂,笔砚一套、紫金袋一只。

圣旨又命,将在京郊新建一座观宇,赐名虚极观,藏《虚元秘卷》九部于斯。道人无昧,道心坚而有慧根,辨邪正清,赐号纯一道人,迁虚极观中清修。

圣旨最后,也提到了张屏。诏曰,丰乐县知县张屏,初到任,便犯疏忽职守、礼体不分、懈怠政务等数项过失,本当罢黜其职,发放还乡,然念其在案中协助之功,暂留任察看,赐刑典一部,着反省思过,日后不得再犯。

领旨之后,冯邰与王砚便即刻返京,兰珏也带着兰徽回九和县祭祖。

趁着下属准备行装的工夫,冯邰又将张屏唤到县衙中堂,严厉训诫了一番,并给了他一套自律小册。

“圣上教诲,你须时刻谨记。治理一县,你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要规矩!若连你都不规矩,如何让下属规矩,百姓规矩?律不得束,政无从施,酿下的祸患,岂是摘了你一顶乌纱,砍下你一颗脑袋能抵得了的?!从今天起,夜省日思,时刻警惕,将这套册子放在身边读透背熟,一条条必须照做!”

张屏谢恩捧回小册子,依冯大人的吩咐,按照册子内容摆放在案头枕边,走动的时候怀中或袖子里也揣上一本。

此时此刻,到了菜窖门口,张屏停住脚步。

出来得匆忙,小册子忘记揣了,但小册子的内容他熬夜读了,深深记得——

勘察现场,必须与捕快及刑房文吏至少两人同行,各司勘验、取证、记录之职。验尸,定要和仵作、文吏、捕快至少各一人同验。

但眼下,等捕快和刑房的文吏接到传话,从家中赶过来,大约得一个时辰。

菜窖,已先有老葛入内,之后又进去了几个下人。尸首,也应被碰过,越快看到越好。

张屏遂让人取来干净布巾和纸笔,唤过一名衙役:“你我一同勘察。”又向一旁无昧道,“劳师兄帮我记录。”自先察看菜窖大门。

菜窖门锁完好,锁孔上没有被尖锐铁丝等物新近划出的痕迹,门扇亦无拆卸损坏痕迹。

张屏唤老葛过来询问:“菜窖的钥匙共有几把?”

老葛灌了几口酒,已缓了过来,中气十足地道:“禀大人,共有两把,一把在厨房里挂着,谁来谁取用,另一把,应是谢大人那边管事的老郑头收着哩,之前凡这宅子里的锁,他那里都有一把钥匙。因大人住进来,大门并各房门的锁都新换过,也就没再要他那里的钥匙。但菜窖和柴房的锁都没换。”

无昧奋笔疾书,谢赋的声音从人群外飘进来:“老郑怎了?下官这就拿他过来!”

众人立刻退避出路径,谢赋入内,躬身施礼。

“下官参见大人,未经传唤,冒昧自行前来,望大人恕罪。只因这些下人之前也服侍过下官。大人乍迁入宅中,突生此事,他们恐与下官有关,便告知了下官。”

谢赋听着张屏说“谢县丞请起”的声音,在心中一叹,不知张大人会不会觉得谢某在他身边安插了眼线。他若这么想,本也是正常的。呵,我原该是个死人,只为全一个承诺,继续苟活于世间,便是被猜忌,又如何呢?不过似这晨露,湿我衣衫,寒我肤发,却,于我心无干……

张屏眨一眨眼:“谢县丞?”

谢赋淡然再道:“大人请吩咐。”

张屏微笑了一下:“谢县丞若想一同查案,可与我一起进去。”

围观的衙役与仆役们都暗暗打了个哆嗦,张大人笑得如此深沉,是不是在怀疑谢大人?

谢赋恭敬又一躬身:“下官,不胜荣幸。”

张屏继续微笑着看看谢赋,走进门内。

谢赋踏着问心无愧的步伐追随张屏的背影,无昧捧着纸笔,欣慰地快步跟上。阿屏做官真是越来越像样了!

菜窖内十分混乱,越往里走,越有一股诡异的味道。张屏过来之前,衙役们唯恐菜窖里还有别的什么,先把菜窖翻查了一遍,即便之前存有线索,也都被翻没了。张屏十分无奈,盘算将冯大人赠的册子中关于如何勘察的内容请人誊抄几份,送给衙役和捕快们通阅。

他再深深吸了吸气,接过衙役捧来的布巾蒙住口鼻,转头问老葛:“这里也放调料?”

无昧和谢赋赶紧跟着蒙上脸。老葛也谢恩接过了一条布巾,回禀道:“蒜、干姜也存在这里,那边两个坛子里有腌菜,但都不会有这个味儿。”

这个味儿,就只能是……

无昧和谢赋望向冰室方向,内心一阵翻腾。

张屏再问询当时菜窖中的情况。

老葛酒劲上头,有些亢奋,翻来覆去只说,跟往常一样,就是冰室门口堆了几个箱子,他觉得古怪。

那几个木箱,凌乱地歪在地上,都是细木板条钉的,不用多少力气即能搬起。张屏拉下蒙脸的布巾嗅了嗅箱子:“箱子,原本装过萝卜?”

老葛道:“菜窖里的萝卜,正月里就吃完了。凡是空箱子,都堆在门边,方便以后搁菜。”

张屏再问:“当时这几个箱子堆了多高?”

老葛愣了一下,在膝盖处比划:“就这么高。”

张屏仔细查看了一遍箱,没发现布丝线头或指印的痕迹,便命衙役将箱子搬去衙门留待再验,着人打开冰室的门,这时外面的衙役奔来禀报,仵作到了。

张屏立刻让衙役传进仵作,率先踏进冰室门内。

这冰室半在地下,由一道土阶通入,愈往阶下走,气味越醇厚。到得台阶尽头,灯光大亮,两根火把,数盏大灯笼,明晃晃地悬着,储冰瓷箱壁上与四周地面尽是融开的水渍。

两只储冰箱上,铺着一张薄席。那具尸体,就身覆油布,躺在席上。

两个守着尸体的仆役塞着鼻孔,讨好地禀报:“大人,小的们没敢乱碰这具尸体。”

张屏皱了皱眉,仵作赶紧跺脚:“诸位,快快熄了火把!冰过的尸首,再被这灯火热一烘,肤肉都要化烂了,可怎么查验?!”

仆役赶紧告罪。仵作在慈寿姥姥一案中大长见识,自觉在淬炼中得到了成长,见张屏走到尸体旁,立刻又抢上前:“大人,让卑职来!”一把掀开了盖在尸体身上的布,露出一张中年男子的面容。

仵作一怔,抓着布呆在原地。

张屏将盖布全部掀起,只见尸体一身簇新青白缎袍,衣料在灯下闪着水般光泽,左手放于身侧,手向上举。右手在腹部,掌下压着一物,微露出一个尖角。

张屏略抬起尸体的右手,将那物取出。

是一片碎瓷,上绘着缠枝花纹。

仵作终于结结巴巴出声:“大,大人……这具尸……卑职……之前见过……”

张屏疑惑地抬起视线:“你认识死者?”

仵作摇头,紧盯着尸体的脸:“应,应该是他没错!左腮这里有块胎记。但,但小的见到他时,他已经死了!十几天前,卑职就在衙门里验过他!”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啦,抱歉,前几天有点琐事,更新太慢。羞愧羞愧。

感谢各位大大不弃仍阅读拙作。

大家早睡,晚安安

☆、第三章

张屏眉间一紧:“怎么回事?慢慢详细说。”

仵作稳了稳呼吸:“禀大人!这个死者,小人记得特别清楚,十几天前,应该是……李头儿……也可能是吴头儿……?小人还真有些含糊了……总之,是捕房那里,把他送到小人这里来,小人验的他!”

死者当时浑身酒气刺鼻,脸庞胀紫,五官扭曲,口流涎液,手足挛曲。经查验,尸身只有些许滑倒时的擦伤,胃无毒物毒液,肝脾有病斑但无中毒表征。所以仵作判断是酒喝太多致骤然中风而死。

“小人真没发现这人死因有什么异常,刑房查过他的来历,他好像是个外地来的光棍,尸体无人认领,就送到义庄,在那边停两天,葬到后山。怎会,怎会……另外,这人被送来的时候绝不是穿这身衣裳!小人那阵子,没验过穿长衫的!”

张屏神色更凝重。谢赋插话:“下官虽无能,但县中凡有人亡故,死因、来历、生平种种衙门都务必会查证清楚。如果是身着长衫者,更需细验。这名死者的详情应已入册,下官这就命人去拿。”

张屏道了声谢,谢赋盯着地面:“下官惶恐,万不敢受。另外,下官治下无能,这具尸首应该是下官还住在这院子里时被放进来的。”

张屏问:“谢大人确定不认识死者?”显而易见,放置这具尸体的人是想籍尸体表达什么。

呵,果然。谢赋在心中一笑,继而稳稳地说:“下官,的确不认识死者。”

仵作扒开死者的领口,又倒抽一口气:“大人,刀口的缝线,跟小人验尸后缝的不一样!他肚里好像被填了东西!”

张屏迅速转身,端详死者的腹部。

“将尸体送到验尸房,让当时负责的捕快过来。”

再过了约半个时辰,捕快们与刑房主事赶到了衙门。

张屏正与仵作在后院尸房重新验尸。

死者的腹部再被打开,露出满腔灰土。

他的脏器全都不见了。

灰土粉末非常细腻,中间未被血污过的是灰色混合白色。张屏捏起些许嗅了嗅,除了血腥尸臭味外,还有药香。

仵作也闻了闻,坚强地说:“小人觉得,这里面混有药材香料,应是做防腐之用。”

张屏点点头。

整具尸体非常干净,连脚指甲缝里都没有污垢,显然被仔细清洗过。验不出尸体是直接从义庄被盗走,还是从土里挖出。

捕快们排队来辨认,很快副捕头吴寒认出了死者。

“禀大人,此人是卑职与陈久,黄乔三个送过来的。卑职等大意失职,当时真没发现有什么异常……”

张屏遂与吴寒到门外,将陈久、黄乔也叫到近前。

“死者在哪里身亡?”

吴寒立刻禀道:“就在大街上,这人我记得还蛮清的。酒馆里喝多了,在街上走着走着就倒地上了。路过的人报到衙门,卑职们到的时候人已经死了。当时是拜慈……拜那个什么的时候,县中人多人杂。发现死者,卑职等都不敢懈怠,立刻把尸体抬回衙门查验了。”

谢赋将亲自找来的刑房录册翻至某页,捧给张屏。

册子上清晰记着——

死者散某,非本县人氏,无身份文牒,名不确定。据相识人称其真名为材。绰号老叁。

年五十许,详未查得。

卒于三月初二,鸿运大街百巧纸鸢坊西侧墙边。

死因为酒后中风,已验尸确定无误。

无亲属。尸体三月初三送义庄掩埋。

录记末尾有副捕头吴寒、仵作闵念、刑书的签字及刑房的印章。

张屏从册子上抬起眼:“认识死者的人,是谁?”

吴寒和两名捕快努力回忆,黄乔抢先答道:“禀大人,是酒楼的人!”

吴寒不待张屏追问,紧跟着补充:“大人,是一壶酒楼的伙计,楼下跑堂的。”

黄乔猛点头:“是是是!增儿!”

谢赋冷声道:“当时为何不记录详细?速把人带来待大人问询!”

吴寒三人连声告罪,黄乔立刻前去带人。

张屏合上册子,向吴寒、陈久及谢赋微笑了一下:“你们,早上吃过饭了么?”

吴寒和陈久一凛,扑通跪倒在地。

“大人,卑职懒惰,未能速速赶来,请大人责罚!”

“大人,卑职耽误公务,着实该罚,不敢求恕!”

张屏温声道:“本来,也不是你们公务的时辰。你们来得不慢。正好,我跟谢大人还有闵仵作也没有吃。让厨房去街上随便买些早点,咱们一起吃吧。”

吴寒和陈久心里又一紧。

“多谢大人关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