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宁道:“舅舅不要太担心,我们只要听崔奕廷怎么说,等到晚一些就会有消息。”

沈敬元在屋子里来回走动。

不一会儿工夫,前面的管事来请沈敬元过去说话。

“何老爷几个人走了,让舅老爷过去呢。”

沈敬元看了一眼婉宁,婉宁点了点头。

“出事了。”

姚老太爷听得这话放下手里的茶碗,抬起头来看管事,“慢慢说,说的仔细些。”

管事慌忙不迭地点头,“老爷说刑部大牢那边传出来消息,泰州知府王征如死在大牢里了。”

王征如死了。

姚老太爷听得心惊肉跳,“怎么死的?什么时候死的?”

“说是昨天晚上,熬不过审问,买通了狱卒送了毒药。昨天晚上刑部大牢去了不少的郎中连御医都惊动了,却还是没有将人救活。”

一夜之间,最重要的一个人犯死了。

是有人动手了。

不管这个人是谁,崔奕廷这个案子注定要审不下去。

没有王征如就不可能再牵连到京城里的官员。更何况王征如一死,是黑是白就再也说不清楚。

姚老太爷揪紧了心一下子松开,他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

崔奕廷年纪小,果然是办不成大事。

“老爷还说,有御史参奏崔奕廷和沈家相勾结,逼死了泰州府的府尊。”

姚老太爷的笑容从脸上溢出来,哈哈,他要的就是这样的结果,本来在泰兴的时候朱应年就要将漕粮的事嫁祸给沈家,却被沈家翻了天。现在看来到了京城,这天还是要翻回去。

只要崔奕廷和沈家被抓起来,姚家、寿家和朱应年都可以鸣鼓喊冤。

死的好。

死的太好了。

死了一个王征如,整个局势顿时都变了。

姚老太爷咬牙切齿,就要让崔奕廷和沈敬元一起进大牢。让他们尝尝牢狱之苦的滋味…

想到这里,姚老太爷转头看向管事,“你说的作准吗?”

管事颌首,“老爷是这样说。”

姚老太爷吩咐下人,“快,快准备帖子送去广恩公府。”这么大的事,只有亲家老爷才能打听清楚。

刑部大牢里。弥漫着一股的腐臭味道。

来来往往的人散去了一些,狱卒打开了间小门,这是平日里审问犯人时官员们暂作休息的地方。

崔奕廷弯腰走进去。

“怎么样?”

床铺上蜷缩着一个面皮浮肿,脸色蜡黄的人,那人不时地发出闷哼声。

“郎中说已经没有大碍,就照郎中写的方子灌了药。”

臭气熏天的屋里。谁能想到床上躺着的是泰州府知府。

谢严纪道:“幸亏一早就让人看着,否则再晚一步让他多吞些毒药,就算是神仙也救不回来。”

现在人不但没死,也没少受罪,想来他也不敢再自尽。

崔奕廷点了点头。“刑部的人手有没有再仔细查一遍。”

听到这话,谢严纪额头上顿时冒出了冷汗,“查是查了,只是不知道还有没有漏网之鱼,我们之前毕竟没有来过刑部,不知道谁在这里安插过什么人,一时之间也辨别不清。”

短时间在这里安插他的人不算难,但是偌大一个刑部大牢,不可能每个人都让他信得过,只要稍稍不注意就会被人钻了空子。

崔奕廷忽然想起王征如半路截杀他时,在民船和官船上也安插了人手,当时是谁帮他将这些人抓了出来。

是姚七小姐。

姚七小姐认出了那些人,等到他赶到的时候,那些人已经被绑缚在那里等着他来处置。

到了京城他才知道,在泰兴县也是姚七小姐敲开了那些死士的嘴,将忠义侯世子救了出来。

很是奇怪,每次以为和她两不相欠的时候,却又因为一些事需要她帮忙,更何况沈家那边还需要她来安排。

眼下最重要的就是让外面人知道,王征如已经死了。

不会有人相信他,但是一定会有人去沈家和姚大老爷那里打听消息,至于那边怎么安排,就要看姚七小姐的手段。

“沈家会不会弄出差错。”谢严纪有些担心,沈敬元看起来不像是个聪明伶俐的,别在这个时候被人看出端倪来,胜败在此一举,皇上那边还等着看结果。

崔奕廷道:“不会,只要管好你这里的事。”

为什么崔大人会对沈家那么放心。谢严纪脑海里忽然出现一个人,虽然极少出现在人前,却每件事上都能看到她的影子。

焦无应马不停蹄地将京里所有的沈家铺子都走了一遍,然后才来到姚大老爷的院子里去见姚七小姐。

婉宁正在和京城里几家店铺的掌柜在算账目。

清脆的算盘珠碰撞声响让焦无应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算盘声对商贾来说再吉利不过,有进有出代表着买卖兴隆。

焦无应一直等到下面人通禀才走进去。

“七小姐,都安排好了,等到明天都开始收拾店铺。”

婉宁点点头,“外面人问起,让他们怎么说?”

“只说东家要换货。不是准备盘铺子。”

这就对了,她要的就是这句话。

焦无应不太明白,“小姐为什么赶在这时候打理铺面,小姐不是说最重要的茶还没有做好。我们还有货要盘,等个十天半个月都是少的。”

婉宁抬起头看向焦无应,“库里有些存货,这时候都拿出来卖最好,生意讲究时机,现在不需要多大的动作,我们沈家要换货买卖的消息很快就会传满京城。”

沈家在京城不算是大商贾,铺子虽然多但是并不红火,比起那些达官显贵家的铺子不免有几分的逊色,他之前还想怎么才能顺利地打出名头来。这可比在泰兴县做泰兴楼难多了,他正愁的夜不能寐,带着徒弟仔细地打算,没想到东家会选在这时候修整铺面,准备换货…这如何能来得及。

来之前他还想着要怎么说服东家。却没想到东家信心十足,他根本就插不上嘴。

东家到底在想些什么,他怎么就糊涂了。

婉宁微微笑着,“焦掌柜照我说的办,只要让所有的沈家铺子都清卖陈货就是了。”到时候大家就会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姚宜闻从衙门里出来,家里的小厮立即上前。“老爷,老太爷让我们打听到了消息,沈家在清理陈货,准备卖铺面呢。”

沈家准备卖铺面?

有这样的事?

姚宜闻忙上了轿子一路回到家中。

姚老太爷正和寿家人说话,听到是姚宜闻回来,立即抬起头。“老三回来的正好,朝廷那边可有了准确的消息?”

姚宜闻摇摇头,“刑部还在捂着,一会儿说王征如已经死了,一会儿又不能作准。听说今天一早崔奕廷已经请了仵作悄悄过去刑部大牢。”

那就是死了,这还有什么可说的。

寿家人顿时站起身,一脸的激动,“有没有说起远堂?”

姚宜闻道:“消息没有传的这样快,现在御史言官追的紧,所有人都盯着刑部,刑部的官员在衙门里进进出出都不敢说话。”

死了王征如,崔奕廷这个案子已经不可能审下来。

几个人说着话,门房道:“亲家公爵爷来了。”

姚宜闻忙将张戚程迎去了书房。

张戚程坐下来,姚老太爷也进了门。

姚老太爷将姚宜闻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这么说崔奕廷还在死撑着。”

张戚程面色不虞,“人是在刑部出的事,崔奕廷不说话谁也不知道这件事的真假,不过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这样糊里糊涂地审案御史是不会答应,这出戏唱不了多久。”

“再说,崔奕廷和沈家人一起进京是众所周知,和扬州一个大商贾有了干系,崔奕廷想要将自己洗干净也不那么容易。”

正是这个道理。

姚老太爷眼睛也亮起来,就是因为这个他才让老三休掉沈氏,他就知道沈家早晚要出这样的大事。

张戚程顿了顿,“万一王征如真的没有死…”

“不可能,”姚老太爷拼命地摆手,“那个崔奕廷在衙门里不出来,沈家人却在我的眼皮底下,我对沈家人再了解不过,商贾鼻子最灵,知道什么时候该进什么时候该退,沈家已经在盘点京中的铺面,沈敬元拿到卖铺子的钱要么是想回扬州避祸,要么是准备四下打点,否则沈家绝不会有这样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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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方法

沈家以为避开就能了事,没那么容易。

姚老太爷有一种将要扬眉吐气的感觉,他千里迢迢来到京城等的就是这一天。

张戚程看着满脸喜色的姚老太爷,他第一次见到姚老太爷,就知道姚老太爷是利益为先,也只有这样的人才好掌控,有他在这里撑着不怕瑜珺在姚家受委屈,果然姚家父子没有让他失望。

王征如的事是他吩咐下属安排的,狱卒眼看着王征如吃下了毒药,这件事本就是十拿九稳,现在崔奕廷为了浑水摸鱼在不动声色地审问南直隶的其他官员,想一想如果换做他主审,他也会这么做,不能因为一个王征如就轻易认输,可见崔奕廷还不是一个胸无点墨的愣头青。

大局已经扭转过来。

谨慎起见,他让人盯着姚家和沈家。

姚家倒是没有什么动作,沈家却有些坐不住了。

沈家在京里的十几个铺子都在清理多年积压的陈货,说是为了重新布置铺面卖新货,却让活计给京中有名的商贾送了从扬州带来的土仪。

这样拜见是因为什么?沈家在为卖铺子做打算,张戚程在多年前就已经打听过沈敬元的为人,沈敬元虽然不太聪明凡事不懂得转圜却是一个有承担有责任的人,这样安排是怕万一出了事,妻儿没有依靠,这才提前做准备。

从沈家身上就能看出崔奕廷的慌张。

张戚程觉得已经是再稳妥不过,这样的天气,王征如的尸身放不了几天,加之南直隶官员弹劾的奏折做逼迫,崔奕廷迟早要承受不住。

从姚家出来,张戚程回到府里立即叫来下属询问。

下属道:“崔奕廷已经起了疑心,将刑部大牢里的官吏都叫去询问。”

遇到这种事,崔奕廷不可能不疑心。

“只是询问?”

下属道:“在刑部设一间屋子,就是让官吏进去问几句话。”

他还以为崔奕廷有什么好法子。不过如此,这样看来没什么可怕的,单凭几句话不可能将他安插的眼线找出来。

从姚家出来,张戚程上了马。下属立即跟过来,马行到僻静处,一个挺秀身影从角落里走出来。

张戚程道:“我现在就是不放心崔实荣,崔奕廷是崔家人,崔实荣说不定碍着崔大学士不肯对崔奕廷下手。”

天已经暗下来,月光落在那人肩膀上,映的他的长袍一尘不染,如同入画的一枝玉兰花般姿态优雅,他微微抬起头,“公爵爷不必担忧。”

张戚程点了点头。

崔实荣将给大哥的家书递给下人。“明日一早送走。”等这书信到了大哥手里,京城里的事也已经是尘埃落定,大哥就算是想救崔奕廷也已经来不及。

下人出了屋,崔夫人段氏立即上前,“老爷。这能不能行?”

崔实荣道:“他不仁我不义,他若是将我当做叔父早就上门来将南直隶的事和我说清楚,我等了他这么多日,他却连家门也没登一步。抓了王征如之后还这样审案想要做什么?牵连多少人?一口气查到我头上。”

真没想到崔奕廷能做出这种事,段氏这几天都跟着心惊肉跳,都是一家人怎么就能闹到这个地步。

段氏皱着眉头,“亏得咱们家老太太那么疼他。他竟然连一点情面都不顾,今天老太太让人将他叫过去说话,谁知道他说两句连饭都没吃就走了,这样忘恩负义,就算是大哥来了也不会饶了他。”

“老爷这些年也没少为崔家做事,大哥致仕之后能过的衣食无忧还不是因为老爷。崔奕廷怎么能这样…”段氏越说越觉得生气,“崔奕廷小时候不得大哥喜欢,见到人都不知道行礼,还是老爷劝大哥儿孙自有儿孙福,崔家不一定都要科举成事。如果喜欢做文章将来考个进士,如果不喜欢不论做什么都好,只要自己喜欢的,牛不喝水强按头也不能教出好子孙来,大哥打他,老爷还在旁边拦着,早知道就看着大哥将他打死。”

崔实荣听着段氏的话静静地坐着。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崔实荣目光忽然锐利起来,“不管他姓什么,既然没有和我站在一起,就没什么好说的。”

段氏颌首,“也怪不得老爷了。”

这个崔奕廷,真是奇怪,在崔家算不上是聪明人,从小最讨厌朝堂上的那些事,不肯学时文,后来因为“学会文武艺,货卖帝王家”这话就和大哥犟起来,被大哥打的一个月没有下床,从那开始大哥不管是对内还是对外都说这个儿子必然不能成大器,崔家谁都知道崔奕廷不可能考科举也不可能入仕,却没想到崔家后代子侄,最早走了祖荫有了官职的人却是崔奕廷。

段氏服侍崔实荣去内室里歇着,“老爷,妾身听说那些事还心惊肉跳,那个王征如真的已经死了?那些南直隶的官员该不会将老爷供出来吧?”

他就是要杀鸡儆猴,让那些人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否则就会和王征如一个下场。

南直隶的官员都听王征如几个府尊的,不会直接牵扯到他,所以王征如死了他就等于脱身一半。

没有把柄,没有证据,无论谁也别想将这把火烧到他身上。

崔奕廷这个主审屁股还没坐稳,就会被户部和御史拉下来,皇上总不能为了崔奕廷力排众议。

话说明白了,皇上是听信了崔奕廷和李御史等人的话才会查南直隶,贪墨漕粮的事是真是假皇上也不清楚,崔奕廷算什么心腹之臣,不过就是个探路石,等到崔奕廷这边出了纰漏,整个案子不攻自破,皇上也不会护着他。

他做了这么多年的官,难道还不清楚这一点。

段氏道:“妾身就不明白,给老爷定了罪名对他有什么好处。”

崔实荣躺在床上,等着段氏吹了灯,屋子里顿时一片漆黑,“孽障,我就替大哥先惩治了他。”

“这次就不是动动家法这么简单,而是要动国法。”

崔奕廷看着窗外,天黑又亮,他脸上始终没有疲倦之色。

谢严纪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角落里是呼呼大睡的陈宝。

陈宝不知道梦见了什么,不停地咂着嘴,好像意犹未尽,突然之间又不知道为什么一下站起身,睁着惺忪的眼睛看崔奕廷,“二爷…二爷…”

将谢严纪也吓得醒过来。

“这是怎么了?”

谢严纪不解地看着陈宝。

陈宝半晌才缓过神,“我梦见,梦见二爷走丢了。”二爷小时候丢过一次,后来是沈家将二爷找了回来,从此之后他就和二爷寸步不离。

谢严纪不禁摇头失笑,“就是个梦罢了,”说着看了一眼沙漏,“也不知道刑部那边怎么样了。”

谢严纪话音刚落,就有下人来道:“田大人来了。”

田允兴是刑部提牢厅主事,有名的刚正不阿,审讯犯人惯有一套,折腾了一夜应该有了些收获。

田允兴进了屋,脸上神采奕奕,向崔奕廷和谢严纪行了礼,就急着开口,“有了些眉目。”

不是用刑部那些老套的法子,而是用姚七小姐说的新方法,他顿时觉得豁然开朗起来,姚七小姐教他人在露出什么表情的时候是在撒谎。

然后他用刑部盘问的方法一问,果然就有人漏洞百出。

姚七小姐透过屏风向外开,然后将想法让女先生写出来交给他看,他忽然觉得从前在他心里模糊的东西一下子就清清楚楚地在眼前。

一个小姐竟然知道什么是“以五声听狱讼”,辞听、色听、气听、耳听、目听,从一个人的表情里来判断他说的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

姚七小姐简简单单就能看出端倪来。

这样的人他还是第一次看到,除非阅人无数才能有这样的才能。

可偏偏,会这些的人是个未出阁的小姐。

他想不信,姚七小姐却能仔仔细细地说出其中的道理。

谢严纪道:“已经知道谁是安插下来的眼线?”

田允兴摇了摇头,“做不得准。”怕打草惊蛇,没有真的审问那人,刑部审问没有这样的儿戏,他从来不会随随便便下结论。

谢严纪顿时有些失望,既然说不准接下来要怎么做才好,岂不是白白等了这一夜,“那就抓起来审问,一定能审出个结果。”

“未必。”

“未必。”

崔奕廷和田允兴几乎异口同声,田允兴不禁看向崔奕廷,“姚七小姐说,审问不见得是最好的办法。”没想到崔大人也这样想。

谢严纪不明白,“不审问要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