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行简也向外看了一眼,淡淡道:“无事, 我们继续。”

官员们纷纷一愣,相爷这是在袒护他们?以前出入宰相的官邸,知道顾行简治下的手段向来严厉,绝不可能有人会在官员议事的时候站在门外偷听。这一大一小两个到底是什么来历?

但顾行简都发话了,也无人敢再追究。

夏初岚连忙把夏衍拉走。

兵部侍郎很不悦说话被人打断,但也不敢表现出来,继续说道:“相爷,枢府那边说,英国公一边派人搜寻殿帅,一边继续与完颜宗弼作战。他本人不同意退兵。副相…也不同意。”

顾行简摸着额头。他知道陆世泽这个人,既然主动提出了北征,就不会让整个战事以对己方不利的局面告终。对他来说,一个儿子和国家大义摆在眼前,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这也是为何顾行简跟陆世泽是截然不同的做事风格,却十分敬佩他的原因。

与满朝趋炎附势的主和派相比,这些固执己见的主战派老臣,其实真正体现了一种气节。

四方馆的通事舍人站在一众官员中,握着袖中的信件,想找机会说话。可好几次他刚要开口,又被旁边的官员打断。四方馆隶属于中书省,可以说是顾行简的直属部门。前阵子四方馆里出了奸细这件事,等于在宰相的后院放了把火,他有些心虚。

顾行简活动了下左手的手腕,从笔挂上取下一只毛笔,在纸上写东西。他小时候惯用左手,后来方丈说用左手不祥,慢慢纠正他用右手。他现在多是用右手,但是左手写字也完全没有问题。

兵部侍郎说完以后,事情谈得差不多了,顾行简一边写字一边说:“交战之事由枢府拿主意吧。中书门下暂且按兵不动,几位就按这个意思上折子。”

“是。”众官员陆续告退出去。张咏坐在旁边,实在是好奇那姑娘的事,想问问清楚。通事舍人站着没有动,顾行简头也不抬地问道:“通事舍人还有事?”

通事舍人被点到名字,身体绷紧,应道:“是。下官这里有金国传来的急信,要相爷亲启。”

顾行简伸手,通事舍人便将袖中的信件呈上。

文书是被贬谪的完颜昌传来的。上次议和,便是由顾行简和他谈的,双方算有些交情。他在信中说能够帮忙说服金主议和,条件是他们这边先退兵。

完颜昌和完颜宗弼在金国内斗得很厉害,完颜昌在这个时候来信,想必是完颜宗弼被英国公打得无法还击,他想趁机压制完颜宗弼,从行台回来。若完颜昌主政,至少宋金边境能够相安无事。而且这从侧面证明,陆彦远还没落在他们的手上。这无疑是个好消息。

“你先回去吧。”顾行简不动声色地说道。

通事舍人也不知道信上说了什么,但不敢多问,恭敬地退出去了。

张咏看到顾行简不提信上的内容,而且这封信的名义本来就是私人的,便只挑了自己关心的来问:“你跟那个清河坊的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刚刚那个是她?”

他们同在朝为官,又参加了同一届科举,只不过顾行简是状元,张咏排在第四,张咏自认彼此之间的交情比旁人深厚些。顾行简一般不与朝中大臣往来,也只有张咏能够自由出入相府。

顾行简“嗯”了一声。

张勇没想到他承认得这么干脆,怂恿道:“叫进来我见见啊。说不定以后就是弟妹了。”那姑娘他虽只见过两面,都还没看清长什么模样。但身姿窈窕,白白净净,姿色绝对不会差。当年莫凌薇可是都城里响当当的美人,苦恋顾行简多年,顾行简都没动心。不知道那个姑娘到底有何厉害之处。

“你该走了,我不留饭。”顾行简淡淡道。

“小气。看一眼都不行?”张咏咕哝了一声,瞧这稀罕的样子,好像谁要跟他抢似的。张咏见顾行简态度坚决,又问了一句,“知珩,你是认真的?你终于想成家了?”

顾行简写字的手顿了顿,没有否认:“嗯,我想娶她。”

张咏呆了片刻,一下子站了起来:“好好好,你这个闷葫芦终于是想通了,有妻有子,实乃人生乐事!等日子定了,记得提前通知我一声,我好备一份厚礼!”

顾行简提笔蘸了蘸墨:“还早,她年纪小,不知家里会否同意。”其实十七岁也不小了,早的人家女孩儿十三岁就嫁人了。只不过对于他来说,终究还是太小了一点。

“这有什么不同意的?你可是宰相啊!谁不想把女儿嫁给你?只怕欢喜都来不及。我给你保媒,说说是哪户千金?”

顾行简看着桌上的花笺,淡淡说道:“并非出自高门。”

“莫非不是官家女子?而是商户?”张咏有些迟疑。这门第差得也太多了。顾行简什么样的女子娶不得,怎么偏偏选了这么个出身的?虽说时至今日,顾行简在官场上已经不需要任何助力,但娶个商户女子,名声上到底是不好听,怕要被人说闲话的。

顾行简看着他,不以为然:“我本身亦是寒门出身,鼓励商事,若我自己对商户有偏见,以后如何施政?何况我娶了她,便给得起她一品诰命夫人的身份,何人敢看她不起。”

张咏顿时没话说了。这女子还真是走运,入了顾行简的眼,何止是飞上枝头做凤凰?日后有她这位厉害的夫君护着,只怕整个都城的贵女夫人都得向她低头了。

张咏走了以后,顾行简沉思完颜昌的信要怎么回。他在做事的时候十分专注,整个人都清清冷冷的,仿佛江上的浓雾一样,看不透。

“您忙完了吗?饭已经备好了,您是要在房中吃,还是去偏厅?”夏初岚在门边问道。

顾行简其实不喜欢思路被人打断,若是崇明和南伯,断然不敢这个时候出声。但因是她,他也没在意,把笔搁下:“我同你们一道吧。”他坐久了,起身的时候腿有点麻,微微皱了下眉。夏初岚连忙进去扶他。

等他站起来以后,夏初岚把手中一直握着的兔子塞给他:“这个送给您。”

顾行简看着躺在掌心的兔子,小小一只,长长的耳朵,还有两个小眼珠,活灵活现的,可爱至极。

“崇明说您属兔,我第一次编,编得好吗?”夏初岚期待地问道。

她的眼睛很漂亮,安静时像秋水,高兴时像星辰。顾行简看着她莞尔,轻声道:“这算是,定情信物么?”

夏初岚的脸一下子涨红,刚想解释两句,却感觉到腰侧被他轻轻按住,两个人靠近了一些。然后他低下头,温柔地碰了一下她的嘴角,柔和的鼻息就在她的脸颊。他说:“嗯,我很喜欢。”

那声音温柔得几乎要把人化掉。她只觉得浑身的毛孔都竖了起来,脑海中像有什么东西轰然一声,猛地后退了两步,几乎是慌不择路地逃了出去。

最后是崇明来扶顾行简去偏厅的。夏初岚坐在离主位最远的地方,一顿饭吃下来,一个字都没有说,更没有看顾行简一次。桌上就他们三个人,顾行简跟夏衍说话的时候,余光看了她几次。亲了一下而已,反应这么大?莫不是不喜欢?

夏衍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以为是相府的饭菜太香,姐姐只顾着吃了。等吃过了饭,南伯收拾碗筷,夏衍说:“过两日我就要去太学了,不能常来看先生。先生要好好养伤,早点好起来。”

顾行简道:“太学的公私考试很多,课业繁重,刚开始时可能不习惯,别太紧张。你以后想做什么?”

夏衍想了想回道:“我想进大理寺!”

顾行简吩咐南伯去拿些桃子来,然后才说道:“大理寺诸官都是从各路的提刑司层层选拔上来的,需要精通律法。律学离太学不算太远,你若有空闲,也可以过去旁听。里面也有一些选官没选上的官员,他们在任上的经验丰富,可以向他们讨教。”

夏衍连忙应是,心里乐滋滋的。先生不仅可以在学业上指点他,而且对官场上的事了如指掌,有什么不会的,都可以请教。他觉得自己的运气实在太好了,以后有个做宰相的姐夫,做梦都会笑醒的。

等吃过水果,夏初岚便提出告辞了。他们出来太久,想必再晚些回去,三叔会担心。顾行简让南伯送他们出府,夏初岚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走过,也不看他一眼。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顾行简无奈地笑了一下,这是打算不理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唉,晋江的抽抽不知道啥时候能好,看不到大佬们热情的评论,心好累。

忘了再次感谢这几日投雷的大佬,破费了~~

第51章

六平只是个下人, 所以没有被放进相府里, 就在门房呆了半日,跟轮换下来的守卫闲聊。他听那个从官邸跟过来的守卫说, 这些年宰相身边别说是个妾室了,就连个侍女都没有, 一直洁身自好。

六平觉得不可思议。宰相高位,投怀送抱的女子肯定不少, 相爷当真就没对谁动过心?

中午他跟门房的人一起用了午饭,有人来告诉他夏初岚和夏衍要出来了,让他先去取马车。

六平取了马车,就坐在府门外等。果然,没过多久,夏初岚姐弟俩就出来了。

“姑娘, 我们回三老爷那儿吗?”六平扶他们上马车,然后问道。

夏初岚道:“回吧。”

马车驶出了裕民坊, 那种庄严和高贵的氛围又转换成了市井间的喧闹, 顿时觉得轻松了许多。夏初岚刚才在众人面前强壮镇定,实则是不知所措。眼下马车里只有夏衍一个人,她拍了下余热未消的脸颊,看向窗外。

她长这么大, 还从未跟谁如此亲近过。

她更没想到他会主动亲她,虽然只是微微碰了下嘴角,犹如蜻蜓点水一样,她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可那一刻, 他温热的气息都喷在她的脸上,悠悠的檀香味,至今好像还未散去。她当时不知该怎么办,只能先逃开了。

那人,真的没有追求过女孩儿吗?还是天生就擅长掌控人心,无论是朝堂上的百官还是她,全都得对他俯首称臣。这个男人,表面上温和无害,骨子里却透着股势如破竹的强大。她莫名就败下阵来了。

以前她总觉得没有什么是一个人解决不了的,所以遇到再糟糕的情况也咬牙坚持着。其实她也有无助的时候,只是身边从来没有一个人强大到允许她软弱。

在他面前,她似乎不用装得那么坚强。

“姐姐,你跟先生吵架了吗?”夏衍察觉到了不同寻常,好奇地问道,“是不是先生不喜欢你送的兔子?”

夏初岚回过神来,回道:“没有,他应该喜欢的。”

“那为何刚才吃饭的时候,你都不跟他说话?我觉得他老在看你呢。”夏衍认真地说道。

夏初岚笑道:“小孩子管这么多干什么?”

夏衍觉得自从他要考补试之后,姐姐与他的关系便亲近了许多,心下高兴,挪过去坐到了夏初岚的身边:“回去我们要跟三叔说吗?三叔会不会以为自己能升官,都是因为姐姐?”

夏初岚想了想道:“等你入了太学,我再找机会跟三叔说吧。我会在都城多留些时日。”

夏衍当然高兴姐姐能留下来。毕竟太学每个月有四日的假可以外出,到时候他就又能跟姐姐一起去看先生了。

夏初岚并不知道要如何跟三叔说起这件事。她跟顾行简认识的时间尚短,彼此之间谈不上十分了解,也不知道是否合适,谈嫁娶可能都有点突然。但感情有时候就是一股冲动,喜欢便是喜欢。人生短短数十载,须臾之间已经白头,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浪费。

如果不合适,和离改嫁就好了。反正在当下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等到了住处,夏柏青和柳氏还在院子里收拾。柳氏看到夏初岚和夏衍回来了,忙上前问道:“你们怎么去了那么久,吃过午饭了吗?”

夏衍乖巧地应道:“三婶,我们吃过了。”

“吃过就好。”柳氏也没有多问。于她而言,夏初岚不是那种普通的女孩子,做事很有主见,不需要他们这些长辈跟着操心。人好好地回来就行。

夏初岚没看到夏静月,便问柳氏:“五妹去哪里了?”

柳氏笑着回道:“她啊,按耐不住,到路口的瓦子去凑热闹了。”十四岁的小丫头,正是贪玩的时候。夏柏青夫妇在这方面也不多约束她。

这个时候有人敲门,院子里的人都愣了一下。他们刚到,不知是何人会上门拜访?夏初岚让六平去开门,自己拉着夏衍避到后院去,听前面有人进来了,高声谈笑,是男子的声音。三叔好像请他进了堂屋,应该是相熟的人。夏初岚便没在意了,她觉得有点累,和夏衍各自回房休息。

她住的屋子是夏静月的,摆着平日所用的琴棋书画,还很细致地放了香合和花瓶,瓶中插着铃兰,芳香阵阵,是很雅致的闺房模样。床上其实可以睡两个人,但夏初岚让思安搬了被子到平榻上,自己除下衣物。大概是路上劳累,她很快就睡着了。

这一觉直睡到了傍晚的时候,她睁开眼睛,暖黄的夕阳照在被子上,身子却舒坦多了。思安坐在旁边做针线,夏静月也回来了,手撑着下巴在发呆。

“什么时辰了?”夏初岚起身问道。

“申末了。”思安把她的衣服捧来,替她换上。夏静月才回过神来:“三姐姐醒了。”

夏初岚看她不对劲,问道:“你怎么了?”

思安嘴快,替夏静月说道:“三老爷一升官,就有旧同僚上门说亲了。对方是馆阁里的修撰,尚未有功名在身,但今年是要考科举的。不到二十岁,出身书香世家,最近被顾相选去伺候笔墨了。三老爷好像还挺满意的。”说到顾相的时候,思安很快略过去,就怕被夏静月听出了什么异常。

夏初岚寻思,说的莫不是今日在敞轩里看到的那个秀气的年轻人?虽然有些莽撞无知,但看上去挺单纯的。何况馆阁里的修撰可不是谁都能当的,应该是祖上有恩荫,加之自身的才华,才能进去。

身家清白,才华横溢,年纪也与夏静月般配。可看夏静月的样子,分明有些抵触。夏初岚问到:“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夏静月下意识地摇头。说出来,三姐姐一定会以为她疯了。那个人离他们的生活实在太遥远了。而且也谈不上喜欢,只是万分仰慕,像仰慕曹子建和东坡居士一样的。

于她而言,能见那个人一面,跟他说上几句话就足够了。她太卑微,不值得一提,不会去肖想那样的人。

“不,没有。只是爹娘虽满意,我却没见过对方,总觉得心里没底。”夏静月也是个挺有主见的女子,毕竟是从未见过的人,总要自己相看过了才能放心。否则就跟关扑一样,全凭运气了。

“这有何难?你若害羞,便找个人将他约出来说话,你躲在旁边看清楚不就好了?”夏初岚干脆地说道。

夏静月想想也是,立刻有了精神:“我去跟爹爹说说。”

顾四娘子窜了门回来,想立刻回房沐浴。但侍女说老夫人有请,她只得过去一趟。

一进门就看到地上桌子上全都是画像和名帖。她道:“娘,您这是做什么?”

“素兰,来帮你弟弟看看,挑哪家的姑娘做妻子好?”老夫人招手道。

顾素兰以为自己听错:“那个冰碴子愿意娶媳妇了?”她跟顾居敬可不一样,非常不喜欢顾行简。刚认回家的时候,他就对他们很冷淡,根本不像一家人,这么多年也没缓和过。

老夫人皱眉道:“那是你弟弟,你怎么说话的?”

顾素兰径自坐了下来,拿起茶几上的水果吃:“娘,我劝您就别操心了,那人不会领情的。只有二哥才把他当宝,这些年他为我们做过什么?还不是居他宰相高位,不愿认我们这帮亲戚么。”

顾素兰跟顾行简之间是结了梁子的。她在顾家没有发迹以前,喜欢上同乡的一个书生。那书生家中清贫,几次科举都不中,郁郁寡欢,后来染上好赌的恶习,顾素兰就一直拿家里的钱贴补他。那书生眼见顾家越来越好,赌得也愈发大,还在输红了眼的情况下,将对赌的一个衙内的手臂打折了。

书生后来被抓了起来,那衙内家里向官府施压,他被判流放沼瘴之地,跪求顾素兰救他。那时候顾行简还不是宰相,但也算个不小的官,只要他愿意开口,书生还是能留在都城里的。可是任顾素兰说破了嘴,顾行简也不为所动。最后书生就病死在了流放之地。

顾素兰自此成了寡妇,膝下也没有子女。她对书生的事耿耿于怀,加上顾居敬生意越做越大,富甲一方,她也就骑驴看戏本慢慢挑。至今还赖在顾家,靠顾居敬养着,不用侍奉公婆,也没有妯娌小姑闹心,也觉得挺好的。

她今日便是去参加忠义伯夫人办的雅集。其实她从小没读过什么书,哪里知道雅集,纯粹是去凑个热闹,打发时间。顺便穿上新裁的裙子,刚买的头面,去人前风光一把。

老夫人知道她素来跟顾行简不合,喊她来挑,不过是因为她对京中这些世家贵女都很熟悉,多少能给个意见。

顾素兰漫不经心地挑了几个,就算完成了任务,然后便起身道:“娘,我今日累了,先回去休息了。”

老夫人知道她心思根本不在此处,也懒得与她多说,放她回去了。又招手叫来一个侍女,将顾素兰挑出来的画像一一卷好,放进她的怀里:“你把这些画像都送到相府去,让相爷挑一个出来。就说他若十日之后不给我个结果,我就绝食。”

那侍女吓了一跳,呆在原地不敢动。这岂不是在威胁宰相?

老夫人瞪她:“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侍女不敢怠慢,苦着张脸,抱上东西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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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午后, 日头还有些盛, 街上的游人为避烈日,鲜少走动, 只有卖凉水的摊子前围着三五个人,买消暑的饮品。侍女抱着东西到了相府, 门房没让她进去,只让她把东西留下来了。

她抖着嘴唇说:“老夫人还要奴婢转达一句话。要相爷十日内挑出个人来, 否则就…绝食。”

门房的守卫听了后面面相觑,侍女不敢久留,立刻就告辞了。

南伯正在院中侍弄花草,天气炎热,花花草草都没什么精神。他听到守卫的禀报,摇了摇头:“东西就留在门房吧, 相爷不会看的。至于老夫人的话,晚点我去转达。”

守卫见南伯无动于衷的样子, 也不敢多言。

南伯一边给花浇水一边想, 老夫人真的有些得寸进尺了。虽说想着让相爷成亲没错,但是绝食威胁,传到言官耳朵里去,又得给相爷招惹不小的麻烦。这些年相爷表面上不说, 明里暗里都维护着顾家,否则老夫人哪来现在安生的日子过?

他把水瓢放下,拍了拍手,负手往顾行简的住处走去。

韦从正在顾行简身上各处按压, 检查他内伤的恢复情况,然后坐下来道:“相爷应该知道,自己的身子骨本就比常人弱一些,恢复起来也比较慢。左手的纱布可以拆了,但还是不应过多握笔。右手等十日之后,下官再来拆掉纱布。您千万注意,别过度劳累。”

顾行简点头道:“我知道。医官回去就跟皇上说我好得差不多了。”

韦从拱手道:“相爷放心,下官晓得。”

顾行简又侧头看了崇明一眼,崇明会意,走出去关上了门。等屋中没有旁人之后,顾行简才问道:“皇上的身体,到底如何?真的难有子嗣了?”

原本这是天家的秘密,说出去要杀头的。但韦从不敢欺瞒顾行简,说道:“官家的年纪大了,加之身体状况的确不佳。翰林医官院和太医局商量了很久,也一直在进补汤药,但纵使后妃再有身孕,千辛万苦地生下来,也会如莫贵妃之子一样早夭。而且官家近来已萌生退意,还告诉皇后,宫中不再纳新人。相爷您得早作打算。”

顾行简沉吟了好一会儿。对于执政者来说,天子是否支持直接关系到政治生涯的长短和今后施政的成效。顾行简能稳坐中书之位,与皇帝的鼎力支持自然是分不开的。

皇上已经年老,顾行简却还春秋鼎盛,等皇上退位或者驾崩,他还得执政中枢,谁成为继任君主便显得尤为重要。一位安平郡王,一位普安郡王,早年都被皇上发配到外地去了,两人如今如何也未可知…他的确得早作打算。

顾行简让崇明送韦从出府,南伯把茶点端进来,将顾家来过人的事情禀告了一下,最后还说道:“老夫人应该也就是说说,不至于真的如此。”

顾行简眸底闪过一丝冷意,她可不止是说说而已。早年那边也催过婚事,但每次都不了了之,这次忽然这么着急,必定有蹊跷。他也懒得深想又是谁在她耳边吹了什么风,不是要他成家么?十天之后给她一个交代便是。

每次一提到顾家,顾行简的心情都不好。南伯叹了口气,他不希望相爷跟家里人闹得这么僵,每年除夕别人家都是热热闹闹的,只有相爷一个人冷冷清清。但除了二爷以外,老夫人和四娘子的确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怨不得相爷不喜欢。

“你让人去打听一下,夏柏青住在何处。”顾行简起身吩咐道。

南伯愣了愣:“相爷,不知这位夏柏青是…?”

顾行简刚才被气到,一时也没说清楚,补了句:“初岚的三叔,新任临安市舶司的判官。”

原来是夏姑娘的三叔,南伯连声应道:“是,我这就去。”

过了两日,临安终于下了场雨,暑气散去一些。夏柏青去市舶司拜见长官,转运使兼任市舶使对他十分热情,一见面就称兄道弟的。还问他住处有没有什么困难,可以帮着解决。

夏柏青以前在泉州市舶司就是个公事,很小的官,吴志远都不一定能每天见到。转运使是正三品的大官,充任市舶使也只是暂时的。而判官只比市舶使低一级,实际上便是市舶司的最高长官了。

夏柏青没有因此而沾沾自喜,反而觉得肩上的担子更重了。市舶司是国之门户,近年所纳的赋税更在国家所有的财税中占了很大的比重,前一任市舶使可是活活累死在任上,所以他更得把好国门这一关。

他从市舶司回来,夏衍已经换好了崭新的太学生服饰,正在向柳氏和夏静月拜别。他今日便要入太学,要有一段时日见不到了。

夏柏青和夏初岚一起送他前往。他坐在马车上,双手拢在袖中,不像平日那样话多,有点紧张,还有几分期待。也不知道同窗和老师们会不会好相处。

马车到了三官宅附近就过不去了,路上全都是马车和轿子,行进得很慢。因为太学和国子学是同一日入学,国子学的又都是高官子弟,整条街上都充斥着仆从的骂声。

夏柏青让姐弟俩下车,一起步行。入学前要先去国子监拜文宣王,国子监前便排了两列长队,太学在左,国子学在右。夏衍个头小,站在队伍里就被淹没了。

国子学那边的学生各个趾高气昂的,互相之间不搭理,只有平日相熟的才会聊两句。他们对太学的学生嗤之以鼻,而太学生多是平民子弟,对周围的事物充满好奇,忙着认识新朋友,叽叽喳喳的很热闹。

原本夏柏青和夏初岚要走了,人群里忽然起了骚乱。

地上坐着一个少年,旁边还围着几个趾高气昂的学生,一个说道:“你这种下贱之人,怎么敢排到我们国子学的队伍里来!”

“我,我只是排错了。”地上的少年怯弱地说道。

“闭嘴!我让你说话了吗?”说话那人狠狠踹了一下少年的腿,少年痛得大叫。

这群衙内平日在家中就横行霸道惯了,家里人送他们来读书,多半是想让他们修身养性,哪里真的指望他们学到什么东西。太学这边的学生大都惧怕他们,无人敢管这件事。夏衍从人群里钻出来,把地上的少年扶起,少年道了声谢,那群人却围着他们不让走。

“哟,好讲义气啊。你敢给这个爱哭鬼撑腰?”那人挑眉道。

夏衍看着他们道:“你们干什么欺负人?这位小哥哥只是无心之过。”

“还敢顶嘴?”那人伸手狠狠推了下夏衍的肩膀,直接把他推倒在地:“你算什么东西?知道我是什么人吗?我可是吴皇后娘家的人,你敢惹我?”

夏衍气呼呼地看着他,从地上爬了起来,不甘示弱地说道:“吴皇后是国母,端庄贤德,是天下女子的楷模。她家里怎么会有你这样仗势欺人的晚辈!”

“啧,你小子活得不耐烦了是吧?兄弟几个,给他点教训。”那吴姓少年吩咐左右,看样子要打夏衍。刚才被打的少年护在夏衍身前:“他年纪还这么小,求你们不要打他了。”

“我不怕。”夏衍大声道,“同为国学的学生,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你们打人就是不对!”

太学的少年们被他不畏强权的勇敢所激励,纷纷开口道:“对啊,你们凭什么打人!”

“当我们好欺负吗?以后当了官还不知道谁要向谁行礼呢!”

国子监的卒吏们看到门前闹哄哄的,下来维持秩序,怎知道那些衙内都是带了护院打手来的,连国子监的卒吏都拦不住。夏柏青和夏初岚连忙走过去,人都打作一团,又穿着同样的服饰,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混乱中,夏初岚不知被谁猛推了一下,跌倒在地。

她正要爬起来,又觉得有些头晕,按住额头。这个时候,手肘被人托了一下,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她抬头道谢,看到一个十分高大的玄色身影,侧脸冷峻刚毅,英俊无匹,是萧昱。十几个穿着玄衣佩剑的人冲进喧闹的人群中,三两下就将那些打手制服了。萧昱皱眉喝道:“都给我住手!”

他声若洪钟,又带着强大的威势,四周立刻安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