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栖顶着压力道:“对别人或许有用,对我来说肯定无用。”

他的母亲成为罪臣之女后,有些路就注定堵上了,努力有什么用呢?

像他表哥这样成为才名远播的才子,然后再被那些人怀着不怀好意同情唏嘘?

他觉得现在的日子很不错,自从女魔头闹了那次之后少了找他寻衅的人,又有充足的钱花,想太多纯粹自寻苦恼。

骆笙呵呵笑笑:“还真是理直气壮。你但凡多读点书,就不会说出这种蠢话。”

“与你何干?”许栖色厉内荏反问一句,双手下意识扒住桌沿,随时准备跳起来跑。

反正已经吃得半饱,他可不想再落入女魔头手里。

骆笙压根没接这话。

对这种不懂事的孩子,讲道理把嘴讲干了也是没用的,就得打。

当然,这顿打需要延后一下。

“你现在还有钱去赌场了?”

林疏听了这话,就明白骆笙与他是一方的了,当即也不因为骆姑娘坐在他身边难受了,抽空喝了一口米酒。

烫过的米酒已经放成了温热,入喉是刚刚好的甜与辣。

表弟这么不省心,他需要调整一下心情,换骆姑娘来吧。

许栖移开视线,撇嘴道:“钱也不是你给的。”

“谁给的?”骆笙冷着脸顺势问。

许栖卡了壳。

当然是家里给的,可女魔头对继母很有意见,要是听他这么说,再扛着他去家门口闹事怎么办?

其实那次之后他对继母不像以往那般信任,只是有银子拿,他为何不拿?

见许栖不语,骆笙挑眉:“明白了,是你那个后娘给的。”

“我说了,不关你的事。”许栖硬着头皮道。

后娘给的又如何?

那是侯府的钱,本就有他一份,一个外人管这么多做什么?

“怎么不关我的事?你在我开的酒肆说这些蠢话,我听了不痛快。”

骆笙的理直气壮把许栖气得站了起来:“要不是表哥硬拉着,你以为我想来?”

眼见少年甩手要走,骆笙冷冷道:“不结账就走,你要吃霸王餐?”

“霸王餐?”红豆一听,抄起酒坛就冲了过来。

许栖一下子定住了身子。

林疏忙道:“骆姑娘,我来结账就好。”

骆笙睨他一眼,反问:“林二公子替你表弟省下钱,好让他送去赌场?”

“什么送去赌场,我每次去都赢钱!”许栖忍不住反驳。

真要输了钱,他就不去了。

“放心,我不会吃霸王餐,结账吧。”

红豆流利报出数目,举着酒坛子的手放下来。

许栖忍着心疼把银票拍在桌子上,大步往酒肆门口走去。

林疏冲骆笙歉然点头,忙追了上去。

二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口处。

骆笙面上冷意敛去,走到了窗旁。

外面依然下着雪,甚至更大了些,纷纷扬扬把窗外妆点成冰雕玉彻的世界。

透过窗子,能看到两个少年越走越急,渐行渐远。

坐在窗边的卫晗轻轻咳嗽了一声。

骆笙回神,对卫晗笑笑:“王爷吃好了?”

卫晗薄唇微抿,许久才嗯了一声。

骆笙莫名听出几分委屈来,不过这不影响她送客。

“那我送王爷出去吧。”

卫晗心情忽然好起来,却拒绝了骆笙的提议:“不必送,外头冷。”

骆笙从善如流点头:“那王爷慢走。”

“主子,您的斗篷。”石焱十分有眼色把斗篷递了过去。

卫晗伸手接过,大步走出酒肆。

风雪扑面而来,把墨色斗篷灌得瞬间鼓起,随着他大步往前走又飘飘落下,轻柔拂过雪地。

雪白的天地,黑色的身影,冲淡了夜色的朦胧灯光,这一切落在立在窗边的骆笙眼里,竟生出永恒的错觉。

她忽然觉得眼睛有些涩,却不知道是为什么。

那行走在风雪中的男子忽然停下,回过头来。

二人隔着风雪,无声对视。

数息后,卫晗脚步轻松走进了渐浓的夜色里。

骆笙很快派人出去打听,没过多久就知道了许栖常去的赌坊,常厮混在一起的人。

她没有立刻做什么,而是选择了等待。

等到骆大都督翻身,才是收拾小外甥和某些人的好时机。

又是几日过去,赵尚书匆匆进宫面圣,带去了案子的新进展第333章 花明

永安帝是在御书房召见的赵尚书。

“查出给骆弛下毒的人了?”

赵尚书有些尴尬:“尚未查出。”

永安帝眼神深沉,语气听不出喜怒:“赵爱卿不是有个叫林腾的手下十分得力么?”

赵尚书呼吸一窒。

皇上什么意思?看中他的得力爱将林腾了?

可是没听说哪个衙门有适合林腾的空缺啊。

有也不能放,谁都别想和他抢林腾。

赵尚书干咳一声:“林腾到底还年轻,这么复杂的案子费些工夫在所难免。”

“那赵尚书进宫有何事禀报?”永安帝语气越发莫测。

刑部办事是越来越不力了,平南王街上遇刺至今没有水落石出,成了一桩悬案。

“是那名护卫改了口供。”赵尚书觉得皇上好像生气了,赶紧说重点。

“改了口供?”永安帝眼神有了变化,神情变得郑重。

“回禀皇上,多次审讯之后那名护卫招认是流清县令指使他诬告骆大都督——”

“当真?”永安帝脸色骤变,未等赵尚书说完便出言打断。

赵尚书拱手:“臣对皇上绝不敢有半句欺瞒。”

永安帝微不可察点头。

赵尚书虽然没有多少能力,胜在老实听话。

“仔细道来。”

“是。”

永安帝双目微阖听完赵尚书禀报,久久没有睁眼。

赵尚书低眉垂首,多一个字都不再说。

情况已经够乱了,不差这一出,甚至因为镇南王府那名护卫的突然改口,追查毒害骆大都督真凶的压力还小了些。

这也是他一得到消息就立刻进宫禀报的原因之一。

不知过了多久,永安帝终于睁开眼睛。

明明是大亮的天色,光线明亮的御书房,那双眼睛却像罩了一层暗纱,幽暗深沉,让人觉得屋中温度都下降了些。

“流清县令现在何处?”

赵尚书忙道:“流清县令目前住在一处会馆。”

永安帝目光沉沉看着赵尚书。

赵尚书脊背爬上凉意,躬身道:“臣已经派人去盯着,暂时没有打草惊蛇。”

永安帝微微颔首,沉声道:“那名护卫反复无常,口供不能全信。”

赵尚书心头一动。

皇上的意思,还是相信流清县令?

皇上这么信任一个人,怪不习惯的。

正琢磨着,就听永安帝缓缓道:“揭发镇南王府护卫的那名行商已经在进京的路上,流清县令那里先不要动,等人来了审问过后再说。”

“遵旨。”赵尚书深深作揖。

永安帝看赵尚书一眼,似是随口提起:“对了,骆驰现在如何?”

“回禀皇上,骆大都督在狱中大半时间都在发呆,不过身体状况还好……”

永安帝没有再问,摆了摆手道:“退下吧。”

“臣告退。”

随着赵尚书退下,御书房中变得极为安静。

不知过了多久,没有多少温度的声音响起:“周山。”

“奴婢在。”

“安排人去问问开阳王情况。”

“是。”

闲云苑里,蔻儿正向骆笙禀报情况:“姑娘,咱们盯着兰德会馆的人传来消息,说另有人监视那里。”

“什么时候开始的?”

“就是今日。”

骆笙想了想,弯唇笑了:“叫咱们的人小心点,不要被对方发现了。”

“姑娘,那拨人什么目的呀?”蔻儿见骆笙笑,一时摸不着头脑。

监视个人,怎么还有抢生意的呀?

说到这里,不得不提一下蔻儿那些眼线的来历。

骆笙见蔻儿在打探消息上有着出类拔萃的天赋,觉得不能浪费了,甩出一沓银票让蔻儿去折腾班底。

蔻儿把目光锁定遍布京城的乞丐,悄悄挑了不少机灵的,一段时间下来使唤起来越发得心应手。

骆笙嘴角笑意越发深:“不管什么目的,总之是好事。”

兰德会馆是流清县令进京后暂住的地方,她这边一直派人盯着,忽然又有人暗中监视,可见一直等的那个转机到了。

如果没有猜错,皇上已经知道了镇南王府护卫改口的消息,骆大都督用不了多久或许就能出狱了。

一个多疑的帝王不好伺候,可利用好这份多疑,却能在山穷水尽的时候柳暗花明。

等待的时间总是变得格外漫长,不只是骆笙觉得漫长,卫羌也是如此。

他好几日没有出宫了,每日除了去给永安帝请安,就是窝在书房读书。

平静之下,却是难言的忐忑。

马上就要过年了,各个衙门快要到了封印的时候,骆大都督的罪名为何迟迟没有落下?

实在是那位的心思太过深沉,令他无法窥破心中所思。

那种憋屈的感觉又冒出来。

在这冰冷的东宫,他连一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

平南王府就不提了,过继的身份太尴尬,与那边来往密切只会令父皇对他不满。

而岳家也不是得力的。

想一想太子妃的娘家,卫羌冷笑。

太子妃是父皇选的,说到底是不想让他从岳家得到什么支持。

父皇需要一个太子来稳住江山社稷,稳住大周臣民,但同时不允许太子威胁到他的权力分毫。

他这个太子,只是一件最昂贵的摆设。

不过骆大都督陷入十二年前那场风波,想要翻身无异于痴人说梦。

卫羌这般安慰着自己,走出书房去了一名侍妾处。

年关越来越近,大部分官吏都没了做事的心思,只等着官印一封回家过年。

少了哪个大人物都能过年,何况锦麟卫指挥使这个差事本就是提着脑袋干的,能得善终的几乎没有。

就是骆大都督的脑袋是年前掉还是年后掉,就不知道了。

或许皇上要留着过个年。

永安帝可没有过年的心情,而是一直等着外头的消息。

他的耐心无疑要好得多,除了心腹太监周山,并无人察觉皇上的异样。

这日卫晗悄然进宫,把审问行商的情况报于永安帝。

“那名行商早就与流清县令的人有接触?”永安帝脸色阴沉,如乌云翻滚。

也就是说,不是行商偶然发现那名护卫才去告发,而是流清县令这一方推波助澜,才有了这场告发。

良久后,永安帝缓缓开口:“周山。”

“奴婢在。”

“带骆驰来见朕。”

第334章 回家

刑部大牢里,随着那场雪越发阴暗湿冷,积下的雪水钻过缝隙一滴滴淌下,在通往牢房的路上积成泥泞不堪的小水洼。

牢牢锁住的牢门一下子打开了,发出刺耳的声响。

骆大都督坐在昏暗的角落里,听到声响连头都没有抬。

“大都督。”来人喊了一声。

听到这声喊,骆大都督眼神有了变化。

笙儿要他等,而从这声隐含热情的喊声里,他大概等到了。

来人走近了,又喊了一声“大都督”。

骆大都督抬抬眼皮,神色淡漠:“公公客气了,罪臣当不起这声称呼。

周山派来的内侍笑笑,忙道:“大都督别这么说,奴婢是奉旨传您进宫的。”

“进宫?”骆大都督目露茫然。

“是啊,皇上召见您。”

骆大都督又是一愣,喃喃道:“皇上要见我?”

他渐渐红了眼睛,双手掩面不停颤抖着:“我就知道皇上还是想着我的……”

内侍十分体贴给骆大都督留出激动的时间,等他情绪平静下来,才道:“大都督随奴婢走吧。”

永安帝在御书房等待的时候已经把卫晗打发走,直到喝了第二盏茶,终于等到了内侍通传。

“带进来。”

沉重的脚步声响起,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人被带了进来,因为微躬着身,原本高大的身材矮了几分。

永安帝一时竟没认出这就是往日他器重的近臣。

骆大都督一进来,就扑通跪下了:“罪臣骆驰叩见皇上。”

然后就开始哭。

由一开始的小声哽咽,变成痛哭流涕。

永安帝端坐于龙案后默默听着,一直没等到骆大都督哭够的意思,冷着脸道:“够了,再哭滚出去!”

哭声一停,骆大都督睁着哭红的眼睛,委屈望着永安帝。

永安帝摆摆手:“都退下。”

内侍鱼贯退出御书房,房门紧紧关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