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问,他想问的有很多。

比如骆姑娘为何出现在镇南王府旧宅,比如他在那里见到的毁容女子为何成了骆姑娘的厨娘,比如骆姑娘为何射杀平南王……

然而这些追根究底如果会引起骆姑娘的不快与戒备,那他就不问。

骆笙往前走了许久,轻声道:“多谢王爷了。”

卫晗犹豫一瞬,开口道:“骆姑娘,你可以叫我名字。”

骆笙语气冷下去:“不,还是叫王爷合适。”

卫晗又恢复了沉默。

他的名字难道不比“王爷”叫着更顺口么?

他其实觉得“笙笙”比“骆姑娘”好听。

二人沉默着走了许久,骆笙脚步一顿:“王爷的别院在那个方向。”

“我送你回去。”

骆笙拒绝:“不必这么麻烦,我们在此分开就好。”

卫晗摇头,语气坚定:“我从何处把骆姑娘带走,就把骆姑娘送回何处。”

有始有终,他才能安心。

见他神色坚决,骆笙不再坚持。

在这一晚,她也没有坚持的心情。

别院连成一片,那些挂在屋檐下的红灯笼还没有熄灭,把路朦胧照亮。

立在静谧的小院中,骆笙停下来:“王爷回去吧。”

“那明日见。”卫晗深深看她一眼,轻轻跃上墙头。

动作之轻松,简直令所有有女儿的人家恨不得在墙头种一片仙人球。

骆笙直接去了厢房。

秀月就歇在厢房中,这个时候定然没有睡。

她的异常,还没给秀月一个答案。

骆笙轻轻叩门,才敲了两下,门就开了。

她走了进去,衣裳与手上都沾着泥污。

秀月低低喊了一声:“郡主——”

语气带着不自觉的颤抖。

她不聪明,可也不是傻子。

昨日没有见到朝花,今日郡主如此反常,朝花一定是遇到什么事了。

“郡主,朝花是不是遇到麻烦了?”

骆笙沉默着。

“是被贵人为难了,还是因为与我们相认露了马脚被软禁了——”

“朝花死了。”

秀月一愣,不可置信望着骆笙:“郡主,您说什么呢?”

骆笙颤了颤眼帘,轻声道:“秀月,朝花死了啊,被卫羌害死了。”

秀月仓惶后退,不断摇头:“不可能,不可能,前日不是还好好的——”

骆笙坐下来,声音冷得令人心惊:“应该是因为我。”

“郡主!”听骆笙如此说,秀月脸色登时变了,“您不要这么想。”

骆笙自嘲笑笑:“我不是胡乱自责,而是合理推测。朝花跟了卫羌十二年,会被他带来北河足见得宠,那什么情况会让卫羌下这样的狠手?”

秀月被问得说不出话来,脑海中全是朝花的死讯。

“我想,定然是朝花发现卫羌对你我产生了怀疑,迫使她情急之下铤而走险要除掉卫羌。”

“她怎么不忍一忍——”秀月已是满脸泪,抱怨的话却说不下去了。

换做是她,倘若察觉郡主有危险,也是一刻忍不了的。

骆笙闭了眼睛,声音微颤:“秀月,朝花是用她的死向我们示警。”

刺杀太子无论成功还是失败,留给朝花的只有一条死路。

她伤心欲绝,可从某个方面来说却能理解朝花的选择。

四个婢女中,朝花其实是最孤高的一个,委身豺狼的那些年恐怕每一刻都生不如死。

也因此,在朝花把镯子交给她时,她才要求朝花陪她走下去。

朝花答应了,但支撑着咬牙必须活下去的意志其实没有了,所以在发现卫羌可能对她或秀月造成威胁后,才会决然做出这个选择。

与其说是冲动,不如说是从容赴死,以求解脱。

“她太傻了,真的太傻了……”秀月喃喃,反复念着这句话。

骆笙静静坐着,听她宣泄。

秀月终于崩溃,在这夜深人静的小院里,掩面哭泣起来。

“郡主,婢子还没有来得及叫她一声朝花姐姐……”

她的疏风姐姐,朝花姐姐,还有绛雪姐姐,全都死了。

她的未婚夫杨准也死了。

那么郡主呢,她死而复生的郡主,真的能安然无恙走到那条路的终点吗?

这一刻,秀月仿佛坠入恐惧的深渊,浑身颤抖。

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秀月。”

秀月放下手,怔怔望着骆笙。

骆笙面色平静:“别怕。”

“郡主,我是怕您——”

骆笙笑了:“那就更不用怕了,我变成了骆姑娘,活过的每一天都是赚来的,对那些畜生讨回的每一分公道也是赚来的。咱们只有赚,没有赔,你说是不是?”

秀月用力点头:“郡主说得是。”

“以后不要叫我郡主了。”

秀月一愣。

“以后哪怕没有人,你也叫我姑娘,我叫你秀姑。卫羌或许是察觉了什么,说不定会盯着我们,当心隔墙有耳。”

清阳郡主和她的风花雪月,就留在心底吧。

从此后,人前人后,她只是骆姑娘。

第237章 狩猎有风险

那一晚,骆笙彻夜无眠,秀月也几乎一夜未睡。

但从第二日起,二人梳理整齐,换了新衣,看起来就与往日无异了。

照旧去狩猎,照旧做出香喷喷的美食吸引得周围的人苦着脸徘徊却吃不着。

玉选侍得了急症没了的风声,渐渐在王公大臣的女眷间流传。

不过关乎天家私事,又只是一个小小的太子侍妾,这称不上八卦的八卦只是在贵夫人的端茶举杯间提上那么一嘴,也就过去了。

一个太子宠妾,活着当然不能得罪,死了也就什么都不是了。

玉选侍的死仿佛一枚小小的石子投入湖中,激起那么一小片涟漪后就消失无痕。

至于玉选侍究竟是不是真的得了急症而亡,乃至葬在何处,谁会关心呢?

倒是太子似乎有些伤心,一连数日歇在行宫没有参与狩猎。

乃至于骆笙恨不得直接给其一刀的心情,在真的见到卫羌骑着马出现在狩猎队伍中时,竟能保持着平静。

克制的平静。

她握紧弓,看了被侍卫团团护卫在中间的男子一眼。

作为大周的继承者,太子的安全自是不容忽视。

进入围场的猎物虽然事先经过安排,可也难免发生意外,这就要求武艺出众的侍卫们不能离开太子太远。

至于对皇上的保护,那就更不消多言。

骆笙定定望着他。

与精心布局后射杀平南王不同,想要刺杀太子,难如登天。

对于这样站在权力顶端的人,靠刺杀从来是下下策。

可还是恨啊。

啖其肉、饮其血的那种恨。

骆笙握着冷弓的指节攥得发白。

那个人突然往这边看了过来。

骆笙来不及移开目光,于是扬唇一笑,算是打过招呼。

没想到卫羌却催马过来。

“几日不见骆姑娘了。”卫羌目光锁定少女冷凝的面庞,语气温和。

骆笙笑笑:“我每日都会参加狩猎,应该是几日不见殿下才是。”

卫羌眸光微闪,流露出几分感伤:“出了点事,歇息了几日。”

骆笙抖了抖缰绳,催动枣红马往前小跑着。

卫羌催马跟上。

“听说玉选侍得了急病。”骆笙主动提起朝花。

以骆姑娘的性格,与玉选侍打过几次交道后听闻人突然没了,没有憋着不问的道理。

卫羌微怔,随后苦笑:“没想到骆姑娘都听说了。”

骆笙不以为然道:“这又不是什么秘密,那日打发人给玉选侍送吃食就听说玉选侍身体不好了,然后就从几位闲聊的夫人口中听说了。”

她微扬下巴,看着卫羌:“殿下定然伤心极了,几日都没出来。”

卫羌尴尬笑了笑。

不知为何,明明骆姑娘这话说得情真意切,他却听出几分讽刺。

伤心么?

似乎并没有太伤心的感觉。

他承认,他对朝花的所有宽容与偏宠都是因为洛儿,而不是朝花本身,自然也就不会因为这个人的逝去而伤心。

何况朝花趁他熟睡时痛下杀手。

侧头望着明媚动人的少女,想到朝花临死前的那番话,卫羌心中产生一丝动摇。

洛儿如秋菊寒梅,而骆姑娘却好似带刺的明艳蔷薇,她们其实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朝花说得不错,这世上只有一个洛儿。

不过——那又如何呢?

洛儿已经不在了,而他从骆姑娘身上看到了洛儿的影子。

哪怕只有一丝,也足够了。

卫羌望着少女的眼神变得炽热。

枣红马不知不觉加快了速度。

卫羌身下的骏马跟着加速。

两侧与身后是高度警惕的侍卫。

不远处,大白马甩着尾巴表达对主人的不满。

小伙伴跟着别的马走了,主人怎么不让它追上去呢?

卫晗安抚拍了拍大白马,不远不近跟在后面。

一头小鹿闯入了骆笙与卫羌的视线范围。

“我猎一头鹿,请骆姑娘的厨娘做烤肉如何?”

骆笙拽着缰绳,微笑:“好啊。”

卫羌策马奔了出去,弯弓拉弦,射向那头小鹿。

而在他身后,骆笙也弯弓拉弦,一支箭如流星般飞射而出。

卫羌那一箭射中了小鹿身体,奔跑的小鹿摔倒在地,痛苦挣扎。

卫羌满意一笑,回头去看骆笙,正见到那支箭冲着他的方向而来。

嘴角笑意僵住,再回神那支箭已经飞了过去。

一声嚎叫传来。

卫羌忙转过头去,就见一头野猪正愤怒向他冲来。

受了伤却没有伤到要害的野猪,发起狂来是相当恐怖的。

聚在四周的侍卫立刻拦在前面,围杀野猪。

卫羌端坐马上,盯着众侍卫围杀野猪的惊险场面还算淡定。

而在这小小的骚乱初起时,不紧不慢跟在后面的卫晗同样射出了一箭。

这一箭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就这么低调精准扎在了一头野猪的屁股上。

这是一群才刚溜达出树林的野猪,受到伤害的恰好是头猪。

虽说因为皮厚,箭的力道不轻不重没有扎透就掉落在草丛里,可这也不能忍啊。

头猪嘶嚎一声,直奔视线内端坐于马背上的淡定男子而去。

二十来头野猪一见领头的冲过去了,竖起鬃毛就跟着冲过去了。

突然看到一群野猪直奔自己而来,卫羌一瞬间有些懵。

这般情景,是连想都想象不出的。

一名眼尖的侍卫高喊道:“保护殿下!”

然而众侍卫很快被一群野猪冲得七零八落,想要保护主子分身乏术。

卫羌不得不直面至少两头野猪的追赶。

一头野猪用獠牙顶了马腿。

马一个趔趄,把马背上的人甩了出去。

卫羌一手死死拽着缰绳,一手攀着马背,不让自己掉下去喂猪。

惊险狼狈,不忍目睹

而骆笙早在射出那一箭后,就任由枣红马扬蹄飞奔,投靠大白马去了。

卫晗见差不多了,再不出手太子就真要葬身猪蹄之下,这才冷喝一声:“太子勿慌,叔叔来救你!”

卫晗弯弓搭弦,羽箭化为一道虹光,准确无误没入头猪眉心。

头猪正中要害,倒地而亡。

那些四处跑的野猪一见头猪死了,立刻吓得四散而逃。

围攻太子的野猪群很快不见了踪影,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留下一众侍卫心有余悸。

而很快太子狩猎遇险的消息就传开了:嘿,听说了吗,太子今日被野猪拱了……

第238章 糟心

野猪很危险,被野猪拱,想一想那个危险程度——不能想,还是赶紧去探望一下太子殿下吧。

正好太子被送回了金帐处理伤口,还没回行宫呢。

咳咳,等回到行宫就不好探望了不是。

很快去探望太子的人就在帐外排起了长队。

骆大都督带着骆笙赶去的路上,心情是崩溃的。

他以为玉选侍一死,事情就过去了,万万没想到笙儿对太子下手了。

“笙儿,等见了太子,你要好好道个歉,记住了吗?”

骆笙在老父亲的语重心长面前无动于衷:“女儿为何要道歉?”

骆大都督扫一眼左右,低声道:“为父听说你一箭射到了野猪腿上,野猪发了狂,这才攻击太子的……”

骆笙眨眨眼,一脸无辜:“可我射到的那头野猪被乱刀砍死了啊。拱了太子的那头猪与我射的那一头不是一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