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米粮交给一个懂行的人,会更加妥当。

姚宜春被抓。寿氏虽然在姚家,也像身处大牢之中,恨不得立即找到一扇窗子从里面爬出来。

现在她就来做这扇窗子。

陈季然心里乱成一团麻。

“三爷,咱们要将这些东西都带走?”

陈季然仿佛没有听到下人说话的声音。

姚家到底会不会将姚七小姐嫁给寿文兴。

如今姚三老爷仿佛不管这个嫡长女,姚老太爷也不太喜欢这个孙女,姚七小姐还逆着三房,帮姚家二房握紧了姚氏族长之位。

怎么看。姚老太爷也不会为姚七小姐的终身好好考虑。

就算姚七小姐现在有沈家依仗,可生母被休之后,沈四老爷不算正经的舅舅,有点嫁妆傍身又能怎么样?反而徒增算计。

他来泰兴的时候,母亲提起和姚家的婚事,还说可惜了姚家没有好女儿。这门亲还不知道怎么做。

姚七小姐虽然是嫡长女却生母被休,姚三老爷身下的姚六小姐名声不错,也得姚三老爷欢心,却毕竟是个庶女,姚三老爷的继室这些年又没能生下一个女儿。

母亲为此发愁。悄悄地跟父亲说,都怪祖父和姚老太爷定下什么婚约,如今儿子辈没有做成亲家,还要孙子辈来偿还,母亲劝说父亲,反正他年纪不大,不如等求了功名再说。

他听了松口气很感激母亲。

可是现在…

现在他怎么会想起这件事。

是因为替姚七小姐不平…

陈季然忽然站起身,旁边的崔奕廷正在擦手里的剑,“做什么去?”

陈季然道:“不如让人告诉姚七小姐一声,让她想想办法…”

“她能想什么办法?”崔奕廷抬起头问过去。

陈季然顿时僵在那里,是啊,她一个小姐能想什么办法?陈季然吞咽一口,“可以去求二老太太。”

“二老太太管得了三房孙女的婚事?”

陈季然深深地吸了口气,“那你说怎么办?”

崔奕廷站起身,脸上是淡然的神情,“寿远堂能放纵儿子在你面前提起这些,就能让消息传开,不用你送信,姚七小姐也会知道,姚七小姐的性子又不是逆来顺受的人,想要帮忙用不着急匆匆地赶去,等到恰当时候,推波助澜。”

崔奕廷说着将剑回鞘,顿时撞出一个清脆的声音。

“二爷,”陈宝庞大的身子晃进门立即让整间屋子都狭小起来,“从姚七小姐那边传过话来,事情办妥了,姚七小姐说,漕粮和人归您,陈米归她,”说着顿了顿,“还要二爷答应,将她垫出去买米粮的银钱还给她。”

到底还是让她将事做成了。

不用他大费周章直接将米粮送到眼前,让他腾出手来做别的事。

从崔家到京城,从京城到泰州府,从泰州府到泰兴,他从来没有觉得这样的轻松。

崔奕廷看向廊下的鸟,“将东西送给姚七小姐,银钱我会还给她,既然是买卖,就不会让她蚀本。”

陈宝觉得奇怪。送什么不好,为什么要送只鸟。

姚七小姐之前送来一只蚂蚱,现在少爷回一只笨鸟,陈宝向鸟儿努了努嘴。这东西送走了好,免得在廊下叽叽喳喳。

寿氏想要见泰兴楼的东家一面,让人将焦掌柜请了过来。

“能不能和东家说一声,粮价高一些,明年我们家有粮还卖过去。”

焦掌柜摇摇头,“不是东家不肯,如今…真的是冒着风险,不要说泰兴,泰州府也没有几家在收粮,现在官府没有查到我们头上。所以三天之内才要运出去,太太应该明白,这和寻常时候不同。”

寿氏从来没觉得见一个东家这样难。

“若不然,太太还是想一想再说。”

眼见焦掌柜要告辞,寿氏吞咽一口。“卖,我卖了,要跟东家说好,这粮食要立即送出泰兴。”

焦掌柜立即躬身,“别说您急,我们也急着呢。”

寿氏想想米价,就如同剜心一样的疼。要将屯的米都卖出去…还要低两成的价格,泰兴楼是一点点在磨她的血肉啊。

寿氏将牙紧紧地咬住,她让人买些东西去拜会泰兴楼的东家,结果人没见到,还带回来了买陈米的消息。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她现在偏偏又没有别的法子。也不知道该去求谁,谁能帮帮她。

寿氏觉得自己如今正躺在磨盘上,血肉模糊。

不知怎么的她就想起婉宁的话,“卖了就不能后悔。”

卖了就不能后悔,这丫头好像一早就看到了今天的结果。

这个死丫头。

等她缓过气来。一定要好好收拾她。

寿氏仍旧不甘心隔着屏风站起身,看向旁边的段妈妈。

段妈妈立即道:“焦掌柜,真的一点余地都没有了?”

姚家人一点都不知道,泰兴楼的东家就是七小姐。

平日里若是对七小姐好一些,哪里会现在走投无路。

这个姚六太太还想要见东家,东家就算站在她眼前,她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

“没有了。”平日里不给七小姐留余地,现在还想要余地,哪里会有…

寿氏顿时坐回椅子上。

泰兴楼竟然这样不好说话,连一点颜面也不给她留,这里毕竟是泰兴,他们姚家是大族,泰兴楼就不怕得罪他们,将来在泰兴难以立足…

她不想卖粮食。

可是她却又不能不卖。

被人握住的感觉,是这样喘不过气来。

“那就这样吧,”屏风后传来寿氏虚弱的声音,“事不宜迟,早些来搬运米粮。”

“老太爷真要将婉宁嫁去寿家?”老太太诧异地看向老太爷。

姚老太爷道骨仙风的脸上,如同古井水般不起半点的波澜,“光是这样怎么能将沈家拿捏住,再说,还要和老三说一声,等事情办好了已经个把月以后,太慢…”

太慢,他要的是立竿见影。

再说光明正大地将孙女许配给一个傻子,他脸面上也不会好看。

他不是老六媳妇不是寿家,不会愚蠢到这个地步。

那老太爷要怎么做?老太太一时也想不明白。

“要将这件事让沈家知道。”老太爷淡淡地道。

老太太颌首,“已经打发人去传消息。”

老太爷垂下眼睛,“慢慢等着吧,沈氏早就被休,婉宁靠着沈家做出这些不合时宜的事,总觉得有二老太太撑腰,我奈何不了她…可礼法在那里,她若是还想靠着沈家就要离开姚家,若是还想留在姚家,就要彻底和沈家断绝往来。”

“自古都这样断家务事,我毕竟是读书人,也要学学先贤。”

*******************************

晚一会儿。

感谢jennysyf76、亜仁今同学的粉红票,感谢收红包的、、小貝熊熊同学的平安符

第六十三章 愤怒

沈四太太带着下人去看昆哥。

“可歇下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

春桃摇摇头,“没有呢,六爷还在看先生讲的书。”

可惜就是没有好西席,请来的先生都是拉着长腔的“之乎者也”,她在窗外听了几句,只觉得头昏脑涨,难为昆哥还能听进去。

沈四太太看一眼春桃,“别让六爷太乏了…”

春桃点点头,“一会儿奴婢进去服侍就劝一劝。”

六岁的孩子应该是玩心大的时候,昆哥什么都不喜欢,一门心思扎在书堆了,这是像谁啊。

难不成是像那狠心的姚宜闻。

“呸呸”沈四太太在心里吐了两口,昆哥才不像那只说一套做一套的中山狼,辰娘要不是被他骗了,还不至于如此,婉宁也不会过得这样辛苦。

沈四太太带着人回到主屋,刚换了衣服,沈敬元就进了门,沈四太太忙上前服侍。

沈四太太看着满脸喜气的沈敬元,“老爷怎么这样高兴?”

沈敬元强忍着笑意,“这几天家里来来往往的人你没瞧见?”

沈四太太埋怨,“都是来找老爷的,妾身怎么知道。”

“我们家终究是有名的商贾,虽然盐业不如从前,架子还在那里,泰州的商贾听说我们家差点被诬陷倒卖了漕粮,都来打听消息,”沈敬元道,“朱应年给我们下了套,如今他的朋党也找不到商贾来卖粮,还不得乖乖地去求泰兴楼。”

平日里看不起商贾,最后还是要求到商贾,他们从前倒卖漕粮,用得都是自己人,如今朝廷查下来,他们哪里还敢动弹,就想将一盆脏水泼到别人身上顶罪。

和姚家结亲这么多年。沈敬元对这些人的做法早已经司空见惯,所以才有许多商贾一夜之间家破人亡。

“扬州府、泰州府,我们的生意最多,消息这才传得快。让姚家知道,我们沈家不止是有几个闲钱。”

痛快。

沈敬元看姚家像落水狗一样,就觉得扬眉吐气。

“辰娘被休的时候,我有一次去姚家被挡在门外,我回来没跟你说,你知道姚家下人怎么说我?”那时候他憋着一口气,谁都没说,他怕气坏了母亲,伤了辰娘,毕竟还有婉宁在姚家。他也不能让沈家人和姚家断绝了往来。

沈四太太一怔,没想到老爷还有这样一件事瞒着她。

沈敬元目光沉下来,一个字一个字地道:“姚家的下人说,不认识我是谁,不能放我进去。”

沈四太太抽了一口冷气。

沈敬元眼睛睁大。仿佛在重复当时的愤怒和错愕,“怎么说也结亲十几年,居然说不认识我是谁,每年节庆我给姚老太爷送孝敬的东西,那时候他们怎么高高兴兴地给我开门,那时候怎么不说,不认识我是谁?”

沈四太太看着老爷脸上浮起自嘲的笑容。眼泪忽然之间落下来,原来老爷受了这么多的委屈。

“他姚家看不上我们沈家,当年就不应该娶辰娘,”沈敬元咬着牙,“我想给辰娘讨个公道,但是我没本事。姚家说,若是再纠缠起来,就要去见官。”

“有个官就了不起,我不就是没有考上功名…”

说完这些话,沈敬元坐在椅子上。“我想过会有这一天,只是在心里想,想姚家多行不义必自毙,我等着看姚家落难那天,到时候我们家就远远地站在旁边,看着姚家受报应。”

沈四太太擦擦眼泪,“现在好了,总算和从前不一样了,姚六老爷也被朝廷去问话…”

“他们要多歹毒的心,”沈敬元眉头紧锁,“我没想到他们真会串通朱应年陷害我们沈家,如果当时被抓个正着,大哥和我都要入狱,沈家要怎么办?”

沈敬元话音刚落,谭妈妈进来道:“四老爷、四太太,咱们家买菜的婆子出去遇到姚家三房的下人,听说了一件事。”

谭妈妈说到这里欲言又止。

沈敬元皱起眉头,“到底是什么事?”

谭妈妈道:“说三老太爷要将七小姐配给寿家的那个傻子。”

沈敬元只觉得五雷轰顶,头发丝都竖立起来,“什么叫配给那个傻子?什么傻子?”沈敬元忽然想起,“是寿氏弟弟家的那个孩子。”

沈四太太脑子里隐隐约约勾勒出寿文兴的样子,她身上的鸡皮疙瘩顿时凸起来,脸色也变得铁青,“沈家怎么敢这样?他们还有没有良心。”

要将婉宁嫁给一个傻子。

就在他们眼皮底下,将婉宁嫁给寿家的傻子。

这是要做什么?

让他亲眼看着将甥女放在砧板上,现在任由姚家宰割,将来落到寿家手里…

沈敬元只觉得胸口一团热气,有股腥甜腥甜的东西直往上涌,一双眼睛里满是红血丝,“他敢,他敢这样,我就跟他拼命,我沈敬元豁出一条命来,也不能让他这样害婉宁。”

沈敬元说着就要向前走。

“老爷,老爷,”沈四太太一把拉住沈敬元的衣袖,沈敬元不肯停下,拉拉扯扯间沈四太太摔在地上,“老爷,妾身不是不让你去,我们要仔细思量,才能帮婉宁脱身,现在都已经什么时辰了?天快黑了,定亲不是一时半刻就能达成的,我们想一晚,明天再去也是一样。”

听着沈四太太的话,沈敬元有些犹豫,拳头仍旧紧紧地攥起来,浑身颤抖。

“婉宁毕竟是姚宜闻亲生女儿,是姚三老太爷的亲孙女,他们怎么能这样…做出这种事来。”

沈四太太含着眼泪,“老爷忘记婉宁说的话,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逞一时之气。”

沈敬元的脊背慢慢地松懈下来,“那就等到明日,明日我去姚家跟姚老太爷讨个公道,我看他要怎么说?他当着我的面,敢不敢说将婉宁嫁给那个傻子。”

婉宁和二老太太说了会儿话,二老太太高兴地笑了一下午,终究是年纪大不知不觉中就睡着了。

桂妈妈道:“七小姐就是厉害。平日里老太太哪里能睡得这样安稳。”

看着二老太太安详地睡着,婉宁心里也很舒坦。

“七小姐也去躺一会儿吧!”

婉宁点点头,带着童妈妈到碧纱橱里躺了一会儿。

窗子半开着,婉宁握着扇子轻轻地摇。幔帐随着清风飘动,不一会儿工夫她就睡着了。

“七小姐。”

童妈妈的声音传来,婉宁睁开眼睛天色已经暗下来。

外面是二老太太的声音。

“二祖母起身了?”婉宁问过去。

童妈妈点头,“也是刚刚起身,”说着顿了顿,“这些日子忙坏了小姐。”

婉宁听到“永安侯”三个字,抬头问童妈妈,“外面有什么事?是不是歹人抓到了?”

童妈妈道:“抓到了,侯爷来拜见,正跟二老太太说话。”

婉宁换好衣服。桂妈妈进来道:“七小姐,老太太请您过去说话呢。”

是因为那位侯爷?

婉宁走出碧纱橱,过了内室到主屋里,二老太太坐在主位上,下面坐着一个穿着蓝色直缀的少年。二十三四岁的年纪,两道英挺如刀镌刻的眉毛,虽有几分的风尘仆仆,目光依旧清亮沉稳。

婉宁上前见礼。

姚宜州脸上惊讶的神情还没有褪去。

“侯爷说,照婉宁的话将人都抓到了?”

裴明诏简短地说了一遍,“在庄子的西门抓到了人。”

姚宜州松了口气,“三房那边应该也知道了。”

婉宁在二老太太身边站好。

裴明诏看过去。姚七小姐脸上还没有完全褪去稚气,长长的眉毛如远山,一双眼睛盈盈如秋水,微抿着嘴唇,安静从容地看着她。

在马车里姚七小姐将那些死士的事说的那般清楚,一字一句没有半点的偏差。

想想那些话。再近处看姚七小姐,让他有一种眼前豁然明亮的感觉。

姚七小姐不止是个姿容秀丽的小姑娘。

“人抓到了,有件事我想问姚七小姐,”裴明诏顿了顿道,“姚七小姐可知道怎么才能让那些人开口说话。”

这些日子他们一边抓人一边问话。就不知道他们将世子的乳母抓去哪里了,乳母有没有说出世子的行踪。

今天抓到这几个,他让人也像从前一样审问,却没有问出一句话。

他想到姚七小姐说过的那句话,“那些人习惯了黑暗、冷清的地方,嘈杂的地方对他们来说,不是舒适环境。”

一个才见过这些人一次的小姐,却能说出这样的话。

让他不得不相信,姚七小姐有别人没有的法子。

他这才直奔姚家二房来询问。

了解这些人,才能从这些人嘴里掏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