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圆的脑袋,长长的脖子,比大象还要庞大的一幅身躯。

小驼来了!

小驼一双眼睛睁的滚圆,死死地盯着玛莎,喉咙里发出阵阵低沉的愤怒咆哮,作势仿佛要朝玛莎继续扑过去似的。

玛莎起先被吓了一跳,等翻滚停下,看清撞飞自己的竟然是那只食草龙,愤怒不已,张开利爪,作势就朝小驼跃来。

小驼急忙后退,飞快来到甄朱身边,蹲下后肢,朝她焦急地叫唤。

甄朱会意,飞快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攀上小驼的后背,两腿夹住它的后背,双手紧紧抱住它脖子,小驼立刻撒开两腿,朝前飞快跑去。

它后肢长而有力,一步弹跳出去就是几米,远远快于玛莎的速度,玛莎气的快要发疯,在后面紧追不舍,追了断路,渐渐体力不支,被抛的越来越远,终于,彻底地消失在了视线里。

小驼慌不择路,带着甄朱只顾狂奔,甄朱被它颠的快要吐了,几次险些被它甩下了背,等到它终于放慢脚步,渐渐地停了下来,甄朱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已经被小驼凭着本能,给带回了她之前和纣的家,回到了那道溪流的附近。

只是现在,溪流已经彻底干涸,朝天露着布满了白色鹅卵石的溪床,那个她曾经嬉水吓唬过纣的深潭,现在也只剩下潭底的一汪泥浆了。

小驼累的瘫在了地上,吐着舌头,呼哧呼哧地喘气。

天已傍晚,甄朱迟疑了下,决定今晚还是先在原来的洞穴里暂时留宿。

她怕玛莎不甘失败,这样回去的话,说不定还会在路上遇到。

小驼如果已经成年,长成那种大到让食肉龙也无可奈何的小山似的身材,那倒好说,但它现在还不够大,除了跑,攻击和防御能力几乎等于零,万一再遇到愤怒的玛莎,恐怕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不如今晚先在这里过夜,其余的事,等明天天亮了再说。

她定下心神,留小驼在山脚下找吃的,自己爬上山壁,进了洞穴,草草打扫了下,就靠坐了下去,开始枯等天明。

天黑了下来,她感到肚子有点饿了,但是这里没有什么可吃的东西,她也懒得再冒险出去找,就躺了下来,准备睡觉。

纣回来发现她不见了,现在一定很焦急,也会去找她的,现在可能就在找,只是她不能确定,它能不能想到,她有可能会在这里,然后找过来。

黑暗中,她有点想念它。

这个她原本十分熟悉的山洞,因为少了身边那只总爱用尾巴缠着她睡觉的龙,现在也变得那么空旷,甚至令她感到有些害怕。

她将身子蜷了起来,闭上眼睛,想让自己快些入睡。

慢慢地,一阵困意袭来,她睡了过去,迷迷糊糊地,不知道睡了多久,可能是半夜时分,她忽然被一阵异常的响动给惊醒了。

好像起了大风,呼呼作响,山洞里的温度,骤然高了许多,热气逼人。

她急忙从地上爬了起来,飞快地跑了出去,还没跑出去,就看见洞口映照着一团明光的火光,仿佛燃起了一个巨大的火球,将洞壁照的清晰可见。

一阵热浪,迎面扑来。

她的心脏咯噔一跳,几步跑了出去,被眼前的看到的一幕给惊呆了。

大火!燃烧了整片森林的大火,已经烧到了山壁下那条溪流的对面,将整片树林和草丛完全地点燃,火借着风,呼呼作响,正在朝着她所在的山壁方向蔓延而来。

火光熊熊,照亮了大半个夜空,原本漆黑的夜空,被染出一片红光,这种景象,令人为之胆寒心战。

虽然现在这里距离火场还有些远,但照这种风速和树木的干燥程度来看,不出半个小时,应该就会烧到这里了。

甄朱立刻想到了白天她曾试图灭过的那团烟雾。

那里一定就是着火点了。她当时还没来得及将隐火彻底踩灭,玛莎就冒了出来,她被迫中断,火应该就是这么自燃而起,因为大半年没有下雨,风干木燥,一下就烧着了整片的森林,蔓延开来,烧过银杏林,现在终于抵达到了这里。

火烧的那么大,纣现在在哪里?着火点离他们的洞穴那么近,它会不会已经出事了?

甄朱的心跳的飞快,冷汗突然就冒了出来。

她立刻拒绝去想那种可怕的事情,告诉自己,纣现在应该已经到了安全的地方。

这里也不能再留了,她必须也要趁着火烧到之前,尽快离开。

她立刻大声呼唤小驼的名字,片刻后,从山壁下的一簇草丛里,钻出小驼瑟瑟发抖的身影,它用惊恐的目光盯着不远处仿佛从四面包围而来的火光,发出呜呜的叫声。

甄朱立刻下了山壁,来到小驼身边,像白天那样爬上了它的背。

身后是山壁,十分陡峭,她和小驼没法翻越,前方和左手边,火光熊熊,已经被封死了路,只有右边沿着溪流下游的前方,看起来仿佛还没起火,这是剩下的唯一一个能够逃生的方向了。

她骑在小驼的背上,紧紧抓住它的脖颈,指挥它朝着溪流下游前行。

小驼跌跌撞撞,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前跑去。

头顶不断有被火光照出身影的翼龙尖唳着翱翔而过,那是逃生的翅膀划出的痕迹,撕裂了原本死寂的黑色夜空。

一路之上,身边不断遇到各种被大火吓的四处乱窜,六神无主的龙,即便是再凶猛的食肉龙,此刻也如同丧家之犬,不顾一切地朝前狂奔,只为了逃离身后那片正在紧追不舍的可怕的熊熊烈火。

小驼在甄朱的指挥下,沿着溪流的下游方向,一直朝前跑,但是还没跑出去多远,才半公里不到,甄朱的心就沉了下去。

她原本因为,这个方向的树林还没有起火,所以朝着这边逃生。但是没有想到的是,大火的蔓延速度,远远地超过了她的预想。

前方的森林,其实也已经着火了,只是火光起先并不大,在旁边熊熊大火的映衬之下,她没有看到而已。

跑到这里的时候,火光就变得明显了,显然,也在朝着还没烧着的这个中心地带蔓延而来。

对面已经不断有跑在她和小驼之前的龙仓皇掉头,在这片暂时还没有被火光吞噬的树林里漫无目的地四处乱窜,好几头龙慌不择路,竟然一头重重撞在粗大的树干之上,被撞昏过去,倒在了地上。

小驼更加害怕了,死死地盯着前方的熊熊火光,眼睛里充满了恐惧,突然哀鸣一声,跪在了地上,无论甄朱怎么拉它,哄它,冲它咆哮,它就是站不起来了,仿佛已经放弃了求生的欲望,就这么等着大火降临。

到了后来,甄朱候的声嘶力竭,情不自禁,眼眶开始发热,整个人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之中。

她看了下四周。

火点在不断地连接,连成一片,周围仿佛都是火光。

她知道,很快,大火就会烧到这里了。

即便她丢下小驼,自己逃跑,她也是逃不出去的。

她已经感到了大火逼来的热气,鼻息里,更是充满了一种令她呼吸不畅的烟灰味道。

她双腿发软,跟着无力地坐在了小驼的边上,胳膊抱着小驼的脖子,将脸埋了上去,一动不动。

忽然,就在这时,在她身后那个家的方向,隐隐地传来了一阵大吼的声音。

那声音是如此的雄浑而响亮,充满了焦急,即便隔了这么远,也能传到耳朵里。

甄朱猛地抬头,朝着声音的方向,转过了脸,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紧接着,刚才的吼叫声又跟着随风传来。

这一次,她听清楚了。

她猛地从地上跳了起来,朝着家的方向,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大声地叫着纣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她的眼睛里,控制不住地开始流泪,一边流泪,一边继续喊着纣的名字,又用力踢着还瘫在地上起不来的小驼。

小驼仿佛被她踢醒了,认出了这声音,眼睛里重新燃起了生的希望,它直起脖子,效仿甄朱,奋力朝天发出一声鸣叫。

片刻之后,在不远处那片跳跃的火光里,甄朱在模糊的泪眼里,看到纣的身影出现了,它朝着她的方向,迅速地奔了过来。

……

许多年后,当纣带着甄朱一道巡视着属于它的这片大陆时,甄朱总还是会想起今夜的这一幕,它背着火光朝她而来的那个身影,已经定格成了一个她永生也无法忘怀的剪影。

她知道,她当时其实在心里想,纣宁可冒着被大火随时吞噬的危险,也要回到他们曾经的家,为的,不过就是确证一个她或许会在那里的可能。

他待她如此不离不弃,她怎么还舍得对他有所保留。

在这个异世里,能够分开他们的,除了死亡,唯有死亡。

第42章 侏罗的蔷薇(完)

纣将甄朱护在怀里, 循着它来的那一片因为树木相对稀疏所以还没和起火点完全连成一片的杉林,穿出了火海的包围, 终于抵达了安全的地方。

一路上,它持续不停的吼声,震彻着林海,如同给那些被困在火海里的惊慌无助的龙们指引了一条生的通道, 许多的龙,正是循着它们熟悉的头龙的吼声,追随了它的脚步,这才得以逃出生天,幸存于这场犹如从天而降的自然之火。

大火烧了三天三夜,第四天,伴随着头顶越压越低的积雨云, 在电闪雷鸣声中, 这片已经干涸到渴望的陆地,终于迎来了久违的一场倾盆大雨。

雨来的酣畅而淋漓,不但浇灭了这场仿佛就要吞噬一切的熊熊烈火,而且滋润了大地,让湖泊和溪流重新满盈。

大火过后的大地, 一片焦土,到处都是焦黑的树木,空气里弥漫着呛鼻的气味,但干旱结束了,有了水, 一切就都有了希望。这片大陆,恢复了它往日的温暖和潮湿,用不了多久,满目疮痍的陆地就将再次会被绿色覆盖。幸存的龙们陆陆续续,也再次回到了它们世代栖息的这片大湖边上,随着又一个交配季的到来,公龙追逐着母龙,母龙们忙着寻觅向阳的安全巢穴,将自己的龙蛋产在那里,整理地排列,以保证龙蛋们能吸收到足够多的太阳热量,顺利孵化。

大火过后,甄朱就一直没再见到过母龙玛莎的踪影,她猜测玛莎应该是被那场大火给烧死了。其余的还没有受孕的母龙们,在围着纣进行持续的体味暗示却得不到应该有的任何回应之后,渐渐仿佛也明白了一个道理,头龙纣对它们没有兴趣,它的身边,已经有了一个在它们眼中看起来十分奇怪的雌性,那个雌性又弱又小、和健康强壮的它们完全不一样,但是在头龙的眼中,她却仿佛是这片大陆上最珍贵的东西,它们不止一次地从远处看到,傍晚夕阳西下的时候,年轻的头龙时常和她一起坐在半山洞口的那块石头上,看着他们对面脚下的这片大湖。

这有什么好看,它们并不知道,但头龙和她一坐,往往就能坐很久,有时候,那个雌性还会发出一种它们此前从没听过的声音,这声音是连续的,起伏的,悦耳的,头龙似乎非常喜欢听,每每这种时候,它的神色显得非常愉悦,看着她的目光里也,充满了温柔和呵护。

对着她,它的身上看不到半点公龙通常都会有的凶暴和戾气,和平常那个令它们甘心俯伏臣服的头龙,更是截然不同。

它们的中间,也在慢慢地以千百年来形成的特有的方式在流传着一个讯息,从前那只因为仗着年轻漂亮而受到公龙争相追求的跋扈的母龙玛莎,其实也从那场大火中幸存了下来,但是不久之后,它的尸体却在一处山谷口被发现了,死状凄惨,有不少龙就在附近,亲眼看到,杀死了玛莎的,就是头龙纣。

当时玛莎显得非常恐惧,一开始趴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断地乞求,然而无论它怎么献媚,当它意识到面前这头目露凶残光芒的头龙是不会放过它的时候,又从地上爬起来转身逃走,但是头龙纣却异常凶狠,它将玛莎扑在了身下,一口就咬住了龙全身上下最为脆弱的后颈,深深的利爪刺入玛莎的皮肤,在它痛苦又无助的挣扎之中,咔嚓一声咬断了它的后颈,玛莎倒了下去,还没死透在地上痉挛着的时候,尖牙和利齿上沾血的纣就站在一旁,用冷漠无情的目光盯着它,知道它停止痉挛,完全死去,这才转身离开。

整个过程里,那只因为受到头龙的特殊庇护而被许多龙侧目以对的呆头呆脑的食草龙,当时就在旁边,显得非常激愤,嗷嗷地叫个不停,仿佛恨不得也冲上去咬丧一口玛莎似的。

等到那只趾高气扬的食草龙跟随龙头纣威严的身影,一前一后离开时候,因为目睹了这场类似于惩戒性质的猎杀的恐惧的龙们只能猜测,一定是玛莎不顾纣的意愿想要伤害这只食草龙,惹怒了纣,这才导致了被纣杀死的悲惨结局。

当然也有传说,据说有龙曾看到,在那场大火发生之前,玛莎曾试图攻击那只深受纣喜爱的雌性,或许纣对玛莎施加的杀死她的惩戒,应该就是来自于那个雌性曾遭到的对待。

但是不管怎样,反正从那之后,这片陆地上的所有的龙,都记住了一件事,那个和它们不同类的陪伴在纣身边的雌性,是它们绝对不能动的一个禁忌,当然,另外也附带了那条总是跟着那个雌性的食草龙。

因为她的缘故,它们的王,对这条原本早就应该已经不知道死了多少回的呆头呆脑的食草龙,也另眼看待了。

……

大火刚被雨水浇灭,湖水随着四面八方汹涌注入的溪流而变得再次盈满的起初那些天里,对面山谷中的这片湖泊,水体还十分的浑浊,一眼望去,全都是黄泥和被无数水流带入湖中的黑色的草木灰烬,但是,才不过两个月的时间,大湖就用它宽广的胸怀容纳了一切,现在,湖水已经恢复了当初的澄净,蔚蓝一片。

夕阳渐渐坠下了湖面,将远处的湖水染红,天际,有翼龙掠过晴空,湖边,幸存下来的巨大的蜥脚龙又聚了回来,悠闲地在水边漫步,三三两两的龙,趁着这白天的最后一片日光,在岸边饮水,跑动,原本焦黑的土地上,也冒出了一层青翠的颜色,在每一个潮湿而温暖的白天,疯狂地生长蔓延。

到处都是到处都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夕阳收回了它最后一道绚丽的光线,湖边渐渐变得沉寂了下来,白天结束了。

甄朱靠在纣的身上,长长地伸了个懒腰,站了起来,转身回到住的那个山洞里。纣跟着她起身,走了进去。

里面有些暗,甄朱用保存的火种烧了一堆火,火光跳跃,驱散了昏暗,也映亮了纣伴在她身边的身影。

大火过后,这段时间,甄朱一直忙于重建自己的家园,生活也比之前也更辛苦了些,因为附近那些原本随手可得的野果树都已经被烧光,地上可食用的野菜也没有来得及长出来,但是她却丝毫没觉得苦。

纣对她的好,无法用言语来描述。它让她高高地坐在它的肩上,每天不辞辛苦,穿过那片现在已经被夷为平地的银杏林,带着她来到没有被大火烧过的地方,早出晚归,为的就是能够带回她喜欢吃的果子。

生活比以前艰苦了些,但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新的发现的乐趣?就是这段时间里,和纣一起,她走了许多之前没有到过的纣能用它双脚丈量的宽广领地,领略这片大陆梦幻般的美景,两个月过去了,前方还有许许多多的未知在等待着他们,她的心里,充满了欣喜感觉,就如同前两世的所有遗憾,在这个世界里,在纣的身边,竟然奇迹般地得到了圆满。

原始的世界,简单的相伴,每天只为口腹而劳作,她却感到十分幸福。

不但如此,她知道,他和她在一起,也是幸福的。

那天被纣安全地带出火海后,她的身上留了许多被树木刮伤的大大小小的伤口,那些小擦伤,现在早已经痊愈了,只剩左边胳膊上,还有一道最深的伤口。

纣经常为她舔舐伤口,现在这道伤口也已经结疤,痊愈,但纣还是执拗地舔她,就像今夜,从那道伤口处开始,流连在她柔软的胸前,然后往下,最后来到她的大腿。

它分开她的腿,将自己的舌伸成适合她大小的形状,用她喜欢的力道,温柔地对待她。

纣不知道和母龙一起是什么样的感觉,它也没有兴趣。

它或许也不知道什么是爱,但这无关紧要。

它只知道自己喜欢她,想要每天,每夜都和她在一起。

它喜欢她对自己做的每一件事,它也希望她喜欢自己对她做的每一件事。在他们今后所剩的或许漫长,或许有限的日子里,这将成为它非常有兴趣不断去探索发现的一项重要的内容。

他们没有自己的后代,小驼就像是它们的孩子,从那场大火过后,纣仿佛也改变了对小驼的态度,它开始真正地接纳了小驼,因为它知道,小驼对于它的小东西来说,是一个特殊的存在,而它并不会影响自己在她心里的地位和重要性。

许多年后,纣成为了这片大陆真正的王者,没有哪一条龙,敢在它的面前亮出自己尖牙和利爪,当它发怒咆哮的时候,它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绕道而行,为它让开前进的道路。

甄朱知道,有一天她一定会先于纣离去的。这个世界里占了统治地位的龙,除去夭折、疾病,或者被捕猎,一直活下去的话,它们的寿命,可以长达两百年。

她知道自己会日渐老去,而对于纣来说,现在不过是它漫长盛年期的开始,它强壮,无敌,活到自然给给予它的生命的终点,并不是问题。

甄朱不想去考虑这种关于生死的命题,但她知道,事实是,没有谁是可以避免这种问题。

分别的日子终于还是来临了。

她还没来得及老去,有一天,先就无声无息地感染了一场疾病。病来的很快,尽管她一直在努力用自己身体里的抗体来和疾病斗争,但最后,她还是没能扛过去,在纣的怀里,轻轻地哼着它喜欢的曲调,依依不舍,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在她生病后的这段时间里,纣日日夜夜,时刻陪伴在她的身边。它知道她很痛苦,却一直在它面前微笑,这让它更加难过,它变得焦躁无比,但是它却无能为力,只能为她带回更多的她喜欢吃的新鲜果子,没日没夜地抱着她,走来走去,希冀这能为她减少痛苦,让她好起来。

但是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在最后一刻,她还是死在了它的怀抱里。

她的哼曲声停止了,那双美丽的眼睛也慢慢地闭上了,身体渐渐变的冰冷,无论它怎么呼唤,她再也不会睁开眼睛,更不会对着它笑,或者唱歌,跳舞给它看了。

当纣意识到她真的抛弃了它,再也不会回来了,它紧紧地抱着她,走了出去,朝天怒声大吼,将那些战战兢兢聚集在附近的所有龙都赶走,这其中也包括了小驼。

小驼也不能留在这里。这里只能属于它和那只许多年前它偶然从山谷口捡回来,没有吃掉,然后一直养到了现在的小东西。

赶走了所有的龙,纣搬了许多巨石进入山洞,将它和她一起住了许多年的这个地方的洞口用巨石完全地封闭了起来,周围陷入了黑暗,它回到了她的身边,将她如同宝贝般地轻轻抱起,紧紧地搂在怀里,不吃不喝,只是一遍遍地舔着她,再也没有破洞而出。

又过去了许多年,在这片大陆之上,新的王者不断出现,又不断地被更加年轻强壮的头龙所取代,但是那个曾经的王者,不知道来自哪里,却曾叱咤大陆,勇悍无敌,甚至带领许多龙从那场令许多龙至今想起来还心有余悸的野火中逃出生天的黑龙,在龙的世界里,却变成了一个难以磨灭的传说。

它曾经的禁地,如今草木青青,蓊蓊郁郁,那个被巨石封住的洞口,也已经被疯狂蔓延的野草所埋没,看不出半点的往日痕迹。

但是至今,还是没有哪一条龙,哪怕是头龙,胆敢靠近这片地方。

最后一刻,它抱着她,走出洞穴,朝着远方,发出的那一声仿佛撕裂穹苍的怒吼之声,至今仿佛还回荡在这片山谷之中。

从那之后,就再也没有谁看到过它的身影了。

一头龙,和它豢养的一只异族雌性,曾在这里生活过,留下了他们的印记。

第43章 红尘深处(一)

“三少奶奶, 老太太那边问哪,你起了没——”

那扇门缝和雕花槅上积着年岁尘痕的老木门外, 传来一道呼唤的声音。

“要不我搀你出来?再不去,迟了,别说老太太,太太, 就是大少奶奶那里,我也要被骂的——”

顿了一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走进来一个十四五岁的丫头。

两根垂在已经发育的胸前的油光水滑的辫子,今早显然用火钳精心烫过却又害怕蓬松的太过明显会被人看出来叱骂所以又沾水小心翼翼压了些下去的刘海,上身是油绿的刺目的单盘扣褂衫,下面黑色绸棉袴, 布鞋, 浑身从脖子开始,直通通地一溜下来,衣服将所有可能露出的身体曲线都给遮挡的严严实实,既方便干活跑腿,又不至于到处勾惹家中老少爷们的眼睛。典型大户人家里内差丫头的打扮。

这丫头是小莲, 进徐家干活后,被派过来到这屋里不过才三个月,但这已经足够她探听到关于住在这里头的这位徐家三少奶奶的所有消息了。

她对自己伺候的这位三少奶奶,原本是好奇,怜悯, 渐渐地,忍不住有些轻慢,然后,因为前几天发生的那事,她情不自禁,现在看着对面这女子的眼神里就带了点微微的鄙视。

但是这鄙视是丝毫不敢表露的,她嘴里依旧亲切地叫着三少奶奶,脚步跨进了门槛,作势往里,却没往里去,只停在了那扇门边,仿佛脚前有什么挡着似的。

甄朱在小莲注视着自己的两道目光中,从里屋出来,迈步跨出了门槛。

她来到这里,成为这个名叫薛红笺的女子,已经有三天了。

这里是位于川西南的一个偏远的县城,长义县,民国七年了,北京城里的大总统都换了一茬,但是在徐家的这座大宅门里,时间却好似停止了流动,一切都还照着从前的规矩来,苛刻难伺候的徐老太、当面奉承徐老太,背过身将不满转嫁到儿媳妇身上的白太太,充当牌桌脚的唯唯诺诺的姨奶奶、长袖善舞的少奶奶,老爷,少爷们……该有的,一样也不缺,连院子里的那口养金鱼的酱赤色的大水缸都散发着霉旧的气息。

薛红笺是徐家的三少奶奶。

甄朱在前世留给她的最后印象中苏醒,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成了这家的三少奶奶,她刚用绳子上吊寻死,被小莲发现,嚷起来后,叫来了人,给放了下来。

就这样,她继承了关于薛红笺的一切,也继承了她不能说话的缺陷。

她是个哑巴,纵然她很美,今年才十七岁,但其实,她嫁入徐家已经三年了,而且,她嫁的不是人,是一块木头灵牌。

她的丈夫徐家三爷,他是个死人。

……

薛红笺不是县城人,家住附近镇上。薛家本也是诗书门第,她的父亲是光绪三十年甲辰恩科的进士,原本才华横溢,意气风发,可惜运气不好,天下的读书人又怎么能想的到,这竟是最后的一次科考了,没几年,就到处革起了命,他因为得罪了人,被安上一个革,命党人的罪名,一番惊魂之后,被革除功名,抄没家产,身边的人纷纷离散,他侥幸捡了条命回了老家,从此一蹶不振,几年后就病去了,剩下薛红笺和大了她十岁的的异母哥哥薛庆涛守着仅剩的几亩田地勉强过着日子。

薛庆涛老实巴交,虽然没半点本事,但能写会算,加上那年已经革了满清皇帝的命,薛家虽然败落的到了快要卖掉最后几亩田地的地步,但沾了已经死了的前朝进士爹的光,镇上一个开麻油店的掌柜稀罕,就把自己的女儿白姑嫁给了他,过两年,老丈人死了,麻油铺子的生意就由薛庆涛接了,他把薛红笺也带了过去。

那一年,薛红笺十二岁。

白姑是个厉害的女人,人称麻油西施,将男人收的服服帖帖,叫他往东他不敢往西。使唤了薛红笺两年,到她十四岁的时候,有媒婆找上门来,说县城徐家想给没了的三爷讨一房媳妇,养一个儿子,问她有没有意思把小姑子给嫁过去。

徐家是当地的名门老族,全县田地,三分之一都号着个徐字儿,前清时,祖宗还当过官,如今皇帝没了,一是怕被人指着脊梁骨骂没骨气,二来,如今局势实在是乱,今天这个称帝,明天大总统和总理闹府院之争,再后天督军打省长,光是川西这一片儿,就有好几派势力,徐家也想先看清形势,所以不肯贸然出来做新政府给的那种其实也没什么实权的官儿,干脆关起来门来,过着自己的日子。

在这个天高皇帝远的川西长义县里,徐家就是王法,如今新政府派来的徐县长,因为恰好和徐家同姓,到了徐老太的跟前,也照样要毕恭毕敬地自称侄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