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芳拢起的拳用力收紧,轻声道:“我想报仇,让我父亲与继母恶有恶报,骆姑娘能否帮我?”

恶有恶报。

当骆笙听到这四个字,一颗心陡然沉了下去。

她有预感,她将会听到一些令她绝不愉快的事情。

“说一说恶有恶报是怎么回事吧。”骆笙语气依然波澜不惊,仿佛一个纯粹的局外人。

“骆姑娘知道我母亲是谁么?”

“知道,华阳郡主。”

“那骆姑娘知道我母亲怎么死的吗?”

骆笙抿了抿唇,语气平静:“听说是病死的,我不大清楚,那时候我还小。”

那时候,许芳还不到六岁。

许芳眼中闪过水光,咬唇道:“我母亲不是病死的,是被我父亲用枕头捂死的!”

青花茶盏猛地一晃,险些跌落下去,被那只纤纤素手用力抓稳。

骆笙的声音平静得骇人:“许大姑娘慢慢说明白。”

许芳眼神迷离,陷入了痛苦的回忆。

“那时候我还小,只知道外祖家出事了,母亲问我如果带我离开侯府,我愿不愿意跟着她,我说愿意。可是父亲他们没有答应母亲和离,派了很多人守着院门从此不许母亲出去。那一天,我实在想母亲,就悄悄溜了进去……”

许芳又陷入了那场永远走不出的噩梦。

她个子小,又机灵,很幸运没被人察觉溜了进去,见到了朝思暮想的母亲。

可是母女二人没说多久的话,就听守在外头的下人喊侯爷来了。

母亲忙让她藏到柜子里。

隔着缝隙,她看到了父亲和被她喊作表姑的女子。

那是父亲的表妹,后来成了她的继母。

母亲冷冰冰问:“你又带她来干什么?”

父亲笑着说:“来看你。”

母亲冷笑:“你们一对狗男女是来看我死了么?休想,我且要活着,熬到你们白了头发,还是只能做一对见不得人的狗男女!”

再然后,就是父亲气急败坏的怒斥。

她从来不知道温柔和善的父亲有这样的一面,只能躲在柜子里瑟瑟发抖。

可很快让她更害怕的事情发生了。

父亲把母亲推倒在床榻上,拿起软枕堵住了母亲的脸。

那一刻,她险些叫出声来。

尽管她还小,却知道父亲的举动意味着什么。

她看到母亲的双腿不断踢动,由一开始的剧烈到缓慢,最终垂下来,一动不动了。

那个女人说:“表哥,她死了。”

父亲说:“死得好。不与她和离,本就是等着这一日,谁知怎么刺激她都不起作用……”

那个女人捡起一物:“表哥,你看。”

那是一个蝴蝶形状的九连环,是她常常把玩的。

她随手拿着九连环来找母亲,匆忙躲到衣柜里时不小心落下了。

父亲拿过九连环,变了脸色:“芳儿来过?”

父亲四下看看,没有发现她的身影,带着那个女人匆匆走了出去。

她躲在衣柜中很久很久,直到母亲过世的消息传扬开来,院中一派兵荒马乱,才趁机溜了出去。

后来,她见到了父亲。

父亲望着她的目光不再是温柔和善,而是很深沉。

她那时不懂这目光里蕴含了什么,却本能感到了危险。

父亲知道她在场,会把她杀掉的,就像杀掉母亲那样。

第372章 喝酒

许芳讲完了,整个人颤抖个不停,脸色比那屋檐上的积雪还要白。

骆笙也听完了。

她面上看着一派平静,一颗心却好似浸在沸腾的油锅里,痛苦翻滚着。

早在一开始打听到两个姐姐的消息时,她就怀疑长姐不是病死这么简单。

可即便她不吝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人,却万万想不到真相是这样。

长姐竟然是当着女儿的面被捂死的!

她几乎无法去想长姐死前的心情。

那一刻,长姐该多么担心躲在柜子中的女儿……

“骆姑娘,我知道这种事不该麻烦别人,可我实在不知该怎么替母亲讨回公道。我曾盼着嫁了人,或许就能有一些自由与力量,可是靠嫁人终归是一件赌运气的事……”

好比母亲,郡主之尊下嫁侯府,却嫁给父亲这么个人面兽心之人。

无数次她都羡慕二姨,不是自己羡慕,是替母亲羡慕。

哪怕同样没得善终,二姨比母亲幸福多了。

“你父亲与继母为你嫁人的事有过打算吗?”骆笙收拾好情绪,平静问。

许芳缓缓摇头:“这些年,我能感到父亲对我一直疑心未消,大概是乐意把我放到眼前盯着的。”

女子一旦嫁人,娘家对其掌控力就大大下降了。

骆笙冷笑:“他还想留你当一辈子老姑娘不成?”

许芳苦笑:“父亲与继母皆是好脸面的,留我当一辈子老姑娘不至于,或许就是能拖一年是一年,拖到我年纪太大了,自然就寻不到什么好人家了。”

这些话,她连表姨都没曾提过。

在不明真相的人面前这般揣测父亲,吃力不讨好。

“那宁国公夫人呢,有没有过问过你的亲事?”

许芳面色微红:“表姨说过替我留意。”

“许大姑娘是聪明人,过了这个年,争取让宁国公夫人给你挑一门好亲事吧。”

“可是婚姻大事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父亲不一定会答应——”

骆笙唇角勾成嘲讽的弧度:“宁国公夫人的脸面还是够的,等你父亲焦头烂额之际,不想得罪人的。”

焦头烂额?

许芳心中一动,有些急切:“骆姑娘,你有办法对付我父亲?”

“一步步来。”

“我的亲事不急……”唯恐自己的事影响了报仇,许芳忙道。

骆笙笑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你想报仇也不能把自己搭进去。”

许芳咬唇:“要是能替母亲报仇,我不在乎!”

骆笙深深看着她,道:“你母亲在乎的。”

许芳一下子没了言语,怔怔望着骆笙,泪流满面。

骆笙伸手握住那只冰凉的手,轻声道:“别哭了,有仇报仇就是。”

许芳喃喃:“骆姑娘这样帮我——”

骆笙勾唇:“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谁让我看你父亲和继母不顺眼呢。”

许芳回去了,骆笙的心情却久久不能平静。

院中的柿子树披了厚厚的银装,不远处的石椅石凳上同样积了厚厚一层雪,在阳光下闪烁着光芒。

骆笙走过去,伸手把石凳上的积雪拂去。

“姑娘,您要坐这里呀?那您等一下。”

蔻儿快步进了屋,很快拿了个鸡毛掸子与厚厚坐垫出来,又是扫雪又是铺垫子,转瞬连热茶都沏好了。

“这里冷呢,坐久了不行呀。不过您想透透气,小坐一会儿看看柿子树也不错……”蔻儿嘴上啰嗦着,又麻利搬来火盆摆在骆笙身旁。

“叫掌柜来。”

不多时女掌柜过来了:“东家有什么吩咐?”

“我记得有位马御史,偶尔会来酒肆吃酒?”骆笙捧着热茶问。

她开这间酒肆,为的就是结一张网网住京城权贵,在她需要的时候能派上用场,所以凡是来过酒肆的人都会留意。

女掌柜是个伶俐人,听骆笙这么问面上半点惊讶不露,立刻道:“东家您稍等。”

骆笙喝了几口茶,就等到女掌柜捧着个厚厚账本过来了。

女掌柜立在骆笙身边,麻利翻开账本看了看,低声禀报道:“马御史每月初二会来——”

她的神色变得有些古怪。

“怎么?”

女掌柜道:“每次来会点一碗阳春面,一杯烧酒。”

原来女掌柜每日抄抄写写的账册,并不是简单记账,而是仔细记载了每日来吃酒的客人身份,以及他们所点的酒菜等事宜。

女掌柜的想法十分朴素:来吃酒的都是达官显贵,不掌握贵人们的口味怎么行,那能是个合格的掌柜吗?

“这个马御史够穷的。”红豆撇嘴。

骆笙沉郁的心情却好似照进一束光,淡淡道:“这样才好。”

大周官员每月初一发月俸,马御史每月初二来吃酒,可见是刚发了月俸手里有些余钱。

再结合他所点酒菜,能看出来这是个十足好吃的,只是苦于钱不够。

“写一张告示,就说临近年关酒肆要歇业,为了答谢酒客每日推出一款一折菜,今日就是卤牛肉吧。”

“一折?”女掌柜飞快算了一下,“卤牛肉二十两一盘,那不是只要二两银子就够了?”

骆笙颔首。

女掌柜一脸心疼,小声道:“五折其实就很有心意了。”

一折啊,这不是白送吗。

红豆笑呵呵道:“掌柜的听我们姑娘安排就是了,姑娘差的又不是钱。”

女掌柜心头一凛。

大意了,总按着以前开脂粉铺子时的想法来,忘了她现在在骆姑娘手下混了。

女掌柜忙按着骆笙安排去办事。

骆笙吩咐红豆:“取一壶烧酒来。”

不多时,石桌上摆上一只玉色酒壶。

骆笙端起酒壶倒上一杯温酒,慢慢饮着看墙角少年劈柴。

枯燥的劈柴声入耳,令她那颗压了太多事的心得了些许安宁。

卫晗踏入酒肆,问石焱:“骆姑娘呢?”

“骆姑娘在后院看柿子树呢。”

“一个人?”卫晗不动声色问。

“啊,对。”

卫晗大步走过去,挑开厚厚的棉门帘。

披着青色斗篷的少女坐在石凳上,手执酒杯,正看着劈柴的少年出神。

她一动不动,与那棵陪着她的柿子树一起,凝固成一幅静谧的画卷。

也因此,那劈柴声传入耳中就显得恼人起来。

第373章 扎心

卫晗大步走了过去,随意拂去对面石凳上的积雪,坐了下来。

刚好挡住了骆笙看向劈柴少年的视线。

“蔻儿,去取一个厚垫子来。”骆笙看卫晗一眼,淡淡吩咐道。

“不用。”

骆笙扬眉。

卫晗以拳抵唇轻咳一声,改了口:“也好。”

蔻儿很快取来一只坐垫。

卫晗见坐垫与骆笙那只是一对,满意弯了弯唇角,舒舒服服坐下来。

视线扫过摆在石桌上的玉色酒壶,他沉声问:“怎么一个人喝酒?”

“闲来无事,天气又好,再加上看人干活赏心悦目,就小酌几杯。”骆笙笑着说。

卫晗凝视着她,片刻后提起酒壶把蔻儿新奉上的酒杯倒满,举了举杯。

骆笙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烧酒已经有些冷了,入喉却是灼热的。

卫晗一杯喝完,再倒,发现没有了。

“蔻儿,再拿两壶酒来。”

蔻儿很快端来两壶酒,摆在二人手边。

卫晗给骆笙斟了一杯,给自己斟了一杯,劝道:“饮酒适量就好,骆姑娘不要喝太多。”

“嗯。”骆笙随意应一声,打发蔻儿与红豆去忙别的。

一时间院中只剩下相对饮酒的二人,以及墙角处劈柴的少年与监工。

风吹来,柿子树的枝杈无聊摇摆起来,洒下细碎雪沫。

骆笙开口问:“千金坊有个朱管事,王爷知道么?”

“知道,他是千金坊东家的义弟,正是在千金坊藏身的那些杀手的领头人。”

骆笙紧了紧手中杯,语气冷然:“那千金坊东家呢?”

卫晗啜了一口酒:“据目前了解的情况,千金坊东家被蒙在鼓里,并不是知情者。千金坊是开了多年的赌坊,而那位朱管事是七年前出现在京城的。”

骆笙动了动眉梢。

七年前,正是卫羌被过继到永安帝名下进京的时候。

这其中是否有关联,就看开阳王收网后能不能从这些人嘴中问出东西来了。

“王爷,这次收网,那个朱管事就当一条漏网之鱼留下吧。”

卫晗深深看骆笙一眼,却没有多问,只是道了一声好。

卫晗的不问,让骆笙觉得很轻松。

对方问了,她固然可以随便捏一个理由敷衍过去,可此时此刻却觉得多一件事都累心。

不问再好不过。

石桌上的空酒壶越摆越多。

“王爷能不能坐这里?”骆笙懒洋洋敲了敲身边石凳。

卫晗端着酒杯看着她。

因为饮了酒,少女双颊染了红霞,在皑皑白雪映衬下格外动人。

卫晗想:骆姑娘可真好看。

他连人带垫子移了过去,因为挨得近,似乎能嗅到清冽梅香。

骆笙笑了:“这样就挡不到视线了。”

卫晗静了静,随之看过去。

许栖把斧头一扔,直接坐到了地上:“累死了,不干了!”

壮汉瞪眼:“才劈了多少柴就不干了?赶紧起来,不许偷懒。”

许栖气得咬牙:“没有这么使唤人的,你这是把我当骡子使!”

壮汉冷笑:“快别寒碜骡子了,骡子能这么没用?”

眼见二人争起来,卫晗把酒杯一放,大步走了过去。

“王爷。”壮汉忙见礼。

卫晗微微点头,视线落在许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