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栗抽了抽嘴角,安慰道:“还没到这个地步,事关逆臣镇南王府,总要查清楚才会有定论。”

“也就是说,还有时间留给大哥?”

平栗听着这话莫名有些别扭。

什么叫还有时间留给他?活像他时间不多了似的。

可再看那泫然欲泣的少女,似乎是他多心了。

平栗只好点了点头。

“父亲被带到哪里去了?”

“目前关押在刑部。”

骆笙眼睛睁大几分:“那大哥还在大都督府干什么,为何不追去刑部看看?”

平栗:“……”

压下怒意,平栗温声道:“这就要去,三姑娘不要乱了阵脚,安心在府上等待吧。”

“好,我等大哥的消息。”

平栗微松口气,对骆辰等人打过招呼,带着一队锦麟卫快步离去。

骆笙冷眼看着这些人消失在朱漆大门口,眼中泪意褪去,恢复了清亮。

“把大门关好!”

在骆府,骆姑娘是说一不二惯了的,立刻有仆从去关大门。

骆笙扫视一圈,落在大姨娘面上:“大姨娘,府中庶务就交给你了,一切如常就好。”

“姑娘放心。”

骆笙看向骆辰:“你是咱家唯一的男丁,照顾好姐姐们。”

“你去哪儿?”骆辰从骆笙的话中听出意思来。

“我回有间酒肆。”

众人听了这话一愣。

这个时候,三姑娘还有心思回有间酒肆?

骆辰却好似猜到了什么,犹豫一瞬点了点头:“好,你早些回来。”

盛三郎追上骆笙:“表妹,那我呢?”

骆笙微一沉吟,道:“表哥与我一起回酒肆吧,那边也少不了人。”

盛三郎想不通这种时候了为何还要回酒肆,却默默跟上去。

他不懂这些纷争,也没有什么能耐,能做的便是与表妹、表弟共进退。

表妹让他回酒肆,那他就回酒肆。

天突然变得阴沉,还没到日头落下的时候天色就暗下来。

有间酒肆门前的青色酒幌在寒风中瑟瑟抖动,酒肆中透出的昏黄灯光亦显出几分清冷。

寒冬仿佛一下子就至了。

在这般冷清昏暗中,那道绯色身影就变得尤为醒目。

骆笙看到卫晗的瞬间,竟不觉得意外。

她不喜欢自欺欺人,以开阳王这些日子的言行,能够料到他会来。

她回酒肆不是因为他要来,但见他来了,在这风雨飘摇的时刻,那颗冷硬冰凉的心终归有触动。

她不是天生的草木人,伤心、恐惧、仇恨……乃至感动,该有的情绪一样不会少。

卫晗大步走了过来。

“王爷今日来早了。”

卫晗凝视着眉眼依然镇定的少女,道:“不,来晚了。”

骆笙眼帘轻颤,语气如常:“今日酒肆照常开业,王爷进去吧。”

“就不进去了,还有事要忙。我是来和骆姑娘说一声,令尊的事我会尽快打探清楚。”

骆笙沉默片刻,微微屈膝:“那多谢王爷了。”

“石火他们三个暂时留在酒肆打杂,骆姑娘有事尽管吩咐他们。”

卫晗身后站着三个年轻人,为首的石火不久前才在金水河畔见过,石燚这张脸是每日都见的,居中一名年轻人是头一次见,眉眼却是熟悉的。

卫晗扫他们一眼,淡淡道:“向骆姑娘介绍一下自己。”

“卑职石火。”

“卑职石炎。”

“卑职石燚。”

兄弟三人抱拳,向骆笙见礼。

一副店小二打扮的石焱犹豫了一下,没吭声。

他早就是酒肆的人了,没必要这么见外。

“王爷不必如此——”

“骆姑娘不必见外。”卫晗打断她的话,转身离去。

骆笙立在门前,一时没有动。

石火三人束手而立,一言不发。

石焱凑过来:“骆姑娘,有什么事不如进去再安排吧。”

骆笙抬脚走进酒肆。

大堂里弥漫着酒香,与往日似乎并无不同。

骆笙走至柜台边,坐了下来。

“表妹,接下来我们做什么?”

“表哥像往常一样做事就好。”

“呃……”盛三郎欲言又止,最后默默拿起一条白汗巾搭在肩头。

骆笙回酒肆是要等一个人:掌管刑部的赵尚书。

如果等不到,她就主动去见。

不过与卫晗碰面后,她改了主意。

既然开阳王说去打听一下情况,不如再等等看。

多了解一些情况再行动,好过两眼一抹黑乱投医。

酒肆开业的时间到了,食物的香气渐渐飘开,可是从酒肆开门到打烊,没来一个酒客。

看着孤零零坐在柜台边的少女,盛三郎有些难受,小心翼翼安慰道:“表妹,你别难过,这些人不来是他们的损失。”

骆笙笑笑:“趋利避害,人之常情,看来消息传得还挺快。我们回府吧。”

包括石火兄弟在内的一行人踏着寒霜回了大都督府。

第300章 送饭

骆府在人心惶惶中度过了这个难熬的夜晚。

骆笙又去了酒肆。

这种时候无数双眼睛盯着大都督府,行事不如在外方便。

比如与开阳王的见面。

开阳王来酒肆与登大都督府的门,还是不一样的。

“王爷查到了什么?”骆笙提起茶壶斟了一杯茶,递给坐在对面的男人。

锦麟卫如今被平栗掌控,骆笙对他心存怀疑,自然不会把希望寄托在锦麟卫身上。

“举报大都督的是流清县令。说是一名出身南阳的行商在流清县下辖某镇遇到一名中年男子,认出他是镇南王府护卫,遂向流清县令告发……”

骆笙默默听着,想着南边的城镇分布。

流清县与金沙县同属金陵府辖下,两县一南一北,说近不近,说远不远。

金沙县是骆姑娘的外祖家,骆大都督的岳家。

这其中是否有联系,她并不清楚,但值得注意。

骆辰自幼长居金沙,驻守金陵府的锦麟卫数目比其他各处要多,按说对金陵一地的掌控更强。

可偏偏是金陵府下辖县令告发了骆大都督。

“即便如此,顶多治我父亲办事不力的罪责,为何会说是我父亲放走了镇南王幼子?”

卫晗喝了一口茶,润了润有些干裂的唇:“护卫亲口承认的。”

“不可能!”骆笙面色微变。

骆大都督当年既然救下了真正的宝儿骆辰,就没必要再冒风险于众目睽睽之下放走其他孩子,不然就不会出现婴儿被当街摔死的惨事。

那名护卫有可能像杨准那样带着小七幸运逃脱,但要说骆大都督因为心软明目张胆放走假宝儿,并不合常理。

能坐上锦麟卫指挥使的位子,骆大都督绝非善男信女。

当然,这不影响他是一个好父亲,甚至在某些时候是个好人。

“骆姑娘认为那名护卫污蔑大都督?”

骆笙微微蹙眉。

这世上没人比她更清楚谁才是真正的宝儿,那名护卫毫无疑问在撒谎。

可他撒谎也有两种可能:一是身份暴露后自知没有活路,报复那一晚举刀屠杀镇南王府上下的领头者,也就是骆大都督。还有一种可能是被人利用,成了某些势力对付骆大都督的一把尖刀。

而无论什么原因,有一点是明确的:她要把骆大都督救出来,保住大都督府。

她抬眸,盯着男人湛黑的眼睛,道:“我父亲肯定不会这么做。”

卫晗微微点头:“我也这么认为。”

骆笙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轻声问道:“皇上……有没有什么表示?”

打探天子喜怒是大忌。

而幸好,坐在她对面的人是开阳王。

这个察觉到她射杀平南王而不露声色的男人,这个见她欲要给太子制造麻烦举弓相助的男人,此时此刻,让她毫无疑问选择了信任。

卫晗看了骆笙一眼,心中有不忍,却还是把知道的情况说出来:“皇上没有见大都督,而是命三法司协同严查此案。”

骆笙神色越发凝重,不自觉握紧了茶杯。

骆大都督本是皇上亲信之臣,被告发后皇上却连见都没见,这是否说明皇上对牵涉镇南王府一事的人秉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态度?

或者是对骆大都督的信任早就出现了裂痕……

卫晗默默看着她,见她眉越拧越紧,忍不住抬手。

少女泛着冷波的眸子忽然看过来。

那只抬起的手悄悄放下了。

他虽想替她抚平眉宇间的烦忧,此时这般却有趁人之危的嫌疑。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想来骆姑娘也不会喜欢。

卫晗沉默一瞬,低声道:“我在南边有一些人手,昨日已经把消息传出去命他们调查此事,几日内应该会有关于那名护卫的消息传回。”

还没有落定的事他本不想说出来,但见她如此,却忍不住改了主意。

“多谢王爷相助。”

卫晗微微弯唇:“不必谢我,我想看着骆姑娘的酒肆一直开下去。”

他习惯了每日走上青杏街,走过飘扬着的青色酒幌,看着常坐酒肆柜台边的那道熟悉身影,喝酒吃饭。

早在不知不觉间,这已经成了他生活中的一部分,难以割舍。

“那我先告辞了。”

才是上午,而有间酒肆午间是不开业的。

“王爷稍等。”

“骆姑娘还有事?”

“红豆——”骆笙喊了一声。

红豆扭身进了后边,不多时提着个食盒蹬蹬蹬跑出来。

卫晗的目光从食盒转到骆笙面上,透出几分疑惑。

“秀姑做了一些吃食,王爷带回去吃吧。”

那双透着沉静的眸子陡然亮起来,仿佛月辉洒落湖中,照亮了那一潭湖水。

他的嘴角不由微扬,藏着一丝笑:“是给我外带么?”

“嗯。”骆笙应了一声。

开阳王帮她这么大的忙,她暂时没有什么能回报,送些吃食不值一提。

为何对方像是占了莫大便宜?

卫晗伸手把食盒接过,用严肃的表情压制飞扬的唇角:“那我就收下了。”

目送那道绯色身影走出酒肆大门,骆笙起身去了后厨。

后厨中,秀月正在发愣,见骆笙进来猛然回神。

“姑娘——”

骆笙走过去,语气依然平静:“是不是在担心?”

秀月不由点头,低声道:“覆巢之下无完卵,婢子是怕骆大都督一旦出事,您与小公子都会陷入麻烦——”

骆笙抬手,轻轻拍了拍秀月肩头:“还没出结果的事不要想太多,打起精神做几样拿手小菜,我要去拜访一个人。”

临近午饭的时候,骆笙提着一个黑漆食盒离开了酒肆,直奔刑部衙门。

“要见我们尚书大人?”听骆笙道明来意,守门的衙役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小姑娘一边去,再胡闹休怪我不客气!”

忽然跑来一个小姑娘就要见尚书大人,当他们尚书大人是街上卖的大白菜,不值钱吗?

“我是来给赵尚书送饭的。”

“送饭?”衙役瞄一眼骆笙手中食盒,迟疑起来。

尚书大人好吃他有所耳闻,可尚书府从没来过人给尚书大人送饭啊。

“你是尚书府的?”

这时一道年轻声音传来:“骆姑娘?”

第301章 牢狱

林腾大步从衙门内走了出来,在骆笙面前站定。

他依然一副冷肃面孔,眼神却透着温和:“骆姑娘怎么来了?”

“林大公子,我想见一见尚书大人。”

林腾扫一眼骆笙手中食盒,略一迟疑点了头:“骆姑娘随我进来吧。”

“多谢林大公子。”骆笙默默跟上。

林腾目不斜视往前走,身侧少女的安静令他不由用余光扫了扫。

少女眉眼镇定,神态从容,从她身上感觉不到一丝突遭大难的惶恐。

这令林腾有些诧异。

他在刑部做事,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不少,但遇事能这么冷静的不多见。

何况还是个女孩子。

大难临头如此镇定,往往是经历了大风大浪之人,而这样的人大多有了年纪,饱经沧桑。

可走在他身侧的少女才十几岁,是骆大都督的掌上明珠。

林腾心中生出几分疑惑,总觉得骆姑娘不该是这样的骆姑娘。

而这样的骆姑娘,又让他不由生出几分同情。

林腾开了口:“骆姑娘是为了令尊来找尚书大人吗?”

骆笙坦然承认:“是。”

二人间的气氛又陷入了沉默。

直到快要走到台阶处,男子压低的声音传入骆笙耳中:“我们大人见不得人哭鼻子。”

多少次,赵大人都以见到苦主掉眼泪难受为由把破案的事一股脑交给他负责。

虽说赵大人有当甩手着掌柜的嫌疑,但看到女孩子掉眼泪,多少会心软吧。

骆笙脚步微顿,对林腾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