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马速度加快,可天变得更快,刚刚还是白茫茫云海,陡然就变成乌云翻滚,隐有雷鸣。

接着一道闪光劈开浓云,豆大的雨落下来。

这场雨下得又急又大,望不到边际的雨帘模糊了行人视线,泥泞的路使车马在风雨中开始寸步难行。

“表妹,我看前头有屋舍,咱们去避避雨吧。”盛三郎抹了一把雨水,隔着雨幕大声喊道。

骆笙自不会反对。

这种情况下赶路走不了太远,白白让人遭罪。

有了目标众人都来了精神,一时因大雨滞缓下来的速度加快了些,等到了屋舍近前才发现是一间破庙。

说是破庙,避雨还是没问题的,也免了征得主人家同意的麻烦。

马车停下来,红豆撑着油纸伞率先跳下,回身把骆笙扶下来。

秀月紧随其后,独自撑着一柄竹伞。

红豆把伞往骆笙的方向挪了挪,顺便给秀月丢了个大大的白眼。

姑娘偏心!

车厢里统共放着两把伞,姑娘居然特意提出来给丑婆婆用一把。

明明她才是最得宠的大丫鬟,就连姑娘被送走时大都督只允许带一个下人,姑娘还选了她呢。

她是正儿八经踩着蔻儿那些小蹄子的眼泪胜出的,丑婆婆算什么?

呸,一个卖豆腐脑的!

小丫鬟一颗心仿佛浸在沸腾的醋锅里煎,直到进了破庙还没平复下来。

破庙荒废已久,就连原本供着的神像都不见了踪影。供桌缺了一条腿翻倒在地,墙角里堆着不少干柴。

这些干柴令盛三郎等人喜出望外,忙收拾出一处生起了火堆。

看着蹿腾的火苗,盛三郎冲骆笙嘿嘿一笑:“表妹,这么旺的火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架上一口锅弄点吃的?”

骆笙默了默。

没想到“闲着”还能这么用。

环视一眼,见除了她们从马车里钻出来的其余人个个浑身湿透,骆笙点头:“就熬一锅姜茶驱驱寒气吧。”

盛三郎不由有些失望,转念一想大雨的天能喝上几口甜滋滋的姜茶也不错,忙指挥两个护卫去马车上搬东西。

没过多时,浓郁的姜茶味开始在破庙里飘散,盛三郎等人身上的衣裳也烤得半干。

红豆先给骆笙盛了一碗,再给盛三郎等人一一盛了一碗,最后端了一碗姜茶美滋滋喝起来。

“红豆,你还少盛了一碗。”骆笙捧着发烫的瓷碗提醒。

“少盛?没有吧——”红豆仿佛才发现秀月,一拍额头,“哎呀,把丑婆婆给忘了。不过丑婆婆你有手有脚,不介意自己动手吧?”

喝着姜茶的盛三郎不由抽动嘴角。

红豆这小丫鬟只适合叉腰骂人,一点不适合演戏。

太浮夸了!

秀月已是三十多岁的人,自然不会与一个小姑娘计较,默默盛了一碗姜茶坐在一旁喝。

喝一口加了蜜糖的姜茶,秀月眼角微微湿了。

曾经郡主也给王妃熬过姜茶,除了蜜糖,郡主还喜欢加一些白胡椒粉,就如眼前这碗姜茶一般。

骆笙忽然看了秀月一眼,问道:“丑婆婆可有名字?”

秀月手一顿,笑了笑:“老婆子一把年纪了,又是这么个模样,听人叫我丑婆婆已经习惯了。”

骆笙摇头:“那不成。你既然跟了我,被人这么叫,我听了不顺耳。”

秀月垂眸:“那就请姑娘随便赐个名字吧。”

一个名字有什么打紧,她永远是郡主的大丫鬟秀月。

骆笙喝下最后一口姜茶,把碗递给红豆:“那就叫秀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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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厮杀

秀月手一晃,姜茶洒了一半。

秀姑?

这到底是巧合,还是骆姑娘知道她的本名?

“可是不喜欢?”骆笙淡淡问。

秀月回神,竭力掩饰复杂心情:“姑娘赐名是我的荣幸,没有不喜欢的道理。只是我样貌丑陋,实不敢当一个‘秀’字。”

骆笙笑笑:“精理为文,秀气成采,‘秀’岂是单指样貌?我觉得‘秀姑’十分合适。”

秀月嘴唇翕动还待再说,被红豆一阵抢白:“好了,一个名字哪来这么多话,姑娘想跟你叫啥就叫啥。”

她当年被领到姑娘面前时,姑娘正吃红豆羹,于是指着她说就叫红豆吧。

她说什么了吗?

“红豆,秀姑比你年长许多,不要这么与秀姑说话。”

“知道了。”红豆悻悻应了一声,捧着碗郁闷喝茶。

一锅姜茶很快分完,光线昏暗的破庙中依然飘着姜茶味,萦绕在人鼻端只觉心头生暖。

外面墨云翻滚,大雨如注。

一名年轻护卫很是勤快把锅端起:“我去把锅碗洗了。”

雨水最是干净,用来洗锅刷碗再方便不过。现在洗了锅,等会儿就能吃上热乎乎的饭了。

丑婆婆,呃,不,秀姑不但烤肉好吃,熬粥煮汤也让人恨不得吞掉舌头。

年轻护卫怀着期待的心情端着锅走了出去,其他人不以为意,围着火堆热热闹闹闲聊。

过了有一阵,对午饭最上心的盛三郎看了看庙门口,纳闷道:“小川怎么还没回来,洗锅用不了这么久吧?”

一名三十来岁的护卫笑道:“许是方便去了。”

“这么大的雨去哪儿方便。”盛三郎站起身来,“我去瞧瞧。”

望着盛三郎大步走向庙门口的背影,骆笙忽然开口:“表哥当心一些。”

盛三郎回头,迎上骆笙严肃的面容不由一愣。

他本想说没什么事,恰在此时一道闪电照亮了庙内,紧跟着的雷鸣震得整个破庙仿佛在打颤。

盛三郎下意识向门口望了一眼。

门外是黑沉沉的天以及望不到头的雨幕,好似以门口为界把庙里庙外分割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庙里弥漫着姜茶的暖,庙外是未知的黑暗。

向来无畏的盛三郎突然生出几分紧张,走到庙门口后并没有直接走出去,而是立在门口向外探了探头。

又是一道闪电划破长空,盛三郎清清楚楚看到先前走出去的护卫俯趴在不远处一动不动。

那口大锅落在护卫身侧,已接满了雨水。

盛三郎眼尖,在闪电照亮四周的一瞬间看到了护卫身下不断淌出的血水。

他尚来不及惊呼,就见一道寒光当头罩来,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关上庙门,死死抵住木门高喊:“有歹人!”

察觉到不对劲的几个护卫立刻提刀赶过去。

咣咣咣,门板一阵剧烈颤动,外头在砸门。

盛三郎脸色十分难看:“小川死了!”

几名护卫握紧手中刀:“公子,您进里面去,这里交给小的们。”

“不行。”

众人闻声扭头,就见骆笙举步走了过来。

盛三郎抵着木门有些急了:“表妹,你来凑什么热闹,快躲到里边去!”

骆笙盯着剧烈震动的门,语气平静:“就这么大的地方,能躲到哪里去。”

盛三郎更加着急:“那你也不能站在门口啊,等会儿门板抵不住了,歹人闯进来多危险!听话,赶紧去里面!”

比起盛三郎的急切,骆笙冷静依旧:“表哥,你还不明白么,对方有备而来,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咱们若不能取胜,谁都躲不过。”

“那该怎么办?”盛三郎听着犹如追命的砸门声,脸色越发难看。

若是没有表妹大不了冲出去拼命,可现在呢?

“表哥除了小川的尸体还看到了什么?”

“没有了,刚发现小川趴在地上就被人偷袭了。”

“这样么。”骆笙转身往回走,“红豆随我来,表哥你们先支撑一会儿。”

骆笙快步走向火堆,抽出一根燃烧着的木棍,并示意红豆也取一根。

二人握着木棍返回。

盛三郎眼一亮。

带火的木棍杀伤力可不小,说不定比刀剑还好使。

骆笙压低声音:“我数到三,表哥你们就立刻躲开,门一破直接动手。”

风声、雷声、雨声还有砸门声隔绝了里面的声音,不必担心这些对话被外头的人听到。

盛三郎有些迟疑:“表妹,这样出其不意最多对付一个人,万一对方人多——”

骆笙打断盛三郎的话:“对方人不会多,弄死一个是一个。一,二,三——”

快要散架的门板已经不允许继续耽误下去,骆笙飞快数到了三。

盛三郎等人往旁边一躲,门板直接往内拍过来,同时冲进来的还有两道黑影。

数把长刀齐齐落下,失控冲进来的二人竭力躲避,竟躲过大半刀光。

骆笙从始至终都没眨一下眼睛,更没挪动半步,在最适合的时机挥出了火棍。

一声惨叫伴着皮肉烧焦的味道响起。

被火棍戳到的黑影倒地翻滚,很快就被雨点般落下的刀光斩得血肉模糊。

另一人趁此脱身,手中寒芒一闪划破一名护卫脖颈,直奔骆笙而来。

红豆举着燃着火星的木棍一顿乱打,边打边骂:“往哪跑呢?瞎了你的狗眼!”

那人躲过毫无章法的棍法,一脚把红豆踹出去老远,举刀砍向骆笙。

眼见骆笙遇险,盛三郎直接扑过来抱住了那人双腿。

那人手腕一翻,刀光斩向盛三郎颈部。

一名护卫扑来挡在盛三郎身前,刀刺进了他后心。

盛三郎大喊:“老鱼!”

那人反手抽出刀,老鱼的热血登时洒了盛三郎满头满脸。

骆笙在这一瞬间挥手扬袖,撒出了辣椒面。

砍护卫犹如砍西瓜的歹人发出痛苦的闷哼。

盛三郎拳脚功夫并不算差,见此立刻红着眼反击。

双方交手,反转胜负往往就是一瞬间。

本来身手出众的歹人眼睛火辣辣地疼,很快出现一个破绽,被砍死在乱刀之下。

雨还在下,庙里血腥味掩盖了之前的姜茶味,令人作呕。

盛三郎望着横七竖八的尸体心头茫然,下意识喊了一声表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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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生疑

十七八岁的少年,满头满脸的鲜血,看起来狼狈又可怜。

“表哥受伤了?”骆笙问。

盛三郎摇头:“我没事。表妹,你……你怎么知道对方人不多?会不会还有人躲在外面?”

骆笙往庙门外望了一眼。

庙门大开,外头是望不到头的雨帘,明明还没到晌午却黑沉沉一片。

“如果对方人多,就没有必要躲在暗处下手了。”

盛三郎微微松口气,却听骆笙转了语气:“不过这二人失手后会不会再有人来追杀,就难说了。”

盛三郎气怒难耐:“没想到世道乱成这样,山匪一茬接一茬跟割韭菜似的!”

他们才遇到打劫肘子的山匪多久啊,居然又遇到一批更凶的。

以前在家中,他很羡慕那些能四海游历的人,万万没想到竟是冒着生命危险。

骆笙垂眸盯着倒在不远处的尸体。

那是两名歹人之一,是个平头正脸的年轻人。

骆笙忽然对盛三郎福了福身子:“连累表哥了。”

盛三郎慌忙避开:“表妹这是说的什么话。是咱们家没考虑周全,早知外头这么乱应该请上一队镖师,与表妹有什么关系。”

骆笙摇头:“与我应该脱不开关系。”

盛三郎一怔:“表妹,你这是什么意思?”

骆笙沉声道:“这一次遇到的歹人应该是专门冲着我来的。”

盛三郎大惊:“为什么?”

骆笙再看伏在地上的尸体一眼,神情复杂:“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她早就有些奇怪了。

金沙虽然只是一个寻常县城,可管辖金沙的金陵府应有骆大都督的人驻扎。这些人对骆大都督身在金沙的一双子女即便不会日日留意,也该有所关注。

她离开盛家回京,那些人得到消息就算不知道她伪造了骆大都督的信而没有露面,按说也会派人暗中保护。

退一万步这些都没有,为何会有人追杀骆姑娘?

骆笙一时想不明白,却知道想要顺利抵达京城恐怕困难重重。

这一次对方只有两人,下一次呢?

她还有许多事没有做,十分怕死。

十分惜命的骆笙面上却依然镇定:“表哥,我们一起动手把咱们的人埋了吧。”

盛三郎沉声应了。

己方一共有四名护卫,如今只剩一人幸存,其余三人都成了冰冷尸体。

一场暴雨使得泥土变得松软,几人一起动手挖了三个坑,让三名护卫得以入土为安。

骆笙立在微微隆起的土包前,轻声道:“等我回到京城会派人来请出你们的遗骨送到金沙去,定让你们落叶归根。”

盛三郎听了心情越发沉重,抬手想要拍一拍骆笙肩头,最后又悄悄放下:“表妹,你衣裳都湿透了,进庙里去吧。”

几人重新回到庙里。

那堆柴火还在烧着,血腥味依旧没有散。

盛三郎瞄了倒在原地的两具尸体一眼,犹豫道:“要不把他们两个也埋了?”

骆笙坐在火堆旁烤火,闻言冷冷道:“不埋,就让他们暴尸荒野。”

盛三郎呆了呆。

他其实在埋与不埋之间纠结的,没想到骆表妹这么干脆。

红豆揉着腰啐了一口:“埋个屁!姑娘,要不要婢子看一看他们身上带了什么值钱玩意儿?”

杀千刀的恶人踢得她现在还疼呢,这种坏人就该扒光了丢到外头去。

盛三郎忍不住阻拦:“算了吧,扒死人衣裳不合适——”

“是要看一看。”骆笙起身走过去,俯身掀起一具尸体衣摆。

盛三郎神色一阵扭曲,干巴巴道:“表妹,你要是缺钱,我这里有——”

红豆撇嘴:“我们姑娘不喜欢不劳而获。”

看着神色专注检查尸体的骆笙,盛三郎抖了抖唇。

求求骆表妹还是不劳而获吧!

骆笙翻出一物,拿在手中细瞧。

“姑娘,这是什么?”红豆把搜出来的细软塞进荷包,凑过来问。

“一枚桃木制成的斧子挂件。”骆笙凝视着手中那枚长不过三寸的桃木斧,若有所思。

盛三郎看了一眼道:“这没什么稀奇吧,这桃木斧子上连个字都没有。”

“是没什么稀奇的。”骆笙走向另一具尸体,又仔细翻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