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中一紧,急忙拿起另一个瓷瓶,仍然是空的。

 

“怎么会这样?! ”古小蘑似疯了一般,拿起一个瓷瓶,拔出瓶塞,倒了倒,又丢开。直到拿起自己刚刚带来的瓷瓶,里面一样空空如也。

 

天尧不明所以,看着她的表情突然呆滞。

 

“哈哈哈…”古小蘑抱住双膝,肩膀抖动起来,“哈哈哈哈…”

 

“怎么…”天尧还未上前,便听旁里一阵响动,喜竹被古小蘑的笑声惊醒,揉着眼试探般问道,“仙女姐… 姐?你…”

 

然而她没有说下去,眼前的灰衣女子在笑,可她又在哭,那般癫狂.直叫人看了心中揪起,不知为何便跟着一起难过起来。

 

十年,不敢开口念他的名字,不敢拔出轩辕剑。

 

她笑得累了,靠在那冰块上,背对着冰中的绝世容颜,轻轻叹息。

 

不是早就有这种准备了吗?十年来,苦苦支撑,独自挣扎,到头来终是一场空。

 

郁琉,你是不是也在笑我?

 

她软弱地靠在那里,似乎连眨眼的力气都失去了。

 

我厌倦了故作坚强,我也厌倦了孤独和寂寞。

 

我一直告诉自己,你没有死,你在等我。其实我一点也不坚强,我心中害怕得紧,这世间没有你,我一刻也不想多待,你却真的将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十年。

 

你真舍得如此待我。

 

所以我终是相信你死了。

 

那般悲伤的哀嚎,古小蘑仰起头,似是将十年的隐忍都释放在这一刻。天地似乎都被这声音撞击得不断晃动,她不理,整个身子崩起,似乎要将自己融化在这一声呐喊中。

 

“干瘪蘑菇!”天尧一把抱起喜竹,“快走!”

 

绝壁轰鸣起来,大块的冰雪向下掉落,古小蘑闭上眼,似是失去了表情。这样也好,我终于能来找你了。

 

整个山巅都摇晃起来,绝壁塌陷,爆出茫茫雪白的尘埃,淹没了天尧撕心裂肺的吼声,也淹没了轩辕剑一声轻巧的铮鸣。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在最后一刻,她睁大眼,仿佛听见佛祖的声音在心中响起。熟悉得令她心痛的香气突然袭来,乌黑的发丝落满她伤痕累累的身体。她不敢回头,却感觉一双手臂轻柔的揽在了腰间,青衫铺天盖地的落下,蒙住了她模糊的视线。

 

“这十年,本就没有什么天地精华,要的只是你一片精诚而已。”

 

雪壁轰然砸下。

 

寂静了许久,似乎回声还在天边鸣响。天尧腋下夹着喜竹在绝壁边狂奔,泪水便堵在鼻间,想要去喊古小蘑的名字,却只是硬咽数声,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大雪纷扬,将一切悲伤掩埋。

 

这一场大雨,直下到第五日清晨,方才停歇。满地泥泞狼藉,却也携着一股浓郁的泥土香气,在温和的阳光下蒸发开来。

 

爬满青苔的墙边,颓然的坐着一个红衣男子,他浑身仿佛湿透了,还在滴答着雨水,可他自己却好似浑然不觉。偶尔有好心的过路人丢给他一枚铜钱,他看也不看,只是呆呆地望着地面。

 

市集上很快便热闹起来,阳光渐盛。人来人往间,一个绿衣少女疾步向他走来,手中拎着一个小巧的食盒。她的目光一直在墙边搜寻,落到那红衣男子身上时,突然变得变得无奈起来。

 

“喂。”

 

她轻轻唤了一声,意料之中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喜竹蹲下身来,将碗筷从食盒中一一取出,摆在天尧面前,悄声道:“你便吃些吧,这样下去也不是法子。”

 

天尧看也不看她一眼。

 

“仙女姐姐吉人天相,未必便是葬身雪海了。你须得想开些,我…我这几天偷偷跟了你去,爷爷急得病了,我也不能出来太久。”

 

喜竹碎碎念了一番,见天尧还是没反应,便叹了口气,收起食盒,正欲离去,却见身前不知何时站了一个黑衣男子,面色极为阴沉,正定定地俯视着天尧。

 

喜竹心中一跳,只当他不怀好意,警觉地站起身,挡在两人之间:“你是何人?”

 

那黑衣男子却不看她,目光落在天尧身上,似乎突然有了些许表情,淡淡地道:“小天。”

 

天尧浑身一颤,僵硬了几口的视线第一次从地上挪开。

 

雨后的阳光温暖,将天狗的身影染了一层金色光芒。他这样抬头看去,耀眼却不刺目,竟仿佛佛光一般。

 

“是我害了她…”他喃喃道,“她为了我在逐仙会拼命,又为了我与郁琉心生间隙…若不是我,郁琉又怎会中那毒母?她能为朋友做到如此,可我却…大哥…我好悔,好恨!”

 

喜竹没有作声,天狗也静静的,这大街上人来人往,熙攘喧嚣,似乎谁也没有注意到红衣男子倒在地上,哭得如同孩子一般。

 

天狗轻轻摇了摇头,倾下身,拍了拍他的肩膀。

 

“当年你是为了我做事,这原本怨不得你。”

 

“十年了…我一直在找赎罪的方法…可是…可是…若郁琉当真回不来了,我可还配做她的朋友吗?”

 

天狗神情一顿,刚要说话,却见一个衣衫槛褛的小乞丐急急跑来,目光粗略的扫过天狗和喜竹,落到天尧身上却瞬间变得欣喜起来。

 

“这位相公,你可是姓尧吗?”

 

呃?喜竹和天尧都是一愣。天狗却若有所思地站起身,突然猛地看向天尧,嘴角悄然弯起。

 

大哥笑了!

 

大哥居然笑了!

 

小乞丐见天尧傻在那里,却突然不耐烦了起来,语速极快的道:“天桥边有个姐姐,要我把这东西带给尧汪汪尧相公,不过尧相公要付我一两银子。”

 

天狗咳了一声,没有去理还在震惊中的天尧,从怀中掏出一两银子。

 

“谢谢这位黑相公!谢谢尧相公!”小乞丐擅自给天狗安了个姓,面色狂喜,把一个小巧的锦囊丢给天尧,仿佛生怕他们反悔一般拔足便溜,走了几步却又转过身来:“顺便提一下,您的名字真特别。”

 

天尧甚至没有去向他毗牙,只是几下扯开那个锦囊,霎时瞪圆了眼睛。他的表情有些白痴,半张着嘴,从喜竹看到天狗,又从天狗看到喜竹,然后从地上一跃而起。

 

天桥并不远。

 

红衣男子在人群中发了狂的疾奔,他喘着粗气,不顾水果摊主的低声咒骂,一双浅色眼眸焦急地在天桥下寻找。不会很难,他要找的人…即便在这样的人群中,也决计一眼便可以认出。

 

就像那一抹亘永的青色。

 

那男子的背影清远出尘,如墨的黑发缭乱了视线,隐隐现出一张极美的侧脸来。剑眉张扬,红唇羞敛,琉璃般的墨绿眼眸好似点了星光。

 

然而只是一瞬,他便消失在天桥尽头,再也寻不到半点踪迹。

 

天尧呆了呆,突然躬下身大笑起来。

 

是了,是了。谁会叫他尧汪汪,谁会给他那么大颗的糖球,又有谁会小气得连一两银子赏钱也不肯自己出。

 

他笑够了,终于向旁边对他奇怪行径指指点点的人们毗起牙来,又撞掉了几个水果,匆忙向青影消失的地方奔去了。

 

后来,再也没有人见过古小蘑。

 

有人问她到底死没死,或者到底有没有救到郁琉。仿佛无人真的知晓。只是似乎曾经在某个街头,看到一个青衫男子温柔地为灰衣女子插上一根发答。俩人十指紧扣,轻轻相依。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