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卢江的船的确又快又稳。

王二小姐道:“我们的工匠还在造船,过些日子就又能有几十艘船下水,到时候,我们家就带着所有人去…”

不远处传来一声咳嗽,立即就有婆子上来道:“饭菜都备好了,太太身子不舒服,让堂小姐陪着沈小姐用饭。”

王二小姐听得这话,脸上得意的神情一闪而过,父亲去世之后,哥哥和她一直跟着叔父,叔父的儿子因为海上的事和叔父断绝了往来,哥哥和她都觉得叔父的家业将来会落到哥哥头上,没想到汪同海会和叔父商量着要向朝廷求抚,如果求抚成了,哥哥要怎么办?就算给了叔父官爵,将来也不会让哥哥承继。

王二小姐看了一眼沈家小姐,不过好在叔父对亲生儿子心有芥蒂,婶娘仿佛也不喜欢这个沈家的小姐,总觉得亲生儿子这些年背离父母是受了沈家的教唆。

王二小姐弯起嘴唇,“沈家妹妹从来没有吃过我们船上人家的饭菜吧?今天说什么也要好好尝尝。”

婉宁笑着颌首,跟王二小姐进了内舱。

女眷的大船,来来往往都是伺候的丫鬟、婆子,婉宁跟着王二小姐坐下来,王二小姐笑着道:“这里可不比你们地上…”就要将海上人家吃的饭菜跟她好好讲一讲。

婉宁眼睛微抬,跟着王二小姐的手一道道菜尝过去。

王二小姐本是满怀期待,却看到沈家小姐不论吃到什么都是一副淡淡的神情,不由地渐渐失去了兴致。

王二小姐看了一眼身边的婆子,婆子立即下去,很快端了一盘红红的东西上来。

王二小姐扬起眉毛。“沈小姐尝尝。”

婉宁看了一眼,失笑。

这是,西红柿。

没想到会在这里吃到西红柿,灶上的厨娘为了今天这桌饭菜煞费苦心。

王二小姐坐在锦杌上看着沈家小姐,看她到底会不会动筷吃不识得的东西,沈家小姐皱着眉头,脸上多了几分踌躇。将筷子拿起来又放下。终于抬起脸来。

王二小姐已经准备好要替沈家小姐尝尝。

“二小姐让婆子拿些糖来,这菜要放糖才好吃。”

王二小姐不禁惊讶地睁大眼睛。

糖拿来洒在西红柿上,婉宁吃得很畅快。

“你从前吃过?”王二小姐诧异地问过去。

婉宁摇摇头。至少在这里没有。

“那你…也敢吃?”

婉宁笑着,“二小姐让人端上来的菜,还能害我不成?只不过我喜欢吃甜食,所以觉得放糖会更好吃。”

觉得放糖会更好吃。所以就要糖来吃。

淡淡地一句话,不禁让她气结。

听起来沈家小姐仿佛十分通人情世故。好像她就不该问这句话似的。

王二小姐不禁心中冷笑,“等妹妹吃完,我们就去外面,我还有许多新奇的东西拿给妹妹看。”她就不信吓不倒这个没见过世面的闺阁小姐。

婉宁看向身边的珑翠。“知道太太喜欢吃京里的点心,拿过来不免就失了味道,我的丫头从小就学做京里的点心。就借着太太的厨房做盘点心给太太吃。”

珑翠向前走了两步,王二小姐吩咐管事妈妈。“都是沈家小姐的心意,就劳烦妈妈去问一声,看看婶娘病好些没有,能不能吃得那些油腻的东西。”

婶娘不愿意见她,她却厚着脸皮拿来礼物,一会儿定然要让她好看。

王太太靠在软榻上看手里的书,管事妈妈走进来禀告。

王太太不由地抬起了眼睛,她从小在京城长大,所以喜欢吃京里的点心,这些举升是知晓的,所以才会让沈家找来会做京式点心的下人。

邱妈妈笑着道:“大爷从小惯不会说道这些,却心里总是惦记着太太。”

这是儿子的心意,做娘的就算再狠心也不能驳斥了儿子,所以沈家小姐是个聪明的,汪太太叹口气,“就让她做来吧!”

不到一个时辰,一盘点心就摆在了汪太太眼前。

卷酥、油糕和蝴蝶卷子,小巧的豆沙饼中间点了个圆圆的红点。

这是京城点心正宗的做法。

那个沈家不是在扬州经商吗?怎么身边会有这样的下人。

汪太太不由自主地将点心拿起来放在嘴边,轻轻地咬了一口,糯糯的甜味儿立即从嘴里化开。

不那么的甜,也不会很腻,比她每次吃到的味道都要好。

她小时候,父亲曾在詹事府右春坊做过右赞善,过年的时候在衙门里都要等到一件赏赐才能回家过年。

就是宫中赏赐下来的点心。

点心拿回来,家里的长辈都会来尝,那时候家中总是格外的热闹,父亲来来回回地忙碌,到了晚上就将留下来的点心拿出来跟母亲和她一起吃。

若不是父亲生了一场急病,她也不会跟着母亲回到福建,之后又遇到灾荒,母亲生病…再后来…

母亲一直惦记着在京里他们一家三口住过的院子,还想着身子好了之后怎么也要回京中看看。

那时候一家三口围在灯下,吃着点心说笑,那些事她虽然已经记不清楚了,可是母亲屡次提起,她渐渐地就想出那般的情景。

多少年了跟着老爷在海上漂泊,累了的时候就格外怀念从前。

王太太正想着,外面忽然传来一声闷响。

王太太顿时皱起眉头,正要吩咐邱妈妈去查问,外面的管事就进来道:“太太,是二小姐让人点了火铳。”

“真是胡闹,”王太太站起身,“谁让她点的,想要做什么?”

管事欲言又止。

王太太立即明白过来,这火铳是从海上买来的。二丫头这时候用来,就是想要吓唬沈家小姐。

王太太皱起眉头,“有没有伤到人?”

管事忙摇头,“没有,只是…二小姐…”

管事遮遮掩掩,王太太站起身向前走去,推开舱门。就看到王二小姐带着沈家小姐走进来。王二小姐一脸颓败,旁边的沈家小姐眼睛亮晶晶的,目光流转如同落在海中的一轮明月。

一个长在闺阁中的小姐仿佛没有她想的那么柔弱。

没想到婶娘会走出来。王二小姐不禁讶异。

婉宁上前行礼。

王太太柔声道:“吓到没有?”说着责怪地看了一眼王二小姐,“怎么能随便乱来。”

王二小姐仍旧没有从惊讶中回过神。

她本事想要吓唬吓唬那个沈家小姐,却没想到沈家小姐却反而来了兴致,看到各种各样奇怪的东西。眼睛就会发亮。

她从来就没见过这样的人。

不让沈家小姐受挫,怎么能挽回她的颜面。于是她就仗着哥哥的脸面,让船上的人点了火铳。

事过之后,她才意识到她不该这样做,没经婶娘同意她就让人用火铳。将婶娘的颜面摆在哪里。

若是婶娘责怪下来,不只是她,还要牵连到哥哥。

她怎么糊里糊涂就做了傻事。王二小姐紧紧地咬着嘴唇,“都是我不对。我只是想要沈家妹妹看看…”

船上的利器岂是能随便给人看的。

王太太压制着心头的怒气,仔细地打量着沈家的小姐。

没有穿着显然的锦缎,却遮掩不住身上的秀致,站在那里浑身透着一股的书卷气息,让她想起那些大户人家的小姐。

比起那些小姐来,又多了不卑不亢的风姿,这是举升要娶的沈家小姐?她总觉得哪里不对。

王太太吩咐邱妈妈,“让人倒茶,我和沈家小姐去屋子里说话。”

她本不愿意出面见那沈家小姐,好让举升知道,不管是老爷还是她,都不满意这门亲事,沈家小姐就算定然要嫁过来,也要听从他们的安排。

进了内室,下人端了茶上来。

婉宁看向桌子上的点心。

京城里最有名的几样点心,有几种是从南方传过去的,只有那不起眼的豆沙饼,源于京城,是宫中常常赏赐给官员的,王太太只吃了豆沙饼。

来之前她已经打听清楚,王太太出自官宦人家,父亲做过从六品京官。

从王太太心里,还是十分怀念在京中的日子。

“大爷想要在京中开铺子,”婉宁提起京中的事,“却被人揭穿了身份,我这才知道大爷是王老爷的长子。”

沈家小姐张嘴就说出她心中想要听到的话,王太太有些惊讶,“你跟着来福建是想要举升劝说老爷归顺朝廷?”

婉宁点点头,却很快又摇头,“是大爷想要来劝说老爷,我早早就说,劝也没用,不管被不被朝廷招抚,都不该问老爷、太太。”

王太太不禁惊讶,“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婉宁站起身,“要问老爷手里的船只和利器,这些东西在谁手里,谁才能决定。”王太太听到火铳的声响匆忙走出来,见到王二小姐却压制着心头的怒气,身边伺候的妈妈目光闪烁,向外张望仿佛是在找谁。

一个住在叔叔家的小姐,再怎么得宠也不会骄横跋扈至此,定然是有什么依仗。

汪太太皱起眉头。

婉宁道:“太太若是有疑虑,何不利用我们试探试探,再怎么说,大爷也是太太亲生,总不能不如外人。”

一句句都说到了她心里,仿佛能将她看个透,换做旁人她定然早就勃然大怒,可是面对沈家小姐那双清澈的眼睛,那眼睛仿佛能一望到底,里面没有掺杂半点的恶意。

多少年了见不到儿子,就像从她心底剜了一块肉般。

如今儿子回来,她却又不能轻易相见,哪有这样的母子,老爷心中明明想着举升,却放不下父亲的颜面。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眼见着老爷愈来愈信任侄儿,她劝说几次却没有用处。

她不能再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家四分五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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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铺垫,又必须要铺垫,这下应该完成了。

忽忽,真的不好写,愁死我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八章 毒计

邓嗣昌坐在椅子上,幕僚仔仔细细地将让人探听到的消息禀告,“这下次弄清楚了,那个收茶的焦掌柜就是给姚宜闻长女办事的。”

姚宜闻的长女。

听到这个人邓嗣昌就咬牙切齿,“就是那个将俊堂送进顺天府大牢的人?”

幕僚颌首,“正是。”

真是胆大包天,害了他儿子却还让掌柜的来福建收茶,真是仗着崔奕廷不将邓家放在眼里。

“茶收上来了没有?”邓嗣昌问过去。

幕僚道:“前些日子没有,这些日子却改收了陈茶,这样一来,茶园手里的新茶就没有了着落,价钱一落千丈,听说有人已经耐不住签了文书,要将去年剩下的茶和今年的新茶都卖给他们。”

邓嗣昌不等幕僚说完话,一掌就拍在桌子上,“你不是说福建的茶商不会跟外面来的商贾买卖吗?”

幕僚低下头吞咽一口,他是这样说过,可谁知道那个焦掌柜如此的狡猾。

难不成就要让他们得意洋洋地从他眼前赚走大把的银钱。

岂有此理。

邓嗣昌站起身,“收来了多少货物,都放在哪里?”

幕僚不敢怠慢,“已经收了几百斤茶叶,表面上是让人运到了远离海边的村子妥善放起来,其实,过去盯着的人说,放起来的都是空箱子,真正的货物,就在不远处的小陈村。”

邓嗣昌冷笑一声,“以为这样就能躲过海盗,不看看这是在谁的眼皮底下,福建的事由不得他们做主,我想让他们如何他们就要如何。”

幕僚道:“小陈村离官衙近。他们就是看上了这一点,料想没人敢动那些货物,更何况又有崔大人带着人抓了海盗和船只…”

“崔奕廷抓的海盗?”邓嗣昌一屁股坐下来,如同一座山般,威风凛凛,“只不过是我卖给他的,什么海盗。都是些傻倭寇而已。老子带兵这么多年。哪次打仗不是真刀真枪,那个崔奕廷是个什么东西,土鸡瓦犬之辈。竟然敢这样猖狂,这次我就让他亲眼看看什么叫海盗。”

汪同海不是说他养寇自重才让朝廷招安王卢江,又派来了崔奕廷,这次他就让汪同海和崔奕廷看看海盗的厉害。让他们带着人马去追,看看能不能追回那些货物。

邓嗣昌道:“让人去找张琰、赵祖。将那些货物的事告诉他们,让他们不要客气,只管动手。”

只管动手,不管杀多少人劫多少货。他都不会管。

沈家跟崔奕廷串通一气,就该死。

等到杀了人劫了货,崔奕廷知晓也晚了。海盗的船岂是朝廷的船能追上的。

邓嗣昌道:“这次抓不到海盗,老子正好上本奏折。让朝廷拨款造船,看谁再敢在老子面前说三道四。”

邓嗣昌话音刚落,就有管事过来道:“侯爷,张琰来送东西了。”

邓嗣昌的眉毛几乎竖立起来,“人呢?”

管事急忙去请张琰,不多时候,满脸笑容大步进了屋子,还没有说话,邓嗣昌却劈头盖脸地骂过去,“谁让你来的?这也是你到的地方?”

崔奕廷正虎视眈眈,恨不得抓到他的把柄,若是被崔奕廷盯到,岂不是给他找麻烦。

张琰不由地一怔,“不是侯爷让我过去商议对策,怎么…”

“不长长脑子,我怎么可能让你来府里说话。”邓嗣昌如同训斥家奴般瞪着眼睛看张琰。

在这个地界儿,谁不是要看他的脸色行事,崔奕廷这只土狗追着他喊也就罢了,张琰也不规矩起来。

张琰吓了一跳,立即道:“是…海上来了一笔货物,我就想着送来给侯爷。”

邓嗣昌指着张琰,“你快走,回去海上,只要我不叫你,不许再上岸,以后有东西就差人送过来,带你多少年,你还是这副烂泥扶不上墙的德行。”

张琰的笑容僵在脸上。

邓嗣昌扬起声音,“还愣着做什么?”

张琰吞咽一口,弓腰下去,如同一只畜生夹着尾巴退了出去。

一直回到船上,张琰的腰才直起来,手也紧紧地攥起来,“给他当了多少年的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却还这样不给我留颜面。”

手下低声道:“要不然,我们拉人出去单干,不再孝敬旁人,咱们兄弟都愿意跟着大哥。”

张琰脸色由苍白慢慢变得潮红,望着脚底下忙忙碌碌的手下,想想自己立在船头时的威风,顿时意气风发起来,“我们能带走多少船?”

“三十艘,比王卢江少了些,却比赵祖多。”

赵祖是挑夫出身,一门心思给邓嗣昌做狗,那就让他去做,他好歹是个秀才,趁这个机会那邓嗣昌那个混蛋的性命,搏个帽子戴戴。

张琰眯起眼睛,“去跟崔奕廷说,我愿意带着兄弟去投奔。”

张琰话音刚落,下面的兄弟就带了邓嗣昌的幕僚来,幕僚将沈家囤货的事说了,“侯爷说了,要将事办得利索些。”

张琰像往常一样将幕僚送走,转过身就笑起来,老天要送他高官厚爵,他的机会就这样到了。

陈宝蒲扇般的手去扇一碗面条上的热气,面香四溢,晶莹剔透的面条仿佛在像他招手,他抬起头看向崔奕廷,崔奕廷还没有动筷的意思,他只好吞咽一口,接着等下去。

那面条是厨娘新擀的,熬了一锅鸡汤,就将面条放下去翻滚,撒一勺盐,出锅的时候放得葱花,香气立即就溢出来。

“她现在在哪里?”

突然听到二爷说话,陈宝抬起头,“谁?厨娘?在厨房呢,二爷若是喜欢吃,我就再去端一碗。”说着就要屁颠颠地端面条。

崔奕廷的眼睛扫过来。陈宝这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差点就蹲去角落里。

二爷说的不是面条,也不是葱花,他心里都想些什么呢,怪不得二爷总是跟他无话可说。

呜呜呜。

“你吃吧!”崔奕廷将一碗面条推过来,她知道了程举升的身份,程举升一不小心就会牵连到沈家。以她的性子不可能不管。

谁都能明哲保身。唯有她不会,刚走了两步,身后就传来吸面条的声音。

他顿时有些好奇。这厨娘做了一根多长的面条。

出了门,何英就迎上来,“二爷。”

“怎么样?去打听了?”

何英立即点头,“程举升不是自己回来的。还带了沈敬琦家的小姐。”

沈家的小姐?

何英道:“因为是女眷,程举升让家人一路护着。也没人见到那位沈家小姐。”

崔奕廷停下脚步,玉佩上的流苏轻轻撞在宝蓝色暗纹的长袍上,宛如炸开的烟花,顿时四散。“人去哪里了?跟着程举升上了王卢江的大船?”

何英点点头,“是,上了王卢江的大船。”

崔奕廷不再说话。旁边的何英却吓了一跳,崔奕廷抿着嘴。目光锐利,脸颊如刀刻般,带着一股的煞气,眉眼眯起愈发地冷了。

何英豁然明白过来,立即道:“不是七小姐,定然不是七小姐,我已经让人问过了,七小姐坐着马车去了泰兴,永安侯派人一直送到沈家。”

崔奕廷不说话而是望着远处,她真的不在这里,在泰兴姚二老太太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