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头,后是身,一阵阵的刺痛,连绵不绝,经久不散。

嘉隆帝的折子批不下去了。

太医再次匆匆赶来,一个查不出毛病,两个还是查不出毛病。众人对嘉隆帝的病症毫无头绪,只说未曾见过。但嘉隆帝的头是越来越疼,眼前阵阵发黑,浑身无力,若不想法子止了痛,这是寝室难安,什么事也办不成的了。

嘉隆帝日理万机,岂能如此耽搁。

太医院里因此翻了天。

闹哄哄的,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辩驳来辩驳去,竟是谁说的都不对。最后院判大人勉勉强强开了张温和些的药方出来,让人抓药煎好了送给嘉隆帝服下。

此后一众人都眼巴巴地候起了消息。

若有好转,那是万幸;若是愈发不好,可就大事不好了…

院判大人更是快要急白了头发,屁股底下如坐针毡,一刻不停地探身往外看,催着问:“如何了?”

不知过了多久,总算有人来报信说:“有用有用!方子见效了!”

众人闻言,皆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院判大人更是眉眼一舒,伸手捋了一把胡子吩咐道:“来人上茶。”

方才心神不宁,紧张兮兮的倒没有察觉,这会一放松,口舌便都发干了。

他喝了茶,润过嗓子,这才有了精神气办事,召了众人来细细商讨,这皇上的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因何而起,又是何时起的?

虽说病来如山倒,但嘉隆帝这次发作的也委实太厉害了些,先前照理不应该毫无征兆才对。

然而众人说了一圈,不过都是揣测。

其中一人更是道:“这药方子,会不会治标不治根?”

眼下虽看着见效了,可谁知道是不是能除根?

院判大人闻言心里咯噔一下,有些恼怒地瞪眼朝人望了过去,方要说话,忽听外头有人大呼小叫起来。转眼间,又有人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道:“不好了!又发作了!”

院判大人掐指一算,这才过了多久?顿时心下警铃大作。

很快,嘉隆帝就被这怪病折磨得痛苦不堪。

太医院里的众人谁也想不出解决的法子,也跟着惶恐难安,痛苦极了,不敢吃不敢睡,急得一天到晚的掉头发。

院判大人原本花白的头,更是没两日便全白了个透。

宫里乱成了一团。

太子少沔亲自到嘉隆帝病榻前侍疾,小心翼翼,事必躬亲,恨不得自己替嘉隆帝病了才好。

嘉隆帝食难下咽,吃了作呕,不慎吐了他一身,他也面不改色,照旧精心照料着。

几日工夫,太子少沔眼下的青影就快浓过了嘉隆帝去。

这怪疾时好时坏,嘉隆帝这日像是舒坦了些,不知怎的忽然说想见见故人,便让人请了云甄夫人入宫。

云甄夫人已很少出门,得了圣旨才匆匆打扮了一番进宫面圣。

一见面,嘉隆帝先开了口,摇摇头道,多日不见,你看着清减了不少。

云甄夫人闻言,看看他,长长叹了口气。

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人,终究还是老了。

他们都已经老了…

她陪着嘉隆帝说了一会话,忽听大太监来报,说太子殿下来了。

这两日嘉隆帝对太子少沔改观不少,听到他来很是安慰,立即便发话让人进来了。

太子少沔显然是知道云甄夫人在的,进来后平平和和地见过礼,便对嘉隆帝道:“儿臣见父皇连日来因这怪病浑身不适,日夜难安,实在忧心;又见太医院众人束手无策,更是慌张,一时着急自作主张寻了个巫医…”

他顿了顿,小心请示着嘉隆帝:“父皇若是愿意见上一见,儿臣便去安排让人入宫来,您若是不喜欢巫医,那儿臣这就去将人给打发了。”

嘉隆帝皱了皱眉头。

一旁的云甄夫人亦皱紧了眉。

那些神叨叨的事她是一概不相信的。

这巫医,能算正经大夫?

云甄夫人睨了太子少沔一眼,心道嘉隆帝一定不会见。

可谁知,她心里才冒出这样的念头,便听到嘉隆帝问太子少沔道:“现下人在何处?”

太子少沔立即回答:“已在宫外等候。”

嘉隆帝沉默了片刻,忽然倒吸一口凉气,用力抵住了自己的额头——疼痛又发作了!

他大口吸着气,咬牙道:“去!去将人叫来!”

太医无用,由得他痛,哪里能忍。

管他巫医鬼医,死马当成活马医,万一有用呢!

太子少沔得了话,立刻便去找人。

嘉隆帝疼得厉害,也顾不上云甄夫人了,只是让她回去。

云甄夫人却是忧心不已。

她看着嘉隆帝,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事情不对劲。

那巫医,如何能行?

换做过去的嘉隆帝,焉会放在心上。

可现下,他不止要见,还要相信。

云甄夫人向来又对太子少沔不大看好,心下更是不安,掂量再三还是忍不住劝说嘉隆帝,不论如何,还是让太医院再想想法子吧。

言下之意,巫医是不该见也不该信的。

但嘉隆帝病痛之间,满脑子只有如何消了这折磨,哪里听得进别的。

二人一言不合,就有了分歧。

嘉隆帝皱着眉头赶人,云甄夫人也只得走。

多年来,这还是他们第一次不欢而散。

所以嘉隆帝事后想想心中有愧,起了心思要再召她入宫。

可没有想到,太子少沔找来的巫医竟真的很有一手。太医院多日不曾解决的怪病,到了他手里,竟似乎就没有那么古怪了。人虽然是怪模怪样的,但医术十分高明。

当天夜里,嘉隆帝就觉得疼痛全消,精神大振。

到了翌日再看,更是神清气爽,仿佛已经是好全了。

然后接着的一天一夜里,那恼人的疼痛也再没有回来过。

嘉隆帝十分高兴,要论功行赏,可巫医却跪地磕头连说不可。

嘉隆帝奇了,问说为何。

巫医道:“陛下不知,眼下这法子虽看着有效,却不过是治标而已,并不能根治。”

“哦?”嘉隆帝的心一提一沉,声音也跟着一高一低,“既然如此,为何不用根治之法?”

巫医磕头道:“陛下不知,此事实非草民不愿,而是那根治之法,恐怕牵扯甚大…”

第346章巫蛊

嘉隆帝轻轻嗤笑了声:“只管说来!”

巫医伏在地上,将身子贴得低低的,口中道:“草民不敢。”

“有何不敢?”嘉隆帝声音愈严,语气加重。

巫医严肃虔敬地道:“草民怕陛下不信。”

他又道:“草民虽只是贱命一条,但草民也只有这么一条命,终究是惜命怕死的。”

嘉隆帝听到这终于听明白了,于是道:“不论你说的是什么,朕都不会要你的命。朕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只管说来便是。”

巫医这才将头给抬了起来,说道:“陛下,您此番头痛难忍并非染病之故。”

嘉隆帝怔了一下:“那是何故?”

太医院里的太医们不眠不休地想法子,仍是半点思路也无,难道真不是“病”?

思忖间,嘉隆帝听到底下跪着的巫医清清楚楚地道,“这一切都乃是巫蛊作祟。”

他下意识斥道:“荒谬!”

他愿见巫医,却不代表他也愿意相信这等谬言。

医终归是医,不管前头带的什么字,总还是有共通之处的。

但巫蛊作祟?

“胡言乱语!”嘉隆帝又叱喝了一句。

巫医再次急急俯首磕头:“草民不敢胡说。”

嘉隆帝却已是不高兴了。

他原想着这巫医怕是有真本事的,可如今看来,也像是个满口胡说八道的江湖术士。

嘉隆帝心中不信,面上也不遮掩,只是他方才已明明白白说过了,不管是什么说法,他都不会追究,那此刻也就只好斥了两句便算。

但这之后,嘉隆帝便没有再召见过这个巫医。

他的头痛病也没有犯过。

一切似乎都已经恢复了往日安宁。

皇帝康泰,众人自然也跟着欣喜。

消息很快传出来,云甄夫人也知晓了。

恰好若生也在千重园,正坐在她边上发呆,她便说了句:“看来是我想的不对,那巫医还是有些真本事的。”

若生神色间略带迷茫地转过脸来看向她:“您说什么?”

云甄夫人道:“我说皇上的病真叫那巫医给治好了。”

若生闻言似是清醒了些,眼神清明了,笑了笑道:“那可真是大好的事。”

云甄夫人看着她,忽然叹口气道:“你方才是不是在想雀奴?”

若生微微点了点头。

她想的,时时刻刻都想的。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还是不想提么?”云甄夫人问道。

若生抿着嘴摇了摇头。

云甄夫人又叹息了一声:“罢了,姑姑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孩子,但若是有什么难处,还是要说的。”

若生靠过去,抬起手轻轻地抚平了她眉间川字:“姑姑别叹气,总是叹气,该叹老了…”

可话说完,她自己倒是长而深地叹了一声。

云甄夫人失笑,伸手揽住若生的肩头,将她搂进了自己怀里。

姑侄俩坐在那,谁也没有再说话,但有些话,不必说,互相也都明白。

这一天,云甄夫人的情绪因为嘉隆帝的病情好转高涨了不少。

虽然那日见面是不欢而散了,但随着岁月流逝故人是越来越少,她还是希望他能长命百岁的。

可谁曾想,嘉隆帝的身子明明已经眼看着恢复了健康,竟然一夕之间又生变故。

这一回,他的痛苦加剧了。

若说原先只是难耐,如今根本就是绝望。

太医院依旧束手无策,众人熬红了眼睛也没有想出办法缓解他的病情。

嘉隆帝因此疼得性子都变了,盯着太医们厉声大骂,废物,无能,该死——

要不是太子少沔拦得快,这“该死”的恐怕真的就得死了。

嘉隆帝紧紧攥住了儿子的手,让他将那个巫医再找回来。

太子少沔却面带犹豫地道:“想来是儿子看错了,那人恐怕并没有什么真本事,不然早该将您治好了。”

嘉隆帝目光热切地盯着他:“不不,他有法子,他有能够根治的法子!”

“当真?”太子少沔愣了一下,旋即道,“那儿子这就去把人带回来!”

嘉隆帝头痛欲裂,强忍着,连声道好,催他速去。

太子少沔也不负他望,很快便将人给带了来。

俄顷巫医看过,惊慌失色道:“陛下,这怕是耽搁不得呀!”

嘉隆帝于是屏退众人,只留他细问起来:“你说,这若真是巫蛊作祟,该怎么办?”

巫医道:“草民没有本事,但在知道了症状的情况下,仔细推演一番,应当还是能找着邪祟源头的。”

嘉隆帝问:“找到便妥了?”

巫医点点头又摇摇头:“找到以后,由草民施法破除,再用烈火将其焚烧殆尽,才算成事,才方能根治。”

“那好!”嘉隆帝不假思索地道,“你需要多久才能找到源头?”

巫医道:“草民只需十二个时辰。”

嘉隆帝抱着自己的头,疼得几乎算不清十二个时辰是多久,他索性不算了事,直接下令道:“去查!立刻就去!一定要找到源头破除它!”

巫医应声而去,片刻后又折返回来给嘉隆帝送了药丸:“虽不能根治,但多少能够暂缓一阵。”

这话不假,嘉隆帝服了药丸后,很快便觉得头没有先前那般痛了。