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就这么一直看着姑娘。

她与老爷都知道,夫人舍不得抛下姑娘,听不到一声“娘”不甘心。

“笙儿,你喊娘啊,喊啊!”老爷红着眼催促。

姑娘嘴抿得更紧了。

老爷无奈,对着夫人指天发誓:“夫人,你放心吧,我会连带你那份疼爱一起给咱们的笙儿,以后不会续弦……”

夫人望着老爷,竭力弯唇笑了笑。

就在这时,姑娘轻轻喊了一声“娘”,夫人笑意凝固在唇边,永远闭上了眼睛。

那真是乌云笼罩的一段日子。

大姨娘回过神来,望着骆笙的眼中藏着温柔:“老爷对夫人很好,爱屋及乌,老爷对姑娘尤其好。”

“那对我弟弟呢?”骆笙把大姨娘神色的微妙变化看在眼里,不动声色道,“弟弟才是父亲唯一的儿子,对我总不会比对弟弟还要好吧?”

大姨娘轻轻颤了颤睫毛,露出一抹微笑:“老爷对小公子当然也好,只不过小公子自幼体弱,很小的时候就被送去南边养身体,父子间聚少离多,与姑娘从小长在老爷身边还是不一样的。”

“我娘是生我弟弟时难产了吗?”

大姨娘沉默着抿了一口茶。

“大姨娘?”骆笙并不是没有耐心等,但有些时候催促一下或许会有更好的效果。

大姨娘回了神,把茶杯放下来,犹豫着道:“其实……姑娘本该有两个弟弟,夫人当时生的是孪生子。”

骆笙吃了一惊。

孪生子?

她成为骆姑娘这么久,竟然从没听说过,就连红豆似乎也不知道的样子。

“骆辰还有孪生兄弟?”骆笙直直望着大姨娘。

大姨娘面露哀色:“小公子其实还有个孪生弟弟,只是比小公子身体更弱,生下来没多久就没了。夫人伤心太过,没出月子就去了……”

“我怎么不知道……”骆笙喃喃。

大姨娘苦笑:“那样小的孩子夭折,入不得族谱,连个名字都没有,谁还会提起惹人伤心呢?这么多年过去,自然就更没人平白说起这些了。”

如果不是姑娘问到这里,她也不会提起的,那是老爷的禁忌。

“那我与我娘生得像不像?”

听了这话,大姨娘眼圈一红,用力点头:“像,姑娘与夫人至少有八分像,剩下两分随了老爷,所以姑娘生得才这般好。”

“那真好,我看着自己,就能想象我娘的样子了。”

大姨娘欣慰点点头。

骆笙端了茶:“大姨娘回去吧。”

大姨娘起身告退。

骆笙走到梳妆镜前,缓缓坐下。

镜中照出少女出众的容颜。

她抬手,指尖从脸颊轮廓扫过,再拂过眉眼。

原来骆姑娘与骆夫人有八分像啊。

那么骆辰呢?

少年也生得好,却是那种雅致秀气的精致,而非骆姑娘这般明媚如骄阳。

姐弟二人,几乎没有相似之处。

而骆大都督是那种相貌堂堂、人高马大的类型,与骆辰亦是两个样子。

至于小七——骆笙想到了黑脸少年。

单论肤色,似乎差别就更大了,无论是与父王、母妃,还是骆大都督。

而她如今知道了骆夫人的模样,自然也不像骆夫人。

骆笙心中天平有了倾斜。

不过慎重起见,她要去请教一下神医。

翌日上午,秀月就去酒肆开始准备晚市需要的菜品。

骆笙虽然心急,却不想表现太过反常,还是等到下午才不紧不慢去了酒肆。

刚刚做好的几样菜被装入食盒,壮汉提着沉甸甸的食盒准备送到对面去,骆笙开了口:“今日我给神医送过去吧。”

壮汉下意识道:“东家,食盒有些沉呢。”

骆笙已是把食盒接过来,轻松提着往外走。

壮汉呆了呆,想到兄弟提过的东家曾劫持过小七的事迹,旋即释然。

到底是反打劫了杜兄弟他们的东家,寻常小娘子不能比。

而守门童子一见骆笙,一句废话没有就侧开了身子,笑呵呵问道:“骆姑娘,您是来找神医吗?”

“对,我来给神医送饭。”

“把食盒交给小的就好。”

骆笙提着食盒没动:“我直接给神医送去吧,正好与神医说几句话。”

守门童子犹豫了一下,妥协:“那您随小的来吧。”

不多时,骆笙在小小的药圃旁见到了李神医。

“小姑娘,怎么今日是你亲自送饭?”

骆笙微笑:“远亲不如近邻——”

李神医毫不客气打断骆笙的话:“有事说事。”

小丫头片子扯什么远亲不如近邻,当他老糊涂了呢。

第250章 宝儿

骆笙也不尴尬,脸上笑容更甜:“菜刚刚出锅,神医要不先用饭吧。”

“不必,我听听你说什么事。”李神医果断拒绝。

现在用饭岂不是两个人一起吃,总不能他吃,小丫头干看着吧?

“走吧,进去说。”李神医把药锄放下,蹭了蹭鞋上泥土,抬脚往屋内走去。

骆笙提着食盒乖巧跟上。

医馆同样是前店后院的格局,比起酒肆要宽阔些。

李神医坐下,没好气道:“说吧。”

见李神医这么直接,骆笙也没有废话,开门见山道:“我想请教您一个问题,有没有办法验证两个人是否亲父子?滴血认亲可不可行?”

“滴血认亲?”

骆笙微微点头:“听闻坊间有不少这样的事,衙门也是这样断案的。”

李神医胡子一吹:“滴血认亲个屁,无论是滴血认亲,还是滴骨验亲,都是糊弄人的。”

骆笙错愕。

她毕竟没有读过几本医书,对医术这方面连一知半解都说不上。

滴血认亲原来是糊弄人的么?

但既然神医这么说,那就是真的了。

“那该如何验证父子关系呢?”骆笙并没有深究滴血认亲为何是糊弄人的。

在她看来,术业有专攻,一个人不可能把所有事都了解得清清楚楚,与其靠着半吊子水平理解,不如相信这一行最顶尖之人的判断。

李神医沉吟一下,道:“如果对父子关系存疑,首先是看外貌来判断。”

“看外貌?”骆笙一愣。

就这么简单么?

李神医挑眉看着骆笙:“是不是觉得很简单?”

骆笙老实点头。

“所以也不准。”

骆笙:“……”

倘若不是神医,她就要甩袖走了。

“比较外貌算是一种参考,因为大多数的父母与子女之间在外貌上都有相似之处。”李神医慢条斯理解释道。

骆笙皱眉:“可若是外貌毫无相似之处呢?”

“当然也有这种可能,子女会出现隔代随的情况。”

“若是如此,岂不是根本无法作出准确判断?”骆笙心中失望。

李神医缓缓点头:“可以这么说,这也是外室子很难被承认的原因。”

“难道就毫无办法吗?”

迎着少女满是期盼的眼神,李神医想了想,道:“还有一种情况,也能作为参考,但这属于特殊情况。”

“您说。”

李神医捋着雪白的胡须道:“有些病症也是能由双亲传给子女的,如果需要验证的父子患有同样的某种病症,那么是父子的可能自然会大一些。”

“病症?”骆笙心头一跳,巴巴望着李神医,“神医可否说详细些?”

病症遗传说起来就复杂了,李神医略微一想,自然而然拿了最近的事来举例:“小姑娘,你既然知道退寒丸与养元丹的配方,那应该也知道养元丹配方不得外传吧?”

骆笙点头。

这是李神医在镇南王府时就交代过的,她自然不会忘,所以才在请王大夫配制养元丹时留了一手。

缺少药引,那就不是完整的配方。

“退寒丸与养元丹皆是救人良药,你可知为何老夫不愿养元丹的配方外传?”

骆笙摇头:“晚辈不知。”

李神医突然加重了语气:“因为养元丹本是为了对症下药研制出来的。”

对症下药?

骆笙不由拢紧手指。

“养元丹是老夫多年前专门为一名病人研制出来调养身体的药,此药对她的病症才有奇效。”

“如果其他人服用呢?”

李神医不以为意笑笑:“其他人服用当然不会被毒死,好处多少还是会有,但比起养元丹的价格,这点好处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骆笙恍然。

原来这才是神医叮嘱不把养元丹外传的原因。

“那我弟弟——”骆笙压抑着急促心跳,试探问起。

李神医睨了骆笙一眼,没好气道:“小丫头运气好,你弟弟的症状恰好与那位病人一样,配制养元丹的银子没有打水漂。”

骆笙虽早有预感,可当李神医亲口说出“你弟弟的症状恰好与那位病人一样”这句话时,脑海中还是轰的一声,电闪雷鸣。

骆辰的虚症与母妃的虚症一样?

加上骆辰臀部的伤疤,骆大都督与镇南王府的交集,已经足够说明骆辰就是宝儿了吧?

骆辰就是宝儿……

骆笙拢紧的手指松开,再收紧,勉强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李神医深深看了她一眼:“小姑娘,你好端端问这个干什么?”

骆笙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扫一眼门口,小声道:“我怀疑我弟弟不是我父亲的儿子。”

可怜李神医的年纪当王大夫祖父都绰绰有余,经历的大风大浪不知道多少,乍然听到这话还是差点把手中茶水泼出去。

自打这小丫头说出疑似被清阳郡主附体的话来,他就觉得她什么话都敢说,可没想到这么敢说。

“老夫准备用饭了,小姑娘回去吧。”骆大都督的家事,他没兴趣深入了解。

“那您慢慢吃,我回去了。”

骆笙离开医馆,回到酒肆把秀月叫进屋中。

“姑娘,怎么样?”秀月迫不及待问。

昨夜她几乎一夜没睡,反复想着小七与骆辰的事。

骆笙坐下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才道:“骆辰应该才是真正的宝儿。”

秀月嘴唇颤了颤,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

“神医说,骆辰与我母妃患有同样的虚症。”

秀月缓缓捂住了口,好一会儿后才颤声道:“那小七又是谁?”

骆笙正色看着秀月:“你当时亲眼所见,杨准带走了一名婴儿?”

“婢子绝对没有看错!”秀月语气坚定。

她怎么会看错呢,那一眼,从此后相隔天涯,便是永别。

“我们忽略了一点。”

秀月屏住呼吸,等着骆笙说下去。

骆笙一字字道:“那个被摔死的婴儿。”

秀月神色一震。

骆笙继续道:“司楠临死前告诉我,宝儿被摔死在街上。那名婴儿总不会凭空出现在街上吧?他是怎么出现在那里的?”

秀月下意识道:“被王府的人带出去的!”

第251章 拒霜

骆笙点头:“不错。在王府被重兵团团包围的夜晚,街上出现一个与宝儿年纪仿佛的孩子,总不能是随便从大街上捡来的。何况那么多官兵看着,也不可能把随便弄来的婴儿当作宝儿摔死。那个孩子定然是被人带着闯出王府,不幸落到了那些官兵手里。”

秀月默默听着,神色不断变幻。

骆笙语气平静:“你当时可能只看到了冰山一角,奉命带着婴儿往外闯的恐怕不止杨准一人。”

秀月隐隐明白过来:“那小七——”

“当时很可能把王府所有适龄婴儿都伪装成宝儿,由人护送着出去。小七与那名婴儿乃至真正的宝儿都在那些婴儿之中。”

王府上下人口众多,找出与宝儿年纪相仿的数名婴儿并不难。

其中一名带着婴儿的侍卫被官兵拦下来,那名婴儿被当众摔死,成了镇南王府小王爷当晚身亡的定论。

而杨准则带着小七成功逃了出去,至于真正的宝儿——骆笙想到骆大都督,思绪翻腾。

真正的宝儿因为某些不为人知的原因,被骆大都督悄悄带回了骆府,恰逢骆夫人没过几日生产,于是作为孪生子之一成为了骆辰。

至于骆大都督为何这么做,则是她之后需要探查的。

骆笙深深看秀月一眼,轻叹道:“那一晚,可能不是你凑巧看到了杨准带着婴儿离去,而是杨准特意来看你一眼……”

秀月陡然红了眼圈。

那一晚的一切历历在目,杨准看她的那一眼,在她梦里出现了无数次。

原来,是他特意来与她道别吗?

秀月想哭,眼中却一片干涩,只能狼狈揉了揉泛红的眼角。

“去忙吧,酒肆该开业了,不能少了你这个大厨。”骆笙温声道。

秀月用力点点头:“嗯。”

郡主说得对,她们还有很多事要忙,一味沉湎过去没有半点用处。

那些伤痛她已经沉湎了十二年,如今侥天之幸找到了郡主,要向前看。

秀月悄悄离开,只剩骆笙独坐房中。

秋末的天黑得早了,到了该掌灯的时候,屋内却一片昏暗。

骆笙久久沉默着。

先是认定了小七是宝儿,而今却发现骆辰才是宝儿,说对她没有一点冲击是不可能的。

还有骆大都督,他明明是领兵围杀镇南王府的人,又为何救下骆辰?

骆大都督与父王之间是不是有着她不清楚的渊源?

骆笙起身向外走去。

大堂中已是灯火通明,一副店小二打扮的盛三郎等人在堂中穿梭。

“主子,您要吃点什么?”石焱立在老位置,问卫晗。

卫晗目光从柜台边收回,问:“骆姑娘呢?”

石焱想翻白眼。

主子问得真够直接的,这么直接您可早点把骆姑娘娶回去啊,天天跑来只知道吃,急不急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