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管事妈妈进来禀告,“从泰州过来的船到了。”

沈老太太脸上有些惊讶,很快被欣喜掩盖。赞赏地看着婉宁,“看来一切都很顺利。”她都没想到婉宁会将事情办得这样周详。

不是她不愿意自己的孩子好,只是真应了那句话,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婉宁在姚家养得这样聪明。

婉宁笑着和沈老太太对视。

沈氏不知道母亲和女儿在打什么机锋。

“也不用再去惊动别人,”姚老太太说着抬眼看沈敬琦。“店铺的事先搁下,你去接船吧!让你哥哥也好歇歇。”

让他去接船,去接什么船?

沈老太太道:“多带些人手,是婉宁从泰兴收来的米粮。”

是米粮?从泰兴收来的?能有多少?哥哥和四弟都去了泰兴,婉宁能收到多少粮食。

他倒要去看看。

沈敬琦道:“用不着很多人。我让人去家中喊几个家人跟着去就是了。”

沈老太太眯起眼睛,“那就去吧,搬完了米粮再过来说话。”

沈敬琦站起身来向沈老太太行礼,带着人走出了长房。

等沈敬琦走了,沈老太太端起茶来喝了口,然后看向婉宁,“这茶真的是你让茶工做的?这黑茶做出来可不简单。”

婉宁道:“要是从头做黑茶,这么短的时间定然做不好,孙女就是收了黑茶,只是最后加了些改动,现在只是在口感上有些小变化,算不得什么,真正的不同还在后面。”

沈老太太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不同。”

“时间…”婉宁笑着,“这样做的茶,能够长久保存不失原味儿。”

这是青砖茶,她也没料到这时候还没有青砖茶,青砖茶是重要的边销茶,做成这样方便商队长途跋涉的运输,只要在边疆喝过官茶的人,都应该能尝出这青砖茶和从前的黑茶有什么不同。

她会知道这些,因为她收集普洱茶,朋友们都说她是个品茶、收藏上瘾者,因为喜欢茶她经常会看各种茶经、茶传、地方风物志,让她对茶叶有很深的了解。

作为心理医生,每日都要读书,对什么都要懂一些,因为心理疏导需要和病患交谈,她就是靠对茶叶的了解,治好了一个病患,从此之后在业内才有了些名声,没想到前世的积累,到了后世也有了用处。

老天算是对她不薄。

沈氏眉眼展开着,婉宁说出这些话,拿出这茶,让她觉得与有荣焉,一转眼的功夫婉宁长大了,再也不是她心里那个小小的孩子。

沈老太太拉起婉宁的手,“那些粮食你都是怎么收来的。”

“那要谢我六婶,六婶卖了粮食,带动了泰兴县的大户,而且我给其他人家的价格都是市价,大家自然愿意卖。”

再说从前在泰州收米的粮商都不敢再动,她有崔奕廷这顶帽子在头上,收米就更容易了,舅舅推荐的焦无应又很能干,很快就将一切都安排妥当。

总之,一切比她想的还要顺利,

沈敬琦从内院里走出来,一眼就看到坐在廊下的青年。

青年站起身,一双微有些褐色的眼睛里闪动着清澈的光芒。看着沈敬琦微微一笑,“怎么样?”

旁边偷看那青年的丫鬟顿时红了脸颊,忙低下头去。

“魏疏,叫上几个人跟我去卸船。”

不是要来长房和老太太商议卖铺子的事。怎么突然之间要卸船。

魏疏道:“哪里来的船?”

“泰兴,泰兴运过来的米粮。”

魏疏跟着沈敬琦一起出门,“大老爷不是已经运回了米粮,这些粮食是从何而来?”

沈敬琦道:“是姚家七小姐送来的。”

姚七小姐,就是让二老爷怒气冲冲的七小姐。

沈敬琦深深地看了魏疏一眼,又将到嘴边的话憋了回去。

魏疏看出端倪,“二老爷有什么话不能说?”

沈敬琦叹了口气,“你在边疆的时候说黑茶不如这边的好喝。”

魏疏点点头,“官卖的茶叶,哪里有新茶。运到边疆已经没有了新茶的清香,就算是黑茶也少了醇厚。”

“边疆哪里能喝到好茶。”

沈敬琦沉默了半晌,忽然道:“你对黑茶颇有些心得,我本是想要你帮忙尝尝茶…”

什么茶让他来尝。

魏疏还没说话,沈敬琦已经挥手。“走,让人搬了粮食再说。”

沈敬琦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对一个人的看法一变再变。

今天出门之前他觉得姚婉宁不过是个孩子,从长房走出来,他觉得姚婉宁有些商贾的眼光,见到这些粮食,他自问沈家没有几个人能做到。

在这个时候。收了这么多粮。

“这是哪里收来的粮食?”沈敬琦问旁边忙碌的下人,这都是四弟带去泰兴的人啊。

“二老爷,小的们也是不知晓,都是接了粮就送过来。”

不知道。

不知道是怎么收来的粮。

风吹过,雨后的天气,让人觉得十分的凉爽。压船的下人都满脸笑容。

沈敬琦看着水面和一艘艘粮船发呆。

“二老爷,您怎么就带了这些人来,这要搬到什么时候,我们的船今天还要回去。”

大家七嘴八舌的说话,好不容易回到了扬州。早些卸掉粮食,大家也好各自回家。

沈敬琦查看着粮食,从初见的又惊又喜,逐渐变得有些不安,他本来以为是姚家怂恿婉宁算计沈家,现在看来真是他完全弄错了。

“这姚家七小姐不简单,大老爷说在泰兴时就是姚七小姐帮忙,才没有被诬赖倒卖漕粮。”

耳边传来魏疏的声音。

沈敬琦脸上涨得通红。

是他错了。

他这样揣测婉宁,真是有些太轻佻,经过了这样的事,他哪里还有脸在老太太面前据理力争。

沈敬琦低声吩咐,“再找些人来卸粮。”

沈老太太挥挥手,“老二今天是不会来了,我们娘儿几个在一起说说话热闹热闹。”

婉宁点点头,她在扬州逗留的时间不多,她不能错过崔奕廷上京的船,她可是好不容易才买的船票。

泰兴,姚家。

姚老太太戴着抹额靠在迎枕上,赵妈妈端来了药服侍姚老太太喝下。

“老太爷要去京里找老三。”姚老太太的目光有些僵硬。

赵妈妈忙道:“那老太太也要跟着一起去?要什么时候走,咱们屋里还没收拾。”

姚老太太一脸的讥诮,“老太爷说,我身子不好,去京中要舟车劳顿,让我留在泰兴,”说到这里,声音微高,“什么身子不好,要留下来调养,就是不想带我走,我都这样一把年纪了,难道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如今族人都有意避开我们三房,他带着蒋氏躲去京里,却将我留下受人指点。”

“这个罪过,是一定要让我扛了。”姚老太太说着咳嗽起来。

赵妈妈忙上前拍抚姚老太太后背,“老太太别急,三老爷是老太太所出,去不去京里还不是老太太一句话,不如让人写封信,让三老爷来泰兴接。”

“那他还不动手教训我,”姚老太太神情有些激动,“那符咒的事都不肯听我辩解,几十年的夫妻,我就落得这样的结果,在外面我处处维护他,他呢?有了脏水就泼在我身上。”

这件事老太爷是做的不对。

但是蒋姨奶奶却白白受了牵连。

赵妈妈劝说道:“老太爷可能也是一时心急,六老爷被抓,家里被查检,老太爷慌了神也是有的,要不然也不会急着上京找三老爷疏通。”

姚老太太眉毛扬起,眼睛里是一片愤恨,“说我教子无方,老三也是我生养,怎么还要去京里找老三,我自己儿子家里,我还不能去了,这是什么道理?好事他都想着蒋氏,蒋氏常年在庄子上住,依旧是他心头上的,我就不明白,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他。”

说到这里姚老太太的眼睛一片湿润。

将心底里不满的情绪发泄出来,姚老太太心里倒平复了一些,“二房那边有什么动静?婉宁怎么样?”

赵妈妈摇摇头,“没动静,奴婢也没打听出什么。”这次二房的消息尤其难打听,找了几个人,都说七小姐天天陪着二老太太在屋里说话。

赵妈妈道:“老太太病了,七小姐都不肯过来请安,好像二房那边才是她的亲祖母。”

姚老太太摇摇头,“二老太太护不了多长时间了,等老太爷到了京里和老三将泰兴的事说了,要么要将婉宁教训一顿,要么给她配一门亲事,老太爷的话婉宁可以不听,宜闻的话她不能不听。”

也就是说,等老太爷到了京城,一切都会好转。

一切都会回到正轨。

三老爷也能找到关系救下六老爷。

赵妈妈道:“这样一来,老太太也能松口气。”

姚老太太沉下眼睛,“若不是这样,我也不会忍一时之气,让蒋氏跟着老太爷上京。”

赵妈妈点点头。

正说着话,寿氏来请安。

赵妈妈将寿氏请进门。

寿氏显得十分憔悴,“娘不跟着我们一起上京?”

姚老太太摇摇头,“我身子不好,就不去了。”

寿氏用帕子擦了擦眼角,“也不知道老爷那边怎么样,漕粮的案子要到京里才能审,这一路上不知道要吃多少苦。”

提起姚宜春,姚老太太顿时觉得心窝如同被剜了般疼痛,看向寿氏,“给你娘家送信没有?让你娘家早些打点。”

寿氏颌首,“已经将消息送出去。”

姚老太太挥挥手,“下去收拾箱笼吧,要带些什么东西都带齐全,这一两日就要启程了。”

眼看着寿氏退下去,姚老太太又想起一件事,“老太爷从小普陀寺里回来没有?”

赵妈妈摇摇头,“还没有。”

“也不知道能不能请动杨先生。”

赵妈妈道:“一定能,三老爷的官位在,姚老太爷又这样诚心去请,咱们八爷又聪慧,老太爷不是说,应该能给八爷启蒙。”老太爷准备回京之前办好这件事,到了京城也好让三老爷高兴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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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即就要启程了。

第七十四章 打动

姚老太爷在普陀寺厢房等了半天也不见杨家人来喊他过去,转过头来吩咐小厮,“再去看看,跟杨家的下人说清楚,我们是泰兴姚家,家里三老爷在吏部做当家侍郎。”

这样应该说的够清楚了。

老三托吏部尚书大人给杨敬递过帖子,三儿媳张氏托娘家向杨敬说过,京里的达官显贵是不少,要么是勋贵家的子弟无心读书,要么是那些苦兮兮、两袖清风的翰林院家中子弟,要论朝廷重臣,扳扳手指都能算的清楚。

将杨敬先生请回家像西席一样每个月奉上束脩,这样的事姚家不敢想,但是在杨敬先生跟前学些时日权当启蒙,姚家可是做足了功课,吏部尚书和杨敬爱徒曹變家素有交情,吏部尚书的儿子就在杨敬跟前学过一阵子,虽然算不上正经的师徒,也是获益匪浅,他们欢哥能和吏部尚书儿子一样,有了杨敬的名声相托,就算走出去了。

别看杨敬南京、京都的国子监他都不去任职,他图的还是名声。

去了国子监不过任个官职,国子监请不动他,他才被人高高供起来,读书人就是这样的心思。

姚老太爷觉得自己十拿九稳能说服杨敬。

姚老太爷坐下来喝一口茶,很快小厮快步走进门,“老太爷,杨家人说了,杨先生已经歇下了,请老太爷回去吧。”

已经歇下了?

姚老太爷看向外面,太阳还没下山,大白天就歇下?

“是不是杨先生哪里不舒服,我认识县医署的大夫,”说到这里,姚老太爷站起身,“我自己去看看。”

从辰时开始,小普陀寺就开始有拜访杨敬先生的,杨敬先生不收礼物。大家就千方百计投其所好,送些笔、墨和上好的砚台,杨家人不肯接,就都堆在门外。递帖子的人更不计其数,可是到现在为止恐怕还没有人见到杨敬先生。

姚老太爷带着人走到杨敬的院子外。

刚要让人去喊门,就听到里面传来孩童稚嫩的声音,是有人在背千字文,“节义廉退,颠沛匪亏。性静情逸,心动神疲。守真志满,逐物意移。”

姚老太爷的心如同被狠狠地扯了一下,杨家人不是说杨敬先生已经休息了,为什么会有人在背千字文。

分明是在骗他。

杨敬先生在屋子里。而且在听孩子背书。

那孩子是谁?

难不成杨敬先生已经收了徒儿。

姚老太爷顿时觉得十分的焦躁,看向下人,下人急忙叫门,立即就有小厮前来,看到来的还是姚家下人。那小厮微微皱了皱眉,耐着性子,“这位是…”

姚家小厮忙道:“是我们老太爷。”

“姚老太爷,”杨家小厮上前行礼,“真是不巧,我们家先生今天觉得乏了,已经睡下。”

还是这样的说辞。

姚老太爷顺着门缝向里面张望。隐约看到院子里站着一个六七岁大的孩子,穿着青色的直缀,一丝不苟地在背书。

杨家下人来和他说话,都没有让那孩子分神。

姚老太爷不禁觉得诧异,这才多大的孩子,竟然能将千字文背得这般熟练。

“那不是有人在。”姚老太爷道,“是谁家的公子在背书?可是杨敬先生新收的徒儿?”

杨家小厮摇摇头,“并不是,这孩子这几天一直在先生院子前背书,今天先生让我将他叫到院子里。”

姚老太爷扬起眉毛。“先生已经见了这孩子?”

杨家小厮笑道:“还没有。”

姚老太爷松了口气,还没收徒就好,想着又好奇地看了几眼那孩子的背影。

他在泰兴县这么长时间,还没听说谁家六七岁的公子这样的出息,照这样下去将来定然前程无量。

不知怎么的,他心里油然生出几分羡慕来。

如果欢哥能这般,他不知要多高兴。

姚家若是出一个这样的子弟,天天在他身前背书,他也就心满意足了。

姚老太爷站着听了一会儿,他想知道这孩子到底能将千字文背到哪里。

越听下去他越心惊。

真是难得的好材料,定然是出身,泰兴县里没有这样的人家,那就是千里迢迢慕名而来的子弟。

姚老太爷想着向四周望望,并不见什么伺候的人,孩子的穿戴也不太好,显然这孩子的家境应该不太殷实。

光靠孩子聪明大约能打动普通的先生,杨敬是见过场面的人,不一定就会动心。

“姚老太爷,若是无事小的就要关门了。”杨家小厮的声音又传来。

姚老太爷这才回过神,“能否和先生说一声,明日一早我再来拜见。”

杨敬是一定要端着架子,让他三请五请才能出山,他明日再来也是无妨。

杨家小厮点点头,“不过我们先生说了,谁也不见。”

话是这样说,若是他收徒也是这般,姚老太爷笑着点头,“明日我来,杨先生不见也没关系。”

杨敬早晚是要见他的,老三有官位在身,老三媳妇又出自勋贵之家,姚家有这样的身份做依仗,他们怕什么。

只要欢哥能拜师他多跑两趟也是值得的。

杨家的大门关上,里面仍旧隐隐约约传来背书的声音,姚老太爷站着听了一会儿。

“老爷,马车都备好了。”

姚老太爷伸出手来挥了挥,小厮忙闭上嘴。

这孩子真是不错。

终于那声音停顿下来,显然后面的千字文他还不会背。

姚老太爷脸上自然而然露出一丝惋惜,再努努力就能将千字文都背诵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