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蒋姨奶奶住在这里,离城不远,又在家庵的旁边,跟前有小普陀寺,这个地方清静又安全。

婉宁道:“蒋姨奶奶刚好在家中。”

二老太太点头,“那还好一些。”

那些人躲进去了,现在一时半刻虽然看着没事,到了晚上又不知道会怎么样。

童妈妈道:“要不然奴婢去知会一声。让庄子上的人都小心地撤出来。”

“一传十,十传百,只要谁不小心吆喝了,就会惊动歹人。”婉宁还记得那些人为了逃跑将路边的孩子当做沙包丢给侯爷的情形。

桂妈妈也有些着急。“那要怎么办?”

婉宁坐着没有动,半晌才抬起头看向童妈妈,“妈妈去跟那公子说一声,我有法子,不用他们进庄子。”

童妈妈弄不明白,不用进庄子?那怎么抓人啊?

婉宁看向二老太太,“事急从权,二祖母,孙女去和那公子说一声。”

婉宁上了马车,童妈妈将车帘拉开一条缝。

隐隐约约能看到外面的人。

姚家车马已经走了不少。姚七小姐的那辆车就等在那里。

这个小姐胆子大裴明诏已经见识过了,只是不知道她还有什么好主意对付那些死士。

裴明诏走到车窗外。

帘子上影影绰绰映着个人影,梳着双螺髻,五官轮廓十分的清秀,微微抬着下颌。

“有件事我想问公子。”清晰的声音从车厢里传来。

裴明诏道:“请说。”

婉宁道:“那些人是不是行踪诡秘。在公子四周伺机而动?光明正大之下可曾主动和公子交手?”

那些死士都是趁他不备偷袭,上次也是互相追赶才到了街面上,姚七小姐只见了那些人一面,怎么知道这么多。

裴明诏目光微敛,“没有。”

马不时地轻嘶着。

比起他那些剑拔弩张的随从,姚七小姐就显得十分从容。

“他们做的是隐蔽事,不会引人注目。习惯了昼伏夜出,因此不到关键时刻更不会大动干戈,他们会逃到姚家的庄子上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暂时栖身,这里是城外,如果姚家的庄子不适合停留。最好的办法不是闹出动静,而是悄悄地换另一个地方躲避,所以只要姚家的庄子不再适合他们躲藏,他们就会从庄子里出来。庄子的西门,直通小路。我让下人将西门让出来,公子带着人在那里等候,不过,请一定要等到那些人都从姚家庄子里出来才能动手,免得乱起来伤及无辜。”

根据那些人的性格、心里、本能、需要和在一起就形成了行为学。

她见过那些人,能推断出在这样的情况下,那些人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婉宁顿了顿,“如果这样做不成,公子再去庄子里抓人。”

这是推算出庄子里藏身的死士会怎么做。

一口气说出来如数家珍般熟悉。

裴明诏不禁惊讶,这个七小姐言之凿凿,仿佛肯定这些人一定会从西门出来。

若是平时,裴明诏不会相信。

在街面上见过这个七小姐,在小普陀寺听了姚家人说起姚七小姐,现在又听姚七小姐说出这样一番话。

裴明诏细长的眼睛微闪,他觉得可以试一试,他想知道姚七小姐要怎么安排。

“我让人去庄子的西门。”

婉宁点点头,吩咐童妈妈,“去庄子上知会一声,就说二老太太来了,让庄子上的人都到前门来迎接。”

婉宁顿了顿,“聚的人越多,那些死士越不会过来。”

裴明诏很好奇,他是个男子,经常在外办事,姚七小姐这样年纪的小姐,应该只懂得内宅的事,怎么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小姐怎么知道人多死士就不会过来?”

婉宁道:“那些人习惯了黑暗、冷清的地方,嘈杂的地方对他们来说,不是舒适环境。”

不是舒适环境。

这话不难理解,只是,他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说。

婉宁接着道:“庄子上多少存了些炮仗,秋天收粮的时候应该不会用完,一会儿在前门放炮仗,做出大动静。”

有了动静,人就会慌张,尤其是那些逃命躲避的人。

如果他们心思缜密,就会出来查看。如果他们做事小心,就会知道庄子上已经不适合躲避。

他们会选一条小路,通往离城更远,人烟稀少方便消失的小路。

而那里。有人等着他们。

都安排妥当,留几辆马车来摆摆样子,婉宁隔着窗子道:“公子,我们留在这里也是碍事,就先行一步。”

婉宁话音刚落,马车开始前行。

裴明诏看着消失在路上的青顶马车。

姚七小姐不用等结果,好像知道必然会这样。

又说留在这里碍事…

不但将情势看得很清楚,做事干净利落,人也很直率。

从前他怎么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女子。

裴明诏转头看向随从,目光中露出冷冽来。“这次不能再失手。”

随从道:“侯爷放心吧。”

一阵炮仗声响,安静的庄子忽然热闹起来。

庄子上的下人都皱起眉头捂住耳朵,欠着身子笑着,不知道有什么喜事,突然之间放起炮仗。

炮仗好像一时半刻放不完似的。空气里传来一股特有的硝石味道。

黑暗里的几条身影仿佛忍耐不住,悄悄地走出来。

大户人家的庄子,遇到重要的事才会放炮仗,一丁点的风吹草动,对他们来说都不利,几个人互相看了看,向僻静的地方走去。

城外几个庄子连着。走出这里,不远处就又有藏身之地,十分顺利地出了庄子,几个人沿着小路向前走,一阵脚步声传来,本来平静的草丛里。忽然钻出了人影。

中了埋伏,有人在这里等着他们。

黑衣人想要择路逃跑,已经来不及了…

裴明诏眯起眼睛,从前他吃亏是因为毫无准备,现在他事先布置好。这些死士已经没有任何的机会。

等在庄子的西门。

裴明诏耳边传来那清澈的声音。

果然如她所言。

将族人带回城,又布置好庄子上的事,才不慌不忙地离开,这个姚七小姐还真不一般,这次来泰兴,让他最意想不到的是,遇到姚七小姐。

二房老太太离开之后,姚家忽然之间比平日里要安静了许多。

老太爷关在屋子里连饭也没吃,还是蒋姨奶奶亲手将饭菜端进去,六老爷被抓走之后,六太太顿时慌乱起来。

就连二爷和四爷也无精打采地坐在书房里,族学也不去了。

寿氏在房里哭,“我可怎么办啊。”

寿远堂皱起眉头,“二姐哭什么,这世上就没有用钱做不成的事,更何况姚家有官名在身,姐夫定然会被放出来。”

“你不知道,这次不一样了,朱大人都被抓了,我们还能去求谁,那个巡漕御史是陈家的表亲,老太爷让人去请说话,他却脸面也不给,抓了人就去衙门…”

“这样查下来,我们可都要完了。”

寿远堂本来轻松的神情也阴沉下来,“二姐说抓人之前,家里已经有人知晓?”

是有人知道。

提起这个,寿氏多添了怒气,神情也狰狞起来,“就是那个婉宁,三老爷家的婉宁,早知道我就治死那丫头,现在好了,让她来祸害我。”

寿远堂鼻翼一跳,脸上立即露出不满,“早就让你跟你家老太爷提,将那丫头许给你娘家侄儿,到时候进了寿家门,还不是我们说了算,你想怎么折腾她就怎么折腾,你偏说只怕是你侄儿人太愚钝娶不得…现在可好了,落得这样的结果。”

“别说这些,”寿氏抬起头来谨慎地看看周围,“今年你可拿了漕粮?”

寿远堂点点头,“拿了,今年大旱,赚得比每年都多,不拿便宜了那些粮长…”

“那可怎么办?老爷被抓现在还没有什么证据,将你的漕粮查出来,我们真就完了,”现在的漕粮就是烫手的山芋,寿氏道,“好弟弟,快想想法子将漕粮卖出去。”

寿氏话到这里。

段妈妈进了门。

寿氏道:“怎么这样慢。”

段妈妈无可奈何,“那泰兴楼才开张,买茶点的人排了一条街,下人好不容易才见到掌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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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提亲

寿远堂听得段妈妈的话,“是不是东市的那家茶楼?”

段妈妈点头,“对,就是那家泰兴楼。”

寿远堂不禁好奇,“这是哪家来开的茶楼,怎么刚开张就那么多人排队等着买茶点。”

要不是今天出了事,寿氏也准备让人去买盒茶点。

段妈妈道:“就算是排队,也买不上,泰兴楼的点心每天就卖几十份…”

寿氏皱起眉头看了段妈妈一眼,段妈妈才发觉自己说的远了,忙道:“泰兴楼的掌柜说了,他家的东家最近收了不少米粮,米价不比从前了。”

米价不比从前是什么意思?

寿氏瞪大了眼睛仔细地听着。

“那边说,要少一些。”

少一些是少多少。

寿氏有一种毛发竖立的感觉,她刚盘算着卖米,为什么米价就…不如从前了…现在好像连老天也在跟她作对。

段妈妈吞咽一口,不忍去看寿氏的连,伸出一根手指,“要…要少一成,还说…他们家的船三天内就要回程,到时候收米可能要停一停…”

寿氏的脸色顿时变了,“不但价格要降一成…三天后还不收米了?”

段妈妈点头,“泰兴楼的掌柜是这样说的。”

怪不得,怪不得泰兴楼开张连茶点也不送来一盒,之前是要收米,现在米粮收够了,不准备再要,所以连拜会也省了…

寿氏脱力地靠在椅子上,她手里有些漕粮,本想着混在一起卖出去。

如果泰兴楼不买了,她真是要欲哭无泪。

寿远堂道:“着什么急,泰州买米的商家有的是,死了张屠户,得吃带毛猪不成?我已经找人去问价。就算是泰兴找不到商贾,泰州那么大还怕找不到合适的商贾来卖。”

“爹,”拉长的声音传来,有人掀开帘子。先伸进来一个大头,接着是油光的鼻头和翻开的厚厚嘴唇,“爹,姑姑,妹妹不跟我玩,妹妹也不喜欢我拿来的玉佩。”

看着日益长歪的侄儿,寿氏脸上都摆不出喜爱的神情,叹口气道:“你六叔有事,你五妹妹没有心思,你让丫鬟带着你去园子里玩吧!”这样的侄儿。她怎么能开口请老太爷将婉宁嫁过去。

寿文兴眼睛一转,“姑姑,那个…那个七妹妹去哪里了?”

去年在姚家看到婉宁之后,兴哥对婉宁就一直念念不忘,寿氏铁青着脸。“去二房老太太那里呢,今天你恐怕是见不到。”

家里出了事,二老太太却带着婉宁在外面风光。

去家庵,从前是多么丢人的一件事,现在却被她们大张旗鼓地办起来,将老太爷立即就气病了。

听得寿氏的话,寿文兴顿时一脸的失望。用牙咬一咬厚厚的嘴唇,唇肉顿时被挤进大大的牙缝里,哎呦,寿氏胃里顿时一阵翻腾,她弟弟和弟媳妇怎么生出这样一个蠢孩子。

寿文兴跑过来坐在寿氏旁边。

寿氏顿时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忙将鼻孔转向弟弟才得以喘气。相比之下弟弟本来平凡的五官顿时变得英俊起来,寿氏吞咽了一口,将让她反胃的寿文兴扔在后脑勺,“你这段日子没来,不知道都出了什么事。”

寿远堂觉得这件事很好办。“二姐别慌,不就是卖米吗?这件事包在我身上,我能办得妥妥当当。”

寿氏眼睛里有了许期盼,“三天之内能有消息?”

“哪里用得着三天,”寿远堂看着姐姐,姐夫被抓,姐姐也是慌了神,才这样急躁,“一天就能有消息。”

但愿如此,寿氏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但愿一切顺利。”

“别谢菩萨,”寿远堂道,“二姐不如谢谢我,过会儿将我和你侄儿带去给老太爷请个安,我得了确切消息,你那三嫂的父亲说不定已经承爵了,京里过来的消息就在路上,你就等着借光享福吧!”

寿氏瞪圆了眼睛,“真的?真的承爵了?”从前虽然也听过这样的传闻,现在这些做了实,她心里顿时高兴起来,“那日后…日后…”

“勋贵的亲戚,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能将姐夫怎么样,定然好端端地给送回来。”

勋贵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寿氏点点头,“三嫂定然会帮忙。”

姚老太爷躺在蒋氏腿上,蒋氏用手慢慢地捋着老太爷的头发,“您都是多大岁数的人了,怎么能跟孙女置气,也不怕说出去让人笑话。”

“我看婉宁那孩子挺好的,年纪虽然不大,但是…”

“好了,好了,”姚老太爷松开的眉毛重新皱起来,“能不能说点别的?你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也是来气我的不成?”

“我不气你,我不气你。”蒋氏顿时不再说话。

老太爷叹口气,急躁的心情随着梳理他头发的两只手慢慢平复下来,老太爷顿时握住蒋氏的手指,“我想要将他们教养成你这样,到头来哪个也不成器,老四连书房也不敢出,老六只知道张扬,老三和老五倒是好,只是…也及不上你半分…”

“老太爷快别这样说,”蒋氏紧张地向外面看去,“让人听到…”

“你总怕被人听到。”老太爷皱起眉毛。

蒋氏低下头,“家里的事我也不知道,老太爷是不是想三老爷和五老爷了?若是想了不如就去京里住些日子…”

族里现在一团乱,二房处处和他作对,姚老太爷闭上眼睛,他本想将族中大权握在手里,现在看来只要二嫂一天不死,他就没有这个机会。

“族里还有事…”

蒋氏试着劝说,“日后在慢慢做也是一样,老太爷这样的年纪,委实不该太操心。”

“搬回家里住吧!”老太爷将脸埋在蒋氏怀里,头发已经花白却像年轻人一样呢哝着商量蒋氏。

“不好吧,我还是习惯在庄子上。”蒋氏靠在引枕上,柔软的手仍旧在老太爷头上穿来穿去。

老太爷仿佛睡着了一样,“我这辈子最亏欠的人就是你。我盼着老五能有个好前程,将来若是我先走一步,你去老五身边颐养天年。”

蒋氏轻轻摇头,“老太爷快别这样说。我哪里有这样的福气,只要家里都安好,我在哪里都一样。”

老太爷忽然伸出手握紧蒋氏,“我就听不得你这样说。”

“姨娘,”葛妈妈进来道,“六太太来了,说是寿家来人,想来给老太爷行礼。”

蒋氏忙将老太爷扶起来,吩咐葛妈妈,“端水进来。我服侍老太爷洗脸。”

老太爷坐在床上不动,平日里在晚辈面前的威严顿时去的干干净净。

蒋氏拉扯着老太爷的衣袖,“洗个脸,换件衣服,晚辈总不好不见。”

“不去了。”老太爷挥挥手。

蒋氏道:“那怎么行。老六出了事,六太太正心神不宁,寿家来了人你再不见,那边不知道要怎么想。”

“你就是对谁心都软。”老太爷挪动了身子,蒋氏忙上前服侍穿鞋。

老太爷伸出手来整理蒋氏头上的发钗,“今天别回庄子上了,就留在家里。”

蒋氏点头。“今天不走了。”

老太爷如同要了糖果的孩子,忽而笑了。

走出屋子,老太爷立即板起脸来。

见到老太爷,寿远堂带着寿文兴忙上前行礼。

“这些日子可好?”老太爷开口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