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衿银牙暗咬,心中憋屈,觉得很没有面子。

路上已经有不少百姓走过来围观, 议论纷纷。六平听说客舍对面的早点摊子一下围了很多人,担心夏初岚和思安有事,连忙叫了两个伙计赶过来。他见对方只是一个小姑娘,又不好动手了。

夏初岚摇了摇头,没让六平近前。成州毕竟是小地方, 她没想到区区一场纠纷, 竟然惹来了这么多围观的人,只想把眼前的事尽快了结。这姑娘不过是被家里宠坏了,真要她做什么穷凶极恶之事,恐怕也做不出来。何况把这样的布料当宝贝的人家, 应当也不是什么权贵出身。

两个长工都劝林子衿算了, 裙子再买就是。看那小厮虽然穿着寻常,但身上有种华贵之气,恐怕出身不简单。他们只是普通的村民,哪里真的敢招惹什么大人物。

偏偏林子衿不肯听:“我的裙子弄脏了, 不能就这么算了!这是阿爹送我的!”

夏初岚也不跟她多说,向思安示意了一个手势。思安扁了扁嘴,并不情愿把钱拿出来。

“给她。”夏初岚轻声道,“我们要赶紧走了。”

思安只好把钱袋拿出来放在桌子上:“喏,这是我…夏小弟赔给你的!不要再为难那个伙计了。”

围观的众人哗然,那个钱袋鼓鼓的,少说也有几百文,够买一匹上等的好布了。一时有人说林子衿就是来讹诈的。

夏初岚带着思安欲离开,林子衿却拦在她们面前,红着脸道:“你,你别走!”

夏初岚问道:“姑娘还有事?”若这个姑娘胡搅蛮缠,她也不会客气了。

林子衿走到桌子旁拿起钱袋,数了铜钱出来,放进自己的钱袋里,将剩下的如数奉还:“多余的钱你拿回去,我不要!我又不是乞丐。”

夏初岚淡淡笑了笑,示意思安将钱袋收回来,就走出人群离去了。

等夏初岚走了之后,林子衿还站在原地,握着手里的钱袋出神。刚刚那小厮的钱袋是丝绸的,绣花很精致,分明还有股女子的脂粉气,莫非那两个人是女扮男装?她正好奇地想着,身边的长工催促道:“子衿姑娘,我们还要去府衙交赋粮,可别耽搁了。晚了是要定罪的。”

林子衿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带着他们去推路边的板车,直接往府衙去了。

成州府衙十分简陋,公堂之上,两边的圆柱已经掉落了红漆,露出里面被腐蚀的木头。墙上挂着描绘成州各县的舆图,一夜过去,顾行简还在跟吴璘商讨,但仍是没有结果。

成州的知州谢方吟刚过不惑,个子瘦小。他是南方人,二十几岁就中了进士,因在朝中没有任何背景,混迹官场十几年,还是在各个偏远的州府打转,连都城附近的绍兴府都进不去。而跟他同乡的宋云宽好不容易在绍兴任知府,眼看就要调到都城的市舶司了,后来据说被顾相夫人的三叔顶了职位,只能改任明州知州。

反观出身于蜀中名门的凤子鸣,因为攀上了崇义公府的清源县主,年纪轻轻便已经是绍兴府的知府。

人生的际遇总是如此不公。

谢方吟垂头打了个哈欠,偷偷看了顾行简一眼。

顾行简比他还年轻几岁,在官场的时间却比他还长。而且这个年纪就已经是宰相了,确实让人眼红。谢方吟看顾行简身量高挑,身形偏瘦,鹤氅穿在身上都有些撑不起来的感觉,但那气场一看就不是普通人,连站在吴璘吴老将军身边都没有落在下风。此人明明也是平民出身,如何就能鱼跃龙门呢?

顾行简看着舆图问道:“谢大人,还有更详细的州县舆图么?”半晌,都没听到身后的人回应。他转过身,看见谢方吟靠在圆柱上,点头如啄米,仿佛已经睡过去了。

吴璘皱眉,走过去一拍谢方吟的肩膀,喝道:“你这厮!老夫年长于你,彻夜未眠还不嫌困倦。你倒好,打起瞌睡来了!”

谢方吟一下惊醒,吓得跪到地上,瑟瑟发抖。吴璘纵横沙场多年,手中的刀不知道砍落过多少人头,而且六亲不认。听闻几年前他有个表侄,因为贪图一女子的年轻貌美,将家中的糟糠之妻抛弃,后来那妻子穷困潦倒,找到吴璘哭诉。吴璘竟二话不说,将那人重打二十军杖,差点打死。

在利州路的地界上,吴璘说话比皇帝都管用。

顾行简反而宽容地说道:“连续一夜未眠,也的确辛苦。谢大人若是困了,不妨先下去休息吧。”

谢方吟微微抬头看向顾行简,似乎在确定他所言是否为真,不敢有所行动。

“下去!”吴璘不耐地挥了下手,谢方吟这才起身行礼,然后恭敬地倒退出去了。

等谢方吟走了之后,吴璘才问道:“你可是想到了什么,不欲他在场?昨夜我们来这府衙之后,你只要了这舆图,也未与那厮细说我们要作何。你有顾虑?”他带兵打战多年,战场上的情况瞬息万变,练就了他敏锐的直觉。

顾行简微微笑道:“将军英明。我并不了解成州的情况,对这位知州的底细也不是很清楚,所以无法放心地将所有事情都说给他听。我们的计划,还是暂且瞒着他吧。”

吴璘点了点头,昨夜进来之后,顾行简就命令清场,不许闲杂人等在场,虽然留了谢方吟但也只是问一些州县的情况,没有把普安郡王的事透露出去。

大凡身居高位者,都无法轻信于人。

吴璘沉声道:“你这么想也没错。就像我至今也弄不明白,到底兴元府和我身边哪个才是金人的细作。完颜亮入境居然一点都没有惊动我们,恐怕边境上也有他的人。你看这舆图,可看出什么名堂来了?”

顾行简摇头道:“成州并不大,辖下共五个县。但每个县的村镇加起来,足有上百之多,而且多数地形复杂。就算将我们的人都派出去,仔细搜索也颇耗费时日。而在这段时间内,我们无法保证殿下和名册的安全。”

吴璘眉头紧锁,沉默不语。他原本对赵琅来兴元府之事并不看好。一位养尊处优的郡王,不识五谷杂粮,能做出什么大事?多半呆不了几月就会自己回去了。可赵琅不仅悄无声息地来了,自己还在兴元府辖下的州县呆了一个月。后来吴璘见到赵琅的时候,赵琅穿着普通百姓的粗布麻衣,颠覆了他的印象。

赵琅请求吴璘帮忙,吴璘还记得那个年轻人说话时坚定诚恳的目光,着实打动了他。可定得好好的计划,却被提前泄露出去,被金国知晓,并采取了应对的措施,所以导致铜钱的事情毫无进展。他欲上表陈情,但被赵琅阻止了。

赵琅说,的确是他未办好此案,结果摆在那里,让吴璘不用替他解释。

后来,一个年轻人找到赵琅,说自己是民间抗金组织的人,自告奋勇去金国刺探消息,还说他若不能回来,便让赵琅找到那本至关重要的名册,万不能落入金人手中。

赵琅知道兴元府并不安全,大概也不想连累吴璘,便独自离开去寻找名册了。

说起来是孤勇,意气用事,但却没来由地让人佩服他的心气。一个堂堂的郡王,还是皇位继承人之一,竟然肯舍弃个人的安危,去全大忠大义之事,吴璘便不能不救他。

“可我们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吧!难道就因为怕泄露殿下行踪,而放任不管?”

顾行简刚才已经想好了对策,说道:“将军莫急。日前,完颜亮的妾室坠马受伤,尚未痊愈,寻医问药是无法避免的。成州的大夫里能看此伤的人不多,而且我看过那药方,里面的几味药材也不是普通的药铺所有的。我们只需派人在那几家药铺和那家医馆盯着,总会找到蛛丝马迹。但此事不能交给成州府衙,需将军派军中善追踪的可信之人。”

吴璘虽不明白顾行简是如何知道这些的,但也没有多问。毕竟顾行简知道完颜亮在成州后,已经马上告诉了他。虽接触不多,但此人身上有一种沉稳并且让人信服的决断力,不愧是宰相。

吴璘仔细想了想说道:“我去安排。”

“此事也不用操之过急。毕竟完颜亮潜入成州的目的,只是我们的猜测。将军先回去好好补一觉吧,养足精神再说。”顾行简劝道。他见吴璘暗暗揉过好几次眼睛,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身子熬不住。

如今边关尚且太平,吴璘也有意培养手下的孙辈子侄,若不是为普安郡王,他真是很少亲自上阵了。昨夜不眠不休地盯着那些山川湖泊,真的有些累了,便答应顾行简回去休息。

顾行简从府衙里出来,崇明连忙迎上来。顾行简道:“先回客舍再说。”

两辆板车停在府衙门口,衙役正从车上卸下粮袋,还有几个村民在帮忙。顾行简看了一眼,崇明解释道:“他们是来这里交赋粮的村民,刚刚到的。”

赋粮每年春秋交两次,多是用来养兵的。因为从南方运送大批粮食过来费钱费力又费时,朝廷就让当地的百姓用上缴粮食来减免税赋。

顾行简也没有多理,正待上马车,忽然听到旁边的两个人议论:“你们说赵良那人奇怪不奇怪?赋粮来回运送一趟,抵他半月的工钱,他不干,只知道闷在地里干活。那个人是不是脑子有点问题?”

另一个说:“他是村长从兴元府特意招来的,当初就没问多少工钱,村长看他高高大大的,又不怎么说话,就带回来干活了。他本来就很奇怪,平时对什么事都不关心,却老是向村里人打听那个行脚医去哪里了。”

“行脚医又丑又跛,性格还很古怪,打听他做什么…而且我都好久没在村里看见他了。”

顾行简收回要上车的脚,走到那两人身边,有礼貌地问道:“请问,你们说的那个人,到你们那里多久了?”

那两人齐刷刷地站了起来,打量顾行简,目光中透着戒备。村子里的人虽然淳朴,但也十分排外,不容易结交。其中一个狐疑地问道:“你打听他做什么?”

顾行简淡笑道,装作不在意的样子:“他可能是我认识的一个朋友,所以问问。”

那两人却不打算说,互相拉扯了一下袖子就要走开。崇明上前拦着他们,不予放行。这时候旁边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来:“你们要干什么!”

林子衿向衙役交好了差,点人的时候发现少了两个,看到他们被人拦着,就过来了。她走到顾行简身边的时候,不由愣住了。这个人的相貌并非十分出众,但身上有种卓尔不凡的气质,与她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她说话的声音不自觉地就放缓了很多:“这位先生,您为何要拦着我们村里的人?可是他们有何得罪之处?”

顾行简朝崇明递了个眼神,崇明便放那两个人离开。顾行简转而对林子衿说道:“刚才听那两位谈论,话中所描述之人似乎是我的旧识,许久未见,故而想问一问。”

林子衿听他声音如沐春风,不由地耳根有些发热。

她平日所见都是些长工还有农夫,粗莽无比,她其实打心眼里看不起他们。她喜欢有学问的人,但在他们村里最有学问的就算她阿爹了。她觉得顾行言谈举止都透露出一种书卷气,越看越觉得顺眼,不由也没那么防备,就问道:“您打听的是谁?”

顾行简回忆了一下刚才那两人的谈话,说道:“赵良。姑娘可认识?”他心中怀疑更深,因为琅字去王为良,这天底下真有这么巧的事?

“他是我阿爹从兴元府雇来的长工,来村里有一个月了。只是平日不怎么爱说话,性格孤僻。若真是先生的朋友,我可以带话给他。”

顾行简却问道:“你们村子叫什么名字,到这里需几日的路程?”

林子衿仰头回忆了一下,说道:“大概需两日。我们村叫采石村,是合县辖下的。先生要去?”她问最后一句的时候,不知为何心中竟然有些期待。

顾行简在成州还有要事,无法走开,便对林子衿说道:“多谢姑娘,不劳你带口信,等我有空亲自去看他吧。”说完便转身走了。

林子衿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不甘,鼓足勇气追过去,说道:“敢问先生住在何处,如何称呼?若我回去证实阿良是您的朋友,也好派人捎个信给您。”

崇明皱了皱眉,直觉这姑娘八成是看上相爷了。乡野女子没有都城大家闺秀那么矜持,倒是十分直接。顾行简回头看她,淡淡说道:“我住在临安,此番带妻来成州办事,估计呆不了多长时间。姑娘的好意心领了,告辞。”

林子衿听说他有妻,当场愣在原地。但转念一想,看他的气度风华,家中必定不简单。男人三妻四妾的很正常,有妻又如何?正待再问,顾行简已经毫不犹豫地坐进马车里,吩咐马车离开,把她一个人晾在那儿。

林子衿平日心高气傲,很少对男人主动。没想到第一次主动就被无情地拒绝了。

她狠狠跺了两下脚,只觉得这成州跟她八字犯冲。长工走到她身边,问道:“子衿姑娘,事情已经办妥了,我们是不是回去啊?趁着现在天色还早,我们还能赶点路。”

“知道了!”林子衿不甘心地应了一声,又看了眼马车离去的方向,带着村民和长工走了。

回去的路上,崇明忍不住问马车里的人:“您为何对一个小村子的长工感兴趣?”

顾行简回道:“回去以后,我马上画一幅普安郡王的画像,你叫两个暗卫去采石村,确定这个赵良是不是他。”

崇明惊讶,没想到普安郡王居然去小村子当长工了?怎么听都觉得不可思议。这个普安郡王做事真是不按常理,难怪相爷居然好脾气地跟一个小丫头周旋了那么长时间,原来是发现了重要的线索。他忍不住说道:“刚刚那个姑娘,好像是对您有意思。想不到这里的民风这么开放。”

顾行简沉默了片刻才冷冷说道:“回去之后不要在夫人面前多嘴。”

崇明忍不住笑了下,心想相爷还真是惧内啊。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大佬们,这章补了点字数。最近真的现实里有事被绊住了,尽量不影响日更。

特殊情况会在文案第一行和微博请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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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春日的天气说变就变, 刚刚还是晴空万里,忽然之间就有大片的乌云压过来, 远处雷声轰鸣, 空气里都是泥土的味道。路边的小贩慌忙收拾摊子,行人也加快了脚步。

夏初岚只觉得心中烦闷,让思安将窗子都打开, 手里拿着书却无法静下心来看。

思安去煮茶,还端来了夏初岚平时爱吃的果脯,但夏初岚却推开, 觉得没什么胃口。早上面摊的面有些太油腻了,她觉得胃里至今还没消化。思安说道:“您最近吃得真是太少了,脸色也不好。等老爷回来让他给您看看。”

“他有正事要忙,不要拿这些小事烦扰他,我只是有点水土不服而已, 过几日就好了。”夏初岚手按在胸口说道。

外面哗啦啦地响起一阵水声, 大雨若倾盆而下,天地间升起濛濛的水雾。思安连忙走过去关窗子,夏初岚看向窗外若有所思。也不知道顾行简从府衙回来没有,这么大雨, 会不会淋到。不知为何, 忽然间有些想他了,想窝在他温暖的怀抱里。

客舍里变得热闹多了,很多赶路的人都进来躲雨,楼下的大堂挤满了人, 交谈的声音比外面雨声还要大。

思安整理东西的时候,抖落出来一个未绣完的香囊,拿过来问夏初岚。夏初岚倒是把它忘了,临行前赵嬷嬷特意放进她的行囊里,叮嘱她有空绣完,可这一路上哪有什么闲暇?而且她越看越觉得不好看,上面的鸳鸯针脚歪七扭八的,根本看不出来是什么,自己都觉得好笑。

算了,还是别送了。到时候免不得要被他笑话一顿。

夏初岚让思安把香囊藏起来。

这时,伙计出现在门外,说道:“客官,有人找顾先生,说是从都城来的。”说完让到一旁,一个穿着蓑衣斗笠的身影走上前,身上还在往下啪嗒啪嗒地滴水,弄湿了地面。

底下的人声喧杂,二楼倒是安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人低着头,看不见脸,但可以看出身形十分高大。

“你是…?”夏初岚问道。

那人缓缓抬起头来,思安惊叫了一声,然后捂住嘴,难以置信。

夏初岚更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陆彦远静静看着眼前的女子,身姿纤细,容光胜雪。纵然女扮男装,也遮掩不住她的绝世美貌。曾经她是属于他的,他们有过山盟海誓,约定去看遍这世上的大好风光。那时候她是个娇俏天真的少女,而他是血气方刚的男子,算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可他败给了无力抗争的出身,到如今两人再见面,竟有种沧海桑田的感觉。是父亲母亲不识明珠,导致他的遗珠之恨。但事已至此,他不甘心,又能改变什么?

他到这里以前本来存有很多疯狂的念头,可是看到她如今安逸恬淡的模样,忽然不忍心去打破这一切。她整个人都焕发着不同于以往的神采,与在绍兴的时候相比,身上的清冷锐利都淡去不少,眉梢眼角俱是柔和,可以看出顾行简当真爱护她。

她真的已经将他们的过往放下。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夏初岚声音紧绷地问道。男人们都不在,她跟思安怎么会是陆彦远的对手。但这里是客舍,底下还有那么多人,他也不会乱来吧?除非他疯了。

陆彦远走进屋子里,思安连忙拦道:“你要干什么?这里不是你能进来的地方!”她一直都不喜欢陆彦远,自然也不会对他用敬称。他要是敢对姑娘做什么,自己大不了跟他同归于尽。

陆彦远也没有再往前,只是说道:“我常年带兵打战,追踪你们并不难。你们放心,我是来找顾行简的,有重要的事同他商量,并无恶意。”

“他不在。”夏初岚不想看他。

“那我就在这里等他。” 陆彦远解了蓑衣斗笠,露出里面深色的长衫,也被雨水打湿了一片。他径自坐在屋中,似乎这样静静地跟她呆着,也是好的。

“你这个人怎么回事?要等你去楼下等,不要在我们这里等!”思安要赶他走,夏初岚闻到他身上有一股发霉般的铁腥味,捂着嘴干呕起来。

“您怎么了?”思安也顾不上陆彦远,连忙走到夏初岚身边,用手顺着她的背。夏初岚却觉得难受极了,胸口好像压着一块大石,喘不上气,很快就有种眼前发黑的感觉。

陆彦远见她神色不对,立刻站起来,走过去开了窗子,然后对思安说道:“你快解了她的头发和领口。”

思安六神无主,只能照做。

夏初岚抓着思安的手,口里不停地喊着:“夫君…夫君…”

“您别吓我,这究竟是怎么了?我去喊六平,一定要叫个大夫来看看。”她欲起身离开,才想起陆彦远也在这里,她又不能把夏初岚一个人留下。

陆彦远听到夏初岚的称呼,顿时僵在原地,人在最脆弱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往往是她心里最重要的人。她叫顾行简夫君,两个人私下应当很亲密…他不忍看她这样,转身走出去,想去找大夫。走到楼梯口时,刚好看见顾行简和崇明走上来。

崇明本来想让顾行简在路边避雨,等雨势过去了再说。但顾行简心中不定,还是冒雨赶了回来。

顾行简抬头看到陆彦远时,眸中寒光一现,停在楼梯上。崇明也没想到陆彦远竟然出现在这里,手已经按住剑柄,随时准备动手。

陆彦远道:“我原本是来找你的。你快去看看她,她好像病了,很难受的样子。我正要去找大夫。”

顾行简听到夏初岚有事,也没工夫跟他多说,径自擦过他的身侧,大步往房间走去。

陆彦远也欲跟过去,却被崇明抬手拦着。

“您还是呆在这里吧。”崇明淡淡地说道。

思安正焦急万分,听到脚步声,扭头往门口一看,见是顾行简进来,连忙说道:“老爷,您可算是回来了!姑娘不知怎么了…”

顾行简几步走过去,看到思安怀中的夏初岚面色发白,满头是汗,便将她抱了起来,放平在床上,吩咐思安去关门。

他解了她的上衣和裹胸布,立刻伸手搭脉。

思安关好门,回头看到顾行简的表情仿佛僵住了一样,连忙问道:“姑娘得了什么病,很严重吗?”

顾行简怕自己诊错,又仔细摸脉,没有说话。只是他表情凝重,弄得思安更紧张了。

夏初岚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檀香味,顿时觉得舒服多了。而且没有裹胸布勒着,连呼吸也顺畅了许多。她缓缓睁开眼睛,看到顾行简身上的衣裳还是湿的,连忙说道:“您快换身衣服,别着凉了。”

顾行简却看向她,语气很轻柔:“岚岚,你上次月事是一月?最近是不是浑身乏力,没有胃口,恶心想吐,还嗜睡?”

“是,我的月事向来不准…您怎么知道这些…”说到这里,她忽然意识到什么,用力地抓着顾行简的手腕,定定地看着他。

顾行简俯身亲吻她的额头,嘴角带着笑意:“岚岚,你怀孕了。”

思安惊得说不出话,随即跑到床边,高兴地说道:“恭喜老爷,恭喜姑娘!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

夏初岚还没有反应过来,愣了半晌。她怀孕了?她有孩子了?这怎么可能…她有宫寒之症,原以为不会这么快,而且他们才成亲几个月啊!意外过后,她的心中又被初为人母的喜悦填满,抬手抱着顾行简,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种感觉太奇妙了,她从未经历过。

思安把房间留给他们两个人,悄悄地退出去。她要赶紧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六平,还要写信告诉赵嬷嬷和杜氏。

“先放开我,我身上凉,别过了水气给你。”顾行简摸了摸夏初岚的头,起身把外裳脱了,换了件干净的袍子才重新坐在床边,“还难受吗?”

“好多了。”夏初岚爬起来,依偎在他身旁,“您确定没有错吗?怎么会呢,我的身子明明不容易有孕的…所以我一直没往这方面想。”

“脉象还不是很强,应该才一个多月,但不会错。”顾行简温柔地摸着她的头发,轻声道,“你的身体底子本就不好,今后饮食休息得更加注意,我会交代思安,再从这附近找个有经验的婆子照顾你。从现在开始你必须换回女装,穿宽松的衣服,不能再用裹胸布了。”

夏初岚仰头看他,孩子气地问道:“你高兴吗?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顾行简心中柔软,低头亲了亲她的嘴唇:“怎么会不高兴?这是我三十几年的人生里,最高兴的一件事了。只要是你生的,男孩女孩我都喜欢。”

夏初岚忍不住笑,嘴角越来越上扬,拉着他的手按在小腹上:“顾行简,你要当爹了!”

顾行简愣了下,他的名字已经很久没有人叫过了。大多数人不敢叫,毕竟这世上有资格直呼他姓名的人没几个了。他将她抱进怀里:“胆子越发大了,仗着我现在罚不了你,就恃宠生娇?”

夏初岚环抱着他的腰,只是笑。他口气里都是宠溺,半点没有责怪的意思。他的名字的确是不能随便叫的,被人听去恐怕是大不敬。但刚刚那一刻,她并不想把他当成夫君,当成相爷,而只是当做她喜欢的人。他们之间没有条条框框,没有差距,是平等相爱的两个人。

极致的喜悦过后,困意席卷上来,她打了个哈欠。

顾行简低头问道:“累了?那就睡一会儿。”

“那我睡着了你再走…”她扯着他的衣襟说道。他不在的时候她一直心神不宁的,现在他回来了,她立刻觉得踏实了。

“嗯。我不走,就在这儿陪你。”顾行简亲吻她的额头,把她放躺在床上,盖好被子,和衣躺在她的身旁。

作者有话要说:相爷老来得子,哈哈。

替老顾给大佬们发红包咯~~晚安。

第137章

夏初岚入睡很快, 只是手还抓着顾行简的衣襟,贴在他的颈窝里。

呼吸细小温热, 像是一团粘人的奶猫。顾行简忍不住微笑, 低头亲了亲她柔嫩的脸颊,手轻轻地隔着被子拍她的背。

他不是那种大喜大悲的性格,其实他心中也是万分喜悦的, 但面上还是一贯的平静。他原以为这辈子会孤孤单单地一个人走完,从没有想过娶妻,生子。但自从遇到这个小东西, 人生好像变得完全不一样了。变得有期待,变得温暖,变得有烟火气。

现在这个小东西的肚子里,还怀着他的孩子——也许就一粒豆子那么大,然后慢慢变成婴儿呱呱坠地, 生命是如此神奇。

他的手焐热了之后, 才伸进被子里,情不自禁地摸着她尚且平坦的小腹。她好像在睡梦中有所察觉,咕哝一声,贴他贴得更紧。这是种极度依赖的本能, 他心底一片柔软。

的确是太快了, 快到他刚才诊出喜脉的时候,自己都不相信。

他其实有些不知所措,还没有准备好当父亲。但没关系,从前他也没有准备好做丈夫, 人生总会有许多第一次。他还挺期待这个孩子的。

外面的大雨渐渐停了,屋子里越来越明亮。顾行简睁开眼睛,看了眼怀里的人,轻手轻脚地从床上下来,坐在桌子旁边,铺好纸张。他凭借记忆画下那人的相貌,然后卷起来,轻轻开门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