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唐景玉又在水里拔了一次萝卜,当然她自己是记不清了。

~

十五月圆,又是一年中秋。

这次苏州府比灯,最终夺魁的是宋殊的麒麟灯。

唐景玉早就预料到了。

不是她对宋殊盲目信任,而是做灯笼这种手艺活,肯定讲究熟能生巧,干的年头越长手艺就越熟练。上届比灯,宋殊刚出师不久就能夺魁,总不能三年过后反而退步了吧?真退步了,他也就不是大名鼎鼎的宋状元了。

比灯结束,宋殊终于可以履行承诺,领着唐景玉去逛苏州美景,游山玩水,拜访同窗好友,还要给嘉定的亲人朋友买礼物。若不是担心晚归会让庄夫人担心,宋殊都想带唐景玉去太湖上泛舟,顺便也去杭州逛一圈。

唐景玉不急,两地离嘉定都不远,以后有的是机会过来,只要宋殊肯陪她,哪怕留在灯铺做灯她也不嫌闷。

返程前一日,两人打算在苏州城里随便走走。

路过一家首饰铺子,唐景玉兴奋地问宋殊:“带够银子了吗?我想买首饰。”他送过灯送过吃的,还从来没有送过她簪钗首饰呢。

“进去看看吧。”宋殊没有直接回答。

唐景玉心花怒放。

好东西都在二楼,上楼梯时唐景玉走在前面,因此最先看到里面的一对儿男女。她笑了笑,真是巧啊,没想到最后一天都能碰上这位祝三姑娘,看她身边的少年,莫非是祝家哪位少爷?

“还进去不?”她侧过身子,故意问宋殊。

宋殊顺着她视线看过去,很快又收回来,见唐景玉笑得意味深长,他无奈地转过她肩膀,示意她往里走。铺子做生意,两伙人各选各的,有何干系,再说他若真的避开,回家小姑娘耍起气来,还不酸翻了天?

男人识相,唐景玉脚步轻快地进去了。

听到脚步声,祝三姑娘随意扫了一眼,见到宋殊还没来得及欢喜,目光就定在了宋殊身边一袭绿裙的唐景玉身上,震惊得手中碧玉簪子险些掉落下去。

唐景玉却跟没认出她一般,吩咐东家把好东西都拿出来瞧瞧。东家去拿东西,唐景玉小声朝宋殊撒娇:“之前你忙着做灯都没空陪我,这次不管我看上什么,你都得送我。”

小姑娘机灵狡猾,宋殊乐意哄她开心,凝视她眼睛道:“只要你喜欢。”

话只说了一半,但男人目光温柔,声音更是低沉醉人,仿佛唐景玉想要天上的月,他都愿意摘下来给她。

唐景玉满意极了,正好东家把一匣首饰端到了柜台上,便转身去挑。

祝三姑娘怔怔地瞧着,一颗心如被大雨淋透,诉不清的失落与酸涩。

原来宋殊早就有了心上人,原来他喜欢一个人时,会那般温柔似水。

可惜,她没有那个福气。

再无心思打扮,祝三姑娘放下手中东西,失魂落魄地走了。她兄长朝宋殊点点头,快步跟了上去,跟妹妹的伤心不同,他挺庆幸的,让妹妹瞧见宋殊心有所属也好,这样妹妹也可以彻底死心嫁人了。

唐景玉没有过多关注祝家兄妹,她认真地选着首饰,最后挑了一副珍珠头面。珍珠是上品太湖珠,光泽明亮,饱满细腻。听东家夸太湖珠粉养颜最好,唐景玉又买了些珍珠粉。

宋殊打小身边就没有亲近的女眷,对女人这些东西不懂,回府后坐在椅子上看唐景玉摆弄今日买的一堆东西,看到珍珠粉时忍不住问:“直接抹在脸上?”面粉一样,想想都奇怪。

唐景玉也是第一次用。小的时候家里有条件,但她太小,用不上这套,后来沦落成乞丐就不用说了,等到认亲之后,大大咧咧的也没想过精心收拾自己。今天一听人家说,好奇心就勾起来了。

没理会宋大才子,唐景玉用首饰铺东家教的方法将珍珠粉调成糊状,再对着镜子往脸上抹。

宋殊看了一眼,拿本书去床上了,还把纱帐放了下来。

真不懂她在瞎折腾什么。

等了大概一刻钟,小姑娘依然没有动静,宋殊有点急了,透过纱帐往外看,发现小姑娘仰面靠在椅背上,上半身一动不动,两只小脚却不时晃一晃,看起来挺悠闲的。宋殊暗暗摇头,放下书本,对着床顶发呆。

这次没等多久,唐景玉就去洗脸了。

宋殊舒了口气,听唐景玉朝床边跑来了,重新坐正,拿起书看。

“怎么样怎么样,看看我脸是不是比平时光滑了?”唐景玉雀跃地挑开纱帐,抢过书扔到一旁,扑在宋殊怀里让他看她精心打理过的脸蛋,“刚刚我照镜子了,好像是白净了一点呢。”

宋殊低头。

小姑娘额前耳边的碎发都湿着,衬得她脸蛋确实白皙光洁,比珍珠还要润泽。他抬起手,用食指轻轻摩挲她面颊,同样比珍珠细腻,更有珍珠不能比的温润,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口。

“以后别用了。”宋殊低低地道,“旁人用了是养颜,你用了只是白白浪费时间。”

唐景玉眨眨眼睛,没有听明白。

她不明白,宋殊凑到她耳边告诉她:“阿玉天生丽质,雪肌玉骨,何须他物修饰?”

难得的情.话,灼.热的呼吸,热情的亲吻,真是雪肌玉骨,也要被他融化了。

“掌柜……”

唐景玉顺势抱住他脖子,面若桃花。

☆、第63章

回到嘉定,短暂的歇息后,宋殊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带着唐景玉去看庄夫人。

大半个月没见,庄夫人可是想坏了外孙女,宋殊在前院陪庄寅说话,她则把唐景玉带到闲云堂,拉到跟前上上下下打量了遍,见唐景玉气色红润水眸黑亮,一看就是玩尽兴才回来的,这才放心,转而问起唐景玉在苏州都做了什么。

唐景玉坐在老人家身边,讲得绘声绘色,又将精心挑选的礼物拿上来,逗得庄夫人眉开眼笑。

听够了,庄夫人把屋里丫鬟们都打发下去,笑眯眯问:“都是你们掌柜带你去的?他什么时候有这份闲情逸致了,竟然肯陪你一个小丫头四处玩闹?我还以为他只吩咐钱进领你四处逛呢。”

老人家分明看出来了,唐景玉低头笑,微红着脸道:“您别问我,一会儿掌柜来了,您问他。”

路上宋殊跟她商量早点将两人的事告知外祖母,唐景玉怕外祖母不许她继续留在灯铺,不大愿意,可宋殊或许是不习惯做这种欺瞒老人家的心虚事,坚持要告罪,唐景玉只好听他的。

庄夫人一听就乐了,正要打趣,外面丫鬟报宋殊过来了,唐景玉泥鳅一般挣脱外祖母的手,害羞般躲进了里屋。宋殊过来,一是道歉,二是提亲,她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在外祖母面前表现出来啊。

隔着门帘,她笑着偷听。

宋殊有点不敢直视庄夫人。

师姐出嫁时他在庄家吃过喜宴,他比唐景玉大了整整十一岁,师母信任他,将外孙女托他照看,可他居然……

他难以想象师母会如何想自己。

但随着他跟唐景玉越来越亲密,宋殊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告诉师母,如果师母不愿意,他必须先送唐景玉回庄家,之后他再想办法说服师母,让师母相信,他一定会给唐景玉最好的生活,而不是在师母极有可能反对的情况下,一次次占唐景玉的便宜,即便他们是两情相悦。

“师母,豫章,有一事相求。”撩起衣摆跪到老人家身前,宋殊平静地道。

“你这是做什么啊,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快起来!”庄夫人故作不懂,着急地去扶人。

宋 殊谢绝,抬头直视老人家双眼:“师母,阿玉聪颖懂事,您托我照顾阿玉,我乐意之极。只是阿玉太好,她敬我如师,关怀备至,豫章明知不妥,奈何日久生情,渐 渐对阿玉有了别的心思。得知师母有意替阿玉选婿,豫章百般思量,终是无法割舍,因此恳求师母把阿玉许配给我。豫章发誓,此生只阿玉一个,疼她如命,不让她 再受半分苦。”

屋内,唐景玉开始还在笑,笑着笑着眼泪流了下来。

她一开始就知道宋殊不会负她,与他坦诚相见时也没想过万一宋殊事后不负责又怎么办,从不怀疑,但现在听他郑重其事地跟外祖母提亲,她还是忍不住生出一种尘埃落定的满足感,像是终于有了名分。

“这……”

庄夫人没有马上答应,她看着宋殊,迟疑道:“阿玉来嘉定的路上,衣不蔽体,你不介意?”

宋殊回答地没有片刻犹豫:“不介意,只恨没能早点遇见她。”

庄夫人自然是信他的,以宋殊的条件,真介意了也不会屈尊降贵来求娶,又问道:“阿玉她,你也知道,她身体不太好,月事来得迟,将来生育恐怕有些困难。宋家到现在就你一个,万一婚后阿玉没法为宋家开枝散叶,你又如何?”

她跟女儿都苦在了子嗣上头,她担心外孙女也像了她们,若宋殊的回答让她满意,她再无牵挂,否则她就得跟外孙女好好商量了,看外孙女如何选择。虽说在外孙女动情之后提这个有些残忍,但世上男人那么多,她恐怕找不到比宋殊更让她放心的了,至少宋殊不会比庄寅差。

唐景玉也提起了心,子嗣,她确实没考虑过。

她身体不好?

不知为何,宋殊突然想到了小姑娘日益圆润的那两团,本能觉得,他的阿玉已经恢复了。

打消那点旖旎念头,宋殊坦然道:“真若如此,说明豫章没有子女缘,届时认领义子便可,我跟阿玉一起抚养他长大。师母,豫章非迂腐之人,只要宋家的灯艺能传下去,豫章就不算愧对祖宗。”

一番坦诚之言,庄夫人潸然泪下。

或许男人的承诺算不得数,可宋殊肯这样说,她就愿意相信。

“好,好,师母信你。”擦了泪,庄夫人离座扶起宋殊,感慨一番后,笑着跟他商量:“那你打算何时正式提亲?成亲什么的,是不是心中都有数了?说来听听。”

得 了长辈应允,宋殊心里欢喜非常,幸好他沉稳内敛,面上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眸光更亮了,偶尔瞥向里屋门帘时也会露出一丝迫不及待,“不瞒师母,豫章十月底启 程去京,想带阿玉一起过去看看热闹,所以现在只是先求得您同意,年后回来再托媒提亲,三月或四月都有吉日,还请师母挑个好日子作迎娶吉日。”

庄夫人忍俊不禁:“连吉日都看好了,是不是料定了我会答应?”

宋殊耳根发烫,他没料定,就是被她勾得火热,私底下翻了翻黄历。

庄夫人想了想,宋殊打算带外孙女去京城,多半是存了解开外孙女心结的意图,那她不好阻拦,只是去京城之前这段时日,既然事情已经挑明,外孙女就不适合再在宋家住下去了。

“也好,今儿个阿玉就留下来吧,你们成亲在即,她得着手绣嫁衣了,等你出发去京城了,我再让她跟你同去。”

宋殊恭敬点头,心中则是浓浓的不舍。

正准备辞别,唐景玉挑帘走了出来。

“外 祖母,我在掌柜那边也可以绣嫁衣啊,您就让我跟掌柜回去吧,留在这边,做什么都束手束脚的。”唐景玉扑到老人家怀里,知道自己这话太轻浮,低着头不肯见 人,“再说无缘无故的,我一从苏州回来就搬到您身边,明年马上又要成亲,外人岂不是很容易猜到我跟掌柜这会儿已经有了情意?那十月里一起去京城就怎么看都 不妥了。”

庄夫人没料到她如此胆大直白,偏偏小丫头的话还有那么点道理。

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庄夫人扭头看向宋殊。

她不是没出阁的小姑娘,跟庄寅也有过黏糊到片刻不肯分开的时候,知道唐景玉舍不得情郎的心思。为何舍不得啊?定是两人私底下经常黏在一起,小姑娘尝到了朝夕相对柔情蜜意的滋味儿,否则真若处处守礼,住在宋家跟庄家也没甚差别。

宋殊脸上的红已经掩饰不住了,扑通跪到庄夫人身前:“师母,师母别怪阿玉,都是我,我太纵着她了,口没遮拦,随心所欲,这才让她觉得在哪都不如在宋家自在……”

“怪我什么啊?我说的没有道理吗?”唐景玉悄悄瞪了他一眼。

一个快三十了,一个刚十五,明明很不相配的男女,此刻互相遮掩的模样,竟让人觉得两人简直天生一对儿,眉来眼去的,看着心里情不自禁也泛起甜来。

庄夫人彻底为难了。

那是她外孙女啊,挑明之前,她可以纵着他们培养感情,帮外孙女收服宋殊的心。现在挑明了,论情论理她都不能再纵容下去,不能明知道外孙女被人提前占了便宜还主动成全啊。

可不答应吧,看他们依依不舍的,又有点恶人的感觉,好像她心狠手辣,故意拆散一对儿鸳鸯。

“阿玉说得有点道理,只是……”

说到一半,庄夫人为难地看向宋殊,若宋殊还不懂如何接话,她也只能做回恶人了。

幸好宋殊够聪明。

情有可原,礼不可废,想在一起,就得有冠冕堂皇的借口。现在借口有了,缺的就是他的保证。

“师母放心,阿玉过去后,豫章会谨守规矩,绝不越雷池一步。”红着脸,宋殊低声承诺。

唐景玉眨眨眼睛,恍然大悟般看向庄夫人:“原来外祖母担心的是这个啊,这,您放心吧,我就是喜欢灯铺的自在,才没别的心思,掌柜真敢欺负人,我立即回来找您做主,绝不会傻傻让他占便宜的。”

她一派天真无邪,再看看宋殊面红耳赤的模样,庄夫人不禁有些怀疑,是不是她想太多了?外孙女虽然承认了喜欢宋殊,瞧着还是没心没废假小子的样子,宋殊呢,那也是再正经不过的。

这样一想,庄夫人也没那么担心了,委婉地提醒宋殊一番,放了两人回去。

当天夜里,唐景玉趴在宋殊胸口,笑嘻嘻问他:“掌柜,我读书少,什么叫不越雷池一步啊?”

小姑娘眼含秋水,狡猾又勾人,宋殊被她撩得浑身冒火,忍不住挺腰,隔着两层绸裤顶了顶:“水多之处为池,懂了吗?”

一句话臊得唐景玉满面通红,狠狠咬了他一口。

其实她很想争辩,他的小掌柜是没有越过雷池,可他旁的地方越过啊,还不止一次。

只是那话那情景实在太羞人,唐景玉自诩脸皮山般厚,也是万万说不出口的。

☆、第64章

十月底启程,唐景玉跟宋殊抵达京城时,已是腊月中旬。

这算是回归故土吗?

唐景玉挑开车帘,对着这座熟悉又陌生的城池发呆。行人往来,说出口的是记忆里的腔调,入目的是户宅门口干枯的柳树枝条,可脑海深处一家三口欢声笑语的场景,淡得快要忘了,然哪怕只是一点点模糊的影,每次一想起来,都让她疼。

“看来还是京城冷,看你鼻子都冻红了,放下帘子吧。”宋殊伸手将靠窗而坐的小姑娘揽到怀里,点了点她鼻尖,柔声打趣:“白里透红,像夏日的果子。”

他手温暖,唐景玉望着男人白皙俊美的脸庞,细声回敬道:“那你呢,嫩豆腐吗?”马上又要过年,年后他就二十七了,细皮嫩肉的,看起来好像只有二十出头。

宋殊闷声笑,胸膛震动隔着厚厚的冬衣传到她身上,笑着笑着忽的凑过来,碰碰她嘴唇:“阿玉你说,是果子好吃,还是豆腐好吃?”

唐景玉熟练地抱住他脖子,眸光似水:“我哪知道啊,我只吃过豆腐,难道你两样都吃过?”

她的小嘴能言善辩,宋殊甘拜下风,搂紧她腰,在马车车帘也无法尽挡的京城寒风里护住他的红果,用嘴唇,辗转流连。

温柔缠.绵里,马车停在了一座宅子前。

唐景玉已经见怪不怪了,进去后一边打量院子一边笑宋殊:“祖宅在嘉定,苏州京城也都有别院,这就是所谓的狡兔三窟吗?宋殊我警告你,不许你学那些富商老爷们,到一个地方娶一个太太。”

宋殊怕她总想着唐家的事,有意哄她,低声道:“迟了,我已经准备好了三房太太。嘉定的是大房,叫唐景玉,苏州的是二房,叫唐五,京城这边的……”

唐景玉笑着瞧他,看他还能编出什么来。

宋殊略加思忖,有些为难地道:“三房太太生的貌美,只可惜名字不太雅,叫柱子。”

那是她当乞丐时给自己取的假名。

现在听起来怎么那么丢脸呢?

恼羞成怒,唐景玉扑到宋殊身上打他,被男人一把抄了起来,大步去了内室。

之后的三天,宋殊要进宫面圣,也有一些应酬,这次就没有带唐景玉了。

倒不是顾忌什么,而是如今的唐景玉不再适合男装。

宛 如雨后春笋,如果说去年的精心调养把唐景玉亏空的身子补回来了,彻底去了病根,今年的锦衣玉食则迅速将一个小姑娘变成了大姑娘。个子高了,腰细了,腿长 了,胸口也越发圆润起来,就连曾经雌雄难辨的声音都细柔了不少。非但如此,唐景玉五官越来越像母亲,真正是女大十八变,假以时日,定是大美人。

宋殊从来都觉得小姑娘挺好看的,再加上两人整日黏在一起,对这种改变不是特别上心,后来还是钱进无意夸了一句,宋殊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了唐景玉的变化,然后心安理得的以此解释自己越来越难控制的身体。

美.色当前,偶尔失控也正常。

这日歇下后,宋殊没有动手动脚,见怀里的小姑娘似乎也没什么兴致,亲亲她额头:“阿玉,你想知道唐家现在的情况吗?”

唐景玉眨眨眼睛,枕在他肩窝道:“你说说。”

宋殊拍拍她肩膀,低声说了起来。

唐尚华少年在南山书院读书,也是书院里赫赫有名的才子,与庄盈成亲后回到京城,高中探花,转而进了吏部任职。他仪表堂堂又颇有才学,深受吏部尚书袁大人赏识。庄盈过世后,唐尚华为妻子守孝两年,第三年娶了袁大人幺女为妻,次年袁氏为他生了一个儿子。

而就在袁大人准备提拔他升任吏部郎中时,唐尚华去了翰林院,埋头编书,无心官场俗事。

“阿玉,明日黄昏我请他来家里赴宴,他应了,你要见见他吗?”

“你为何要请他?”唐景玉轻声问。

中衣被她的眼泪洇湿,宋殊侧身帮她抹去:“有些话想问他,问明白了,才能安心。”

唐景玉大概能猜到他要问什么,哽咽道:“若他不说实话……”

宋殊抵住她额头:“我跟他打过交道,因为信任他,才愿意与他一谈。如果他有所隐瞒,阿玉,别看低我,只要你想,我可以让唐、袁两家求生无门,求死不能。”

男人如山,唐景玉泪如泉涌,哭够了才道:“先听听他怎么说吧。”

“好,都听你的。”

次日黄昏,唐景玉躲在内室门帘一侧,外面谈话声越来越近,她往一旁躲了躲,悄悄看。

确实是她的父亲。

三十五岁的男子,一身素色灰袍,面颊清瘦,看墙壁上的字画时眼睛微眯,偶尔以拳抵唇,发出两声压抑的闷咳。

唐景玉眼泪落了下来,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音。

明明是他忘了她们母女,何必又把自己折腾成这种样子,既然已有娇妻爱子,怎么不好好过?

宋殊并没有耽误功夫,对饮三杯,叙旧过后,看着唐尚华的眼睛道:“其实师母跟我心里一直都有一个疑惑,师姐出嫁前身体康健,为何早早就病逝了?还请唐兄看在多年相交的情面上,据实相告。”

他问得突然,唐尚华猛地放下酒杯,剧烈地咳嗽起来。

平复了,却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桌子上放了烛火,唐尚华盯着那跳跃的火苗,突然想到了与妻子初遇那晚。

中秋夜,她穿了一身白裙,手提花灯,花容月貌似仙子下凡。

“阿盈她,小产过两次。第一次月份浅,我们都不知道,她陪母亲进香,回来路上有个孩子突然跑出来,马车受惊……第二次,许是亏了底子,小心翼翼养着也没保住。母亲埋怨,阿盈忧思成疾,渐渐卧床不起。我想写信告知岳父岳母,阿盈怕二老伤怀,两次都瞒了。”

说完了,想到妻子跟两个无缘的孩子,男人又倒了一杯酒。

“那阿玉呢?师姐就阿玉一个骨血,你为何没有照顾好她?莫非袁氏容不下阿玉?”

阿玉……

唐尚华怔怔地看着宋殊,眼前浮现女儿捂着脸瞪视自己的仇恨眼眸,那也是女儿留给他的最后一眼,让他愧疚自责至今的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