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过药膏,骆笙往床榻上一躺,翻了一个身,又翻了一个身,不知过了多久才入睡。

再醒来,窗外已拉开了夜幕。

“姑娘,您醒啦。”蔻儿的声音响起。

紧接着就是一杯蜜水送入骆笙手中。

骆笙喝了两口蜜水润喉,问蔻儿:“到开门的时候了么?”

蔻儿笑吟吟道:“大堂里都快坐满了。”

骆笙把蜜水喝完,接过蔻儿递来的外衣穿好往外走去。

掀开夹棉的青色门帘,大堂中的烟火气便扑面而来。

骆笙下意识扫了一眼靠窗的位子,不见那道熟悉身影。

这是喝多了,错过了晚饭?

晃过这个念头,骆笙吩咐道:“蔻儿,随我回府。”

蔻儿应一声,得意扫了一眼红豆。

红豆正忙着上菜,懒得搭理挑衅的小蹄子。

夜凉如水,冷清的月光洒在青石路上,凝成白霜。

已经快要到酒肆打烊的时候了。

骆笙被冷风一吹,拢了拢素色披风,迎头碰上一名女子。

骆笙认出来这是酒肆斜对面那家脂粉铺的女掌柜,听蔻儿提过姓韩。

那家脂粉铺早成了蔻儿、红豆甚至女掌柜无事消遣的好去处。大都督府的吃穿用度再精细,女子逛街买东西的热情是挡不住的。

韩掌柜见了骆笙,忙福了福身子。

骆笙颔首回应,与之擦肩而过。

女掌柜早已与脂粉铺的韩掌柜熟悉了,见她进来上前热情招呼:“韩掌柜来吃酒啊,快进来,里面正好还有位子。”

韩掌柜环视四周,看起来有些不安。

女掌柜低声安慰:“没事,常来吃酒的贵人们脾气都好着呢。”

韩掌柜点点头,由女掌柜领着在一张桌旁坐下。

红豆过来问:“韩掌柜吃什么呀?”

韩掌柜犹豫了一下,道:“就来一碗阳春面吧,一直听你们说酒肆的饭菜好吃,来尝尝。”

红豆想说什么,女掌柜忙递了个眼色。

酒肆的阳春面可不便宜,更何况别的,脂粉铺的掌柜可不能和那些贵人们比。

不多时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端了上来。

韩掌柜抿了抿唇,小口小口吃起来。

女掌柜带着几分自得问:“怎么样,姐姐没骗你吧?”

韩掌柜点点头。

女掌柜优越感油然而生,拉长语气叹道:“想当初,我也是一家脂粉铺的掌柜的,谁能想到有今日呢……”

每天都能吃到贵人们个把月舍不得吃一次的酒菜呢。

“来客人了,韩掌柜先吃啊。”女掌柜遗憾停下了炫耀,向柜台走去。

骆笙回到闲云苑,沐浴更衣洗去白日去大牢的晦气,披散着湿漉漉的青丝任由蔻儿擦干。

梳妆镜中,映出来的少女正在思索。

永安帝给平南王府定的两大罪名,一是以巫蛊之术诅咒帝王,一是诬陷镇南王府谋逆。

今日平南王府的人已经得到应有的惩罚,却迟迟没有给镇南王府平反的风声传出。

想到那位无情的帝王,骆笙只想冷笑。

既然平南王府因诬陷镇南王府获罪,就等于告知天下人镇南王府是冤枉的。

给受冤屈的人昭雪,恢复声誉与身份本是顺理成章的事。

永安帝迟迟没有动静,看来是打算装糊涂混过去。

镇南王府早在十三年前便倾覆,与镇南王府亲近的人死的死,避的避,如今朝廷中并无替镇南王府说话的人。

思及此处,骆笙陡然想到一个人——骆大都督。

骆大都督护住了宝儿,无论是何原因,心中定然亲近镇南王府,但他锦麟卫指挥使的身份更不可能先开口。

骆笙抿紧唇角,神色冷然。

靠人不如靠己,还是让她来好了。

光线明亮的室中,骆笙轻喊一声:“蔻儿。”

“姑娘有什么吩咐?”蔻儿梳理青丝的手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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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3章 新的镇南王

梳妆镜中的少女神情淡漠,语气平静:“把皇上为镇南王府沉冤昭雪的仁善之举传扬开来。”

既然永安帝不做,那她就用民意逼着他去做,让他尝尝赶鸭子上架的滋味。

蔻儿应了一声是,想了想道:“姑娘,这种传闻涉及皇上,大都督会知道的——”

“无妨,照我说的去做就是。”

蔻儿不再多言,轻轻为骆笙梳理一头青丝。

京城的大街小巷很快有了一则传闻:皇上早就怀疑镇南王府是被平南王府诬陷的,所以去年镇南王幼子被找到后才没被处死,而是以软禁的名义保护起来。如今平南王府倒了,镇南王府终于沉冤昭雪,后继有人……

消息传到骆大都督耳中,骆大都督久久沉默着。

“流言传得很快,请义父放心,孩儿正在追查源头。”

骆大都督回神,深深看了云动一眼,拍着他肩膀道:“查吧,不过流言就如无根浮萍,源头哪是那么好查的,量力而行就好。”

云动觉得义父这话有些深意,一时不大理解。

落在他肩头的手加重了力气:“去吧,你是义父最信得过的。”

“孩儿告退。”云动抱拳退出书房,走着走着突然脚下一顿,回头深深望了一眼紧闭的书房门。

义父的意思……是让他不必深查?

这是为何?

好奇一闪而逝,云动面无表情向前走去。

无论是什么意思,总之他照着义父的吩咐办就是了。

骆大都督立在窗边沉思片刻,推门而出。

“皇上,骆大都督求见。”

永安帝刚从萧贵妃处回到养心殿,便听到了骆大都督求见的禀报。

“传。”

不多时骆大都督进来,躬身行礼:“微臣见过皇上。”

“有什么事?”面对近臣,永安帝开门见山问。

“外头都在传镇南王府昭雪平反了……”骆大都督把听来的传闻讲了,分明看到永安帝脸色一沉。

好一阵,永安帝淡淡问:“流言是怎么来的?”

“微臣正在查。”

永安帝皱了皱眉,对能查出第一个传流言的人不抱期望。

流言就是如此,一传十,十传百,想要追溯源头太难了。而一旦传开便如星火燎原,最是令人头疼。

打发骆大都督下去,永安帝来回踱步,衡量着镇南王府的事。

周山立在一旁,不敢打扰。

“周山,你说为何会起这样的流言?”永安帝忽然问。

周山低头道:“奴婢觉得百姓多愚昧,往往听风就是雨,最爱想当然。见平南王府被处置,就想到镇南王府复起了……”

永安帝眼神微闪,看着越发深沉。

平南王府的其中一项罪名便是诬陷镇南王府,如今镇南王府复起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百姓深信不疑,就不是装聋作哑可以敷衍过去了。

永安帝有些恼火,却不会让恼火冲昏了头脑。

在位这些年他早已明白,并不是坐在这个位子上就能随心所欲,很多事都要平衡,要妥协。

当然,平衡的前提是不会危及皇权。

一个只剩下一名护卫的小孩子,圈养在眼皮子底下还能掀起风浪不成?

“传六部九卿进宫议事。”

议了两日,镇南王府复起的旨意便传了下去,封镇南王遗孤为新一任镇南王,当年充归国库的财产按册归还。

微妙的是所赐府邸正是刚刚腾空了的原平南王府。

原平南王府开始修缮的那日,外头围满了看热闹的人。骆笙站在其中,亲眼瞧着写有“平南王府”几个字的鎏金门匾被取下,换上了崭新门匾。

从此后,这座碧瓦朱门的府邸便是镇南王府了。

等到十一月腊梅开的时候,王府修缮完毕,新一任镇南王择吉日入住。

新任镇南王乔迁之喜,百官勋贵皆有表示,或是亲自前往,或是送去贺礼。

骆大都督带着骆辰准备去赴宴的时候,被骆笙拦住了。

“笙儿有事?”

骆笙理直气壮:“父亲,我也想去。”

骆大都督一愣:“去……镇南王府?”

骆笙点头,扫了骆辰一眼:“这样的热闹,您为何只带弟弟去?”

骆辰抽了抽嘴角。

骆大都督干笑:“镇南王年纪尚幼,笙儿若是去了,王府恐怕没有合适女眷接待。”

“能见到镇南王就行了。女儿听说镇南王与弟弟年纪仿佛,很好奇他长什么样,竟然小小年纪就当上了王爷。”

骆辰忍无可忍开口:“这和年纪有什么关系?”

当是考科举呢?

见骆大都督不吱声,骆笙软了语气:“父亲——”

“好吧。”骆大都督脱口答应。

骆辰默默翻了个白眼。

去的路上,骆笙乘车,父子二人骑马。

骆大都督坐于马上,遥望着焕然一新的镇南王府,神色有些复杂。

骆笙掀起车窗帘一角,把骆大都督的反应尽收眼底,垂眸笑笑。

她大概能理解骆大都督此刻的心情。

骆大都督领兵抄了镇南王府,又抄了平南王府,京城的平南王府摇身一变成了镇南王府,他又领着一双儿女前来道贺。

而他身边的儿子才是真的新一任镇南王……

这若是心情不复杂,就奇怪了。

骆笙心情同样是复杂的。

推波助澜使镇南王府恢复了应有的名声算是往前走了一步,但如今占着镇南王名分的不是宝儿,让宝儿恢复真正身份不是件简单的事。

骆笙久久凝视着骑马而行的清秀少年。

骆辰目不斜视看着前方,然而那道目光还是停在他身上。

少年不由皱眉。

骆笙一直盯着他看干什么,就算他们是亲姐弟,没完没了看他也不合适。

莫非头发乱了,或是脸没洗干净?

骆辰努力压下摸头发摸脸的冲动,侧过头板着脸问骆笙:“姐姐有事?”

骆笙回神,摇了摇头:“没事。”

说罢利落放下了车窗帘。

骆辰盯着晃动的车窗帘暗吸口气。

他不生气,谁让他摊上这么个姐姐呢!

又行了一阵马车停下,骆大都督的声音传进车厢内:“笙儿,镇南王府到了。”

车中安静了一阵子,车门帘被挑起,骆笙低头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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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4章 一家人

无论是气派的朱漆大门,还是门前雄伟的石狮,对骆笙来说都不陌生。

上次来还是参加平南王妃的寿宴,这次却是恭贺镇南王入主王府。

骆笙怀着复杂的心情跟在骆大都督身后,就听骆大都督喊了一声“王爷”。

那瞬间她以为成为镇南王的少年出现,当即望去,却见卫晗大步走来。

“王爷来得早啊。”骆大都督揣着一肚子气,面上却端着笑。

想拿架子必须等到这小子来提亲的时候,现在还不行。

“大都督早。”卫晗颔首回应,目光落到骆笙面上顿时柔和起来,“没想到骆姑娘也会来。”

骆笙微微屈膝,笑道:“跟着父亲来看看热闹。”

走到这边正准备向卫晗和骆大都督打招呼的礼部王侍郎听到这话,猛抽嘴角。

骆大都督这个女儿可真被宠得无法无天,太不像样子了。

王侍郎走到近前,拱手向卫晗问好:“见过王爷。”

卫晗正想多问骆笙几句却被打断,冷淡点了点头:“王大人不必多礼。”

王侍郎莫名遭到冷遇,转而向骆大都督打招呼。

骆大都督也琢磨着能不能与开阳王坐一起呢,好趁着喝酒的时候试探一下对方到底怎么想的,没想到来了个添乱的,这还能有好脸色?

王侍郎收到两张冷脸,直到进了宴客厅还纳闷着。

骆笙被安置到另一个厅,说是专门招待女眷的地方,进去后发现就她一个人。

服侍的人不少,为首的是个四十来岁的嬷嬷。

骆笙挑眉问:“没有别的客人了?”

嬷嬷是宫里拨下来的,听了这话险些忍不住撇嘴。

新任镇南王才十四岁,又无父母亲人,这种场合哪家女眷会不识趣过来啊,可不就这位骆姑娘了。

“没有了。”嬷嬷笑着回道。

“镇南王是不是已经在待客了?”

嬷嬷眼中闪过警惕,敷衍道:“这个老奴就不太清楚了。”

王爷还小啊,骆姑娘想干什么?

骆笙抿了抿唇角。

若是这样,那她就过去看看好了。

这时门口处有声音传来:“骆姑娘在这里?”

长乐公主被人簇拥着走进来,见到骆笙眉眼一喜:“阿笙,你真在这里啊。”

骆笙起身迎过去:“没想到殿下也来了,刚刚嬷嬷还说女客只有我一个。”

长乐公主一个眼神都没分给那个嬷嬷,笑吟吟道:“本来没打算来,后来想闲着也是闲着,就过来了。能见到阿笙倒是意外之喜。”

骆笙弯唇:“我也觉得意外。”

长乐公主挽住骆笙的手:“阿笙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傻待着?”

她们这样的人,缺的难道是一顿饭?缺的是有意思的事儿。

“走吧,去看看镇南王。”

眼瞧着长乐公主拉着骆笙的手走出去,嬷嬷张了半天嘴也没敢拦。

拦一拦骆姑娘还勉强,谁敢拦公主殿下。

招待百官勋贵的宴客厅已是一派热闹。

众人前来道贺算是尽了礼节,事实上这种场合更多的是与同僚联络感情,至于那位被圈养的少年王爷,谁会真的在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