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宫婢立刻上前来试菜。

好一会儿后,宫婢对萧贵妃屈膝行礼:“娘娘,可以吃了。”

萧贵妃接过宫人奉上的枣糕,小小尝了一口。

对这种再寻常不过的糕点,萧贵妃兴趣不大,窦嬷嬷带来的红枣糕虽然比平常吃到的枣糕好吃不少,可枣糕毕竟是枣糕,变不成叫花鸡。

萧贵妃略微尝了尝,便吩咐宫人把叫花鸡打开。

包裹在泥壳中的叫花鸡还是热的,萧贵妃吃了两口肉,就放下了筷子。

一只本就不大的鸡翅膀并没有吃完。

“拿下去吧。”漱过口的萧贵妃半躺在美人榻上,神色懒散,似乎对什么都没有兴趣。

枣糕是好吃的,可宫中珍馐太多,早已吃腻了。

叫花鸡不仅好吃,对她来说还有着特别意义,可再特别的吃食,尝上一口回味了那些过往,也就够了。

宫门深深,长夜漫漫,没有为娘家谋前程的打算,也没有不开眼的小贱人来与她争宠,在宫中的日子未免太寂寞,太无趣了。

帝王的宠爱,并不会让她那颗无依无靠的心踏实下来。

少时的悲惨经历,让她明白必须有能握在手里的东西,才不会任人宰割。

以前,她握住的是美丽的容颜,曼妙的舞姿,独特的性情。

她用这些换来了帝宠,换来了贵妃之位。

可这些终归会随着岁月消磨而逝去,换来的东西能不能守住,她没有信心。

不,她很灰心,她觉得早晚要失去的。

想着这些,眼前的锦绣膏粱又有什么意思呢?

萧贵妃垂眸,盯着依然白皙柔软的纤纤玉手,心头是挥不去的伤感。

她想要一个孩子。

哪怕是一个女儿也好,让她在这偌大的深宫不再是无根浮萍,让那颗从不曾踏实的心落到实处。

有了孩子,那些注定会随着时间流淌而失去的东西就不怕失去了。

看着孩子一点点长大,收获总比失去多。

只可惜太难了,根本看不到希望。

萧贵妃一只手落在平坦的腹部,轻轻叹了口气。

进入腊月,一日比一日冷。

这日终于飘起了雪,雪沫子洋洋洒洒从天而落,落在屋檐、落在树梢、落在行人的发间衣角。

卫晗的玄色斗篷上落满了细碎雪花,脚步匆匆步入皇城。

“皇上,开阳王回来了。”周山凑在永安帝近前低语。

永安帝微阖的眼皮抬起,面不改色道:“让他进来。”

不多时,一名玄衣墨发的青年大步而入。

“见过皇兄。”

“起来吧。赐座。”

周山立刻搬了个小杌子放到卫晗身后。

卫晗坐下来。

殿中除了永安帝与卫晗,只留了周山一人。

“有没有查出什么?”永安帝问。

“已经查到向流清县令揭发镇南王府余孽的行商下落。南边传信说过几日便能抵京。”

永安帝微微颔首:“那就好。”

告密的行商没有随流清县令一同进京,偏偏又出了有人给骆弛下毒的事,这让他不得不深思。

他无法全然信任三法司的人,当然也无法全然信任开阳王,所以动用多方调查,互相制衡。

又仔细问了一些事,永安帝摆摆手:“十一弟辛苦了,回去歇着吧。”

“臣弟告退。”

离开皇宫,雪越发大,飞絮般的雪沫变成了鹅毛。

卫晗任由纷飞的雪落在重新披上的墨色斗篷上,没有回王府,而是直奔关押镇南王府护卫之处。

第329章 雪中

“见过王爷。”

一路上遇到的人纷纷见礼。

卫晗大步踩在积了薄雪的青石路上,很快就走进了守卫森严的牢狱。

牢狱里弥漫着潮湿腐朽的气息,令人呼吸随之压抑。

卫晗脚步微缓,又想到了骆笙。

她前往大牢去看骆大都督,也要走过这样的路。

这般想着,卫晗不由加快了脚步。

“王爷。”狱卒见卫晗过来,忙打了招呼。

许是一路风雪,令他的脸如同寒玉,声音似冰泉:“开门,我见一见犯人。”

“王爷,这——”

狱卒的犹豫在见到卫晗亮出的令牌后化为诚惶诚恐,忙打开了牢门。

关押镇南王府护卫这样要犯的牢房与寻常牢房不同,是一间几乎密闭的石室,里面一排排五花八门的刑具,一旦关上沉重的石门,外头就听不见一丝动静。

卫晗面无表情走了进去,心道皇上所赐令牌到底好用,想见犯人顺理成章多了。

牢房里,是一个手脚都被铁链锁住的男子。

他长发凌乱披散着遮挡了面容,身上衣衫血迹斑斑,透出翻卷的血肉。

看身材,倒像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听到动静,男子垂着的头并没有抬起,有气无力道:“我说过多少次了,当年是骆大都督放过的我与小王爷,你们到底还想问出什么?就不能给我一个痛快么?”

牢室里一阵沉默。

沉默到男子微微抬头,去看来人。

那是个很年轻的男子,最多只有二十岁的样子,一双眸子好似把寒夜盛在了里面,清透黑亮。

而卫晗也勉强看清了犯人的模样。

说勉强,是因为犯人脸上有血迹伤痕,遮掩了些许面貌。

这是个三十出头的男子。

“给了你痛快,你想过家人么?”卫晗开了口。

男子听出不对来,眼神微微一缩,喝问道:“你是谁?”

他以为对方不会给出答案,谁知那看起来冷漠的青年却道:“我是开阳王。”

“开阳王?”男子喃喃,神色茫然且震惊。

他隐姓埋名,藏在偏远的镇子里,开阳王的大名却听说过。

大周人,对抗击异族的常胜将军总是津津乐道。

开阳王为何会来见他?提到他的家人,又是什么意思?

卫晗并没有卖关子的打算。

他出门几日,诸多不惯,好不容易回来当然不想在这里耽误太多时间。

抓紧一些,还能去一趟有间酒肆,吃一锅羊肉汤。

“你的妻儿都被人控制了,对么?”

男子眼眶猛地一缩,本来的有气无力变成了声色俱厉:“你什么意思?”

卫晗看着他,平静道:“我把他们救出来了。”

他说得那般云淡风轻,以至于男子以为听错了:“你,你说什么?”

卫晗神色更淡:“也就是说,他们现在都在我手里。”

“你想怎么样?”激动之下,男子一番挣扎,锁链发出叮当响声。

好在这番动静都被厚重的石门挡在了这一方狭窄血腥的小天地里。

卫晗唇角微弯,低声道:“我想怎么样,取决于你会怎么样。”

男子一下子愣住了,死死盯着卫晗,揣测着他的来意。

卫晗皱眉。

他话已经说得如此明白,这人却还没听懂。

耽误他吃饭。

微微不满后,卫晗叹口气:“你成了那些人手中的刀,该不会真的以为他们会保住你的家人吧?”

“我——”男子张张嘴,说不出话来。

他不是天真去相信,只是抱着一丝侥幸,情愿去相信。

人总要给自己留一点念想,不然想到妻儿受他连累,死也不得安宁。

“他们不会。”卫晗语气冷硬,打破了男子不切实际的奢望,“他们会斩草除根,不给自己留麻烦隐患。”

“不要说了,你不要说了!”被铁链锁住的男子犹如困兽,哪怕随着挣扎铁链勒进皮肉也不在乎。

卫晗仿佛看不到对方的痛苦,淡淡道:“我会。”

短短两个字,却让男子的挣扎戛然而止。

“你……你……”男子仿佛溺水者,连呼吸都是困难的。

那是绝望后乍然听到希望的不敢置信。

“我有能力保住他们,我也从不违背承诺。”

男子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青年。

他的表情是冷的,语气是冷的,连眼神也是冷的。

但不知为何,看着那双黑冷的眼睛,却不由自主想相信。

或许是听过的关于开阳王的事迹留下的印象,也或许是实实在在站在他眼前的这个人,那双眼睛太清澈。

盯着卫晗许久的男子露出一丝苦笑。

真正的原因,他心中清楚。

是他别无选择,开阳王与那些人,当然会选前者。

令人窒息的沉默后,男子轻声问:“我该做什么?”

开阳王突然见他说了这些话,不可能只是出于好心。

“你只需要实话实说就够了。”卫晗淡淡道。

“实话实说?”男子面色变了变,有了猜测。

开阳王与那些人应该是对立的,那些人要毁了骆大都督,他就要保住骆大都督。

朝堂争斗,却把渴盼平淡度过余生的他卷了进来。

“好,我会实话实说。”男子很快下定了决心,压低声音问道,“可我如何相信妻儿在你手中?”

倘若家人在开阳王手里的话是对方哄他,那他照做无疑成了家人的催命符。

卫晗从怀中摸出一物,递了过去。

那是一个小小的竹哨,儿子从不离身。

“孩子说这是去年生辰爹爹给他做的,让我把它带给你。”

男子盯着小小竹哨,虎目淌下泪水。

他温柔贤惠的妻子,乖巧可爱的儿子,此生都不会再见了。

无论他当哪一方的刀,他是活不成的。

走出大牢,天还未黑,放眼望去一片朦胧白色。

天地间的污浊仿佛都被这场突如其来的雪覆盖了,变得干净无瑕。

卫晗无暇欣赏雪景,踩着积雪匆匆踏上青杏街。

雪依然在下,由天到地纷纷扬扬。

青杏街上几乎不见了行人。

黑色的斗篷拂过雪地,很快就走近了染了湿气的青色酒幌。

“姑娘,开阳王来了!”红豆一眼瞥见快走到门口的男人,兴奋对骆笙喊道。

第330章 大丫鬟的直觉

看着眼神晶亮、脸颊红扑扑的小丫鬟,骆笙心情有些微妙。

这丫头兴奋什么?

蔻儿替骆笙问了出来:“开阳王不是常客了吗,你兴奋什么呀。”

红豆眨眨眼:“我也不知道。”

正说着,卫晗来到了门口。

石焱忙过去把解下的斗篷接过来。

墨色的斗篷落了不少雪,石焱把雪花抖落,笑呵呵道:“主子,您可算来了。”

“发生什么事了么?”卫晗问道。

石焱想想挨了耳光的小郡主,再想想赔了银子又丢人的陶少卿府上,咧嘴道:“没大事。”

这点事,骆姑娘一根手指头就摁下去了。

卫晗越过石焱走向柜台。

石焱望着那道高大挺拔的背影露出满意的笑容。

主子越来越争气了,都不跟他废话就直奔骆姑娘去了。

雪中送炭才是最容易打动女子芳心的举动,没见他给那些卖身葬父的美貌小娘子一些银两,她们就哭着喊着跟着他嘛。

可惜自请来家里当婢女的小娘子越来越多,后来老娘拿着鸡毛掸子追的他满院子跑,就不怎么敢积德行善了。

“王爷回来了。”

卫晗点头:“嗯,回来了。”

骆笙指着一旁的凳子笑道:“王爷要坐么?”

才从后边走进来的女掌柜放缓了脚步。

那是她的凳子,去了个净房就飞了?

卫晗立着没有动,仿佛被风雪凝固的唇角有了温暖的弧度:“下雪了,我们去看看院中的柿子树吧。”

石焱手里捧的墨色斗篷险些掉在地上。

看柿子树?

看光秃秃的树杈子吗?

出乎小侍卫意料的是柜台边的少女利落起身,道了一声好,大步往通往后院的门口走去。

卫晗抬脚跟上。

直到二人身影消失在棉帘后,石焱才反应过来:主子和骆姑娘都没穿大衣裳!

他低头看看厚实的斗篷,犹豫了一下没有追上去。

万一主子与骆姑娘在树下互诉衷情,他跑过去太不识趣了。

院中,高大的柿子树静静承受着风雪,成了玉树琼枝。

寒气扑面而来。

卫晗从再见面的欢喜中醒过神,提醒道:“骆姑娘没有穿大衣裳。”

骆笙指指半敞的房门:“进屋说吧。”

她可没想在柿子树下受冻,还是进屋坐在有着软软靠枕的椅子上,捧着热气腾腾的茶盏说话舒服。

二人脚步未停,墙角那棵孤零零的柿子树无人多看一眼。

屋内温暖如春,摆在窗边的翻瓣莲开得如火如荼。

放置在一角的小炉子上放着铜壶。

骆笙伸手去提,一只大手先一步把铜壶提起。

“我来吧。”男人温润的声音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