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个人明明同坐一桌,却既不交谈,也不碰酒,自顾自吃一口肉、喝一口酒,吃一口肉、喝一口酒,动作还飞快。

要不是整个大堂就这么一桌酒客,他还以为这三人是拼桌的。

更奇怪的是三人周围并排站了两个男小二,一个女小二,目不转睛守着三位食客。

壮汉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难道一个食客还配一个店小二的?

听到动静,三名店小二目光艰难从饭桌上移开投向门口,面露挣扎。

走开,舍不得;不去招呼客人,又不合适。

立在骆笙身侧的蔻儿无奈摇摇头,快步走上去:“客官里边请。”

就知道红豆他们三个不行的,哪有她靠谱儿。

看着站在面前的娇美少女,壮汉登时回过神来,眼一下子亮了。

他错了,他刚刚居然怀疑这是一间真正的酒肆。

店小二一个个都这么漂亮,怎么可能是酒肆!

蔻儿把神色奇怪的食客领到一张桌前,笑靥如花问道:“客官要吃些什么呀?”

壮汉不由瞄了旁边桌子一眼,问道:“他们吃的什么?”

“烧猪头。”

“那给我也上一只烧猪头。”

看着怪好吃的,再说就算是去那些明晃晃的地方,也不能上来就睡觉吧。

总得先吃点儿,先喝点儿……

“一只烧猪头一百两银子。”蔻儿尽责先把价钱说了,觉得新来的酒客神态实在古怪。

壮汉音调一下子变了:“一,一百两?”

如同先前进来又吓跑的酒客一样,他拍桌而起,怒道:“你们怎么不去抢?”

埋头猛吃的三人看过来。

卫晗借着这个间隙拿出雪白手帕,动作优雅拭了拭嘴角。

一百两银子一只烧猪头就叫抢么?

那一百两银子一碗臊子面算什么?

他不由看了坐在柜台不远处的少女一眼,神色莫名。

骆笙察觉到卫晗的打量,懒得看他。

她坐在这里当然不是对酒客们的吃相感兴趣,更不是在大都督府闲得无聊。

她只是需要有间酒肆的酒客习惯骆姑娘的在场。

只有这样,当她干掉平南王出现在酒肆时,才不会显得突兀。

这间酒肆,专为平南王而开。

卫晗默默收回视线,啜了一口酒。

配烧猪头的是烧酒,入喉似火烧,偏偏不灼嗓,等吞入腹中又有一股冷冽余韵,正适合这个夏日的夜晚。

截然相反的口感完美相融,使这酒不似人间可得。

三十两银子一壶,确实便宜了。

卫晗的目光又忍不住去追寻那个能做出这般好菜、酿出这般好酒的少女。

最后,他硬生生忍住了。

赵尚书胡子上沾了酱汁,并没听清蔻儿刚才的报价,嘴里含着肉问林腾:“怎么了?”

林腾倒是听清了,割猪头肉的小刀抖了好几抖,坚强把一片肉切下来。

一——百——两!

他活这么大吃过最贵的烧猪头!

然而也是最好吃的烧猪头……

林腾内心一番挣扎,平静道:“卑职也没听清。没想到大人请卑职吃这么好吃的酒菜,卑职敬大人一杯。”

一百两银子一只的烧猪头呢,赵大人请客……

他没有别的意思,赵大人吃得这般开心,现在知道了价钱多扫兴。

还是接着吃吧。

烧猪头好吃,酒也好喝,赵尚书一见林腾敬酒,立刻端起酒杯与之相碰,把新来的酒客抛到了脑后。

吃不起酒还瞎叫唤的穷鬼他见多了,不值得上心。

盛三郎快步走过去,脸色发黑:“明码标价,童叟无欺。客官若是觉得贵,可以不点。”

就开阳王那一桌,已经点了三份烧猪头,心疼死他了!

石焱也走过去了,冷着脸不说话。

以他对主子的了解,那一桌至少还要再上一份烧猪头。

等到打烊如果全卖完了——只要一想这种可能,小侍卫就心如刀割。

躲在柜台后的女掌柜看着这番光景已经无力说话。

她要好好捋一捋,看以后怎么当好这个掌柜的。

壮汉是奔着美色来的,不是奔着打架来的,见过来两个虽俊美不凡但身材高大的店小二,声音一下子低了不少。

“还有什么下酒菜?”

烧猪头这么贵,换别的就是。

蔻儿依然笑靥如花:“还有烧猪头。”

壮汉皱眉:“我问还有没有别的下酒菜。”

这黑心的店,怎么只向客人推最贵的呢。

蔻儿面上依然端着笑:“别的下酒菜也是烧猪头,咱们酒肆今日准备的下酒菜只有烧猪头。客官您看那一桌的客人就知道了,咱们的烧猪头特别好吃呢,您这么挑剔不行的呀……”

壮汉嘴角抽搐。

他是挑剔吗?

他是嫌贵!

“那就上一壶酒,一碟花生米。”

“一壶酒三十两银子,只有烧猪头。”蔻儿发现当店小二很好,可以仔仔细细把情况讲给客人听。

壮汉又想拍桌子了。

一壶酒三十两?

如果他没看错,隔壁桌上摆着的酒壶最多只有巴掌高!

女掌柜忍无可忍走过去,挤开蔻儿。

“客官若是觉得酒菜价钱不合适,不如吃一碗阳春面。这个点了,其实吃一碗清淡爽滑的阳春面对肠胃好呢。”

“阳春面五两银子一碗。”蔻儿板着脸道。

她总算看出来了,原来是嫌贵。

壮汉本想再拍桌子,却被娇美可人的店小二眼中的鄙夷激怒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中气十足喊道:“来一碗阳春面!”

五两银子他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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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明天还来

喊完,壮汉就想哭了。

五两银子啊,要不是为了别的,他疯了才花五两银子吃一碗阳春面。

“阳春面来喽。”不多时,店小二打扮的盛三郎端着一个大小适中的托盘上来。

托盘上是一只青花碗,正冒着热气。

壮汉认真看了一眼。

五两银子一碗的阳春面,必须好好看看。

银丝一样的面条盛在清汤里,上面只点缀着一些葱花。

葱花翠绿,瞧着倒是喜人,可再绿也只是葱花,不是翡翠。

真的没有一块肉!

壮汉悲愤拿起筷子,突然一愣。

这筷子……好像是银制的!

他有点不敢相信,又不好意思问,挑了一筷子面条就往嘴里送。

面条入口,壮汉立刻呆住了。

韧糯爽滑又说不出来的鲜美,这真的是阳春面?

心中怀疑着,手上反应却快。

一时间只听到壮汉哧溜哧溜吃面条的狼吞虎咽声。

咕咚咕咚,壮汉捧着青花碗把最后一点汤汁喝完,连葱花都没放过,随后开始发呆。

他怀疑他吃的不是阳春面。

阳春面十文钱一碗,他常吃的。

“客官还要点什么吗?”蔻儿笑吟吟问。

壮汉回神,低头看舔得干干净净的碗。

说得好像他能随便点,不就只有烧猪头嘛。

想到这里,壮汉有点想哭。

阳春面都这么好吃了,那该死的烧猪头到底有多好吃!

“再来一碗阳春面!”壮汉咬牙切齿喊出这句话。

喊声有点大,引起了埋头吃烧猪头的老尚书的注意。

“还有阳春面?”胡子沾着酱汁的赵尚书茫然问红豆。

烧酒太好喝,烧猪头太好吃,他一时竟忘了点别的下酒菜。

骆大都督请客,他只点烧猪头,这不是看不起人嘛。

“还有什么下酒菜,一样端一盘上来。”

红豆看赵尚书顺眼极了,笑容都甜了些:“除了烧猪头,还有阳春面。”

赵尚书:“……”

这不是等于没说?

女掌柜快步走过来:“对不住了,小店刚开张准备不足,今日的下酒菜只有烧猪头。”

“那明日有什么?”赵尚书下意识问。

卫晗举箸不语,实则对这个问题也很关心。

“明日——”女掌柜含怨看了骆笙一眼,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明日有卤牛肉。”

“别的呢?”

“没有了。”

赵尚书默了默。

今日只有烧猪头,明日只有卤牛肉,既然都是只有一个菜,这和准备不足有半点关系吗?

不过看在烧猪头的份上,明天他还来。

“王爷,要不要尝尝阳春面?”作为做东的人,赵尚书十分周到。

卫晗言简意赅:“一碗。”

赵尚书对红豆道:“三碗阳春面。”

本来觉得一只烧猪头吃不了,可现在隐隐觉得不够吃,那就再吃一碗阳春面吧。

三碗阳春面端上来不久。

赵尚书对红豆矜持点头:“再上一份烧猪头吧。”

“两份。”卫晗语气平静纠正。

赵尚书愣了一下。

没想到开阳王也这么能吃。

林腾忍着脸热看向上峰:“大人,卑职觉得还能吃一份。”

赵尚书果断道:“三份烧猪头。”

盛三郎扑过来,神情严肃:“客官,三份是不是有点多了?”

“不多啊,正好一人一份。”赵尚书倒是没有多想,因为吃得开心,好脾气解释着。

“可您……毕竟烧猪头吃多了不好消化——”

一把年纪的老尚书了,这么吃好意思吗?

赵尚书一脸淡然:“上菜就是,吃不完可以打包。”

盛三郎浑身一震,向石焱投去求助目光。

石焱懂,可是主子在这里呢,他能说什么?

见石焱指望不上,盛三郎心一横,道:“好叫客官知晓,咱们的烧猪头一百两银子一份。”

赵尚书胡子一抖。

毕竟驰骋官场数十年,忍下失声尖叫的本事还是有的。

缓了缓,赵尚书一字一顿问:“一百两银子一份?”

“对,少一文钱都不卖的。”为了保住自己那份烧猪头,盛三郎也是豁出去了。

女掌柜跺脚:“盛三——”

盛三郎面无表情:“明码标价,童叟无欺。不能等人家吃完了才说价钱。”

女掌柜两眼发直回了柜台。

而赵尚书沉默不语,正盘算着眼下三人一共吃喝了多少钱。

这么一算,老尚书差点昏厥过去。

他虽官至尚书,却是个发了俸禄就交给夫人的正经人,私房钱没有多少啊。

完了,完了,他付不起饭钱,回头被御史弹劾,皇上一问怎么回事啊?

呃,刑部尚书吃霸王餐。

苍天啊,他一世英名都丢尽了啊——等等!

赵尚书精神一振,突然想了起来。

他是托儿,这顿饭有骆大都督出钱!

缓过来的老尚书对盛三郎矜持点头:“上三份烧猪头,再加三壶酒。”

盛三郎痛心疾首去上菜。

林腾诧异看了上峰一眼。

真没想到赵尚书这般豪爽。

赵尚书面不改色,稳如泰山。

酒肆是骆大都督的掌上明珠开的,骆大都督当然知道什么价儿。

既然如此,他好歹是堂堂正二品高官,何必扭扭捏捏,反而显得骆大都督小气了。

就三个字:痛快吃!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太贵,以后再想吃就只能自己掏钱,不能这么敞开肚皮了。

秉着少吃一口就亏大了的精神,赵尚书干掉了第二份烧猪头。

到最后,红豆实在受不住了,黑着脸道:“三位客官可以明晚再来,明晚有卤牛肉。”

赵尚书擦擦嘴,忍痛道:“结账吧。”

明日来掏的就是自己腰包了,能一样吗?

红豆拿着账单念道:“六份烧猪头六百两,十壶酒三百两,八碗阳春面四十两,诚惠一共九百四十两。”

赵尚书淡定如山:“记在尚书府账上,账单给我,明日来人结账。”

“赊账?”红豆声音陡然拔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