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他也被撵出来。

好不容易在京里开了学堂,结交了何明道,没想到会又遇到杨敬。杨敬摇身一变进了国子监,说不得将来被看中还会去詹事府。

听到这样的消息,气得他夜不能寐。

凭什么。同样都是读书人,杨敬学问并不比他强,偏偏好的机遇都摆在杨敬面前,他辛辛苦苦这么多年,却依旧被杨敬踩在脚下。

他不服。

尤其是看到杨敬的学生。

他就是要让沈元坤败在他的学生手里。

让杨敬永远不能再得意。

只要提起杨敬的学生,所有人都会说起他,说起他的学生邱章,最好的扬名机会,他已经等了太长时间。

杨敬道:“你是…松山兄。”

松先生看了旁边的沈元坤一眼。才回了杨敬的话,“早就想要上门去叙旧。没想到今天却为了这件事过来。”

说到这里,不等杨敬说话。松先生喝问过去,“沈元坤,你可是在学堂里动手打了人?”说着将手里的藤条仍在地上。

先发制人也免了客气,高高扬起的声音,让更多人看过来。

杨敬不由地皱起眉头,看向沈元坤,“既然在松先生学堂旁听,就要守那边的规矩,你可是打了人?”

沈元坤点了点头,“回先生的话,弟子打了人。”

承认就好,松先生心里冷笑出来,杨敬怎么也是要脸面的人,到了这时候不敢再维护学生。

“松先生如何教的你,你怎么敢做出这种事来。”

杨敬的声音严厉。

“弟子错了,”沈元坤将地上的藤条捡起来,双手奉到松先生跟前,“请松先生责罚。”

没想到会这样顺利。

沈元坤不但认了错,还要让他责罚。

大庭广众之下,日后也不怕杨敬师徒不承认。

松先生伸手去拿藤条,他的心跳个不停,心尖甚至有些颤抖,他等的就是今天,就是这一天。

眼见指尖就要碰到了藤条。

沈元坤忽然将手合起来,将藤条闪开。

松先生顿时怔愣,身体里的热血,仿佛一下子都倾泻出来,刚要张口喝问。

杨敬已经淡淡地道:“元坤,你是不是还少说了一句话?”

松先生眼看着沈元坤低下头,“回先生,弟子是忘记了,”说到这里抬起了小小的脸,眼睛里是粲然的笑容,带着几分的执着和傲气,“松先生可以责罚我,可是要按照我和几位同学的约定,比试输的那个才能被用藤条打二十下。”

“我打过邱章、钱敏和吴子息,他们之前也打过我,那时候我也没哭没闹没禀告父亲和先生,因为既然学不如人,就算挨打也不该叫苦,”昆哥说着向杨敬行礼,“这还是其次,学生更不能丢了先生的脸面,于是学生回家专心苦读,他们现在打我,可总有一天我要让他们打不得我。”

听着沈元坤的话,松先生的脸色忽然变得铁青。

昆哥道:“这几十藤条是我用学问赢回来的,谁想要打我,就还要赢回去。”

小小的孩子,挺直了身子立在风雪中,脸上没有半点的惧怕,反而越过几个大人看向旁边的邱章,脸上带了一抹安慰的笑容,“邱章,你别怕,只要学问好,谁也打不得你。”

邱章的嘴唇顿时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

********************(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三章 一鸣惊人

松先生瞪圆了眼睛看昆哥。

心里嗤笑一声,说大话,当着这么多人竟然敢说这种大话。

若是他没有教沈元坤也就罢了,沈元坤在他的学堂里旁听了几日,到底有几分本事他怎么可能不知晓,若是个聪颖的孩子,至少也要像邱章一样,浑身上下透出一股的伶俐,他教的会,他没教的也能对答如流。

沈元坤的资质充其量也就是个中上等。

松先生转过头去,“邱章你过来,先生有话要问你。”

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意气风发的邱章,今天忽然畏手畏脚起来,抬起头看了看父亲和身边的钱敏、吴子息才磨磨蹭蹭地走过来。

松先生道:“邱章,你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松先生脸上没有半点担忧的神情,显然很信任邱章。

邱章看着昆哥,吞咽一口,想要否认却看到昆哥手里的纸笺,邱章顿时眼皮一跳。

昆哥将纸笺交给杨敬,“先生,这是邱章给我写的约书,邱章说,若是我学不如他,再次挨打,不能日后寻他麻烦,是我心甘情愿和他比试。”

没想到会有约书。

松先生不由地一愣。

这个沈元坤,不愧是商贾家子弟,这么小就会耍弄心机,非要等到现在才将约书拿出来。

松先生顿时怒气又盛了几分。

冷风从领子灌进来,邱章迎上松先生的目光,顿时缩了缩头。

“章哥,到底是怎么回事?”

父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钱敏和吴子息两个干脆不说话,眼睛里透出几分怀疑,邱章皱起眉头。他从来没有这样丢脸过,若是连沈元坤都赢不了,日后再学堂在家中他都抬不起头来。

想到平日里沈元坤的懦弱、无能。邱章梗起脖子,“比试是没错。你赢了我是你使诈,问我的都是先生没有教的,你是不是对上次的比试耿耿于怀,找了人来帮忙?”

邱章说着看向松先生,“我上次是好心要帮沈元坤,沈元坤却要跟我比试,既然他输了,挨打是自然而然的事。怎么能怪得了我,这次是他使诈…就是他…”

邱章话音刚落,昆哥道:“那你说说比什么行?”

比什么行。

松先生早已经讲过了《千字文》、《孝经》、《大学》及《中庸》,沈元坤在学堂上背诵过《千字文》和《孝经》才旁听入学。

倒是先生开始讲《论语》和《孟子》那个沈元坤倒是没有学过的模样,比谁听得都要认真,即便是这样,先生提问他还磕磕绊绊不能畅答。

邱章抬起头看了一眼松先生,松先生没有说话。

这次就因为背《孟子》他一时大意才输给了沈元坤。

他从三岁就开始在祖父跟前读书,族中兄弟们谁也及不上他,为这件事祖父早早就让他去族里读书。他是读完《论语》才跟着母亲来京里,来到松山学堂之后,先生当着父亲的面夸他。说他比旁人强的不止一点点。

于是课下家里另请了一位西席,让他多学了《尚书》。

沈元坤这个年纪是不可能学到《尚书》的,想到这里邱章心里一动,“我们背《尚书》。”

松先生看过去,杨敬的眼睛明显深沉起来,让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背《尚书》有些太强人所难,本来他想要制止,却看到杨敬那晦涩的神情,他忽然全身如火般烧起来。

哈哈。杨敬也有今天。

他等的就是这一天,何必要跟杨敬客气。

他教的学生。不过比沈元坤大两岁而已。

两岁的差别,算不得什么。

只要赢了。赢了比什么都重要。

松先生抿住嘴唇没有说话,只要杨敬先阻止,就是杨敬输了,他等着杨敬开口。

却一个童音响起来。

“《尚书》。”沈元坤抿了抿嘴,好像十分的为难,目光有些闪烁,仿佛在思量什么,手指还动了动。

邱章心里欢快起来,“上次是你选题,而今我说《尚书》你是不是就不会背了?”

“那就背《尚书》,”沈元坤抬起头,“不过,题既然是你出的,自然要你先背。”

钱家和吴家人在一旁听得有几分惊愕。

没想到两个孩子真的要背《尚书》。

一个七岁,一个九、十岁的孩子在一起背《尚书》。

旁边站着杨敬和松山学堂的松先生。

国子监的学生靠过来。

邱章在背《洪范》。

邱章站直了,神情有些得意,张开嘴就背下去,“武王胜殷,杀受,立武庚,以箕子归。作《洪范》。”

就凭一篇洪范,就能让沈元坤一败涂地。

围在四周的人互相看看,真的就背上了尚书。

标准的背诵,声音十分的清楚,字正腔圆,松先生听得精神焕发,这就是他喜欢邱章的地方,随时随地都能让他惊喜。

邱章背了大段,转头看向沈元坤,“箕子曰三德都是什么?”

邱章问完得意地看向沈元坤。

三德,是最容易混淆的,孔子也说三德,突然之间这样问起来不一定能弄清楚。

沈敬元有些着急。

松先生微微一笑,邱章就是聪明,边背边看着沈元坤,等到沈元坤抬起头看杨敬的时候,邱章的声音戛然而止。

明显是挑了沈元坤肯定不会的地方去问。

邱章觉得自己肯定是赢了,先生才讲过《论语》中的三德,沈元坤定然会弄错。

邱章刚想要得意洋洋地去看父亲,只要他赢了就能用藤条在众人面前打沈元坤,想想这个他觉得身上被打的地方都已经不再那么疼痛。

“三德:一曰正直,二曰刚克,三曰柔克。平康,正直;强弗友。刚克;燮友,柔克。沈潜,刚克;高明。柔克。惟辟作福,惟辟作威。惟辟玉食。臣无有作福、作威、玉食。臣之有作福、作威、玉食,其害于而家,凶于而国。人用侧颇僻,民用僭忒。”

沈元坤的声音传过来。

邱章渐渐张大了嘴。

沈元坤背的一个字都不差。

不光是邱章惊讶,松先生也露出诧异的神情。

论语背诵的这样熟练,口齿清楚比邱章自强不弱。

沈元坤话音刚落,看向邱章,“先生才教了论语。你是不是觉得我应该背,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

邱章干燥的嘴唇动了动。

沈元坤道:“那我也问你一个问题,孔子曰凡天下有三德,君子有三德,箕子曰惟天阴骘下民,相协厥居有三德,涑水先生曰人君之大德有三,君子为政。该以何为先?”

七八岁的孩子居然能问出这样的问题。

这不只是背书那么简单。

沈家怎么会有这样的孩子。

松先生张开了嘴。

连站在那里的杨敬脸上也浮起了笑容,松山还真的以为两个孩子背背书这样简单,多少年没见。松山不但没有长进,品行还不如从前。

国子监不少的学生围过来。

所有人都在议论那个垂髻小儿提出的问题。

天下有三德,君子有三德,惟天阴骘下民,相协厥居有三德,人君大德有三,这是要读多少书才能一口气说出来。

君子为政,该以何为先。

这是准备正式开笔写文章的人,才会想的问题。

怪不得人人推崇杨敬先生。普通的先生只不过教教十三经,余下时间再攻《春秋》。就算最勤快的学生,想要学这个也要到十四岁以后。现在却有个七八岁的孩子,已经开始学做制艺。

只有杨敬先生才能教出这样的学生。

方才邱章的背诵忽然变得稚嫩起来。

一个是背书,一个是用书,不用再比试已经分出了高下。

邱恒林觉得眼前有些发黑,整个人仿佛脱力了一般,一双眼睛从沈元坤身上挪开,落在儿子身上。

张嘴,张嘴说啊,张嘴说,多么简单的问题,怎么就能答不出来。

邱恒林几乎不能喘气。

沈元坤道:“松先生,这可是《论语》中学到的?先生正教《论语》,我们昨日才温了课。”

邱恒林冷汗一下子从全身各处冒出来,越是思量越思量不出。

到底在那里写出这样的话?

《论语》的哪一卷。

“子曰…子曰…”邱恒林忽然结巴起来。

翰林院,邱学士常常将自己的儿子挂在嘴边,京里人人都知道邱恒林的公子邱章堪比神童,将来定然会大殿唱名。

如今这个邱章,在国子监门口,被一个比他矮半头,小两岁的孩子问得满头大汗,只能结巴地说出两个字。

真是笑话。

邱家想要折辱旁人,脸上却被人结结实实地打了一巴掌。

那位松山先生也面上无光。

松先生顾不得颜面,张嘴提醒,“《论语》卷九。”

听着周围嘈杂的声音,那么多目光落在他身上,邱章浑身颤抖说不出一个字来。

邱章回答不出,所有人看向旁边的沈元坤,想知道这个孩子能提出问题,自己又会不会解答。

沈元坤道:“《论语》卷九,子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

松先生觉得许多目光落在他身上。

这句话仿佛是在教训他。

教训他不应该带着弟子找到杨敬师徒,教训他品行不端。

邱章几乎摔倒在地,他怎么忘记了《论语》卷九上的这句话,他明明将所有文章都倒背如流。

沈元坤顿了顿接着道:“《群书治要》卷四十七政要论,故君子为政,以正己为先,教禁为次。”

用《群书治要》为题,要用《论语》来做解。

一个孩子居然能提出这样的问题。

杨敬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昆哥的肩膀,眼睛里满是欣慰的神情。

“真厉害,怪不得杨先生会收他为弟子。”

忽然之间,许多谣言不攻自破,什么为了钱财收商贾家的子弟,什么自命清高不过是为了博名。

这样的学生谁不想收入门下。

再看看旁边的松先生,同样是先生,杨敬先生会倾力教沈元坤,松先生却眼高于顶,并不将这个沈元坤放在眼里。

“昆哥在哪里?有我老婆子在,谁也不能罚他。”

声音从人群外传过来。

第一百九十四章 无言以对

杨敬听出来这是母亲的声音,忙走几步上前,人群已经纷纷让开,满头银发的杨老太太让人扶着走进来。

“母亲,”杨敬忙上前行礼,“您怎么过来了,这大冷的天,不好在外面就留,儿子将母亲接回家中…”

杨老太太神情难看地挥了挥手,“我在郑家住的好端端的,不敢跟你回去。”

这话说得让人哭笑不得,杨敬也不知怎么办才好,只能上前恳求道:“母亲,儿子有不对的地方,您万万息怒,等回到家中,儿子向您请罪。”

杨老太太却不理睬杨敬,反而向昆哥招了招手,“昆哥过来,他们可又欺负你?”

松先生彻底愣在那里。

外面不是传言杨老太太因为杨敬收了商贾的子弟做学生这才气得来了京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