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老太太在心底鄙视过儿媳妇们,看着眼前日日来请安的外孙女和颜悦色多了。

来给她请安,总比跑到大街上给她抢回来一个外孙女婿强。

人嘛,知足常乐。

知足常乐的盛老太太一高兴,吩咐丫鬟取了一对镯子给骆笙。

骆笙把镯子收好,福了福身:“多谢外祖母赏。”

盛老太太悄悄松了口气。

外孙女生长在锦绣堆里,还好没有当众表示嫌弃,不然她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盛老太太语气不自觉越发柔和:“回去歇着吧。”

说完扫两名孙女一眼,老太太语气就随意多了:“你们也下去吧。”

自家养的就不用哄着了,哪个敢乱来打一顿就是。

盛佳玉一出福宁堂就气得跺脚:“祖母真是偏心,咱们雷打不动请安十多年也不见如何夸奖,可骆笙才不去街上游手好闲,这就稀罕上了。”

盛佳兰轻轻拉了拉盛佳玉衣袖,小声劝着:“大姐别气了,祖母是看表姐改好了,心里高兴。”

“改好?”盛佳玉冷笑,“二妹你忘了那日咱们在湖边听到的话?骆笙就是狗改不了吃屎。且瞧着吧,不定哪日她就对苏二公子下手了。”

盛佳兰眼神幽暗,拢在宽袖中的手握紧:“大姐别说了,传到祖母耳中会惹祖母不快,咱们还是回屋吧。”

盛佳玉黑着脸点点头。

姐妹二人路过湖边,下意识往那里看去,果然瞥见一道曼妙身影。

盛佳玉撇嘴冷笑:“装什么临水照花,肚子里还不定憋着多少坏水呢。”

“大姐,走吧。”盛佳兰拉了拉盛佳玉,离去前却悄悄回头一瞥。

少女就坐在湖边,托腮望着湖面出神。

她身边不见丫鬟红豆的影子,唯有两只白鹅悠闲游来游去。

盛佳兰眼神微闪。

一个人——她一直等待的机会或许到了。

“二妹今日有什么打算?”

盛佳兰神色恢复如常,柔柔笑道:“昨日有些受凉,如今头还在痛,想回房睡个回笼觉。”

“我还想着约二妹一道去逛玉容堂呢。”盛佳玉有些失望,很快笑道,“那等明日二妹好些了咱们再去吧。”

“好。”

姐妹二人在一丛杜鹃花旁分开,各自回了绣楼。

不久后,原本说要睡回笼觉的盛佳兰沿着另一道楼梯悄悄下来,身影掩映在花园里的繁花茂树中,不多时就返回了湖边。

立在湖边花木后,盛佳兰望着那个形单影只的少女,不由松了口气。

还是骆笙一个人!

她留意很久了,骆笙这些日子从福宁堂出来总要在湖边坐上一阵。

时间或长或短,有时候是主仆二人随意说几句闲话,有时候会吩咐那个叫红豆的丫鬟去取果盘来,在湖边留下一地瓜子壳才走。

甚至有一次她见到骆笙等在那里,那个叫红豆的小丫鬟蹦蹦跳跳带了一包熏鸡来。

那日家中厨房明明没有送熏鸡,可见是从外头买来的。

今日红豆许是又溜出门买东西了。

盛佳兰盯着骆笙的背影面色沉沉,变幻不定。

再次动手,她有太多犹豫。

忽然间盛佳兰仿佛发现了什么,不由上前一步,睁大眼睛细瞧。

坐在湖边的少女以手托腮,脑袋正如小鸡啄米一点一点。

春阳洒在她身上,勾勒着发丝裙角,形成一幅静谧柔和的画面。

骆笙居然在打瞌睡!

盛佳兰只觉心跳陡然加速,很快就用力咬了咬唇下定决心。

不能再犹豫了,错过今日恐怕再无这样的好机会。

花木后,少女身形纤细,可面上阴鸷的表情却令她瞧不出半分柔弱。

盛佳兰眼中闪着阴沉沉的光,提着裙角往湖边走去。

近了,更近了,而骆笙还在打瞌睡,毫无所觉。

盛佳兰脚步轻到几乎无声,站在骆笙身后勾了勾唇角,原本如雷的心跳居然平复下来。

骆笙这个蠢货,她其实用不着犹豫这么久的!

盛佳兰伸出手。

十四五岁的少女,双手白皙柔美,可此刻却如一双毒蛇向人游去。

湖面上那对白鹅突然叫起来。

盛佳兰心一慌,用力一推骆笙后背。

扑通一声巨响,毫无防备的骆笙被推入湖中。

盛佳兰唇角弯起,笑意蔓延。

果然如那次一样简单就成功了,只可惜上次运气不好——

一声尖叫凝固了盛佳兰唇边的笑。

“你在干嘛?来人啊,二表姑娘把我们姑娘推入湖里了!”高亢的尖叫声冲破云霄,吓得两只白鹅扑腾飞上岸,红豆手中食盒落地,拔腿奔过去。

盛佳兰僵硬转身,神色如见了厉鬼。

奔到湖边的红豆飞起一脚把盛佳兰踹进了湖里。

与此同时,一道身影跃入湖中,奋力向着沉沉浮浮的骆笙游去。

刚准备去拉自家姑娘一把的红豆眨眨眼。

哎呀,是小公子!

这下可糟了,她是去帮姑娘,还是救小公子呢?

小丫鬟犹豫了一瞬,放开喉咙喊道:“救命啊,救命啊——”

听到动静的人纷纷赶来,花园中很快乱成一片。

水中,抓住骆笙手腕的骆辰低喝着警告:“别挣扎!”

骆笙睁开眼,看着面色发白的少年,眼底终于有了淡淡惊讶。

骆辰居然会跳入湖里救这个姐姐?

这可真是她计划中唯一的变数。

骆笙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以这孩子的小身板下水救人,恐怕要有麻烦了。

她才这样想过,就见少年面色惨白往下沉去,可那双手却把她用力往上一托。

骆笙发出一声低不可闻的轻叹,一手环住骆辰,推向红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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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害人者

南方多水,骆辰虽因体弱养在外祖家,可他有四个表哥,自是少不了下水的机会。

要说精通水性,那是没有的。

浸在早春的湖水中,骆辰生出一股绝望感,无力阻止身体的下沉。

那股突然传来的推力令他下意识睁开眼,水雾朦胧中少女瓷白的面庞若隐若现。

骆辰欲要说些什么,唇一动就呛了一口水,被红豆拖上岸时已是虚弱不堪,咳得惊天动地。

很快骆笙与盛佳兰就先后被救了上来。

骆笙是被一名容长脸婆子救上来的,救盛佳兰上来的则是盛三郎。

盛三郎拖着盛佳兰上岸后见她没有大碍,立刻把人交给一旁的丫鬟婆子,吩咐围满湖边的下人:“快送二姑娘与表姑娘回屋换衣裳,并请大夫来表公子房里!”

说完这话,他弯腰抱起咳嗽不止的骆辰眨眼跑没了踪影。

骆笙与盛佳兰落水的动静很快传遍盛府上下。

一名穿青色比甲的丫鬟快步走进盛佳玉的闺房,急声道:“大姑娘,二姑娘与表姑娘落水了!”

盛佳玉今日因为没有约到盛佳兰去逛脂粉铺正无聊得绣花,闻言把绣绷子一扔,腾地起身:“她们人呢?”

青衣丫鬟回道:“两位姑娘换完衣裳就被老太太叫到福宁堂去了——”

盛佳玉顾不得听完,提着裙角向福宁堂赶去。

福宁堂的院子里,盛大郎兄弟四人比盛佳玉先一步赶来,正站在橘树旁小声说话。

“我一听二妹与骆表妹掉进湖里可急死了,见表弟已经跳下去救骆表妹,就赶紧把二妹救上来了。”盛三郎说起刚刚的惊险,脸色有些难看。

盛二郎皱眉:“这么说,你赶到时二妹与骆表妹已经在湖里了?”

“是啊。”

盛二郎望一眼屋门口,冷笑道:“二妹可真是流年不利。”

盛三郎没听太明白,抹了一把脸:“二哥这是什么意思?”

一旁盛大郎不赞同道:“二弟,二妹与骆表妹正被祖母问话,事情还没弄清楚,不要乱说。”

盛二郎撇了撇嘴:“是不是乱说很快就知道了。”

盛三郎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失声道:“二哥,你是说二妹是被骆表妹推下去的?”

“你是不是傻?”盛二郎拿折扇敲了敲盛三郎的头,没好气道,“不知道什么叫意会么,非要嚷出来。我问你,那时候要是表弟没去救骆表妹,你跳下去后先救哪一个?”

盛三郎被问住了。

盛二郎这个问题引起盛大郎与盛四郎的强烈好奇,三人皆目不转睛盯着盛三郎等答案。

盛三郎只觉压力如山,讷讷道:“不知道……”

“不知道?”盛二郎声音微扬。

盛三郎感受到来自兄长的鄙视,忙解释道:“一个堂妹,一个表妹,这不太好选啊,等我纠结完人就淹死了,我觉得哪个离着近就救哪个吧。”

盛三郎觉得这个答案很完美了,没想到迎头又挨了一折扇。

“当然是救二妹啊!”盛二郎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教训着兄弟,“那么多下人赶过去了还能让人淹死?大庭广众之下你把骆表妹抱上来,那祖母就找到外孙女婿了!”

盛三郎张大了嘴:“还,还能这样?”

盛二郎冷哼一声:“说不准这就是骆表妹的计划——”

盛大郎皱眉打断盛二郎的话:“二弟,这话说得有些过了。”

盛佳玉一阵风般冲进了院子:“大哥,二妹她们在里边?”

见盛大郎等人点头,盛佳玉匆匆上了台阶推门而入。

盛四郎毕竟年纪小,见盛佳玉进去忍不住了,小声道:“我去听听祖母他们在说什么。”

眼见盛四郎也跑了,盛二郎一脸严肃道:“男人怎么能听壁脚呢,真不像话!大哥、三弟稍等,我这就把四弟拎回来。”

盛三郎望着盛二郎的背影摸摸下巴,喃喃道:“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盛大郎摇头笑笑,静静立在橘树旁。

屋子里红豆一手掐腰,正痛陈盛佳兰罪行:“我们姑娘吩咐我回房拿些瓜子来,没想到我刚带着瓜子赶到花园就瞧见二表姑娘把我们姑娘推下去了……盛老太太,今日这事您要是不为我们姑娘做主,那我,我就收拾包袱回京告诉大都督去!”

小丫鬟快言快语,一番话把盛老太太等人说得面罩乌云。

骆笙垂眸而立,在心里叹口气:小丫头还是单纯了些,这么凶悍哪有苦主的样子。

不过——骆笙想到自身,勾了勾唇角。

她也不是那种受了委屈就哭哭啼啼求同情的人,这样看来她们主仆还算相得。

在红豆的一番恐吓下,盛老太太皱眉看向盛佳兰。

换了一身月白衣裙的盛佳兰乌发半湿,垂落下来几缕青丝贴着面颊,衬得脸色越发苍白。

盛佳兰未等盛老太太开口就跪了下来,颤声道:“都是孙女的错,请祖母责罚。”

除此之外,她再未说一个字,以额贴地浑身轻抖。

红豆抬脚把盛佳兰踹翻,啐道:“我呸,装什么柔弱娇花啊,看我撕烂你的嘴!”

小丫鬟可不是只说不做的人,当即就撸袖子去撕被踹懵的盛佳兰。

盛老太太哪见过这样的丫鬟,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骆笙轻抿薄唇,毫无制止的打算。

面对害人者,她不介意先收些利息。

“住手!”一声娇叱传来,盛佳玉冲进屋子把单方面殴打盛佳兰的红豆拽开,指着骆笙骂道,“骆笙,你非要置我二妹于死地对不对?我就没见过像你这么恶毒的人!”

红豆跟着以前的骆姑娘连相府千金都揍过,哪会怕了盛佳玉,当即抡起拳头准备先收拾这个强壮一点的表姑娘再说。

骆笙示意红豆停手,平静望着盛佳玉:“表妹没听到红豆的话?要置人于死地的是盛佳兰。”

盛佳玉冷笑:“红豆是你的丫鬟,自然是你想让她怎么说就怎么说!”

盛老太太听到这话,闪了闪眼神。

想一想外孙女来到盛家后的所作所为,不得不说长孙女这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比起盛佳玉的盛怒,骆笙依旧神色从容,轻飘飘问了一句:“那么表妹不好奇盛佳兰为何出现在湖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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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真相

盛佳玉被问得一怔,不由看向盛佳兰,心中疑惑浮现。

是啊,二妹明明说有些头疼要回房睡个回笼觉,为此还推了逛脂粉铺的邀约,为何会出现在湖边?

骆笙平静道:“表妹难道认为在府中能有人把盛佳兰拖到湖边?”

盛佳玉一滞。

窗外晨光大好,正是府上最热闹的时候,怎么可能把人一路拖到湖边而不为人所觉?

何况那不是寻常小丫鬟,而是府上二姑娘。

盛佳玉心头疑惑加深,看着盛佳兰喊了一声“二妹”。

刚被红豆撕打过的盛佳兰乌发散乱,面色苍白,好似狂风肆虐过的零星小花,可怜又狼狈。

可尽管狼狈,她却依然跪得笔直,轻声道:“我与大姐分开后本想休息一下,可突然发觉少了一个珍珠耳坠,这才赶紧沿路回来找,之后便看到表姐还坐在湖边——”

盛佳兰越说声音越低。

屋中人不由看向她的双耳,就见其左耳垂上挂着一粒串成葫芦样的珍珠坠子,右耳垂则空空荡荡。

感受到众人投来的视线,盛佳兰轻轻咬唇:“这对耳坠是姨娘留给我的,我,我不想弄丢了……”

盛老太太看了大儿媳一眼。

大太太端着茶盏,神色没有什么变化。

她与夫君是那种相敬如宾的夫妻,生下长子后就把一个丫鬟开了脸,这才有了盛佳兰。

她对庶女的生母虽没有苛待过,却也不可能见了就欢喜,不过当成一个可有可无的摆设。

没成想那是个薄命的,在庶女九岁那年就病死了。

庶女倒是自幼懂事,陪着佳玉一起长大也算是个伴。

对于盛佳兰,大太太是有几分疼爱的,只是牵扯到令人头疼的表姑娘,就不好表态了。

盛佳玉恍然大悟:“难怪二妹急着回来找,那可有找到?”

盛佳玉一直把盛佳兰当成嫡亲的妹妹相处,听她这么说一时忘了那些疑惑,转而担心起来。

盛佳兰露出难过的神色,轻轻摇头:“还没找到。”

这时伺候盛老太太的大丫鬟彩霞进来禀报道:“老太太,刚刚珠儿交给婢子一只耳坠,说是在门口石阶旁捡到的。”

彩霞手心托着一只精巧的珍珠耳坠,众人定睛一看,与盛佳兰还戴着的那一只别无二样。

盛佳兰眼神一亮,欢喜道:“就是这只!”

“能找到太好了。”盛佳玉替妹妹松了口气,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头对着骆笙冷笑,“骆笙,你看到了,我二妹是为了寻耳坠才返回来的,没想到被你给害了!”

“我呸!”红豆一蹦三尺高,水葱般的手指险些指到盛佳玉鼻尖上,“明明是二姑娘跑到湖边害我们姑娘,我亲眼瞧着的。你是脑袋被驴踢了吗,竟要为一个害人精开脱?”

府上何曾有这样嚣张无礼的丫鬟,盛佳玉当即气得脸色铁青:“有其仆必有其主。祖母,您难道相信这么一个粗鲁无礼的小丫鬟说的话?”

“谁粗鲁无礼啦,谁粗鲁无礼啦?”红豆双手叉腰质问,险些把骆笙逗笑了。

骆笙对着盛老太太屈了屈膝:“外祖母,您不必想该不该相信一个小丫鬟的话,而是要不要相信我。”

盛老太太一愣,望着少女镇静的眉眼,心中生出一抹异样。

是啊,红豆说是佳兰把骆笙推入湖中,而骆笙自始至终都没有表示异议,那她要做的选择就是相信二孙女还是外孙女,与一个小丫鬟无关。

盛老太太看看骆笙,再看看盛佳兰,心中叹口气:相信哪个,这真是个令人头疼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