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骆姑娘的父亲就是围杀镇南王府的领头人。

这一刻,骆笙只觉老天给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床榻上的中年男子昏睡着,面色惨白,眉头紧锁,没有那一晚的冷酷,只有病人的无助。

因兼任锦麟卫指挥使而令人闻风丧胆的骆大都督,是骆姑娘的父亲,也是她的仇人。

而她却成了骆姑娘。

骆笙知道上天要让一个人经历苦难会毫不留情,却没想到事实永远比预想残酷得多。

一滴泪从她眼角悄然滚落。

走进来的姐妹三人见骆笙哭了,不由面面相觑。

当了十几年的姐妹,她们几乎没有见过骆笙哭,甚至连骆笙得罪了开阳王被父亲送走时都没有哭,只是张牙舞爪着大吵大闹。

从来只有骆笙让别人哭的份,今日她见到躺在病榻上的父亲居然哭了?

因着这份诧异,姐妹三人谁都没有开口。

一时间屋内更安静了,直到盛三郎黑着脸走进来。

骆樱三人听到脚步声齐齐看过去。

盛三郎脚步微缓,唯恐这三个女孩子如外头那群妇人一般胡乱猜测,抢先道:“我是盛家三郎,骆笙的三表哥。”

姐妹三人齐齐福了福身子:“见过表哥。”

她们是庶女,骆笙的表哥自然是她们的表哥。

盛三郎忙还了一礼,道:“我看看姑父。”

少年一点不习惯被几个女孩子围绕,箭步走到骆笙身边才放松下来。

“姑父看起来——”盛三郎看着面色苍白的骆大都督想说两句,猛然看到了骆笙眼角的泪,一下子转移了注意力,“表妹,你哭了啊。”

当着几个可以算得上陌生人的面哭泣,以清阳郡主的骄傲来说是不允许的,无声掉泪已是极限。

骆笙平复了一下情绪,拿帕子擦了擦眼角。

盛三郎有些慌:“表妹,你别着急啊,姑父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好起来的。”

“吉人自有天相?”骆笙捏着雪白的手帕,微微蹙眉。

骆大都督遇刺性命垂危,比起吉人自有天相,她其实更想说善恶终有报。

“是呀,表妹,姑父一定会好的,就是为了你与表弟也会好起来啊。”盛三郎笨拙说着安慰人的话。

骆笙彻底恢复了理智。

是啊,骆大都督必须要好起来。

骆家不是什么百年望族,也没有出类拔萃的族中子弟,可以说骆家的兴盛全赖骆大都督一人。

骆大都督是权臣,靠一人之力撑起了骆家一片天。

更别提骆大都督在锦麟卫指挥使这个位子上得罪了多少人,这棵参天大树一倒,包括她在内的四位姑娘与还是个半大孩子的骆辰会有什么遭遇,不难想象。

当今皇上对骆大都督恩宠不假,可人一走这点恩宠能维持多久?

纵观史书,多少深受帝宠的臣子才闭上眼就遭到铺天盖地的弹劾,尸骨未寒就背上了无数罪名。

这些臣子的家眷能回到老家安稳度日已经是最好的结局,更多的是遭遇抄家之祸,沦落为奴为妓。

骆笙望着安安静静躺在床榻上的中年男子,嘴角微勾挂着难以察觉的嘲弄。

真是讽刺啊,面对双手沾满镇南王府鲜血的人,她首先要做的事是想办法让他醒过来,活下去。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名男子匆匆而入。

“三妹妹,真的是你!”男子快步走到骆笙面前,依然一副不敢置信的神情。

骆笙看向他,淡淡道:“叫我骆笙,或者三姑娘。”

她听红豆说起过,骆大都督有五个义子,也不知眼前男子是哪一个。

不过无论是哪一个,“三妹妹”这种称呼实在忍不得。

男子一滞,生硬改了口:“三……姑娘,你不是在金沙吗,怎么会回来了?”

这时四姑娘骆玥插了一句:“五哥,那边不是你管着吗,三姐回来你不知道?”

骆笙一听轻轻动了动眉梢。

原来眼前男子是骆大都督的第五位义子云动。

被骆玥这么一问,云动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低骂了一声:“那些混账东西!”

骂过之后,云动再问一遍:“三姑娘为何回京了?”

算一下普通车马赶路的时间,骆笙动身时义父已经昏迷多日了。

这时盛三郎也琢磨过来。

不对呀,表妹不是接到了姑父的信才进京的,可算算时间姑父那时正昏迷,怎么写信呢?

看着少女沉静的眉眼,盛三郎心中冒出一个大胆猜测:那封信该不会是表妹假冒的吧?

不可能,拿着一封伪造的信哪有这么沉得住气的。

再说了,祖母见过姑父的字迹啊,总不会认错了。

这个事情就有些离奇了啊——盛三郎挠挠头,一时有些捋不清了。

“五哥不是也在这里?”骆笙反问。

云动微微皱眉。

他有一双很浓的眉,眉峰如剑,脸如刀削,给人一种不苟言笑的冷酷感,可对骆笙说话的语气却算得上温和:“接到义父遇刺昏迷的消息,我就从金陵府赶来了。”

听了云动的话,骆笙心念急转。

正如她之前推测的那样,金陵府那边必然有关注骆姑娘姐弟的锦麟卫,就算没有时刻紧盯,她动身这么久了也该有消息传到作为驻扎金陵府的锦麟卫领头人,也就是眼前男子耳中了。

可云动却表现出一副不知情的样子。

如果他没有扯谎,那在锦麟卫内部传递消息上就出了问题,而这些与她遇到追杀恐怕脱不开关系。

当然,也不排除云动故作不知的可能,要是这样此人问题就大了。

“我知道了!”骆玥反应过来,“三姐,你是私自回来的!”

众人齐刷刷看向骆笙,包括盛三郎在内。

表妹难道真的是伪造了姑父的信私自跑回来的?

在众人注视下,骆笙微抬下巴,语气冷淡:“我回来的事只需要向父亲交代,莫非还需要向别人解释?”

不过就是伪造了封信回京,多大点事,一个个像抓到她把柄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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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我不一样

一听骆笙算是默认的话,骆玥柳眉一竖:“你果然是私自回来的!”

骆笙扬眉:“然后呢,你打算代表父亲打死我?”

一句话把骆玥堵个半死。

她当然没有这个胆子。

作为府中唯一的嫡出姑娘,又是父亲最疼爱的女儿,骆笙的地位根本无法撼动。

可以说骆笙一回来,整个骆府就是她说了算。

骆玥想着这些憋屈无比,咬着牙挤出半句话:“要是父亲醒了——”

骆笙看着骆玥似笑非笑:“父亲醒来不是天大的好事么。”

“你——”骆玥再次被堵得无话可说,指着骆笙嘴唇发抖。

骆笙变了!

以往骆笙是不讲道理的,她们要是惹怒了她,抽出鞭子就打人。

可这样也让骆笙成了府中除了她那些狗奴才之外人人避之不及的人。

现在骆笙居然会耍嘴皮子了,还不是与她们经常接触的那些贵女一般绵里藏针耍嘴皮子,而是很凶地耍嘴皮子!

这可比绵里藏针耍嘴皮子难应付多了。

她争不过太憋屈,争过了说不定对方就不耍嘴皮子,只剩下很凶了。

见骆玥哑口无言,骆笙平静问道:“谁教你的指着我鼻子说话?你姨娘吗?”

骆玥脸色陡然变得惨白,眼底慌乱再也掩不住:“和我姨娘没有任何关系,你,你不要迁怒别人!”

骆笙提到骆玥的生母,真的把小姑娘吓住了。

眼下父亲昏迷着,骆笙若是拿她生母开刀,大姐与二姐是拦不住的,至于几位义兄——骆玥想到几位义兄,心中苦笑。

她虽年纪小,却也明白几位义兄定然会帮着骆笙,谁让骆笙是父亲的掌上明珠呢。

至少在父亲留下的权力落到某位义兄手中之前,几位义兄都会对父亲最疼爱的女儿客客气气。

骆玥看向躺在床榻上的骆大都督,眼中满是痛苦无助。

要是父亲醒过来就好了,父亲发现骆笙私自回京定然会很生气,到时候自有骆笙好看!

见把小姑娘吓得差不多了,骆笙淡淡道:“我只是希望四妹时刻牢记,你一言一行若是没有规矩分寸就会牵连你姨娘,毕竟你是在姨娘身边养大的。”

骆玥紧紧抿唇,忍下想反驳的话。

骆笙居然说她没有规矩,那骆笙的规矩呢?养面首、调戏男人就是骆笙的规矩吗?

就连盛三郎都忍不住暗想:咦,表妹好像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这样是不是有点不太好,很难服众的。

骆笙仿佛猜到众人所想,微勾唇角:“怎么,不服气?觉得我才是最没规矩的?”

众人用沉默表示着赞同。

并不敢说话,骆笙现在嘴皮子利落还凶。

这样的沉默中,骆笙视线从骆晴姐妹三人面上逐一扫过,淡淡道:“我和你们不一样,毕竟我没有娘。”

众人继续沉默着。

太有道理,无话可说。

盛三郎看向骆笙的目光带了同情与歉然。

他刚刚居然还觉得表妹做得不对,真是猪油蒙了心了。

表妹自幼没了母亲多可怜,能长成现在这样漂亮还有一手好厨艺很不容易了,怎么好意思要求更多呢?

骆笙见镇住了场子,决定转到正事上:“再者说,比起指着我大吵大闹,让父亲醒来不才是最重要的吗?”

骆玥咬唇嘀咕一句:“说得轻巧,那么多御医都看过了,父亲要是能醒来还会等到现在?”

这一声她说得极轻,显然暂时是不敢与骆笙针尖对麦芒了。

骆笙是个很厚道的人,见小姑娘低了头就不准备计较了,肃容问云动:“所有御医都没办法?”

云动神色凝重点头。

这时门口传来动静,一前一后进来两个人。

走在前面的是一名面貌俊秀的年轻男子,稍微落后一些的是位白发老者,手中提着药箱。

“义父如何了?”年轻男子说过话似乎才发现骆笙,脚步一顿露出诧异神色,“三妹妹,你怎么在这里?”

“叫我骆笙或三姑娘。”骆笙没准备回答来人的问题。

一旁云动开了口:“三姑娘赶回来看义父,是我忘了与大哥说。”

这下子骆笙知道来人身份了,是骆大都督收的第一个义子平栗。

比起驻守各地的几位义子,平栗一直留在京城听候骆大都督差遣,足见骆大都督对他的看重。

平栗显然是个会说话的人,闻言叹口气:“怪不了五弟,义父一倒下全都乱了……王太医,请给我义父看诊吧。”

王太医走上前去检查一番,平栗与云动齐声问道:“怎样?”

王太医摸着胡子摇了摇头:“大都督依然不见醒来的迹象,这样下去恐怕撑不了两日了……”

屋内陷入了沉默。

“我送王太医出去。”平栗开了口。

“等一下。”

众人看向出声之人。

骆笙走到王太医面前,平静问道:“太医可否告知,我父亲一直醒不过来是什么原因?”

这一点众太医早就讨论过,王太医拱了拱手道:“可能是大都督当时受伤太重,身体陷入了一种特殊的昏迷状态来保护自己。不过这只是我等的猜测,毕竟很多病症太过复杂离奇……”

“也就是说,我父亲目前的情况无药可治,无人可医?”骆笙的心情微沉。

如果无法挽救骆大都督,让她失去了大都督之女的尊贵身份,她当然不会放弃为镇南王府复仇的念头,只是必然会走上一条更加艰苦卓绝的路。

最坏的情况,一旦失去父亲庇佑的骆姑娘沦为被贩卖的奴婢,她还要想办法金蝉脱壳,暂时逃离京城这个漩涡。

这样的一条弯路,是她万般不愿遇到的。

这时候,骆笙陡然想到一个人:李神医一定能救骆大都督!

可随后她就在心底叹了口气。

当年李神医就年纪很大了,十二年后的现在说不定都不在了。就算还在,又如何知道他老人家在何处隐居?以骆大都督的状况肯定等不了的。

谁知王太医听了骆笙的话后尚未开口,平栗就轻咳一声道:“要说世上能救义父的人其实有一位,就是住在京郊的李神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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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神医

骆笙眸光一亮:“李神医?可是能生死人肉白骨的那位李神医?”

骆玥忍不住轻哼:“连李神医都不知道是哪个,还要问这么多——”

骆笙猛地看向她,神色严厉:“大人说话,莫要插嘴!”

骆玥不服气嘟囔:“你才比我大一岁——”

“我及笄了,而你还未成人。”骆笙语气冷淡,却一矢中的。

骆玥登时无话可说,眼中浮现出绝望来。

不是她的错觉,骆笙真的变了,变得嘴皮子又利落又凶。

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骆笙不再理会骆玥,看向平栗。

平栗颔首:“正是那位李神医。”

就连王太医都忍不住道:“这世上除了李神医,谁还能当神医之名?”

骆笙唇畔缓缓绽出微笑。

是啊,这世上除了李神医,谁还能当神医之名?

十二年前如此,十二年后亦如是。

而能把人从鬼门关拉回来的李神医居然就住在京郊,这是不是上天难得对她生出的一丝怜悯,让她以后的路不用走得那么艰难?

骆笙微笑着问平栗:“既然如此,为何不请李神医救我父亲?”

此话一出,屋内突然陷入了古怪的沉默。

骆笙玲珑心肝,立刻意识到其中蹊跷。

是她听闻李神医尚在人世太过激动,竟忽略了这么明显的事实:如果能把李神医请来给骆大都督诊治,又何须等到现在?

骆笙这般想着,面上却不露声色:“大哥怎么不说话?”

平栗微抿薄唇,一时没有开口。

二姑娘骆晴温柔的声音响起:“三妹去了金沙不知道,这位年初才来到京城的李神医十分难以亲近,每日最多只给三人诊治。而神医选择病人是有条件的,需要对方拿出令他感兴趣的东西。若是拿不出来,无论对方是什么身份都不会理会……”

骆笙静静听着,对骆晴与平栗的关系有了一些认知。

这位二姑娘给她的感觉温柔少言,却在平栗觉得为难时出声解围,可见二人关系亲厚,或是骆晴单方面对平栗不错。

当然,这与她没什么关系,只是她没有骆姑娘的记忆,需要理清一些状况。

“什么东西能令李神医感兴趣?”

骆晴苦笑:“没有人能摸透李神医究竟对什么感兴趣。李神医曾收下宁国公府送来的两株红珊瑚替宁国公老夫人诊治,也曾收下一名杀猪匠送来的猪崽,可还有人送来更值钱的物件却被拒之门外。李神医的喜好根本无迹可寻。”

骆笙皱眉:“我们偌大的大都督府就没有一件能令李神医感兴趣之物?还是说义兄们没有多尝试?”

“三妹,你误会了,并非义兄们不上心,是……是李神医放言,无论咱们府上送什么东西过去,他都不会给父亲医治。”

骆笙神色微讶:“这是为何?”

骆晴摇头:“不知道。”

岂止骆府不知道,现在京城上下都在好奇骆大都督何时得罪了神仙般的李神医。

骆笙沉默片刻,再次看向平栗:“我父亲乃一品大都督,领太子太保衔,掌管锦麟卫,李神医不惧么?”

众人不由抽动嘴角。

骆笙根本没有变,遇到事情首先想到的还是拿权势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