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笙想着这些,自嘲笑笑。

或许十二年前那个局促笨拙的少年从不曾存在过。

因为在意,才会在那个人面前局促笨拙。

可若真的在意,卫羌又怎么会呈上了所谓镇南王府谋逆的证据,又怎么会毫不留情杀了她。

骆笙真是恨啊。

哪怕面上一派平静,眼中却冒出火来。

柔嫩的花瓣被揉碎,花汁把白玉般的指腹染红。

对话还在继续。

“知道了,殿下。”卫丰悻悻应了。

卫羌一脸严肃:“还有,你以后多劝着些婶婶,莫要把我一个侄儿这么放在心上。”

“殿下!”

“怎么?”

“今日是母妃的生辰——”

卫羌笑笑:“所以我才过来了。”

言下之意,平时没有来的必要。

骆笙听着,心中涌起古怪来。

十二年前的卫羌比眼前的卫丰还小几岁,提到平南王妃的孺慕之情从不曾掩饰,可从没这般冷漠。

这是唯恐皇上心中膈应,明面上与平南王府疏远?

卫羌的出现对骆笙冲击有些大,她目不转睛盯着那个人,胡乱猜测着。

卫丰苦笑:“殿下,你是不是还在怪父王——”

卫羌陡然冷下脸,声音仿佛结了冰:“怎么会,我有今日感谢王叔还来不及。卫丰,你也不是孩子了,不要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一声尖叫突然响起,打断了二人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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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不懂事

尖叫是女声,透着惊恐,而这也让卫羌与卫丰登时神色紧张起来。

刚刚二人的对话虽没有太出格的地方,传到旁人耳中终归不好听,尤其以卫羌的敏感身份,更容易招致非议。

卫羌刚要喝问,一道透着冷清不耐的女子声音便响起:“不过是让你带本姑娘去找开阳王,你一个婢女竟还推三阻四。莫不是仗着平南王府的人,便不把本姑娘放在眼里?”

卫羌与卫丰不由对视一眼。

哪家姑娘如此狂妄,竟威逼王府侍女带着去见男子。

还是去见开阳王!

卫羌大步流星走过去,卫丰紧随其后跟上。

“谁?”绕过花木,一道淡绿色的倩影便映入眼帘,卫羌冷声问道。

这样的女子,他倒要见识一下了。

少女转过身来,手中一条花绿小蛇正吐着信子来回扭动。

稳重矜贵的太子殿下眼神一下子直了。

一条小蛇他当然不在意,可一个少女面色如常拎着一条蛇玩,这冲击实在有点大。

同样双眼发直的还有卫丰。

没办法,这样的姑娘他也没见过。

不对,他的意思是拎着蛇玩的姑娘没见过,但眼前这个姑娘他认识!

这不是骆大都督的爱女吗?

思绪迟钝的小王爷终于反应过来。

短暂的凝滞后,还是骆笙微微屈膝打了招呼:“太子殿下,小王爷。”

她说完,以不解的眼神看着二人,意思十分明显: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卫羌嘴角微微抽动,冷淡道:“呃,原来是骆姑娘。”

他与骆大都督的这位爱女见面不多,印象却十分深刻。

无他,调戏男人养面首,这样的女子真的没几个。

卫羌视线默默从少女素白指尖那条花绿小蛇上扫过,又加了一条:还玩蛇!

要说不怕蛇的女孩,他知道的其实还有一人……

卫羌唇角紧绷,眸低冷意浮现。

眼前女子岂配与她比较。

一旁卫丰忍不住问道:“骆姑娘这是干什么?”

他说着,眼神时不时瞄花绿小蛇一眼。

说真的,他不怕蛇,可见到一个少女若无其事摆弄蛇玩,心里莫名发紧。

是寿宴上的饭菜不好吃,还是王府景致不够美,骆姑娘这到底要闹哪一出啊?

听卫丰发问,骆笙扬唇一笑,缠着小蛇的指尖指了指侍女:“正要跟小王爷说,贵府侍女十分不懂事,客人一个小小的要求竟推三阻四。我只好让这条小蛇与她玩一玩啦。”

卫羌与卫丰原本注意力都被骆笙吸引去,现在才有工夫打量那个倒霉的侍女。

穿着王府婢女统一服饰的侍女瘫倒在地,直到现在还维持着惊恐的神色,一张秀气的面庞惨白一片。

触到卫羌二人的目光,侍女猛然清醒过来,立刻伏地请罪:“惊扰了太子殿下与小王爷,奴婢该死!”

她以额贴地,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显然还没从惊吓中缓过神来。

卫羌自然不会与一个婢女多言,收回目光看向骆笙,温声道:“今日是王妃寿宴,骆姑娘还是早些过去吧。”

无论心中对此女如何不屑,他没必要与骆大都督结怨。

骆笙与卫羌对视,心中冷笑。

曾经的卫羌也是温柔的,只可惜她眼瞎,以为他只对青梅竹马的未婚妻温柔,却没想到对明明厌恶的女子也能温声细语。

真想把小蛇丢到这张虚伪至极的脸上。

骆笙指尖动了动。

卫羌莫名头皮一麻,后退半步。

骆笙微微一笑:“已经从王妃那里出来了,太子殿下与小王爷是要过去吗?”

“嗯。”卫羌因刚刚的失态有些懊恼,淡淡应了一声。

卫丰忍不住提醒道:“骆姑娘,你还是把蛇放开吧,以免惊吓到别人。”

骆笙扬眉,露出恍然神色:“原来小王爷怕蛇。”

卫丰嘴角不由抽搐,心生恼怒。

谁说他怕蛇了!

这个骆姑娘果然不懂礼数,想到什么便说什么。

卫羌知道这个弟弟性子有些冲动,适时开口道:“卫丰,我们过去吧。”

卫丰压下恼火点了点头,绷着脸对骆笙道:“既然骆姑娘从王妃那里出来了,就早些去我妹妹那边吧,她们或许都等急了。”

“好。”骆笙应得干脆,仿佛半点没有看出对方的不快。

走得远了,卫丰冷着脸低骂一句:“真是没规矩!”

卫羌笑笑:“和一个小姑娘计较什么。”

“殿下你没听见么,她威逼侍女带她去见小王叔。”

“那又如何?她不是没见到么。”卫羌神色恢复了淡漠,“即便见到,又能拿小王叔怎样?”

卫丰点头:“也是。小王叔那样的身手,一个女子当然不能奈何,除非他自己愿意——”

后面的话戛然而止,卫丰一脸古怪。

卫羌看他一眼。

卫丰缓缓吸了口气,以十分不可思议的语气道:“殿下,还记得骆姑娘在大街上扯掉小王叔腰带的事么?”

“嗯。”

“你说骆姑娘是怎么做到的?”

卫羌没吭声。

沉默了一会儿,卫丰结结巴巴来了一句:“该,该不会小王叔其实乐意吧?”

卫羌眸光一闪,嘴上道:“不要胡乱猜猜,或许是一时大意。”

“一时大意?”卫丰摇了摇头。

若换了他或许会一时大意,可小王叔是刀尖舔血过的,怎么可能出现这种失误?

说是心甘情愿,反而更靠谱些。

不过小王叔看上骆姑娘这种可能更让人难以置信啊。

卫丰深深困惑了。

而卫羌想到这种几乎不可能的可能,心思微微一动,而后大步往前走去。

骆笙还立在原地,见那二人已经走得不见了踪影,把小蛇往花丛中一抛,淡淡道:“还跪着干什么,起来吧。”

获得自由的小蛇飞快跑了。

侍女白着脸爬起来,腿脚软得站不住。

刚开始是被突然爬到裙摆上的蛇吓得,后来则是面对太子与小王爷的恐惧。

惊叫出声后的那一刻她都绝望了。

偷听太子与小王爷说话被发现,等着她的只有死路一条。

没想到骆姑娘若无其事捉住那条小蛇,轻松脱身。

“一条蛇也能吓得乱叫,真是不懂事。”骆笙板着脸下巴微扬,“带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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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魂牵梦萦

侍女慌忙整理了一下衣衫,快步往前走。

“等一下。”骆笙停下脚步,狐疑看着侍女领路的方向,“这是往前院去的吧?”

侍女茫然看着骆笙,点点头。

是往前院去的啊,骆姑娘不去贵女们那里而在这边乱逛,不就是存着去前院的心思吗。

等等,她怎么能带骆姑娘去前院!

侍女总算找回理智,一阵后怕。

她糊涂了,居然想着报恩哩。

侍女暗暗掐了掐手心。

可不能乱认恩人,明明是骆姑娘非要乱走才遇到这种事的。

“你带我去前院做什么?”骆笙敛眉,一脸严肃,“刚刚说要见开阳王不过是为了脱身,我一个大家闺秀没事去前院干什么?”

“那,那您——”侍女已经不知如何是好。

骆笙矜持挑了挑眉:“当然是去找我的姐妹们。带路吧。”

眼见侍女老老实实带路,姿态透着不自觉的恭顺,骆笙扬唇笑了。

她可真是爱死了为所欲为的骆姑娘。

想讲道理时就讲道理,不想讲道理也是理所当然。

卫羌与卫丰的到来令平南王妃喜笑颜开,尤其是见到许久不见的长子,连刚刚的不快都抛之脑后了。

“太子瞧着清减了些,可是近来事忙?”平南王妃柔声问。

“多谢婶婶惦念,侄儿一向还好。”卫羌客气回道。

以太子之尊这般温文尔雅,无疑会令旁人觉得太子宽和懂礼,平南王妃却心中一酸。

别人不了解,难道她这个做母亲的还看不出来,儿子这是和他们夫妇离心了。

是,从律法上羌儿已经不是他们的儿子,只是侄儿,可这毕竟是她十月怀胎生出来,守着一点点长大的。

她还记得在南边的日子,每到她生辰羌儿都会精心准备礼物,有一次还亲自雕了一支玉兔簪给她。

而不是像现在,礼物一看就是下边的人准备的,贵重是贵重,却也冷冰冰只剩贵重了。

平南王妃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生出难以对外人道的几分遗憾。

“出来已久,我回前边与王叔说一声,该回宫了。”简单客套了几句,卫羌便提出告辞。

平南王妃眼底闪过失望与不舍,然而众目睽睽之下什么都不能多说,甚至为了避嫌连一丝留恋都不能流露。

皇上没有子嗣,兄弟却不少,侄子就更多了。

羌儿能脱颖而出被皇上选中,不知让多少王府眼红心酸。

平南王府对这样的好运若是表现出感恩戴德之外的情绪,就要被人骂得了便宜还卖乖。

坐在那把龙椅上的人也不喜欢嗣子和原来的父母太过亲近。

“母妃,我陪殿下一起去前边了。”

平南王妃对卫丰无需遮掩慈母心情,露出个温柔的笑容:“去吧。劝着你父王莫要贪杯。”

“母妃放心吧。”

目送两兄弟离去,平南王妃立刻被恭维声淹没。

这些贵夫人不好直接夸赞太子,赞美小王爷的话不要钱般冒出来。

平南王妃矜持听着这些话,心中那丝酸楚悄然散了。

如今的局面本就是平南王府费心得来,确实不能太贪心了。

前院气氛正酣,就连卫晗都浅酌两杯,本有些苍白的脸颊染上了一抹红。

只是他一双墨玉般的眸子依然通透,清醒得不能再清醒。

他不喜这样的场合,但该来还是要来。

这世上并无能完全随心所欲之人

想到这里,卫晗微微一怔,脑海中突兀闯入一个人影。

或许还是有的。

不管世人看法如何,那位骆姑娘确实活得随心所欲。

但是这种不顾后果的随心所欲,他并不认可。

只是——卫晗突然想到短短相处的那几日以及回京后的两次接触,又有些迟疑。

骆姑娘似乎也不是不顾后果,恰恰相反,她看似随心所欲的那些举动,带来的结果都不错。

比如请动了李神医……

想到此事,卫晗心生无奈。

他已经接连碰壁数次了。

骆姑娘究竟是用什么打动神医的?

卫晗又陷入了沉思。

身边传来动静,卫晗侧头看了一眼。

卫羌向卫晗举了举杯:“王叔可是觉得今日的酒不合胃口?”

“没有。”卫晗端起酒杯随意与卫羌的杯子碰了碰,一饮而尽。

杯是白玉杯,握着杯的手仿佛比白玉还要白。

卫羌目光落了落,闪过一个念头:这位王叔可一点不像威震北地的修罗。

他比卫晗长了足足九岁,也因此,实难把眼前这个刚刚褪去少年青涩的男子当成长辈尊敬,不自觉就带了审视。

当然,以他现在的身份,对大部分长辈也并不需要如何尊敬。

可开阳王不同。

开阳王是威慑北齐的一把尖刀,深得父皇器重。

而他这个太子与父皇的关系终归微妙了些。

不是亲父子,相处难免有些如履薄冰,何况天家无父子,史上下场凄凉的太子不胜枚举。

卫羌不动声色把酒喝完,笑道:“刚才我去婶婶那里,路上遇到了一个人。”

卫晗漫不经心看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