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嘛总跑人家家里去住呢?”

这话问得直接,甚至无礼。

许芳脸上难堪一闪而逝,维持着平静道:“自小表姨就疼我,小时候母亲常领我去表姨家玩,习惯了。”

骆笙缓缓点头:“想起来了,你们姐弟与我一样,都没有娘。”

她说得随意,甚至有些冷淡,却莫名触动了许芳的心弦。

是啊,他们都没有娘……

骆姑娘养成这般无法无天的性子,也是因为没有母亲好好管教吧。

许芳怅然想着,对骆笙刚才尖锐的问题没了芥蒂。

“许大姑娘知道令弟经常被欺负吗?”对面少女又一个尖锐问题抛了出来。

许芳脸色微红,压下尴尬:“曾经撞见过一次,他不愿让别人知道……”

沉默了半晌,她垂眸道:“弟弟与我不大亲近。”

“那么你呢?”

“我?”许芳一愣,抬眼与骆笙对视。

骆笙面上没有多余表情,静静看着她。

许芳轻轻牵动唇角,溢出一丝苦笑:“我只有这么一个弟弟。”

言下之意,她自然是愿意与弟弟亲近的。

骆笙捏着茶杯,心中微动。

通过这番谈话,至少可以看出外甥女不笨。

一个挺聪明的小姑娘跑来对她道谢,又透露出不少讯息,是为了什么?

她那些问题十分尖锐,对方若是不愿,完全可以避而不答。

骆笙心念微转,隐约有了答案。

许芳在小心翼翼试探着向她靠近。

而向她靠近的目的不言而喻:想要借助骆姑娘的威风对抗继母。

骆笙对此自然欢迎。

她决定再问一个问题。

“许大姑娘就这么一个弟弟,怎么忍心把他一个人留在侯府,而自己时常住在国公府?”

“我没有办法——”许芳似乎察觉到失言,咬了咬唇。

至于是真的失言还是其他,那就说不好了。

骆笙没有追问。

当一个人主动向你靠近,你要做的是表达出一丝善意,给对方继续靠近的勇气。而不是太过热情急切,把人吓跑。

骆笙放下茶杯,淡淡笑道:“这家的茶不大好喝。”

见骆笙没再问,许芳神色有些复杂,似是松了口气,又似有些遗憾。

“是么?我鲜少出来喝茶,不大了解。是我失礼了,回头选一家上好的茶楼向骆姑娘赔罪。”

骆笙摆摆手,指向窗外:“何必那么麻烦。许大姑娘看到对面的酒肆了么?”

许芳向外看了一眼。

那是一间还没有招牌却粉饰一新的酒肆。

“那是我的,下月初八开业,许大姑娘有时间可以去捧个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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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有间酒肆

五月初八,宜开市、出行,忌安门、修坟。

青杏街上,原本售胭脂水粉的铺子终于换上了新招牌,满足了不少人的好奇心。

“有间酒肆——”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一字字念出幌子上的四个大字,连连摇头。

一个不识字的壮汉好奇打量着酒肆,顺口问读书人:“请教一下,这家酒肆叫什么名儿啊?”

“有间酒肆。”

“我知道是酒肆,我是问酒肆的名字。”

“就是有间酒肆啊!”读书人摇头叹气,背手走了。

这么粗俗直白的名字,一看就是开给那些目不识丁的粗人的。

罢了,罢了,还是去对面茶楼喝茶吧。

留下的壮汉反而被勾起了好奇心,大步走进去问道:“掌柜的,你们酒肆叫什么名儿?”

正低头算账的女掌柜一抬头,壮汉眼睛立刻亮了。

呦,竟然是个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

有眼福了。

还没等女掌柜开口,一道清脆甜美的声音响起:“你不识字吗,幌子上写着呢。”

壮汉一听就黑了脸。

哪来的小丫头说话这么难听?

他闻声望去,不由呆了呆。

这间酒肆有点邪门,有个漂亮的女掌柜就罢了,居然还有个娇俏可爱的女小二!

女掌柜一见不对,忙打圆场:“好叫客官知晓,咱们的酒肆叫有间酒肆。”

“这名字……”壮汉想了半天,憋出三个字,“真直白。”

女掌柜听了这评价,嘴角飞快抽了抽。

她也觉得太敷衍了啊,奈何店名是新东家取的,其他人都叫好,令她一度怀疑自己有问题。

看这位客官的反应,明明她才是正常的。

壮汉环视酒肆,见大堂窗明几亮,桌椅崭新,不由点了点头。

店名虽古怪,但看在整洁干净的份上可以尝一尝,第一个客人说不定能半价呢。

壮汉坐下来,摆出豪气干云的姿态:“有什么酒菜,拣拿手的上来。”

他虽然不识字,但他有钱!

女掌柜又飞快抽动了一下嘴角,才道:“咱们酒肆午间不开张,客官想吃酒菜不妨等晚饭时来。”

“啥?”壮汉都听愣了。

作为一个八面玲珑,把脂粉铺子打理得红红火火的能耐人,女掌柜都有些羞愧了,好脾气解释道:“咱们有间酒肆只做晚市。”

她脾气也不是一直这么好的,奈何新东家规矩太赶客啊。

壮汉用力一拍桌子,虎着脸道:“掌柜莫不是拿我开涮?”

他就没听说过不做午市的酒肆。

一定是欺负他不识字,不招待他!

越想越气,壮汉又拍了一下桌子。

一道旋风冲过来,喝声响起:“谁来砸场子?”

壮汉看清冲到面前的少年又是一愣,甚至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连打手都眉清目秀,这真的是一家酒肆?

想到只在晚市开张的古怪规矩,壮汉恍然大悟。

“我懂,我懂,晚间我再来。”壮汉冲俊美少年拱拱手,笑嘻嘻走了。

盛三郎摸了摸下巴,问女掌柜:“掌柜的,你有没有觉得这砸场子的恶棍笑得有些不对劲?”

女掌柜面无表情:“没有。”

最不对劲的明明是这间酒肆!

盛三郎见女掌柜这么说,呵呵一笑:“那我回后厨了。”

红豆把汗巾往桌上一甩:“我也去看看。”

眨眼大堂只剩下女掌柜一个,女掌柜沉思许久,默默关上了酒肆大门。

不行,她要好好与新东家谈谈。

盛三郎没有跑进后厨,而是停在后厨外头,眼巴巴看着并排三口大锅。

三口大锅足有半人高,上面锅盖压得严实,能听到咕嘟咕嘟的声响传出来。

盯着第一口大锅好一会儿,盛三郎扯着嗓子问:“表妹,卤牛肉什么时候好?”

骆笙从后厨走出来,拿手帕擦着手:“这是为明日准备的,牛肉要浸泡足够时间才能入味。”

盛三郎遗憾叹口气。

他可是亲眼瞧着表妹把一根牛筒子骨敲断飞水后放入锅底,再加上数十斤牛肉与秘制调料一起煮的。

想一想小火慢炖把牛骨髓熬出,再被大块牛肉一点点吸饱鲜美的汤汁,就知道有多香。

盛三郎又扑向第二口大锅:“表妹,这锅烧猪头呢?”

表妹带着秀姑一起做烧猪头时他也盯着了。

这锅五香酱汤是昨日一早熬好的,一直放置到今日,再放入炸得红亮的数个猪头继续小火熬煮。

这么热的天,他一直怀疑这锅酱汤会不会放坏了。

虽然香味让他迈不动腿,可良心让他必须问清楚。

恰好秀月走出来,听到这话正色道:“本来就要把汤放酸,烧出的猪头才会更加香糯软烂,这是这道菜的诀窍。”

说到这,她不由看了骆笙一眼。

昨日一大早骆姑娘吩咐她熬一锅五香酱汤留到开张备用,她就有所预感,果然今日的活计就是处理数个猪头。

她比谁都想知道骆姑娘从何得知的这个诀窍。

卤猪头的秘法是王府一位厨子从一本古籍上学来的,按说根本不会流传开来……

秀月知道自己又想远了。

“没有坏?”盛三郎听不得“香糯软烂”四个字,当即吞了吞口水。

香成这样,就算坏了他也吃,大不了再请大夫!

“表公子,您就别添乱啦,这锅烧猪头是酒肆要卖的下酒菜,怎么可能是坏的?”红豆丢给盛三郎一个白眼。

“我就是问问。”盛三郎默默咽下口水,遗憾看了第三口锅一眼。

这口锅就更令他心痛了。

他不错眼珠瞧着表妹往锅里放了老母鸡两只,肥鸭两只,肘子数块,猪骨十数根……

可最后居然把这些全都捞出去不要,只留下这锅汤。

表妹说,这锅汤是用来浇阳春面的。

阳春面明明不是这样的!

盛三郎眼神发直,只有一个念头:饿。

这时女掌柜走了过来,缓了缓神才坚强抵挡住肉香味的腐蚀,义正言辞道:“东家,关于酒菜的价格,我想跟您谈谈。”

“谈吧。”骆笙举步往大堂走去。

女掌柜忙跟上。

“烧猪头一百两银子一个?”

“嗯。”

“酒十两银子一小碗?”

“嗯。”

女掌柜深吸一口气:“这也就罢了,阳春面五两银子一碗?”

骆笙敛眉:“定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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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酒客

女掌柜一口血险些喷新东家脸上。

她终于懂了,当初新东家甩出一万两银票买下这间铺子根本不是豪气干云,而是不谙世事。

“东家,您……知道街边摊上一碗阳春面多少钱吗?”

骆笙想了想,道:“十文钱?”

女掌柜泪流满面。

这不是挺明白的,怎么轮到自家酒肆就胡来了呢?

感觉趁着酒肆尚未开张还能挽救一下,女掌柜委婉道:“东家,那咱家的阳春面五两银子一碗是不是贵了点儿?”

五两银子啊,吃外头的阳春面能一天吃一碗,吃上一年还有富余呢。

骆笙扬了扬眉梢。

原来是嫌定价太高。

这个定价是她盘算过的。

要长久开下去的酒肆,如进京路上那样收开阳王一百两银子一碗臊子面肯定不行。

毕竟,那样人傻钱多的也不多。

她开酒肆是为了引某些人上钩,不能把鱼吓跑了。

而正是因为开酒肆是奔着某些人去的,不需要客似云来,所以也不能把价格定低了。

五两银子一碗味道绝佳的阳春面,这个价格刚刚好。

“我们的阳春面值这个价钱。”

女掌柜颤着嘴唇还想说道说道。

啥面值这个价啊,里面放了颗金鹌鹑蛋吗?

红豆不耐烦翻了个白眼:“掌柜的,你能不能大气一点儿?五两银子一碗阳春面贵吗?还有人花一百两银子买我们姑娘做的一碗臊子面呢。”

“一百两?”精明沉稳的女掌柜声音都变了。

这是说笑话吧?

女掌柜下意识看向骆笙。

东家一脸淡然。

女掌柜又看向店小二打扮的盛三郎。

盛三郎伸出一只手掌:“一百两银子一碗的臊子面,有人一口气吃了五碗。”

女掌柜双目发直:“还有这样的傻子?”

盛三郎乐了:“没人是傻子,愿意出这个钱自然是因为值。”

说到这,他扭头问跟来帮忙的石焱:“对吧,石焱?”

石焱面无表情:“对,我觉得阳春面也该卖一百两银子一碗。”

他吃了三碗一百两银子一碗的臊子面怎么了?

女掌柜再次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都说隔行如隔山,她一个脂粉铺的掌柜或许就没资格当酒肆掌柜。

后边传来的肉香味越来越浓,在一阵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中,酒肆正式开张。

来往行人好奇驻足,有一些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步入酒肆。

此时日头将落未落坠在天际,大堂中正是光线暗淡之时。

可这间酒肆却不同,大堂里格外亮堂。

一张张桌子、一条条长凳摆放整齐,干净爽利。

加上若有若无传来的肉香味,让好奇进来的人一下子走不动了。

走不动,那就坐下尝尝吧。

不少人抱着这样的想法纷纷落座。

“客官要吃什么?”盛三郎肩膀上搭着条雪白的汗巾,笑呵呵问道。

见店小二俊得有点不像店小二了,坐下来的人犹豫了一下,才道:“来一壶酒,有下酒菜端一盘上来。”

这酒肆不大,菜价肯定比酒楼便宜不少,花点小钱尝个新鲜也不错。

“好嘞。”盛三郎笑着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