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太后娘娘。”陈氏应一声,继而轻步走到了太后跟前去,却依旧低着头。

“你是阿妧的母亲,哀家十分喜欢阿妧,对你也早就生了好奇之心。今儿是哀家寿辰,你既带了礼物来亲自给哀家贺寿,哀家心中自然是高兴的。也别低着头了抬起头来,先叫哀家瞧瞧。”太后道,“哀家知道,你是扬州陈家的女儿,想必……陈贞贞你是认识的吧?她以前是在哀家身边的,刚好,也可以问问你她小时候的事情。”

提起陈贞贞,太后不由得又叹息一声,到底还是想念的。

陈氏却突然跪了下来,依旧低着脑袋对太后道:“民妇有话,想单独与太后娘娘说。”

“放肆!”太后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太后身边伺候的嬷嬷喊了一声。

也的确是陈氏放肆了,以她如今的身份,又是头一回进宫,能够站在太后身边已经是万分荣耀了,还妄想能够与太后独处?再说,太后乃是凤体,不论走到哪里,都是得由人前后伺候照应着的,哪里轮得到一个小小的市井妇人与太后独处。

唐妧也不知道母亲为何有些反常,但是怕太后怪罪,也跪了下来。

太后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只朝身后的嬷嬷望了眼,这才看向陈氏道:“你们跟着巧芳先去偏殿,哀家一会儿就来。”

那叫巧芳的,便就是刚刚训斥陈氏的嬷嬷,也是跟在太后身边多年的老人了。

“是,太后娘娘。”巧芳应一声,便带着唐妧母女先去偏殿。

陈氏道:“只民妇一人跟着嬷嬷去,请太后允许阿妧留在这儿。”

“娘!”唐妧觉得莫名其妙的,不由喊了一声,跺跺脚,却也无济于事。

太后已经完全对陈氏起了疑心,便拉了唐妧手来,让她坐在一旁。她本来是想先见见那些民间珍宝坊献上来的礼物的,此刻却完全没了心思。

“你跟哀家过来。”太后对陈氏说了一句,便已起身。

太后起身,底下坐着的所有人都跟着站了起来,都是觉得莫名其妙。

眼见太后真的要走,没有皇后在,桂淑妃身为太子生母,连忙劝道:“太后娘娘万万不可,这妇人行迹实在可疑,明明就是一市井妇人,怎可与太后您提出这样无理取闹的要求来?”

蒋德妃也忙说:“是啊,淑妃姐姐说得对。”

薛惠妃沉默了片刻,见几乎所有妃嫔都在跟着桂淑妃说话,她也不敢一个人站一个阵营,也附和着说了几句。

太后道:“这里先交给淑妃,哀家一会儿出来。”

太后转身进了偏殿去,才进了殿内,陈氏便在太后跟前跪了下来。巧芳嬷嬷望了眼陈氏,又看看太后,见太后也不说话,便对陈氏道:“现在这里没有旁人了,你有什么话,便说罢。”

陈氏默默抬起脑袋来,看向巧芳嬷嬷。

巧芳嬷嬷乍一瞧见陈氏,只是觉得眼熟得很,好似在哪里见过,并没有认出人来。

待得细细想了一番后,才恍然大悟,连忙走到太后跟前去,素来稳重的老人此刻也颇为惊慌地道:“太后娘娘,您看……这是……这是不是……”

太后年岁大了,隔得远,她瞧不清楚。

眯着眼睛望了望,也是模糊不清,看不清楚模样。

巧芳嬷嬷说:“既然你已经进宫来了,又见了太后,便将当年的事情都说清楚吧。太后如今年岁大了,你离得近些,她方才瞧得清楚你的容貌。”

“是。”陈氏应一声,心中却是有些泛酸,想当初她还没有离开皇宫的时候,太后的眼睛可好了。

陈氏听了巧芳嬷嬷的话,走到了太后跟前,依旧只跪着。仰着脑袋,望着太后,这还是离开后再次回来头一回这般清楚瞧着这位老人家呢。陈氏莫名就觉得心酸,想到很多往事来,便流了泪。

太后自然是已经认出了人来,她颤着唇道:“你是……你是……”

老人家因为激动,话都有些说不利索。

陈氏说:“贞贞该死,当年欺骗了皇上跟太后。”

太后一生就只生了皇上一个儿子,没有亲生女儿,所以早年的时候,也算是拿陈氏做半个女儿待的。之后陈氏长到二八年华,出落得亭亭玉立了,她见皇上喜欢陈氏,也是有心让她做妃子。

她正想着要如何与她说了,忽然间,她住的地方走了水,她人就没了。

“我的儿!”太后此刻自然也是想起来很多往年的事情,一时间没有忍得住,抱着陈氏便哭了起来。

旁边伺候着巧芳嬷嬷,巧芳嬷嬷是亲眼瞧见曾经太后待陈氏的好的,也是亲眼瞧见这些年来太后是如何思念陈氏的。还有皇上,皇上多年不肯进后宫,对太后总是称政务繁忙,但是真正原因到底是什么?大家心中都明白。

太后哭了会儿,便扯了帕子来擦眼泪,而后问陈氏说:“当年,为何要诈死离开皇宫?你是如何做到的?”

陈氏把当年的事情一一说了来,其中包括,她跟皇上是如何有了一次的,以及她不想留在皇宫里的真正原因。

第88章 掌中宝八十八

八十八、

自己个儿儿子的脾气,太后是知道的,而当年的局势,太后如今想起来还会时常做噩梦。皇上性子执拗,当年又年轻气盛,执意要立贞贞为后,遭受到几乎大半朝臣的反对。当时若不是贞贞“没了”,从而草草收住了这个局,当时那烂摊子还真的是不晓得如何收场得好。

这只是其一,其二,贞贞向往自由,不希望被困于深宫之中,这种心情,她也是理解的。

“贞贞,哀家又怎么会怪你,当年若不是你这样做,不晓得会如何收场。近二十年后,还能够再看到你,哀家真的是高兴。”冯太后此刻的心情的确是愉悦的,老人家眼圈儿红红的,脸上却挂着笑意说,“也怪哀家心不细,怎么就没有发现呢?早在头一回瞧见阿妧那孩子的时候,就该知道,她是你的孩子。她那做发簪的手艺,简直是跟你如出一辙。”忽然间,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太后怔怔望向唐妧道,“阿妧……她……她是……”

陈氏也没有想过要隐瞒,不论如何,阿妧她的确是皇家血脉。

再说,就算自己不说,阿妧的生辰摆在那儿,太后想查,又怎么会查不到呢?更何况,在太后跟前,她不想隐瞒。

“阿妧不是元森的孩子,她是……是您的亲孙女。”陈氏说,“当年,我逃出去后才知道自己怀了身子,就想着要把孩子生下来。本来只想着寻个隐蔽的小村庄把孩子生了的,后来,途中遇到了元森,他救了我。”

“那元森,可就是你如今的夫婿?”太后问。

陈氏点头道:“是。阿妧不是他的孩子,他是知道的。他虽然是粗人,却是个好人,对我对阿妧,都十分好。如今,我们也育有另外一个女儿,叫阿满,四岁多了。”

太后听陈氏说这些,心中基本上也是猜到了她的心思,太后叹息一声说:“说起来,你跟皇上没有缘分。只是,皇上那脾气你也是知道的,不让他知道你还在这世间也就罢了,若是让他知道你还在世间,他还不晓得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呢。到时候,怕是哀家想劝,也是劝不住的。”

陈氏又跪了下来道:“贞贞想求太后,这件事情,千万不要告诉皇上。如今我们一家人过得很好,我也很喜欢现在这样的平淡温馨的小日子,不敢再奢求什么。”

“起来吧,别总是跪。”太后望了眼身边的巧芳,给巧芳嬷嬷使眼色,巧芳嬷嬷则把人扶起来。

巧芳又端了把椅子来,搁在太后身边,让陈氏也坐下来说话。

太后又问:“你离开了近二十年,如今怎么又想着回来的?可是为着阿妧?我记得,子默是在湖州的时候遇见阿妧的,之后,就把你们一家带回了京城来。”

陈氏点头道:“不放心也不舍得她一个人来京城,她又跟子默两情相悦,我们也不忍心阻止。何况,孩子们都大了,有自己的追求跟抱负,我不想阻止。决定来京城的那日,我便料到,将来总有一日定然是会进宫来探望您老人家,跟您请罪的。只是没有想到,会这么快。您派盛太医来给我医治,我就晓得,怕是再也躲不了了。”

“太后娘娘,您可安好?”门外面出现几道纤细的人影,摇摇晃晃的,似乎贴着耳朵在门边听。

太后看了眼巧芳,巧芳忙道:“太后娘娘安好,诸位娘娘不必担心。”说罢,人绕过屏风去,走到门边,推开门道,“这位唐夫人给太后献了份大礼,太后喜欢得不得了,所以,正与夫人说些做发簪的心得呢。奴婢知道诸位娘娘担心太后凤体,有奴婢在,太后娘娘是不会有事的。”

桂淑妃眼睛不自觉往里面瞄了几眼,只隐约瞧见屏风后面坐着两个人,心中存了些疑惑,却只笑着说:“那便好,我与诸位妹妹,就不打扰了。”

巧芳嬷嬷朝几位娘娘行了礼,而后又把门关上了。

外头,桂淑妃率先往外面去,旁边德妃道:“好生奇怪啊,这位唐夫人到底给太后送的什么礼物啊?怎么还不能当着我们的面送?刚刚看巧芳嬷嬷的样子,好像也有些不太对劲儿,她眼睛有些红。”

薛恵妃说:“德妃姐姐多虑了,既然太后娘娘说无事,那便就是无事。咱们啊,外头等着就好了。”

虽则嘴上这么说,心中到底也是存疑的。

德妃道:“恵妃妹妹,我看你与那位赵夫人走得极近,想必跟这位唐夫人以前也是认识的?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你要是知道的话,不防与咱们姐妹说道说道,也免了我们的担忧之心。”

“就是啊,恵妃姐姐说说罢。”德妃开了口,一众大小妃嫔便都凑起热闹来。

薛惠妃道:“我与那唐夫人不曾见过,又怎么会熟识?只是,唐夫人是赵夫人的母亲,太后娘娘又那般喜欢赵夫人,所以,该是没事的。”

桂淑妃此刻心思却不在这儿,趁一众妃嫔说话的时候,她则悄悄给身边的婢女使个眼色。

那婢女会意,便往陛下的勤政殿去了。

过了有一炷香的功夫,皇上来了太后寿康宫,众人听得外面小太监报唱,连忙迎了出去行礼。

齐武帝一身玄色便衣,见到跪在身边的妃嫔,并没有停了脚下步子,只稍微抬了下左手示意起身,右手依旧背负在腰后,大步往内殿去。左右望了望,没有瞧见太后,齐武帝转身问桂淑妃道:“太后呢?”

桂淑妃回答说:“赵夫人的母亲陈氏说要给太后娘娘送一份大礼,太后带着陈氏去了里面。也进去有好一会儿去,臣妾们有去问过怎么回事,但是巧芳嬷嬷说无事,臣妾们晓得是太后旨意,也不敢闯进去。可进去的时间实在太长了,臣妾们实在没了法子,只能派人去请了陛下您来。”

唐妧听桂淑妃这样说,心里“咯噔”一下,不由得替母亲担心。

齐武帝道:“陈氏?哪个陈氏?”

桂淑妃回话说:“就是赵夫人的母亲,今儿跟着赵夫人一道来的。”说罢,她抬手指了指唐妧。

齐武帝顺着桂淑妃手指的方向看去,看了唐妧几眼,没再说什么,只负手大步往内殿去。

但见皇上进去了,桂淑妃等人连忙凑在了一起,你望望我,我望望你。

“淑妃姐姐,你说,咱们要不要跟着皇上进去瞧瞧?”陈婕妤忍不住往里面瞄,心里好奇得很,自然是想跟着进去的。

德妃没有想到淑妃会暗中派人去把皇上请了人,此刻心中颇为有些不爽,却不好与淑妃说不快,只能冲陈婕妤道:“太后不是说了,不让咱们进去,莫非你有皇上撑腰,连太后懿旨都敢违抗了去?”这话面上是说给陈婕妤听的,其实暗指淑妃不听太后的话,擅自做主请皇上来。

桂淑妃全然当做没有听见,只兀自转身回去,坐下来慢慢喝茶。

德妃扯着帕子轻轻咳了一声,也坐了回去,喝了点茶水,继续等。整个殿内,瞬间安静得连根针落在地上都听得到。

齐武帝负手去了偏间,站在门口仔细听了听,他本来也是习武之人,所以脚下步子轻,却听觉十分好。但是整个偏间很大,再加上里面的人说话又极为小声,齐武帝听不真切,只能抬手敲了敲门,喊道:“母后。”

听是皇上的声音,太后忙应一声,而后拍了拍陈氏手,悄声说:“怕是那些妃嫔们将皇上请来的,你先呆在这儿,哀家出去。”

太后走到门口去,开了门,看着皇上笑说:“皇上怎么到这儿来了?”说罢,人已经走了出来,后头跟着的巧芳嬷嬷将门关上。

齐武帝抬眸撞似不在意地朝里面瞟了眼,却不动声色回答道:“今儿是母后寿辰,儿臣该是来给母后拜寿。”

太后心情十分好,笑着牵住皇上手说:“走,咱们一道出去。”

齐武帝问:“那……陈氏吗?”

太后手不自觉微微颤了下,却依旧面不改色笑着说:“她送了哀家一份大礼,哀家高兴,便与她多说了几句。她身子还没有好全,是拖着病来给哀家拜寿,这会儿子身子有些虚弱,哀家让她在偏间歇着了。”

“原来如此。”齐武帝点点头,也没有再多问。

太后原不晓得唐妧是她亲孙女,已然就十分喜欢了,现在晓得了她是自己的亲孙女,自然越发喜欢得紧。

打从偏间出来后,拉着唐妧在跟前嘘寒问暖的,片刻都不曾离开过。等到了用饭的功夫,也要拉着她离自己近一些。旁人虽则觉得太后过于宠爱了赵夫人些,却没有多想,但是皇上却是想了不少。

席间离开,齐武帝想起那个陈氏来,便只身一人往太后寿康宫去。

陈氏一直呆在偏间里,没有太后懿旨,她也不敢离开半步。忽而听得推门声,以为是太后命了人来领她出去了,连忙小跑着迎了出去,却恰好撞见了皇上。

齐武帝原本也只是觉得这个陈姓妇人行迹可疑,怕她会巧言令色骗了太后,所以亲自过来看看。

却想不到,事情真相,原来是这样。

这一刻,仿佛时间都静止了一般,两人四目相对,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齐武帝先是震惊,继而欣喜,完了便是气愤、震怒。可是想了想,又觉得或许当年发生了旁的他不知情的事情,他需要问一问原因才行。

不过片刻时间,数个念头在皇上心中闪过。

他问:“为什么?”话出口才知道,自己声音已经哑了。

第89章 掌中宝八十九

八十九、

陈氏完全没有想到,她会在这种丝毫没有准备的情况下遇见他,刚刚那瞬间,时隔十八年后再次见到他的时候,她的确想到了很多以前的事情来。自己老了,他也老了,虽则身子依旧如往日那般硬朗挺拔,但是她能够看得出来,他老了。鬓发有了些微的白,深刻俊朗的脸上,也渐渐有些纹路,就如她一样。

虽则吃惊,但是反应过来后,她自然是跪下来请安的。

“民妇叩见皇上。”陈氏跪着,身子匍匐在地上,给皇上行了大礼。

齐武帝仿若从梦中醒来一般,他自己都不晓得如何描绘自己此刻的心情,有委屈有愤怒,但终归他是爱着她恋着她宠着她的。只要她愿意回来,往事的一切,他都不愿意去计较。

“先起来。”齐武帝声音温和了许多,微微弯腰,亲自去将陈氏扶起来。

“多谢皇上。”陈氏起身后,依旧没有抬头与皇上对视,而是默默垂着脑袋。

齐武帝好好打量了陈氏一番,近二十年过去了,当年的那个青春美貌的活泼少女,也成了如今这个性子稳重内敛的妇人。虽则时光无情的在她身上脸上留下了些痕迹,但是他觉得,她还是跟以前一样。至少,他是一眼就将她认出来了的,她的样子,几乎是没有怎么变的,还是那么漂亮。

“这些年,你过得可好?”齐武帝竭力压制住内心的躁动,尽量显得声音平和,“你……嫁了人?”

是,她嫁了人,他知道的。不但嫁了人,她还生了孩子。对,是跟别的男人生的孩子。他好想立即去见见那个男人,他想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人,会让她甘愿嫁去为妻。她宁可嫁给那么一介草民,都不愿意留在他这个九五之尊身边。他当初是许诺会给她后位的,他跟她许诺过的。

“嫁了人了。”相比较起来,陈氏倒是显得更加镇定一些,她缓缓回话道,“出宫后的那一年,就嫁了人。第二年生了阿妧,我们还有一个小女儿,今年四岁多了。”

“够了!”齐武帝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双目猩红起来,他掐住她一只手臂,震怒道,“朕不想听!”

陈氏抬眸望了他一眼,继而又垂了脑袋,应着说:“是。”

室内沉默片刻,齐武帝到底还是想知道她这些过的是什么日子的,细细看着她,又问:“朕想起来了,你如今那夫婿,不是还有一个儿子吗?那个儿子是……抱养的?”

陈氏回话道:“那是他原配夫人的儿子……但是我也视如己出……”

陈氏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啪”一声响,她身子抖了抖,就见旁边一张桌子晃了晃。那搁在桌子上的手,此刻涨得通红,似乎还在微微发抖。陈氏抿了抿嘴,后面的话,到底没有再说。

“你去做继室?你宁可去做一个普通老百姓的继室,也不愿意留在我的身边?”齐武帝心痛如刀绞,想着这些年来他对她的思念他就难过,想到他们之间错过了十八年他就痛恨懊悔,“为什么?贞贞,你告诉朕,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陈氏只低着头说:“民妇早与皇上说过,民妇满二十五岁的时候,是想出宫的。可是皇上,却一直不肯放民妇走。民妇不想留在这里,所以只能做出欺君的事情来。”说着又跪了下来,磕头道,“皇上,民妇求您,这件事情是民妇一个人的错,如果您要降罪的话,请只降罪在民妇一个人头上,跟民妇的家人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齐武帝喉间溢出一丝轻笑来,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没有关系?他娶了朕最爱的女人,你说,没有关系?”

陈氏贴在地面的手渐渐攥紧,想着,到底还是走到了这一步来。

皇上的性子,她是了解的,他动怒起来,真的是整个天地都得跟着震一震。更何况,他还是九五之尊啊。十八年前的事情,也的确是她的错,欺君罔上,这个罪名,若是真的坐实了,皇上要想牵连她全家的话,她也是没有办法的。

“皇上。”陈氏求道,“求皇上只惩罚臣妇一人。”

齐武帝黑眸轻轻垂落,望着跪在地上的女人,他缓缓蹲下身子来,又伸手将她扶了起来。

“你知道的,朕不会惩罚于你。你若是求朕,朕也不会落罪于你的家人。只不过,十八年前的事情,是你欠朕的,这个债,朕总得讨要回来。”齐武帝缓缓说着,一字一句道,“贞贞,如今你既然回来了,朕便不会再放你走。你留在朕的身边,朕保证,不但不会动唐家人丝毫,甚至,会授予他爵位。”

“皇上!”陈氏索性直接看着面前这个英武的帝王,目光认真胶在他脸上,严肃又认真地道,“皇上这么做,怕是会叫天下人耻笑。你我都老了,半辈子都过去了,为什么还要执着于过去呢?”

齐武帝精锐的目光也盯着陈氏的脸,不愿挪开片刻,声音低沉地说:“十八年前,朕为了你可以跟整个群臣作对,如今又何故害怕天下人耻笑?朕是天,谁敢笑朕。”

陈氏一时间也不晓得如何是好,此刻相见,并不在她的计划之内。

原想着,这回进宫来只是给太后老人家贺寿的,然后她求老人家暂时不要告诉皇上,想来老人家是会答应。所以,她便进了宫来。可是如今,一切都已经不在她的掌控之内,她又该如何是好?

外面有轻微的脚步声,齐武帝听得出来,是自己母后带着巧芳嬷嬷回来了。

齐武帝心下明白,今天若不是他误打误撞给撞到了,他的母后,怕是要帮着这个女人一起瞒着他了。想到这里,齐武帝心中越发不舒坦,总觉得是全天下的人都在欺骗自己。可偏偏骗自己的,一个是自己母亲,一个又是自己从小就喜欢的女人,他不能如何。安安静静等着有人开门,待得瞧见太后进来了,齐武帝请安道:“母后。”

太后也是席间匆匆赶回来的,她见皇上一直没有回去,心下便不安起来。

没有想到,他真的来了这里。而且,还瞧见了贞贞。

“民妇叩见太后娘娘。”陈氏跪下,给太后请礼。

太后忙道:“贞贞,你不必叩头请安了,快起来吧。”又望向齐武帝,叹息一声道,“皇上怎么现在在这里?”

皇上没有回答太后的话,而是直接道:“母后,儿臣会留贞贞在宫里。这一回,不论你们说什么,朕都不会再错过。”说罢,他看向身边的女人,黑色眸底闪烁着光,负在腰后的手轻轻攥成拳头,竟有些哀求的意思,“贞贞,你说不想留在宫里,可你已经离开了十八年。正如你所说,我们都活了半辈子了,难道下半辈子,还要一直这样分离下去吗?”

陈氏道:“民妇如今已经是有夫之妇,皇上这样做,怕是……”

“怕是什么?”齐武帝哼笑起来,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改日,朕会宣那个人进宫来。朕倒是要好好瞧瞧,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陈氏不敢再说话,只怕再多言,皇上会真正动怒。

其实依着太后的私心,太后自然是希望陈氏能够留在宫里头的,不过,她也不希望如今那么好的一个家,就这样支离破碎了。

“这样吧,贞贞,此番既然你进宫来看哀家了,便先在这寿康宫多住些日子吧。”太后牵起陈氏的手说,“哀家往后有你作伴,也会很开心的。”

陈氏左右一番权衡,倒是答应了太后。

齐武帝想着,如今人回来了,又在眼皮子底下,不怕她再跑。再说,吃过以前的一次亏,这一回,他也不会再糊涂到吃第二次亏。

“皇上,你先回去吧。”太后望着齐武帝道,“这件事情,你也不能胡来,毕竟当年,贞贞是死遁。若是揭露了她的身份,当年的事情,必然得挖出来重提。到时候,她欺君的罪名,被人拿出来说事如何是好?你纵是九五之尊,也违背不去礼教法规,哀家还望皇上能够好好想了再做决定。”

“儿臣明白。”齐武帝点头,又望了陈氏一眼,这才说,“那儿臣先告辞。”

待得齐武帝离开后,太后叹息一声,拉着陈氏手往内室去,边走边说道:“哀家也没有想到,皇上他突然就跑了来。这孩子,打小心思就细,想来之前的时候,他就已经起了疑心。”

陈氏道:“太后娘娘,那民妇,真的要一直留在这宫里?”

事情发展到现在这种地步,陈氏已经完全掌控不了了,后面何去何从,真的不再由她。

太后也是拿皇上没有办法,加上真的希望陈氏能够留在她身边,便也道:“贞贞,你那夫婿到底是养了皇家公主多年,等过些日子,哀家会劝皇上寻个由头,给他一个爵位,世袭罔替。只是,皇上有句话说得也对,这十八年来,他也真的是没有过过几天好日子。至少现在,别太违拗着他的意思。哀家也跟你保证,你住在宫里,便只留在寿康宫。”

陈氏见太后也是这样说了,便也晓得,此事再无商量的余地。

家中长子尚未娶妻,老爷又是性子鲁莽的,还有,阿满年岁还那么小,她还在家里等着自己呢。要说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阿满了。若是自己进宫再回不去了,阿满可怎么办?

第90章 掌中宝九十

九十、

唐妧一顿饭吃得都不安心,打从母亲跟着太后进了偏殿去说话后,她就再没有见到过母亲了。刚刚席间,皇上跟太后又相继离开,她一颗心更加不安起来,总觉得母亲要出事。

赵骋望妻子一眼,夹了个鸡腿搁在她饭碗里道:“多吃些吧,我看你到现在也没有吃什么。”

唐妧垂头望着碗里的鸡腿,轻轻摇头说:“吃不下去。娘也不晓得现在怎么样了?太后说她身子不舒服,先在偏殿休息了,可我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子默,你有没有办法,帮忙去问问到底怎么回事。”

赵骋心中明白,怕是自己岳母已经跟太后相认了。而皇上匆匆离席,又去了这么久,怕是也晓得了。

“你要是不放心,我便去着人打听打听。”赵骋宠爱地抬手摸了摸她脑袋,见她笑了,他又捏了捏她柔软的小手,温声道,“你多吃点,等我回来了,要见你把碗里的东西全吃了。”

唐妧使劲点头,然后埋下脑袋就去吃。

赵骋刚刚离座,那边御前总管曹德喜搭着佛尘笑眯眯走了来道:“赵将军,夫人,皇上命奴才来请两位过去。”

“皇上?”唐妧嘴里正啃着鸡腿,小嘴油汪汪的,闻声含糊不清反问了一句,匆匆咽下鸡肉,然后站起身子来说,“那皇上可有说,什么事情吗?”

“这个……奴才就不清楚了。”曹德喜笑着道,“夫人去了便知。”

赵骋垂眸对妻子道:“应该岳母也在,阿妧,先去吧。”说罢,朝曹德喜抱拳道,“有劳曹总管带路。”

“好说,好说。”曹德喜笑嘻嘻的,甩了下佛尘,而后前头带路,引着赵骋夫妻往勤政殿方向去。

进了勤政殿,曹德喜先让赵骋夫妻且在殿外静候片刻,不一会儿功夫便又折身出来,请人进去。这是唐妧头一回来皇上处理政务的地方,一进这勤政殿,她就闻到了淡淡的书墨的香味。

小心翼翼跟在丈夫身边,进去后,跟着一起请了安。皇上命起了,她这才抬起脑袋来,悄悄去看坐在龙案后面的男人。

齐武帝搁下手中狼毫笔,抬了抬手,让赵骋夫妻坐下,而后直接问了唐妧的生辰八字。唐妧不晓得皇上这是什么意思,但是还是如实说了,皇上听后先是一愣,继而黑眸眸底隐隐含笑,也站起了身子来。唐妧见状,连忙也跟着站起身子,依旧低着脑袋,不说话。齐武帝走到唐妧跟前,望着她问:“赵子默待你可好?你与朕如实说。”

唐妧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低着脑袋,眼珠子却瞟来瞟去,自然是实话说了。

“夫君待臣妇很好。”皇上问什么她答什么,也不敢多说一句话,规规矩矩的。

齐武帝看着唐妧,又想到了金玉来。心中想着,若不是……若不是当年她离开了,这个闺女如今怕是也如金玉那般活泼调皮,哪里会这般小心谨慎。

又想着,那唐家又不是什么富户,她小的时候,指不定吃了多少苦呢。一时间想了许多,只觉得心中酸楚。

赵骋此刻心中已经断定,怕是皇上什么都知道了。只是他也推断不出,这件事情,到底会如何了断。看皇上现在的样子,该是没有动怒,也就是说,十八年前的事情,他算是原谅岳母了?那是彻底放手了,还是只是原谅,却并不愿意再次放她离开。赵骋薄唇微微抿紧了些,瞬间功夫,脑海中闪过无数种可能性。

齐武帝转头看向赵骋道:“想当初,你不肯做朕的女婿,朕一气之下还惩罚过你。不过现在看,你还是逃脱不了的。”

皇上的意思,赵骋是明白的,但是唐妧却不明白。唐妧只以为,那金玉公主依旧不肯作罢,所以,皇上亲自做主了,要把金玉公主再许配给赵子默。唐妧想着,赵子默待她这么好,想来是不会答应的。她在等着他拒绝,可是等了好些功夫,也没有等到他拒绝的话,心下一时有些难过。

赵骋望了妻子一眼,手去牵住她小手,而后对皇上说:“阿妧什么都不知道,刚刚怕是多想了。”

皇上转头看向唐妧,继而仰头哈哈大笑起来,转身又走回龙案后面去。

“朕刚刚已经在拟旨了,要封阿妧为公主,昭告天下。子默,你来帮朕想想。”齐武帝端了案上茶杯喝了口茶,然后又重新执起狼毫笔来。

候在门边的曹德喜听见了,惊得腿一抖,立马耳朵竖得更高了。

唐妧还是有些懵,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不是爹爹的女儿。故而听皇上这么说,她自然是摸不准原因的。

赵骋凑过去道:“等回家了,再细细与你说。”又对皇上说,“皇上,这件事情,微臣觉得不妥。皇上册阿妧为公主,是以什么样的理由?若是直言阿妧是您的亲生女儿,生母是谁,总得交代。到时候,怕是当年的事情捂不住。其实只要阿妧过得好,是不是公主,也不重要。”

齐武帝早料到赵骋事先便知晓此事,故而也没有追究他知情不报的罪过,只顺着他说:“只是,朕不愿意见自己的亲生女儿继续流落民间,她是皇室血脉,始终该是要回归皇室。这件事情,朕心意已决,至于寻个什么借口,朕会细细想一想。”又对唐妧说,“往后赵家人若是待你不好,你直接进宫来找朕。你母亲现在在太后那儿,想来她也想再见见你,你去吧。”

唐妧稀里糊涂的,又被曹德喜引着去了寿康宫。见到了母亲,连忙扑过去问怎么回事。

其实,多多少少,她心中也知道一些了。她是皇室血脉?是公主?那还是母亲的女儿吗?或者说,母亲还是她的母亲,只是爹爹不是爹爹?

“子默,今儿哀家想留阿妧留在寿康宫里歇夜,明儿再给你将人送回去。”此刻天色已晚,太后看向赵骋,这是在下逐客令了。

赵骋望了妻子一眼,纵是不舍得,也不好驳了太后老人家的懿旨,只恭敬抱拳道:“是,太后娘娘。”跟太后行完礼,又跟陈氏告辞,而后才转身离去。

“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唐妧有一天没有见到母亲了,此刻黏在母亲怀里,像个孩子一样。

太后最开心,见只剩下陈氏母女了,想着陈氏没有吃饭,又怕唐妧没有吃得饱,连忙让巧芳嬷嬷吩咐下去,让御膳房再做些好吃的送到寿康宫来。巧芳嬷嬷见太后开心,自然心中也开心,连忙应着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