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今日怎么不出去会友?”

陶少卿叹口气:“退亲不是光彩事,还是在家清净一段日子吧。”

要没有当年攀附骆大都督当上大理寺少卿的事,遇到结亲的人家出了这样的变故,退亲也不怕人说三道四。

可因为有这么一段前因,哪怕骆大都督不得人心,陶家这时候退亲难免让人说闲话。

还是在家躲一阵清净,等开春大郎金榜题名,这点风波也就无人不识趣提及了。

“当年就不该与这样的人家结亲。”陶夫人想着这些,便一阵糟心。

陶少卿睨她一眼,淡淡道:“那你就不是少卿夫人了。”

陶夫人登时没了话说。

二人默默喝茶,忽然觉得上好的茶没了滋味。

正安静着,一名下人匆匆跑进来:“老爷,夫人,不好了!”

“怎么不好了?”陶少卿把茶盏放下,拧眉问道。

“骆,骆姑娘来了——”

陶夫人脸一冷:“她来干什么?”

两家已经不相干,那个臭丫头又闹什么?

已经退了亲,再闹腾就休怪陶府不客气了!

“她,她把大公子打了,还跟来好多看热闹的!”

“什么?”陶少卿与陶夫人豁然起身,一脸惊骇。

二人对视一眼,顾不得其他,拔腿往外走。

门外,已是人山人海,指着朱漆大门议论纷纷。

骆笙立在最前面,面无表情盯着门口。

她身边站着头戴帷帽的骆樱,再往后是蔻儿与提着陶大公子的红豆。

不错,快到陶府时,红豆终于发挥出大丫鬟的实力,从石燚手里把战利品抢了过来。

虽然人不是她打的,但在她手里也凑合。

至于石燚,早被挤到一边,几乎被看热闹的人群淹没了。

陶夫人快步走了出来,一眼就落在儿子身上,踉跄跑过去:“大郎——”

这些贱人莫非把大郎打死了?

他们怎么敢!

“大郎,大郎你怎么样啊?”

听着陶夫人的哭喊,陶大公子微微颤了颤眼皮。

他没有昏,只是因为无法挣脱,被这么多人看着只能装作昏倒,方没有那么丢人。

红豆可不允许陶大公子这么逃避,一见陶夫人哭天抢地,忙道:“陶夫人别哭得像死了儿子似的,你儿子就是皮外伤。”

“皮外伤?皮外伤怎么可能——”

话未说完,陶大公子就被红豆用力拧了一把,发出一声惨叫。

红豆撇嘴:“陶夫人看看,我没骗你吧?”

凭她随姑娘多年打遍京城无敌手的经验,一眼就瞧出这人装昏呢。

石四火太笨,姑娘要他把人打成猪头他就照着脸招呼,一点都没伤筋动骨。

便宜这玩意儿了。

“大郎,你怎么样?”陶夫人一时顾不得计较打人的事,满心都是儿子的伤情。

陶大公子虚弱看她一眼。

陶夫人被儿子的猪头脸骇得失声尖叫:“快叫大夫来!”

一群陶府下人涌上来,要把陶大公子抬走。

“且慢。”

陶夫人看向出声的少女。

“陶夫人就这么把人领走,不需要给骆府一个交代吗?”

陶夫人大怒:“骆姑娘,你不要欺人太甚,打伤我儿子的事不会这么算了,咱们官府见!”

“官府见?”骆笙莞尔,“那正好,早知道陶夫人这么痛快,我就不该给贵府留脸面,直接带着陶大公子在官府等着了。”

见骆笙转身便走,陶少卿喊道:“骆姑娘,有话说清楚。”

骆笙停下来,转身看向陶少卿,笑吟吟道:“原来陶少卿在府上啊,没有出门会友么?”

陶少卿脸上一热。

这话听起来寻常,放在这时候说总觉得是在讽刺他。

“骆姑娘为何对犬子动手?”

陶少卿问得严肃,骆笙答得认真:“主要是欠揍。”

陶夫人气疯了:“我家大郎最是好性子,平时与人说话都不带高声,究竟怎么得罪了骆姑娘,让你下这样的狠手?”

骆笙冷笑:“凭贵府在我家落难时急慌慌退亲,令郎不但不觉得羞愧,还跑来哄我大姐以后给他做妾。大家说这种毫无廉耻的贱人该不该打?”

“该打!”人们看热闹不嫌事大,纷纷起哄。

“大郎,你去见骆大姑娘了?”陶夫人震惊看着儿子。

她那些话只是哄着儿子好好读书的,不过是拖延之策,儿子居然偷偷去见了姓骆的贱人?

陶夫人狠狠瞪了骆樱一眼,讽刺道:“大都督府高门大户,难道我儿子想见骆大姑娘就能见到?骆姑娘说我儿子哄令姐,怎么不问问令姐为何与我儿子在一起?骆姑娘或许误会了,焉知不是令姐为了将来着想来找我儿子呢?”

此话一出,起哄声一停,无数双眼睛落在头戴帷帽的少女身上。

陶夫人说的……似乎也有道理。

绿萼急得眼泪打转。

她就知道,这种事情吃亏的还是她们姑娘,三姑娘太冲动了。

骆樱隔着帷帽垂落的薄纱,任凭陶夫人言语如刀,任凭无数道视线凌迟,只盯着那个狼狈不堪的男人。

可那个人一句话都没有说。

她忽然扬手,把帷帽取下掷到了地上,露出了秀丽却惨白的面庞。

第319章 路见不平

没了那层薄纱,那些落在脸上的目光似乎更加炙热。

骆樱很不习惯成为视线的焦点,无论是坏的,还是好的。

她更喜欢坐在缤纷苑的那株樱树下,安安静静绣她的嫁衣。

可总有些时候,人要试着去接受或者承担并不喜欢的东西的。

可能是为了自己,也可能是为了别人。

“姑娘——”绿萼一脸担忧。

骆樱从怀中取出那封信,手扬起:“陶夫人,这是令郎约我出来的信。说我出来见令郎不合规矩,我认了。但您是识字的人,是谁先找谁,有这封信再清楚不过。”

她声音微扬,字字清晰:“你把屎盆子往我身上扣,我不能认,因为你扣的不是我一个人,还有我的家人。我没有什么本事,面对定了数年的亲事突然被退,只能默默接受。但我是骆府的大姑娘,我的父亲是一品左都督,太子太保。他的女儿可以死,绝不给人当妾!”

听着面色苍白的少女铿锵有力的话语,人群突然安静下来。

陶夫人在这片安静中伸手去拿那封信。

勉强平静的外表下,是惊怒羞恼的心情。

印象里,骆府这位大姑娘还算老实,没想到众目睽睽之下说出这番话来。

最恼人的是,她居然随身带着这封信!

一只手比陶夫人的手更快,把那封信拿了过去。

那是一只十分漂亮的手。

纤长白皙,又有力道。

陶夫人愕然看向那只手的主人。

骆笙捏着信,笑了笑:“陶夫人虽然识字,万一看完信把信吃了怎么办?”

“你——”

“别觉得委屈,令郎都能腆着脸要我大姐做妾,就不要怪别人把你们想得不堪。”骆笙毫不客气堵了陶夫人一句,举着信问看热闹的人群,“有识字的吗?劳烦看一看这封信。”

她不用看这封信,便知信上不会有太过火的内容。

陶大公子这种人,自诩谦谦君子,其实最是虚伪无能。

“有!”喊声此起彼伏,热切又响亮。

天啊,看热闹还能参与一下,这,这是多么难得的机遇啊!

“我来帮骆姑娘看。”

“我来!”

骆笙把信递给一位书生打扮的人,微笑安抚一脸急切的热心人:“别急,还有机会。”

众人觉得这话有点古怪,却没多想,注意力全都放在了那封信上。

书生朗声把信读了出来。

正如骆笙所料,信上只有寥寥数语,除了对退亲的惋惜,便是约骆樱在茶楼相见,说有事商谈。

骆笙看向陶夫人:“陶夫人听到了?究竟是谁找谁,如今可一清二楚了?”

陶夫人脸色惨白,羞愤难当,却不甘脸面就此被对方踩在地上,冷笑道:“我儿子是个重情义的人,怕骆大姑娘寻了短见这才想当面宽慰。反倒是骆大姑娘一个姑娘家,已经退了亲的男方一约见就出来了,这恐怕不符合高门贵女的身份吧?”

骆樱脸色越发苍白。

骆笙却不以为然笑了:“陶夫人大概不了解,我大姐也是个重情义的人啊。令郎担心配不上我大姐退了亲,我大姐收到他的信怕他一个男人家就此一蹶不振,这才好心见一见的。”

此话一出,看热闹的人登时捕捉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陶家和骆家退亲,还有别的说法?

无视陶夫人骇人的脸色,骆笙笑眯眯取出那张陶夫人亲笔写下的字据,扬了扬手问人群:“还有帮忙瞧一瞧的吗?”

人群一阵激动。

居然还有一封信!

原来骆姑娘刚刚说还有机会是这么一回事儿!

最终一名中年男子脱颖而出,得到了读字据的机会。

为了不辜负这样的好运,中年男子声音贼大。

信读完了,众人看向陶少卿夫妇的眼神不断变化。

陶夫人羞愤欲绝,怒道:“骆姑娘,你不要逼人太甚——”

“逼人太甚的是陶府!退亲的是你家,又跑来找我大姐的还是你家,到现在连句道歉都无,还振振有词,咄咄逼人,这莫非就是贵府的家风?”

陶少卿按住陶夫人,冲骆笙拱手:“退亲后再去打扰令姐,确实是犬子不对,我向贵府赔个不是。”

骆笙皱眉:“陶少卿赔不是就嘴上说说?我可没感到多少诚意。”

“骆姑娘打算如何?”

骆笙笑笑:“陶少卿反问我,那我就更感受不到诚意了。”

陶少卿暗道一声女子难缠,忍痛道:“我这就命人备白银千两,聊表歉意。”

“一千两?”红豆惊呼出声,“这,这还不够在我们姑娘开的酒肆吃顿饱饭呢。”

“红豆。”骆笙嗔了小丫鬟一声,对陶少卿歉然一笑,“这丫鬟被我惯坏了,口无遮拦。一千两虽说少了点儿,但骆府看重的是道歉的诚意。”

陶少卿这个气啊。

那么多聘礼折了,对陶府来说已是伤筋动骨,这一千两可谓雪上加霜。

不过这么多人看热闹,越快了结越好。

很快用红匣子装着的银票就准备好了。

红豆撇着嘴接了:“这么点钱还值当拿个匣子装,啧啧……”

陶少卿忍下气,沉着脸道:“骆姑娘,我已代表陶府道了歉,现在能不能谈谈打伤犬子的事了?”

“这个没什么可谈的吧?”骆笙一脸不耐。

陶少卿冷冷道:“犬子说了些不合适的话,骆姑娘要他赔礼道歉也就是了,为何动手打人?犬子也是有功名在身的人,骆姑娘如此妄为,可有把礼法放在眼中?”

骆樱暗藏担忧看向骆笙,心中满是自责。

若不是她私自出来见面,就没有这些事了。说来说去,这场祸事是她惹出来的。

骆笙叹口气:“陶少卿不愧是混迹官场的人,可比陶夫人会说话多了。不过有一点要说清楚,我们骆府的人可没有打令郎。”

陶夫人指着陶大公子的猪头脸,怒不可遏质问:“你们没有打人,我儿子为何成了这样?”

一道声音响起:“是我打的。”

无数人左右四顾,直到石燚主动走出来,才发现了这个一直被人海淹没的年轻人。

“你是何人?为何伤我儿子?”

石燚一脸严肃:“我是开阳王近卫,主子教导过我们,路见不平要拔刀相助。”

第320章 应当做的

石燚端着一张严肃脸说出这话,内心却是复杂的。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种话,他们主子可没说。

是蔻儿偷偷跟他说的……

不过,以他多日来的观察,主子应该是不介意把这话放在自己身上的。

这般想着,向来老实巴交的小侍卫坦然了些。

陶少卿却没法坦然了。

开阳王的人?

至于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鬼话,可拉倒吧。

陶少卿目不转睛盯着石燚。

石燚掏出腰牌,让陶少卿过目。

陶少卿面色微变,心中翻腾。

真的是开阳王的人!

早有传闻说开阳王对骆姑娘另眼相待,他对这些谣言向来嗤之以鼻,难道竟是真的?

“老爷——”陶夫人低低喊了一声。

陶少卿回神,皱眉对石燚道:“回头我会去王府拜访王爷。”

至于是问罪还是其他,谁能知道呢?

甚至都不准备去。

这么一说,无非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找个台阶下。

“骆姑娘请自便。”陶少卿冲骆笙拱拱手,带着陶府众人快步进了陶府。

朱漆大门很快合拢,挡住了各色目光。

陶夫人急切喊道:“大夫呢,快给大公子看看!”

这要是毁了容,还怎么参加科举啊!

陶少卿沉着脸一言不发,直到大夫给陶大公子看过,说脸上不会落下疤,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松了气后,怒火就涌了上来。

“大郎,你脑子被狗吃了吗?都退亲了为何还要纠缠!”

陶大公子神色木然,一点反应都无。

陶夫人心疼不已,埋怨道:“老爷就不要再骂了,大郎已经够难受了。”

“你还有脸说,跟我来!”

到了次间,陶少卿厉声质问:“那张写有退婚缘由的字据是怎么回事儿?”

“要是不写,姓骆的臭丫头死活不答应退亲,由官府裁决又来不及了,难不成眼睁睁看着骆大姑娘进门?”

陶少卿怒火难消,看着陶夫人的眼神满是失望:“你好歹是掌家多年的官夫人,竟被一个不学无术的小丫头拿捏住!”

陶夫人大感委屈:“正是因为骆姑娘不学无术,才棘手啊。”

那要是个讲道理的大家闺秀,陶府至于处处被动吗?

夫妇二人一番大吵,隔壁的陶大公子依然浑浑噩噩。

朱门外,骆笙轻轻拍了拍骆樱肩头:“大姐,咱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